我家长姐凶且媚全文阅读 第3分节

第贰壹章 姐弟灯下谈婚嫁

    待用过饭送走韦以弘,阖上门,萧鸢去盛一碗盐水毛豆,给蓉姐儿自个剥了吃。

    再拿起萧滽撕裂的衣裳凑在灯下缝补,萧滽翻了几页书,忽饶有兴致地盯着她:“长姐怎麽问都不问一下?”

    萧鸢头也未抬:“你既然想说,就说来听听。”

    萧滽挑起眉梢,这个长姐有意思,比他还沉得住气。

    到嘴的话不知为何又咽回去,只微微笑了:“我是容不得他们污蔑长姐的。”

    萧鸢手一顿,看向他隽朗面庞,往昔充斥薄蔑怨恨的眼睛,此时清亮而良善。

    从莺花寨把他救出后,这个阿弟似脱胎换骨换个人般。

    “我晓得,你在书院因我牵累受了不少委屈,着实难为你。”她嗓音温和道:“再过两三月梅黄豆肥时,你随柳少爷他们一道进京赶考,便就好了!”

    “不曾觉得委屈!”萧滽是真的不觉委屈,俗说松下听琴、月下听箫,灯下看美人,有这麽个娇艳妩媚的长姐,他心里快乐的不要不要的。

    “我确是你亲弟弟麽?”萧滽有感而慨:“不是抱来的捡来的或买来的?”

    萧鸢怔怔看他少顷,噗嗤一声笑道:“又胡言乱语!”旁边有半碗茶水,她把指尖浸里向他一弹,抿唇说:“不妨告诉你,我要嫁人了。”

    萧滽正擦拭脸上溅的水,倏的瞪圆双目,问道:“是和韦先生麽?”就晓得他今执意随来不寻常。

    萧鸢也不瞒他:“韦先生品性好,有学问,家世简单,在富春镇爷们堆里也是拔尖人物,他愿给银八十两为聘金,并允诺照顾你和蓉姐儿。我寻思着过这村怕就没那店,不妨允他就是。”又添了句:“我个妇道人家讨生活艰难,能有个依靠也可松口气儿。”

    萧滽一脸不置可否,蓉姐儿舔嘴儿拿碗来还要吃豆,萧鸢放下针线,带她往灶边去。

    自翌日起,这韦以弘有事无事会往富贵茶馆走一圈,给萧滽送笔墨纸砚,给蓉姐儿一把粽子糖,甚坐在灶前给膛内添把柴火,宛若在自家般自在。

    萧滽态度不冷不淡,蓉姐儿倒高兴,萧鸢亦笑脸迎他。

    乔四爷率先瞧出了端倪,口风未把紧,遂一传十,十传百,不肖半日即传遍了整个富春镇。

    且说沈岐山自胁迫萧鸢还银、看她神情愤恨地离去,心底大爽。

    恰副将顾佐带领兵士前来会合,便命他们歇下休整,一连几日皆在府里比武练剑,探讨天下局势,研习抗虏之法,过得甚是自在。

    赵姨娘常命厨房熬炖滋补汤食,总殷勤的亲自送来,做足温柔贤良姿态。

    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也就睁只眼闭只眼随她侍奉。

    这晚儿同顾佐等几多吃了金华酒,面庞浮着暗红,才走入房中靠桌坐稳,就听帘子簇簇响动,赵姨娘端一碗鸡汤进来。

    沈岐山看汤里表层覆晃晃黄油,觉得腻味,只推说烫口待凉后再吃,自取过青铜剑垂首慢慢擦拭。

    赵姨娘悄解襟前盘花扣,露出一截细腻颈子,再执壶替他斟茶,似想起甚麽笑道:“爷前日命那萧娘子还官饷,她倒真就做出桩惊壮之举来。”

    沈岐山喜怒不形于色,语气很是平淡:“你直说就是,勿绕弯子!”

第贰贰章 闻嫁息三爷夜梦

    赵姨娘道:“我听得人说,萧娘子答应了书院韦先生求娶,要聘金八十两,打算择个黄道吉日就嫁他家去。”

    “那先生姓甚名谁?”沈岐山浓眉蹙起,指骨擦拭未停,雪亮锋利的剑身映出他凛冽的面庞。

    赵姨娘笑回:“姓韦名以弘,是个举子,相貌才学在富春镇都是拔尖的,听闻他要娶萧娘子,多少黄花闺女哭倒闺房里。”

    她把“黄花”两字儿咬得重,又羡慕的语气:“萧娘子真是好命呢!”

    一抹幽沉自眸瞳里不落痕迹地闪过,沈岐山把剑啪嗒入鞘,握紧站起身要走,赵姨娘一咬唇,自后搂住他的虎腰,嗓音儿滴水:“天晚了,三爷莫走......”

    沈岐山轻拨开她的手,淡道:“今晚没心情,改日罢!”一径自下楼叫来顾佐:“遣人彻查书院先生韦以弘经历,愈快愈好!”

    顾佐领命而去,他自寻了间客房,让冯管事拎来一坛金华酒,一碗烧鸡,一盘熏肠子,望着窗牖外铜钱般大的圆月,吃了会酒,有些醉意倚倒榻上,朦胧间帘子打起,扭身进来个妇人,他还道是赵姨娘,粗声待要喝斥,细看却是萧娘子。

    “你这个口蜜腹剑的毒妇,还有脸来见我?”他冷冷地笑。

    那萧娘子走近榻前,抬起穿红绣鞋的足尖踢他,娇嗔:“你怎能这般算计我,明晓得我没银子还你?”

    大手一把握住俏秀脚足,接住趔趄扑下的身子,栀子花肥厚香浓的味儿在鼻息处萦绕:“毒妇,你不是打算嫁人麽?八十两就把自己卖了?当真不值钱!”

    那萧娘子倏得眼眶打湿,泪汪汪地看他:“怎麽办呢?你催命似的,迫得人没法想!”

    瞧,哭起来那妩媚样儿都不忘撩拨他,掐她的软腰,语气硬狠狠地:“你求我啊,你求我......”

    他顿了顿:“求我也没用!”

    见她气愤愤要走,索性翻身轧住她:“前世里怎不等我回来,就先去见了阎王?毒妇,临死都摆我一道,这辈子绝计别想好过,九九八十一种折磨你的手段,一个一个来。”

    “你怎麽这样的坏?”萧娘子攥起拳头捶他胸膛。

    沈岐山笑了笑,一把抓起被子覆盖过头顶:“黄花都守没了,毒妇,你怎对得住我?”

    桌上烛火噼啪炸起花子,一床红褥掀起浪来,房顶春猫叫,远闻土狗吠。

    沈岐山猛然坐起身,额上汗水淋漓,他执壶倒盏温茶一饮而尽,方解了喉中焦渴,又窸窣会儿,这才趿鞋下榻出房。

    把脏污的衣裳递给婆子,赤着上身划剑对月当舞,雪练光华灼灼耀目,反仰腾跃起势挺拔,金星散落,白蟠扬展,一阵风尘四散迷乱,掩去他昂然魁梧的身躯。

    赵姨娘凭窗看得失魂落魄。

    一只宿鸟从榆树枝桠间惊飞起,穿过庑殿顶,掠过歇山顶,俯冲悬山顶,终收起翅膀,暂歇在小楼三层窗前。

    房内有个年轻妇人,正盘腿坐在床上,陪着灯下读书的阿弟做针黹,偶而抬首,不晓得听了甚麽话,笑得满脸春意。

第贰叁章 逛庙会蓉姐失愿

    沈岐山一早神情冷肃,想起昨夜酒后失态就懊恼不已,他怎能对那毒妇软烂心肠,纵是梦里也不行。

    挟起块油糖烧卖放进赵姨娘面前盘里,赵姨娘惊喜的抬眼看他,他温声道:“今晚你.......”

    “今晚怎麽?”赵姨娘眼波潋滟。

    “你......”话才说到此地,冯管事恰匆匆走进来递帖儿,是柳镇长来请去他家吃接风筵。

    沈岐山放下碗筷,执香茶漱口,即唤人备马,一面儿起身朝外走,赵姨娘瞪一眼冯管事,怨得咬牙。

    再说萧鸢把茶馆交给李妈照看,自牵着蓉姐儿去赶五月元帅庙会,顺便给两小的买些绸布裁衣裳,这里摊前比街上成衣店花色多,卖的便宜不说,还能讨价还价。

    离元帅庙还远着,已是熙熙攘攘,人头攒动,走道艰难,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

    往昔庙会没这般人多,那时男的男的一群儿,女的女的一伙儿,现今风气到底开放了,都混杂在一起,还有好些黄花闺女包着头也出来凑热闹。

    先听得鸟鸣啾啾,是养画眉雀的在树下出售,枝上挂着十数鸟笼子,蓉姐儿仰颈看会儿,指着其中一笼给萧鸢看,说是乔四爷的鸟儿。

    萧鸢随望细瞧,还真一模一样。

    那鸟自头至尾有四寸长,黄嘴白眉胸背黄,正啄口黄米,再翘起尾翅尖叫,甚是悦耳动听。

    “我也想养一只!”蓉姐儿拽她的衣袖,眼睛闪闪发亮。

    萧鸢哪里有闲钱买这个,她看向捏面人的摊子,竖着孙悟空、猪八戒,秦琼的像儿,饶是栩栩如生,遂笑哄道:“让他捏个画眉鸟儿给你可好?也是一样的!”

    蓉姐儿瘪着小嘴不肯。

    一个书生站在三杖鼓前,唱一曲功名路,上京赶考花光了盘费,在这里临时卖艺讨银,好些姑娘见他长得周正,丢些碎银砸的铁盒砰砰作响。

    萧鸢指着他道:“我们得给滽哥儿攒银子当盘缠呀,不然就得像他落得这般境地!”

    蓉姐儿心疼哥哥,遂不再坚持,一步一回头一留恋地跟阿姐走了。

    萧鸢挑挑拣拣买好布匹,已是日正当午,路边小吃摊子香喷喷的味儿直扑人面,她俩凑过去点了些,寻个桌子坐将下来歇息。

    忽听有道熟悉的声音在同伙计说:“要碗苏州馄饨,再来个火腿粽子!”蓉姐儿已在喊:“韦先生。”

    果然是韦以弘和两三同伴也在逛庙会,走得饥累了来吃点心。

    他微笑的给萧鸢作揖,萧鸢笑问他:“你怎在这里?书院今不用念书麽?”

    韦以弘颌首回道:“确是如此,今有庙会,特放学一日。”

    他还是走去与同伴一道围桌坐了。

    萧鸢暗忖,萧滽晨时拎着文物匣子匆匆离家往书院奔,原来是在骗她!

    沈岐山骑马在街上走着,今有庙会到处都堵得慌,他拐进条深窄小巷,出来就是状元桥,同样站满看风景的人。

    索性不上桥,只沿着岸边溜达,柳条儿轻蘸桃花水,已闻江头蝉脆鸣,一个乡里人挑着两筐黄澄澄枇杷在卖,还有一篮子白米小角粽。

    他翻身下马,买了一捧枇杷,不经意瞧见三个少年躲在棵槐花树后,嘀嘀咕咕说着甚麽。

    好巧不巧他认得其中一个,正是萧鸢那不成器的弟弟萧滽!

第贰肆章 萧滽查源知始末

    萧滽撩袍坐在枝桠间,鬓插红槐花,手拈忘忧草,口叼榆钱串,悠悠闲闲听另两人说话。

    那两人是富春镇地痞恶霸之辈,一名唤顺风耳李阳,一名唤千里眼万安,擅打探消息及偷鸡摸狗行径。

    前个被萧滽狠狠教训了两次,自后见他总怀惴敬畏之心。

    午后日阳透过叶片筛的萧滽一脸斑驳,他眯觑起眼,懒洋洋问:“可查出甚麽了?”

    李阳忙凑近作揖道:“萧爷警惕的没错,我那在扬州知府做差役的表哥传了些话来,确是认得韦先生。”

    “他怎当讲?”萧滽凝神细听,不经意觉有抹身影匆匆闪过,并不在意。

    李阳接着说:“扬州知府老爷吴玺,在京城有些根基,其女儿名唤吴金巧,已过及笄年纪,因做三年回京再婚配打算,就这般耽搁着,韦先生恰是她的西席,主教诗书识字,哪想一来二去,竟郎情妾意、勾搭成奸!吴老爷晓得震怒,一面命人急送吴小姐进京,一面把韦先生赶出官门,再不允进。”

    “可怜的韦先生。”萧滽咧嘴笑:“这不是棒打鸳鸯麽?”

    李阳却摇头:“无怪吴老爷绝情,是这韦先生同旁人酒后吐真言,看中吴小姐、倒不如说是看中吴老爷官位和京中势力,他哪安心教书来着,总是想混个一官半职、半生能飞黄腾达的。”

    “原来如此!他定是瞧出吾日后乃朝堂将相之才,才一心求娶吾那长姐。”萧滽看着一只黄蜂围着他打转,把折扇反手一拍,“嗡”一声没了影。

    李阳不禁打个哆嗦,果断从袖笼里掏出封信笺:“这是吴老爷的字迹。”

    萧滽接过瞟两眼收起,跳下树杈道:“我有一桩事麻烦你俩,不知可依否?”

    他二人忙说:“为萧爷做事,依也得依,不依也得依!”

    萧滽一拍他二人肩膀,笑嘻嘻道:“不白劳烦你俩,事成后有得银子好处。”

    遂低声细言把计策说了一遍,听得李阳他俩抓耳挠腮好一阵兴奋,又密谋了些话,方告辞散去。

    萧滽拍拍衣袍上的尘灰,拎起文物匣子,一人打马从面前过,宽肩窄背,很是魁伟轩昂,不似富春镇镇民。

    抬首盯望,那人恰也看过来,眸光十分幽沉锐利,不由怔了怔,未反应及,已踢踏走远。

    萧滽并不在意,上了状元桥,都赶庙会去了,街市路人寥寥,他慢腾腾地自在行走。

    碧柳间斜掠过几只乌燕,船家在烟篷里锅炖鲜鱼,香味儿弥散到岸上,吸了吸,心底说不出的惬意。

    忽然迎面有个龟公走来,半肩高坐小娇娃,颇有姿色,不过比起长姐还是差远。

    那小娇娃倒清脆脆地唤:“萧少爷,萧少爷?”

    萧滽抬眼打量她,瞧着眼生,佯装没听见,赶着回家,文物匣子拍着腿,噼噼啪啪地响。

    吴秀宝看他滑溜的比鲶鱼还快,咬起唇骂:“白眼狼,过河就拆桥,若不是老娘,你现还在寮子里受罪哩。”

    愈想愈气,拍龟公的头,让他调转方向,直朝富贵茶馆而去。

    沈岐山端坐马上,看着富贵茶馆的匾额,略有沉思。

    萧鸢牵着蓉姐儿走在阳光里,已能望见富贵茶馆歇山顶一角。

第贰伍章 债主来萧滽道歉

    萧鸢才踏进富贵茶馆的门槛,就觉气氛不寻常。

    萧滽前后脚到,喊声长姐,抱过熟睡的妹妹,蹬蹬踩着木梯板上楼去了。

    李妈在冲泡茶水,朝她耳边嘀咕:“有贵客!”呶嘴撇撇。

    萧鸢随而望去,不淡定起来,沈岐山竟坐在靠雕花窗牖的桌前,拈盏悠闲地吃茶,乔四爷的鸟笼搁在他手边,画眉儿嗓音清脆。

    是来讨债的麽,她胸闷气燥地走过去,执壶假意斟茶,紧咬牙根低斥:“沈大人来做甚?还没到还银期限不是?要闹得众所周知麽?”

    观她急眉赤眼的模样,沈岐山从容道:“茶馆开一间,摆出六七桌,烹起三江水,笑迎八方客,萧娘子独对吾没好脸色,作何道理?这就是你的经营之道?”

    萧鸢原要反唇相讥,却见乔四爷等几悄竖起耳朵,她憋口气,拉张椅子坐下翘起秀足,换张明媚颜色,亦笑得真真假假:“沈大人错怪,哪敢怠慢您呢!”她唤着李妈:“怎能给沈大人吃这样次的茶,快将那狮峰龙井雨前细芽撮一尖儿来。”

    沈岐山没推辞,淡问:“听闻你要嫁人?”

    萧鸢语气嘲弄地回:“托沈大人福,使得我终觅良人,这两日待聘礼送来呀,一分不少的还你。”

    沈岐山笑了笑,目光掠过她的发鬓,落在萧滽身上,他才下楼梯,自去锅里舀了碗馄饨,坐墙角桌边吃着。

    “茶明日再来喝。”即取出银钱搁桌面,起身径自走了,李妈恰捧来沏好的龙井茶。

    萧鸢接过茶吃了会儿,暗忖此人来者不善,怎地阴阳怪气,与前世里性子大相迥异,不晓得葫芦里卖的是甚麽药。

    忽听谁再唤萧娘子,回头看竟是吴秀宝,遂起身去迎,倏得只觉眼前一晃,那吴秀宝虽颠着小脚,此趟却动如脱兔,扑至萧滽跟前按住肩膀就打。

    一众都惊呆了。

    萧滽正吃馄饨,忽觉肩膀压沉,未及反应就挨了几拳,顿时惊跳起来,一把抓住打人者手腕,再细看,竟是街上所遇那坐龟公肩头的娇娃。

    “你作何打我?”萧滽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我又不认得你。”

    吴秀宝朝萧鸢嚷嚷:“看到没有,萧娘子你都见了?不指他报答救命之恩,但做个过河拆桥的小白眼狼,我就要打死他,否则日后纵是有官做,定也是个奸臣佞相!”

    “给吴秀宝表歉意!”萧鸢面容严肃,语带厉色。

    萧滽难见她不笑的样子,谁能想到长姐还同娼妇交往哩,他亦干脆,拱手朝吴秀宝深深作个揖:“是我前阵中迷药、脑里还多昏沉,竟把秀宝姐姐的丽容忘记,你饶我这回,此后半生再不敢忘!”

    一时众人皆有些怔忡。

    吴秀宝忽然噗嗤笑出声来,指尖戳戳萧鸢的腰谷:“你这阿弟是愈发的有趣了!”

    转而给萧滽飞个媚眼:“好会说话的小书生,若哪日想的很...就来寻我,不要你的银钱!”

    笑嘻嘻地扭腰离开。

    萧鸢若有所思看他半晌,原想问他扯谎的事儿,想想终是算了。

第贰陆章 纳吉日有心生事

    有话曰:金凭火炼方知色,与人交财便知心。

    五月十五是纳吉的日子,何为纳吉,即为男家将卜婚吉兆相告女家并送聘礼以示婚订。

    萧鸢缺父少母,遂请了柳镇长和德高望重的族人三两来主持仪礼。

    一早她便起来梳妆,戴上珠翠头面,敷粉抹脂,描眉画眼,穿杏花粉三滚边对襟褂子,大红马面裙,手腕套着晃珰珰白玉镯子,听得李妈招迎柳镇长的大嗓门,她方提着裙摆慢慢下楼来。

    哪想来客却不止柳镇长和族人,衙门张县令和沈岐山竟也赫然在列,还有些好热闹的镇民扒着窗牖扇门观望,围的是水泄不通。

    萧蓉才睡醒,瘪嘴哭着伸手要长姐抱,萧滽抱起她打量萧鸢,但见她:

    面若夭桃扑面,眉似远山横黛,眼如星辰河流,檀口榴实初绽,腰段柳枝摇摆,言谈笑闹恰莺歌燕语,顾盼神飞皆风情月意,这世间娇娆妩媚但有她,无人敢称第一。

    萧滽忍不得由感而发:“后宫三千脂粉能及长姐者寥寥,韦以弘那样势力小人实不配你。”

    萧鸢抿嘴失笑,并不多说甚麽,捧起搁了小酒钟的红漆盘,去给柳镇长他们敬酒。

    柳镇长把酒接过吃了,提点些再嫁人妇要坚守贞德,勿要无事献风流等敬告话儿,族人及县令只吃酒,并无话说,剩的最后一钟被沈岐山慢慢捏起,眼眸深邃而幽冷,唇角浮起的笑容愈发不可捉摸,萧鸢不知怎地心底发虚,他的酒钟索性也不收,辄身招呼李妈和帮忙的人斟茶倒水端点心,她则又返回房里,静候韦以弘到来。

    且不说这边等的焚心似火,单表韦以弘穿着簇新衣裳,怀揣八十两纹银,骑在白马之上意气风发,左右两仆子挑着沉甸甸礼盒则是大汗淋漓,过了状元桥置路边树荫处,央告着走不动要歇会儿,韦以弘辰时早饭喝了一肚子稀粥,此时也想溺尿,便将马拴在树干上,自躲到一白面巨石后撩袍便放。

    忽听哧哧憋气声,不由大惊,连忙系带回首望,竟是李阳万安他二人不晓从何处冒出,正看着他发笑。

    韦以弘素日就瞧不上他俩,板起面孔目不斜视要走,李阳喊道:“新郎倌儿,我有扬州知府吴老爷托捎给你的信,可要看一眼?”

    韦以弘脚步顿了顿,满脸不信:“你个市井泼皮无赖,怎攀的上吴老爷那根高枝儿,只会作弄人。”

    万安摆手摇头:“韦先生定晓得、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这老话儿,你勿要小看李阳,他的表哥就在扬州知府手下做差役,十分讨吴老爷眼缘,这才托他转封信,他哪里抽得开身,只命乡人将此信带给李阳,再转交给你。”

    李阳阴阳怪气道:“既然新郎倌儿不屑,要它有何用。”作势就要撕。

    韦以弘暗忖于吴老爷早了断瓜葛,怎突然又来寻他,不妨看看倒也无谓,顺便再辨字迹是否真假。

    他咧嘴忙笑道:“不可撕不可撕,既是吴老爷给我的信,想必有急事吩咐,岂有不过目的道理!”

    上前趁李阳一个不察,劈手夺了过来。

第贰柒章 泼皮套计韦书呆

    哪想封皮早被拆开,万安扬晃手里纸张朝他照照:“就防你有这手,果真没小看你。”

    李阳鼻孔嗤嗤两声:“字里行间关乎韦先生的命途前程,岂能白白相送,总归得给个跑腿的辛苦钱才是。”

    韦以弘半信半疑:“泼皮无赖惯行鸡鸣狗盗之事,谁知那信可是你们故做的把戏来讹人?等吾看过确是吴大人笔迹,自会打赏你们。”

    万安摇头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舍不得媳妇套不着前程,话讲到这份上,你要还疑是假,没得可说。”嚷嚷李阳毁信。

    李阳斜眼睃他:“罢!罢!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今是新郎倌儿同那风流小寡妇纳吉日,自是图个天长日久,还要吴小姐作甚?”“嘶啦”从边沿扯个口子。

    韦以弘乍听吴小姐,顿时心一沉,又突突跳至嗓子口,见那泼皮真个掐纸就撕,连忙唤住阻挡:“慢着慢着,从长计议!”

    那李阳本就用的虚招,嘻嘻笑起来:“若不是韦先生嘴快,我早把它扯成稀巴烂。”

    韦以弘从袖里摸出一吊钱递万安:“拿去吃酒绰绰有余。”

    万安缩手不接,冷笑道:“韦先生是在打发叫花子!”

    韦以弘咬咬牙,又摸出一锭银子朝李阳扔过去:“这可够了?”

    哪想那李阳任着银子滴溜溜滚落草丛里,愣是不瞧一眼。

    韦以弘惊地愣睁,黑下脸来:“青天白日要讹人不成?就不怕吾拉你俩去见官?”

    万安同李阳相视一笑:“这书呆真是书读成了呆子!拉我俩见官有你甚麽好处,到头来就是灶前那吹火筒儿---两头空。”

    韦以弘见他俩竟是油盐不进,只得无奈问:“你俩到底想怎样?”

    各位看官道为何这韦先生不掉头就走,为了封不知真假的旧人信讯,要在此受万安李阳的盘剥。

    这世间又有几人真能参破名利、甘贫乐道呢!

    要达淡如秋水贫中味、和若春风静后功的立身处世之境,古往今来也不过寥寥数者。

    万安道:“实不相瞒,这封信我俩请人念过,与韦先生烈火烹油的锦绣前程相比,二十两银又算得甚麽!”

    韦以弘掉首就走:“明日我自往扬州府跑一趟就是,不受你们的吓诈。”

    李阳背后喊:“新郎倌儿尽管去,乘船坐车半月二十日,到那黄花菜都凉诶!”

    万安也附和:“吴小姐可不稀得有妇之夫。”

    韦以弘已走至马前一足踏鞍,两仆子挑起礼担继续前行。

    李阳等稍顷不见人来,悄声道:“讹得过头了,一封信哪抵得二十两银子,至多十两足够。”

    万安心底也烦燥,瞪他一眼:“萧爷指定这样说,你不服甚麽,耐心等着就是。”

    正彼此埋怨时,忽听背后一阵足靴脚响,不约而同回头,韦以弘铁青面庞大踏步来。

    一语不发,朝他俩掷来雪花花二十两银子,万安忙把信笺双手递上,韦以弘当面拆开验字迹,果是吴知府亲笔所书。

    遂冷哼一声,再不愿多看这俩魑魅魍魉,辄身径自去了。

第贰捌章萧娘子婚生异变

    萧鸢隐隐听得鞭炮声,等不及站门口问:“是韦先生到了麽?”

    看外面天色大亮,日阳渐移当午,不由眼皮子狂跳,总觉有甚麽事要生。

    “到了到了!”扒扇门的镇民嘻哈笑闹起哄:“韦先生迟了迟了。”

    萧滽背手走至槛前张望,李阳万安混在人群里,朝他比个手势,遂颌首再望向下马而来的韦以弘,冷笑一声。

    沈岐山若有所思收回眼神,默少顷,再望向从房内被扶出的萧鸢,一身红裳千娇百媚,美是美矣。

    他唇角浮起一抹笑意,可惜所托非良君,同前世里的她没区别,自诩会算计善权衡,却是个眼盲耳瞎不辨忠奸的毒妇。

    反是这个萧滽,言行举止倒很蹊跷,同他记忆里的判若两人。

    他这边凝神暗冥,萧鸢已等在堂央,见韦以弘慢慢走近,朝她作一揖,面庞神情清清淡淡。

    拿出卜算的婚书及装聘礼的红漆锦盒,一并亲自交于柳镇长的手中。

    柳镇长接过,摊展婚书由上而下细看,倏得敛笑,甚皱起眉头,面带奇怪地打量他二人,再把盒盖揭开觑几眼,欲言又止。

    转递族长,县令至后到沈岐山手上。

    沈岐山喜怒不形于色,只把婚书及锦盒递给李妈,让她交由萧娘子。

    萧鸢再蠢笨,也晓韦以弘出了变数,更况沈岐山她太熟悉了,那浓眉峻眼间的嘲讽,不遮不掩。

    她深吁口气让自己冷静,接过婚书看过,又开盒数过银子,这才看向韦以弘,原来书读得多未必就能心正神明、通达事理,多的是斯文败类之流。

    她语气平静:“韦先生怕是弄错,说好娶妻非纳妾,讲定聘礼八十两非六十两。”

    “恐是萧娘子记错了,吾怎不记得?!”韦以弘一甩袖管,竟是一副死不认账的模样。

    萧鸢不怒反笑:“读书人聚天地正气,读圣经贤传,其言而有信光争日月,而韦先生却出尔反尔、食言而肥,欺负瞒骗个弱女子,算哪门子读书人。”

    她把头面一把扯下:“这婚配不成了!”

    韦以弘余光扫瞄四围,镇民交头接耳、指指戳戳,面露鄙夷之色。遂恼羞成怒厉骂道:“君子所言信而有征,你有何凭据证吾是要娶你为妻,给聘八十两?!也不好好揽镜自照是何德行,水性杨花、轻浮放荡、这镇里哪个男人与你没个首尾......”

    话未完毕,一盏满滚茶的盖碗掷扔他肩膀上,豁朗一声摔落于地。

    韦以弘烫得跳将嚎叫起来,沈岐山轻甩手腕,接过另盏茶慢慢吃着。

    萧滽已瞬间扑到韦以弘身前,挥拳对准他面门狠准一下,顿时鼻血汤汤流若长河,连忙喊仆子来救助,却被隔在门外难进。

    萧滽再连挥几拳,韦以弘往后退,足跟不慎触到桌脚,被跘得仰面八叉跌摔在地,不及起身,就觉胸膛沉重,竟是那厮坐压上来,一声儿不言语,只是专朝脸面闷打。

    幸得张县令也在,瞧见打成一团要出人命,连忙命兵吏上前拖解松拽,齐齐带去衙门问话。

    这正是:

    平生不做皱眉事,世上应无切齿人。

第贰玖章 道是有缘却无缘

    萧鸢取了一铜盆子热水,蘸着棉巾轻轻擦拭萧滽颊腮淤红,又让蓉姐儿去小屉里取万金油来。

    萧滽悄打量她神色怏怏,问这世间情为何物,总叫人生死相许,叹息道:“天涯何处无芳草,长姐又何必放不下呢。”

    萧鸢奇怪地看着他,忽而噗嗤笑出声来:“韦先生算哪门子芳草,狗尾巴草都不如。”

    又拍他肩膀:“打得好,我若不是衣裳累赘,非也要上前踢他几脚不可。”

    萧滽愣了愣,攥握住她指骨,轻触薄薄细细的茧子,他微笑起来:“有无人说过长姐的手很销魂?”

    曾经是有那麽一个.....萧鸢想起砸向韦以弘的滚茶盖碗,他表现的百般嫌弃她,迫着逼债讨银,却又第一个伸出援手......

    人说月老姻缘线要拴有情人三生,难不成这世亦是如此?!

    萧滽涎着脸问:“我总觉与长姐容貌大相迥异,真是嫡亲的姐弟麽?”

    “亲的不能再亲。”萧鸢有些哭笑不得:“你刚出生那会,我还给你换过尿布。”

    萧滽清咳一嗓子:“这样的往事就休要再提。”

    蓉姐儿拿着万金油,偏头看看长姐,再看看哥哥,也嘻嘻的笑起来。

    窗外柳媚桃蒸,一只黄莺儿掠过枝梢。

    萧鸢随便挽了松髻,换身衣裳下楼,李妈已收拾的七七八八,还有三两客闲坐吃茶,她拧干擦布抹桌子,乔四爷低唤:“萧娘子、萧娘子你来。”

    “做甚?”萧鸢手里动作不停,乔四爷道:“韦先生回家收拾包裹直往扬州去哩,听闻是得知府老爷捎信,要招他做东床快婿,俗话说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你也勿再怨念他罢。”

    萧鸢抬头看他,眼波流转,抿嘴笑道:“乔四爷说甚麽呢,姻缘嫁娶天注定,强扭的瓜总不甜,这些理儿我懂的,若他日后飞黄腾达有了好前程,愿意再到我这富贵茶馆吃碗茶,我敞开门欢迎他来。”

    “萧娘子不愧是胭脂队里的霸王。”有人说起玩笑话:“若是我那婆娘,早一哭二闹三上吊,撒泼耍赖谁也别想好过。”

    萧鸢远远就瞟到沈岐山宽阔结实的后背,他还没离开,仍在若无其事吃茶,磨蹭凑到他桌前,终是嚅嚅道:“谢过沈大人前时相助......”

    话才讲一半儿,就被沈岐山打断:“两个月,两个月我要见银子!”

    萧鸢立刻清醒,呸!月老姻缘线要把有情人拴三生,不排除孽缘啊!

    她与沈岐山就是孽缘,前一世她孽他,这辈子轮到他来讨债了。

    “我暂时无那麽多银子,能宽限个数月麽?”萧鸢伸出五根手指,觉得不够,又加了五根。

    沈岐山看着那葱管般纤细白晳的指骨,还能忆起包裹住自己时魂飞魄荡的滋味。

    移挪视线至她妩媚的面庞,冷笑着摇头:“你这胭脂队里的霸王,不比寻常村妇,想必有的是主意。两月后,我等着收银子。”

    语毕站起身径自离去,似乎留在这里许久,就只为说这句话似的。

    萧鸢蹙起眉撇撇嘴儿,甚麽胭脂队里的霸王,若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管用,她也很愿意尝试一下!

第叁零章 孀妇求财弟惩贪

    天是虾背青,雨水顺着乌瓦檐滴嗒滴嗒,一只黄蜂趴在窗牖上,小心扇着湿透的翅膀。

    俗说巧妇安能做无面汤饼,萧鸢手里无银拿甚麽还他,一日三思,望菱花镜里的自己,觉得人都清减了。

    听说扬州那边盐商兴起了饮茶新吃法,不单单只吃茶,还要掺入胡桃松子瓜仁青豆等干果、或蜜饯、或玫瑰茉莉等花瓣儿,富春镇也悄悄行起俏,萧鸢的茶馆自然不能免俗。

    李妈坐在门槛上剥泡软的杏仁,抬头看断线雨珠子,她朝萧鸢咂舌说:“你晓得今年倒腾卖杨梅果的都发财了麽?那个童癞子在街市口买下一所房屋,原嫌弃他丑不愿嫁的彩云这会也肯了。”

    萧鸢听得发财刹间眼睛明亮,又不解:“那杨梅果最不是值钱物,怎地还能指望它发财?”

    李妈呶呶嘴:“你看这天气,阴瑟瑟整日里雨下个不停,杨梅果还未乌紫就落的落,烂的烂,欠收成呢,那卖价自然水涨船高的厉害。”她扫一圈无人,压低声神神鬼鬼道:“我是听彩云说漏了嘴,童癞子是在牛腰山里摘的,那里有十几株杨梅树。若不是我这老腿不行,真要往那走一回,指不定就发财了!”

    萧鸢暗忖牛腰山倒不高险也无野兽,三月时带着蓉姐儿、还去挖了几趟荠菜回来包馄饨吃,不妨碰碰运气也好。

    这厢听在耳里记在心底,翌日雨霁天晴,待萧滽用过早饭出了门,萧鸢收拾妥当,同李妈交待一声,背上蒌子牵紧蓉姐儿,就往牛腰山方向去。

    萧滽拎着文物匣子才下状元桥,就遇到等候在那的李阳万安,他二人把前日怎样拦住韦以弘,如何掏出信讹榨他原原本本诉了一遍。萧滽听得拍手捶腿,抚额大笑。

    万安道:“萧爷本事,把吴老爷笔迹临摹的象,连韦先生都未觉察有异。”

    萧滽噙笑不语,他连皇帝老儿的遗诏都改得无臣知晓,便况这区区小字。

    李阳拿出二十两银子交与他,萧滽接过自揣了十两,另十两依旧还给他俩:“这你二人收着,日后说不准还得劳烦。”

    李阳万安原想他至多给个百钱打斤酒吃,却给足十两银子,出手阔绰的很,顿时受宠若惊的千恩万谢,又简单说两句各自散开。

    萧滽抬步要走,忽听身侧有人淡道:“这种阴损缺德行的事儿还是少做为宜。”

    他暗吃一惊,才发现旁边有个早饭摊子,坐着一人正吃咸豆腐花,细打量,竟是沈岐山,在纳吉那日才听闻此人名号,来头不小,不敢招惹。

    萧滽笑嘻嘻地拱手作一揖,并不多言,辄身一径跑走了。

    沈岐山目送他远去的背影,蹙眉凝思,这个萧滽与他所熟识的萧滽委实不一般,善谋会算计,手段毒辣无情,若日后还有相逢,他需的谨慎为上。

    扔了铜板在桌面,他拎起箩筐起身,江南要入梅的天儿潮热阴湿,诱得赵姨娘犯了哮喘,她来此地终因他而来,是以想起牛腰山中,有节节草土麻黄等多味草药可治此疾,便起个大早,要往山里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