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畏真君全文阅读 第19分节

第一百七十九章 死而复生

    这时听到身后的林巧轻轻地啊了一声。李伯辰心道该是因为自己忽下杀手,将她惊着了吧。不过此时他满脑子都是刚才险些走火入魔的事,也实在顾不得去安慰她,便强行收束心神,道:“这些人都背着血债,也算死有余辜。”

    林巧将地上的尸首看了看,脸色发白,但也道:“嗯……李大哥放他们走了,不知还要祸害多少人。”

    但李伯辰看她的模样,却瞧得出多少是有些怕的。现在杀人的自己,和昨天为她治病疗伤的自己,该是很不相同的吧。但人又岂会时时刻刻都是一个模样呢。

    他便向院中望了望,一振魔刀:“朱毅还在后面。要是叫他跑了,往后会有大麻烦。小蛮,我们还得往那儿去。”

    林巧抿了抿嘴,只道:“好!”

    李伯辰不再多说。刚才林巧出了一刀,他已瞧得出她从前该的确学过些本领,虽无法与自己相比,但腿脚身手还算是很灵巧的,用不着担心她跟不上,便迈开大步,直往后院走去。

    他边走边又唤出阴兵,驭使它们向前探寻。但心意一动,便觉得与从前相比有了些异常——以往驱使阴兵,若非灵神出窍,多少有些隔阂感,并不能如心意。可眼下再招呼它们,却只觉如臂使指,得心应手了许多。

    他暗道,或许也与自己能听到他人心中祈愿的神通一样,是刚才那古怪经历所导致的吧.

    等他走到先前伍长寿现身的那栋房屋旁边时,便觉得心中微微一紧,注意力被牵扯着直往后院一栋耳房中去,少顷,又直往后院院墙之外去。他晓得这该是阴兵探着了之前跑回去报信的伍长寿。那人见势不妙,该是带着朱毅从后门逃了吧?

    果然,又听着隐隐有人声从墙外传来,说的是“仔细些”、“大公子还有伤”、“那人怕是要追上来了”之类的话。

    如此,倒用不着再往后面的院落去,直接从墙头跃出追击最好。李伯辰便转脸对林巧道:“他们从后门走了,咱们——”

    他说到这里,余光却忽然瞥见后院那群未建成的房舍之上,隐隐笼了层黑雾。但那只是看着像,实际上正在微微扭动蜷曲,仿佛活物一般,自然不会是什么燃出来的烟雾。

    他愣了愣,咦了一声:“那是什么?”

    林巧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也愣了愣,道:“什么?”

    李伯辰往那处一指:“那雾。”

    林巧微微皱眉:“……什么雾?”

    她看不见的么?李伯辰心中一惊,立时生出一个念头。不等林巧再说话,便一把将她挟住,沉声道:“我带你走!”

    林巧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便被他拦腰夹了,直奔入后院中去。

    他冲过三进未建好的院墙,看着一片后罩房才收住脚,将林巧放了下来。这庄园的后罩房也是占地颇广,新起了七八间屋子,其中只有主屋和耳房封了顶,余下的都只是些矮墙。

    那间建好的大屋门半掩着,门口的地上落了些衣物、纱布,有些新鲜的血迹,一直延伸到后门之外。

    林巧见了那血迹,喘了两口气,道:“李大哥,他们就是从这儿逃出去吧?我们不去外面追么?”

    李伯辰大步走到屋前,一脚将门踹开。屋中血迹更多,几乎将地面都浸透了,但空无一人。他便转身向一旁看——他远远瞧见黑雾,但到了这院中,已经看不分明了。

    那黑雾极为古怪,刚才瞧见,心中生出的第一个念头先是“妖气”,而后便是“魔气”。那伍长寿虽然拦自己路的时候看着有些蠢,但之后知晓了自己的身份,立即退得远远,可见其实是个聪明谨慎的人。

    这样的人,要真护着朱毅从后门逃了,断不会叫喊出声被自己听见。

    只怕是调虎离山之计。

    他略一思量,低声道:“小蛮,你退到这屋子里去。”

    林巧见他神情凝重,乖乖退回过去。李伯辰叫门开着,沉声道:“拿好刀。”

    而后大步走到另几间屋外向内看,都未发现什么异常,便走到院东的一间耳房门前。这耳房或许是要做厨房的,炉灶都已盘好,门外堆了些木料、青砖。房内地上垒了几捆稻草,其中两捆都已经散开。

    他眉头一皱,踏进门内去看灶台。台上盘了一口铁锅,锅内积了一层灰土,该是从未用过,灶口也没有烟熏火燎的痕迹。

    那,那两捆稻草怎么拆开了?怕不是用作引火的。且即便是引火,只拆一捆便可,何必拆两捆?

    他心中一沉,擎起刀,低喝道:“出来!”

    但无人作答。便在门前站定,猛地往那堆稻草挥出一刀。刀芒斩出,草堆立即被劈开散落一地,但其中也无人。

    可李伯辰已经能够感到他散出来的阴兵此刻都聚在这耳房附近……那散出黑雾的东西,必然就在此间。他正打算再退后一些、跳到屋顶去看看,忽然闻到一股腥气,随后便见散落一地的稻草中有个东西忽然蹿了起来,发出一声极细、如老鼠一般的嘶鸣声。

    李伯辰立即横刀在身前一格,跳出一步远。但那东西却未攻上来,只披着稻草,在屋中左摇右晃。此时稻草簌簌落下,才将他的模样看清——

    看着是半个人,正是在城中斩杀的那位“大公子”的相貌。但脸色乌青,双目瞪得如铜铃一般,都变成浑浊的百色了。

    他的脊椎骨则变得极长,几乎将上半身拱到棚顶。那脊上还连着血肉,但明显已不是人的骨头了。乌沉沉,极粗大,倒仿似一条巨蟒蛇的。

    李伯辰倒吸一口凉气,喝道:“朱毅!?”

    屋内又一阵尘土飞扬,他下半身也从地里蹿了出来。这下半身,原只是一个屁股和两条腿,但此时胯部竟又生出了两对小手臂,将下半身撑住了。这四只手臂看着粉粉嫩嫩,但其上青筋鼓涨,还在飞快地挑动,极为诡异恶心。

    此时这怪物便在屋内飞快地转了一圈,脊骨才弯下,将上半身一直送到门前,以那对浑浊的眼睛盯着李伯辰看了一会儿,尖声尖气地叫道:“噫!是你!是你杀的我!”

第一百八十章 引蛇出洞

    他眼下这模样,无论如何也不能算是个人了,倒仿若妖兽。李伯辰着实被他吓了一跳,但下一刻只喝了一声:“小蛮,关好门!”

    手中魔刀一挥,全力斩向这怪物蛇一样的脊椎骨。他出这一刀时颇为自信。房中空间逼仄,魔刀又锋利无匹,想来斩杀他并不难。

    但没料到刀锋上迫出的气芒从脊骨上掠过,竟只是发出了“锵”的一声响,并未将其斩断!他心中一凛,忙又挥刀去斩他的脑袋。但朱毅吃了那一击,身子已经一躬,一下子往后蹿去。只听后墙一阵劈啪作响,当即被他撞破。

    这东西的力气这样大!

    房中烟尘弥漫,李伯辰持刀退出好几步,心道这怪物该是想要逃。正欲绕过耳房奔到后面去,却见房内的烟尘又一阵舞动,两支利爪一下子探了出来,直抓他的前胸。

    见着朱毅刚才的模样,只觉得已失了人性,并未将他当成个人“看”,心中便少了些警惕。此时才意识到这怪物竟神智未失,头脑还极为聪明。刚才撞破后墙原来是虚招,压根就没想过要逃的!

    他还未来得及举刀格挡,那两只利爪便在他胸口挠了一记。只听胸前一阵叫人牙酸的吱呀声——这宝甲竟被抓出了好几道划痕!

    李伯辰心中一凛,暗道,好一双利爪!此时他的刀才到身前,但还未等挨着它,双爪便猛地缩了回去,饶是以他的眼力,都未看清这动作。

    他担心这怪物又像刚才一样突袭,忙又退后几步,心中觉得略有些疑惑——他必是用了妖兽血肉来复生无疑。之前隋子昂也用了那法子,看着却像是人,如今这朱毅竟连人形都没有了。但仅从战力来看,相比在璋城的时候这种手段算是大有进步了。

    此时那房中还是烟尘一片,又听朱毅在烟尘之中阴恻恻说道:“你这人有点本事……是个什么来路?嘿嘿,如今我这模样全是拜你所赐,今天,非再分个生死不可!”

    李伯辰听他说了这话,只觉得心中一阵古怪。看他的模样如鬼怪一般,可说话却与人无异。这样的神智、头脑,放在北原的妖兽军中至少已算是个二阶头领了吧。

    他说要“再分个生死”,李伯辰心中也没有轻视之意。平心而论,这怪物是他如今遇到的最强敌手——竟险些破了自己的甲。要他自己,“分个生死”也并不怕,可那边还有林巧。或许该暂避锋芒……想个法子通知城中官府来剿。盗匪之类的事情官府或者不上心,但牵扯到魔族,他们总不会掉以轻心的吧?

    他想到这个念头,正打算跳开带林巧速速离去,却忽然意识到眼下的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儿。

    这怪物两次说话,语气都颇为强硬,但真想取自己的性命的话,为何只放狠话却不再出手?此时屋中烟尘弥漫,若是因为刚才后墙倒塌的缘故,该也渐渐散去了。可如今看不但未散反倒愈浓,难不成是他故意搅起的烟尘么?

    他心中一跳——这怪物在虚张声势!如今这朱毅虽看着吓人,但他那脊骨极长,两头沉重。如此体形必然重心不稳,闪转腾挪该是极费劲的。他虽有爪牙之利,可毕竟新变化成这种模样,该尚未适应……他是想把自己给惊走的,不然之前何必躲藏在稻草堆中而不暴起发难?

    他定了这个念头,立即将刀插回鞘中,往后退了四五步,冷笑道:“分生死?还真难说死的是谁!”

    又退开几步,压低声音道:“小蛮,我们先退!”

    他此时离林巧藏身的那屋子不算近,声音虽压低了,料林巧隔着门也未必听得到,但那屋中的怪物还是能听着的。他一边说,一边往四下里看,瞧见堆放在不远处的一堆木料。那木料都有大腿粗细,看着是上好的木材,该极为结实。正打算慢慢退到那里去,却听着身后的屋门吱呀一响,林巧探出半张脸来往外张望。

    她真听着了!?李伯辰皱起眉,忙对她做了个口型,道:“回去!”

    他不知林巧能不能明白自己的意思,但只见林巧略略一愣,立即将脑袋缩了回去,又开口道:“好……可是李大哥,我们不管这怪物了么?”

    说了这话,又将门关上了,咣当一声响。她可真聪明!李伯辰心中生出几分欢喜,一边往那堆木料旁走,一边又压低声音道:“这东西难缠,咱们走了自然有别人料理他的。”

    说了这话,已到那堆木料旁,立即一闪身翻了过去。木料堆得高,将他的身形都掩住了。他藏身另一边,透过木头缝往那屋中看——约莫过了三四息的功夫,屋中烟尘里忽然探了一个头出来,正是朱毅。

    只是他如今这模样比之前更骇人,前面是一个脑袋,脖子却抻得足有手臂长短。脖颈上的皮都撕裂了,血淋淋地挂在颈骨上。那颈骨也不知有多少节,顶端皆生着骨刺,越来越没了人形。

    这东西……难道刚才瞧见的时候还未变化完全么?真叫他长成了,不知是个什么模样!

    只见这脑袋瞪着一双浊眼往四下里看了看,上半身便也探出,是要走出来的模样。李伯辰心中一紧,刚要动手,朱毅却又忽然缩了回去。李伯辰不知他是觉察自己仍在埋伏,还只是为了试探,但也只能暂且按兵不动。

    这一等,便足足等了十几息的功夫。那屋中的烟尘渐渐散去,可怪物却再没动静。李伯辰心道,难不成戏做的太真,怪物真以为自己走了,也从破了后墙溜了不成?真是那样,可就坏事了!

    他按捺不住,正打算冒险起身走出去看个究竟,忽见一道身影从小屋之后跳上了屋顶,正是朱毅。

    短短的功夫,他模样又变了。脖子、手脚都变得极长,因那同样长的脊椎骨,看着既像蜈蚣又像蜘蛛,偏偏顶了张死人脸,叫人一瞅着便觉心中恶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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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一章 魔胎

    所幸这屋子并不高,他在屋顶往四周环视了一圈,并未瞧见李伯辰。便身子一纵,跃了下来。这样的高度,即便是林巧大概都可以稳稳落地,但朱毅落地时却险些摔了,六条腿与两只手一阵乱扒,搅得地上尘土飞扬,看着竟险些缠到一处去。

    但李伯辰也看得分明,地上原有些碎石,朱毅手爪乱舞时,半空中的碎石一碰着那指尖立时被一切两半。他向来对自己的刀术很自信,可自问也做不到如此境界。怪物的手爪极利,力气也极大,自己引以为傲的两点长处,在他这里倒都成了劣势。

    不过好在怪物躯体新生,似乎并不能完全适应,协调还多有不便……这就是机会了!

    趁他落地未稳,李伯辰抱起原木一头,猛地甩了过去。这一根木头足有两三百斤重,李伯辰原以为自己会颇为吃力,但这么一甩,却发觉并不如想象中的沉重,也不知是这木头要轻一些,还是自己的力气实在太大。

    朱毅见了木头破空而来,立即将双爪一分便去接,似乎有些角力的意味。要平时站稳了,他接这木头必然不在话下,可偏偏如今立足未稳,竟被木头砸了个踉跄,一只手臂也被砸去了一边。

    李伯辰手中发力又将五六根木头瞅着他的长腰甩过去,只听一阵呼啸作响,正将朱毅砸了个结结实实,他那腰、腿都极长,一时间也被木头给绊住了。李伯辰立即拔出魔刀,大步冲了上去。

    朱毅被几根原木压着,只能探出一只手臂格挡,李伯辰刀锋一振,刀刃正与他的利爪相交,只听噌的一声响,一下子将他的手爪给斩掉了。朱毅吃痛,大吼一声,声音如千百柄刀子在刮擦耳膜,李伯辰只觉心头一震气血翻涌,第二刀便顿了一顿。

    他知道叫朱毅缓过神来自己讨不得好,立时喝道:“诛!”

    一道碗口般粗细的雷霆轰隆一声,正击在朱毅的脑袋上,声音戛然而止。李伯辰吓了一跳——他从前使天诛之术招雷法,那雷是极细的,可如今却威力倍增!

    他不知是否与自己之前神游物外有关系,但此时也顾不得多想,趁朱毅被这一记打懵了,一刀卸了他一条手臂,又挥刀去斩他的腰脊。

    此时朱毅终于挣扎着将原木掀开,身子一扭便要往后蹿。李伯辰立即合身扑了上去,一下子抱住他的下半身,又将他扑倒在地。两人纠缠一处,李伯辰只觉得自己的身子震得厉害,朱毅的一只手、六条腿都在往自己身上抓,一身宝甲哗啦作响,火星飞溅,也不知有没有被抓破。但他只将心一横,剁木头一般挥刀狠狠地去斩他的腰椎,只听当当当数声响,身上忽觉一轻,耳畔叫人牙酸的刮擦声也没了。

    他这才抬头一看,腰椎已被他斩断,朱毅的下半身瘫在地上。可上半身还能动,用那一只手撑着,正往远处爬。

    他顶着一张死人脸,但此时一双浊眼瞪得极大,似是也知道怕了。

    李伯辰跳起来大步追上去,一脚踩住那截断了的脊骨。朱毅像被踩了尾巴的蛇,身子一弹,另一只手挥了过来。但他身下全无支撑,这一记速度极慢。李伯辰将刀一扬,把他这只手也给斩断了。

    朱毅吃痛,却不再嘶吼,只摔在地上叫道:“我与你无——”

    李伯辰低喝:“谁叫你变成这样子的!?”

    朱毅厉声叫道:“什么!?”

    叫了这一声,声音一下子低落下去。李伯辰离他近,看得分明——朱毅的一双眼睛本是浑浊的,此时眼珠上白翳退去,重变得光亮。只是眼球光亮了,眼神去迅速黯淡。他斜了眼看李伯辰,顷刻之间口中就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喃喃道:“我与你无冤无……”

    话未说完,脑袋一下子垂落,没气了。

    李伯辰愣了愣,疑心他是使诈,便用刀在他后背上狠狠来了一记,但仍无反应。

    这怪物是真死了?他正要松口气,却意识到阴兵仍围着朱毅的尸首,并未散去。心里一凛,细细检视。稍待片刻,瞧见朱毅的耳朵动了动,随即便有个血色的肉芽慢慢探出。李伯辰看得头皮发麻,忙退开一步。隔了两三息的功夫,耳朵的东西全探了出来——拇指大小的一团,像一团肉,表面有一层粘膜,布满乌黑的血脉。

    离了人身,立时像怕冷似的缩成一团,不动了。

    就是这东西么?他小心地用刀尖拨了拨,见也没什么反应,便慢慢退开在地上捡了块青砖,用刀尖把砖里挖空了,把这东西挑进去。又劈了一片大小相当的薄木,当成盖子塞上了,再从朱毅身上割了片衣裳,将这东西包了起来。

    他将刀还鞘,召了阴兵,提着手中这小包裹想了想,才道:“小蛮?”

    林巧推开房门,先瞧见地上的尸首,像是如释重负,道:“李大哥,你把它杀了!?太好了,我有多担心你!”

    她说了这话,似是觉得略有些失言,脸上稍稍一红。

    李伯辰心里涌起一阵暖意,笑道:“安心,不算很难对付。”

    这话倒有些逞强。能结果了这怪物,无非是因他刚刚化形,肢体很不灵便。要真等他调整好了,只怕他们两人必然要有一人留在此地了。李伯辰心中生疑,暗道,隋子昂与朱毅都该是用了空明会的法子才入魔。当时徐城用隋子昂做试验,曾坦言结果不尽如人意,算是失败了。

    朱毅能入魔,该是因为叶卢吧?是叶卢之前与他父亲结交的时候,传了这种法子么?真是如此,空明会在这方面算是大有进步了……此法一旦传播开去,于天下任何一人都不会是幸事。他现在没功夫将这事追查到底,得交给能查的人才行!

    他便道:“小蛮,你听说过附近哪里有临西军么?”

    林巧一愣,似是不清楚他为什么问这个。但还是一边看着地上尸首一边走过来,道:“临西军……李大哥是说,临西君的那个临西军么?”

    李伯辰道:“对。”

    林巧只略一想,边往北边一指:“那里就有——离这儿不到十里,有个邯山,我听说那里有个临西军的军营。”

    李伯辰一愣:“十里?”

    距散关城不过二三十里,就有临西军的么?

第一百八十二章 争功

    他皱眉道:“是临西军,不是这些匪军?”

    他边说边将朱毅的尸身踢开,走回到后罩房的几间屋子门前查看。之前检查这里的时候瞧见其中一间屋内似乎有些衣物,找了两间才找到,发现都是些绫罗绸缎之类,堆叠在一处,其中真有几件女子的衣裳。

    这朱毅也是奇怪,搜罗金银珠宝也就罢了,竟连衣服也要拿。难道是少时跟着朱厚东奔西走,养成的这穷酸气么?

    林巧在身后道:“该是临西军,我听说过。还听说那营里的军需官会去散关城采买的,楼里还有人和他们说过话。”

    李伯辰心中更奇,但先道:“这里有衣服,你换下衣服吧。”

    林巧走进屋内关了门,李伯辰持刀守在门外,提防朱毅的护卫会杀回来。听着一门之隔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忍不住又问:“你们都知道他们是临西军的人,他们还怎么敢往城里去?”

    林巧在门内笑了一下,道:“李大哥刚来这边,是觉得临西军和各地关城里的官军水火不容吧?其实如今倒真不是这样的。”

    “城里的官府知道他们在哪儿,也会在附近驻军,可听说平时都很少有什么冲突,井水不犯河水一样。人都说,十几年前都是李国人,如今只要不是上峰下了死令,都不愿意刀兵相见的。”

    她说了这话,顿了顿,又道:“李大哥,你找他们做什么?你是想……”

    “不是。”李伯辰笑了一下,道,“这个朱毅邪门,我在他身上发现了一点东西,打算送给他们去。”

    隔了一会儿,林巧道:“李大哥,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你讲。”

    “你刚才为什么非要杀他呢?”

    李伯辰愣了愣,道:“你说朱毅?”

    “嗯。”

    这问题有些奇怪。李伯辰略一想,知道她要问的该是“刚才朱毅已经示弱,为什么不走掉,而非要冒险杀他”。这种事要解释起来,怕要多说很多,两人相识不过数日,李伯辰拿不准要不要和盘托出。但刚打算开口敷衍几句,却想起早晨她一个人孤零零坐在路旁的模样,心中一动、低叹口气,还是说道:“叶卢是空明会的人。朱毅该是因为空明会的什么邪法变成这个样子,这种事,我在隋境的时候也遇着过。”

    “我觉得这事和魔国有关。我刚才撞见了,总不能一走了之……哪怕追查不了什么,送给临西军,叫他们查也是好的。”

    他说到这里,又叹口气:“魔军打到隋国了……要六国之内的这些事不查清楚,只怕内忧外困,形势要大大不妙了。”

    门内一时间没什么声音。隔了一会儿,林巧才道:“李大哥,可你不该去找临西军。你的身世……他们知道了这件事,要是真查下去,会查出你的身世吧。”

    李伯辰笑了笑:“这件事更要紧。”

    林巧不再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又过一会儿,她推门走了出来。李伯辰本以为她会穿女子的衣裳,岂料穿了男装。男装于她而言有些大,便用些衣带系了袖口、腰身,收成个箭袖劲装的模样,一看很是英气勃发,极为清爽。

    她走出门浅浅一笑,道:“那我们就去邯山吧。”

    经历刚才一番恶战,李伯辰如今还觉得手臂有些酸,情绪其实也没有完全平复。但她这个模样,已是不慌了。他就也笑道:“好。”

    两人找到匪首们留下来的几匹马,为林巧挑了一匹花斑灰马,沿路往北而去。

    行在路上的时候就已经能远远看到邯山了——那山峰突兀,一面平缓,一面是峭壁。邯山旁边也有一座小山,略矮些,是类似的模样。这两座山呈掎角之势,中间有一峡谷,名为双门峡。从散关城往北边去,那里就是必经之路。

    李伯辰在马上远远看那两座山,觉得与北辰一界的鬼门关倒有些相似。想到这一节,又记起刚才没来得及细细回想的事情。

    在考虑要不要斩杀那些匪徒的时候,自己陷入一种奇异的状态。谈不上入定,如今细想,该也不算是走火入魔。但自那之后,自己使天诛雷法威力更强、役使阴兵也更加得心应手……难道那个状态,是类似“开悟”的么?

    悟的什么?悟的“北辰帝君”这个身份该悟的事情?

    他想,不知如此一来那一界中又有了何种变化。眼下自是可以再回到那儿去,重新跳出来,也仅是一瞬间而已。但时间无所谓,对心态却有影响。他如今还在思量到了邯山该如何与那里的临西军接洽,实在分不出精力再往那一界去探一探。干脆,等了了眼前事,待到晚间睡下的时候再说吧。

    策马走了小半个时辰,日头高升,空气中渐有了些暖意。林巧那匹马上有些干粮,两人就着水囊里的水分食了。过了这些功夫,林巧有了力气,身上饱暖,似乎高兴起来,一路上为李伯辰唱了两支曲子。她声音好听,唱功了得,便是清唱也将林中百鸟鸣啼给比了下去。李伯辰听着她唱歌,心思慢慢沉静下来。阳光落在身上,只觉暖意融融,恨不得到邯山的路再长些才好。

    等到了中午的时候,已近两座山下。远远瞧见山口处竟有一座小镇,李伯辰本以为是当地官府驻兵的军镇,可又见房舍之中升起袅袅的炊烟,意识到该是个民集。

    此地看起来竟然如此的一团融洽的么?

    又抬眼望两侧山上望去——高的那一侧叫邯山,其上林木葱茏,在这里就能隐约瞧见有些军营房舍,倘若其中都住满了人,该有五六十数。这可不算小数目——放在北原上,这样五六个什的编织便可镇守方圆数十里之地了。

    再往那一侧山上看去,却只见房屋数间,若也住满了人,大抵不过一什而已。李伯辰心中更觉蹊跷……距散关不过二三十里,临西军竟比官军的数量还要多么?

    他正想到这里,便听着前方传来人声喧哗。从这路上要进集镇,还得绕过一道小坡,因而只听得到声音,并不能瞧见人。但他耳力非常,能隐约听着些“你的”,“我的”之类的字眼儿,该不是关于自己的麻烦。

    但仍对林巧道:“小蛮,在马上坐稳了。看我眼色。”

    林巧点头,李伯辰便放缓了马,慢慢走上前去。绕过缓坡,瞧见集镇街口路旁正有两伙人在争执。这些人都不是平民,皆着甲。但其中一拨的六七人刀枪都不甚光亮,衣甲也仅是半身的皮、棉甲而已。带队的是个黄脸的十将,比其他军卒多了顶皮盔,但也戴得歪歪斜斜,并没有什么威武之气。

    另一拨人也有七八个,但个个刀枪雪亮,衣甲鲜明,脸上皆有些傲气。再往路边一扫,知道他们为什么而争执了。

    路边有两个人。一个是尸首,另一个前胸被斩了几刀,正在流血。靠在一块石头旁坐着,脑袋低垂、嘴唇微微开合,是眼见要不成了的模样。李伯辰眼尖,一下子瞧出那人正是之前逃脱的匪首之一。

    这两人是运气不好,重伤逃到此处撞上了官军,被围剿了么?

    要真是如此,此地官军实在不可小觑——那些匪首都很有本领,即便有伤在身,也不是寻常人能对付得了的。

    那么两拨人该是在争功吧。李伯辰将马速又放缓些,紧了紧大氅,裹住自己身上的甲,想要慢慢走过去。这时也将他们说的话听得更清楚些了——

    那黄脸的十将正扯着嗓子叫道:“怎么是你们拿的?他们两个从林子里蹿出来,是叫我一刀结果了一个!”

    那拨衣甲鲜明的当中一个军卒冷笑:“凭你?这两个人不拿兵器,杀你都绰绰有余。赵老四,别不识抬举,当心明天咱们剿了你!”

    李伯辰听着这个剿字,心中一跳。原以为是此地官军在为两个匪首争功,可这么看,难道落魄的那一方是临西军么?真是如此……他手上这件东西交给了他们,怕他们也难有作为了。

    只是……原本一方是“官军”,一方是“叛军”,当真如此融洽,竟还可以“争功”的么?

    双方正争执不下,都没什么功夫来看李伯辰。他正欲策马走过,忽听得一旁林中传来马蹄声,稍后,一匹黑马纵了出来,其上端坐一个持戟的骑士。这人顶盔贯甲,面白无须,也是二十多岁的年纪,看模样,该是官军一方的将官。

    但他策马出林却没急着往集镇口走,而是皱了眉盯着李伯辰与林巧看几眼,一夹马腹小跑过来。待两人相去三四步时才驻马,似笑非笑道:“朋友,这是往哪儿去?”

    李伯辰心想,这人该是看到了自己身上的甲、马上的刀,生疑了吧。他不想在此时与官军起冲突,便抱了抱拳,道:“江湖人士,要往奉州去。”

    骑士脸上笑意愈浓,略偏了偏头,道:“那边的两个,认识么?”

    他是当自己也当成那两个匪首的同伙了么?

    李伯辰正待开口,不远处一个军卒已叫道:“将军,这些人不识抬举,怎么办?”

    那黄脸的十将也看着这骑士,登时没了气势。但也叫道:“秦乐,你不要欺人太甚!”

    骑士便从李伯辰身上挪开目光,但仍攥着手中大戟、戟尖略向前点,隐隐封住他的去路。对那十将冷笑一声,道:“本将奉临西君令镇守此地,抚境安民。这两个匪首,都是我拿下的——赵老四,你这个从逆的软骨头,这时候倒不惜命了么?”

    李伯辰一愣——他们才是临西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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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 托付

    那十将听着他这话,咬了咬牙,道:“散关城里已经调了兵去,清了城里匪患,只怕要往这边来!秦乐,我看你猖狂到什么时候!”

    他这话说得很硬气,却是一边说,一边慢慢往后退。等最后一个字出口,立时一挥手,道:“咱们走!”

    竟像是害怕自己撂了狠话,这个秦乐真会去找他麻烦一般。他这一挥手,身后那些军卒也立时哗啦啦地转身往山上跑。李伯辰看得发愣——这些官军如此畏惧这些临西军的么?

    在隋境时听说“临西叛军”已经被追剿得走投无路,可眼下看,全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那些临西军卒哄笑起来,秦乐转了脸看李伯辰:“朋友,还没答我的话。”

    这人竟然是临西军的将官,实在太好了。但这人看着颇有些傲气,李伯辰也不愿在林巧面前示弱,便也笑了笑,转脸对那匪首的方向高声道:“我说,还认得我么?!”

    那匪首原本微垂着脸,是将死的模样。但听着李伯辰的声音,立时像受了惊一样抬起头。两人对上目光,匪首瞪眼大叫:“你!老子早晚要你的命!给兄弟们报仇!”

    或许是知道将死,又有了骨气。李伯辰冷笑一声,道:“取他们命的不是我,而是昭昭天道!”

    他说这话,是因为之前的经历。倘若自己在思索是否要杀人的时候触动了些什么,不知如此行事、说话会不会再有所得。但叫人失望的是,什么感觉都没有。

    倒是那位秦将军咦了一声,又将李伯辰重新打量一番,道:“之前是你伤了他们?”

    李伯辰道:“正是。”

    他正欲再说几句,秦乐却忽然将大戟一抬,喝道:“那就试试真假!”

    这戟来得极快,横扫他的腰,但用的却是戟杆。尽管如此,要真着了道,虽不至于被戳上几个窟窿,却一定会被扫下马,摔得狼狈。

    李伯辰没料到他来这一出,但知道这人该是想故意叫自己出丑——便是真要试,也用不着这样的手段。他中心一怒,抬手便去抓那戟杆。

    秦乐见他空手来接,脸上掠过一丝笑意,似是觉得他不自量力。但电光石火间只听当的一声响,李伯辰竟真将大戟抓住了。秦乐面上一惊,用上另一只手发力想要往一边荡,可那大戟却像用铁铸在两人中间一般,纹丝不动。

    李伯辰感受到他的力道,晓得这位秦将军虽也称得上力大,但同自己相比还远远不如,或许也只是个养气境。此时他倒是可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是要略略往后一撤,即便不将秦乐拉下马,也能叫他踉跄一下。

    但这念头转瞬即逝——他或许还得用着这人,用不着结怨。

    便握着戟杆,同秦乐对视了两息,忽然松开了,道:“秦将军真是神力。”

    这话言不由衷,秦乐该也听得出来。他脸上红了红,瞥一眼不远处那些没了声息的军卒,强笑道:“谬赞。兄台才是神力。”

    他收了戟,低咳一声道:“你的确有这本领——刚才你说取他们性命的是天道?哈哈……天道在哪里?”

    大概是觉得自讨没趣,没话找话吧。李伯辰实在不知他刚才对自己的敌意从何而来、又为何想叫自己出丑。但既然这人借坡下驴,他便也随口应付一句:“天道自在人心。”

    秦乐愣了愣,将这话重复两遍,忽然笑了,道:“说得真好。”

    李伯辰也不知道哪里好,但只觉这人忽冷忽热,脾气实在有些怪。正思量到底要不要将东西交给他,却听秦乐又道:“好吧,兄台允文允武,巧姑娘跟着你,也算美人配英雄了。”

    说了这话,抬手向林巧施了一礼:“巧姑娘,又见面了。”

    李伯辰一愣——这人认得她?他转眼看林巧,见她也是略有些发怔。隔了一会儿,才道:“秦将军……”

    “上月我进城,吃过巧姑娘的茶。”秦乐笑了笑,“前些日子听说巧……林姑娘自赎了,原来是遇着了心仪的人。”

    李伯辰不说话。林巧愣了愣,笑道:“哦,秦将军上月的确吃过两盏茶。但吃过之后便说去忙军务,恕我一时没有记起来。”

    说了这话,便略俯身去拍了拍马头,对它说了几句什么,不再看秦乐。

    秦乐怔了一会儿,只得又向林巧抬抬手。李伯辰在心里叹了口气,秦乐说这些话,是又在有意叫自己难堪么?真是如此,之前已经让过他一回,这次非得给他个教训不可。

    但又看秦乐,见他满脸怅然若失的模样,似乎又的确是无心的。李伯辰觉得心里一阵厌烦,正要开口告辞,却听秦乐低声道:“兄台,尊姓大名?”

    “李伯辰。”他说了这话,打定主意这人要是敢说什么“能否将林姑娘赠给我”之类的屁话,便立即拔刀。

    不想秦乐却道:“李兄真是好福气。”

    说了这话,似乎才瞧见李伯辰面色不善,愣了一愣,忙拱手道、低头行了一礼,道:“李兄莫怪,在下无心的。我这人……唉,这张嘴不知得罪了多少人。”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不远处那些军卒窃窃私语起来。秦乐往那边一看,眉毛一竖,喝道:“愣着干什么!?还不押上山去!?”

    那些军卒发出一阵哄笑,将匪首提起,忙走了。

    他刚才行的这礼看着倒是真心实意,又见那些军卒也并不怕他,似乎兵将之间相处融洽……这样的人,该不会太坏。纵使如此,李伯辰心里仍有些不痛快,便只淡淡道:“不必提了。告辞。”

    一策马,便要离去。但秦乐立即打马跟过来,与他并行,又道:“李兄生气了?那真是抱歉……我和林姑娘也实在没什么,我在军旅中,喝喝茶已经是忙里偷闲,哪还敢——”

    说到这里,忙又闭了嘴,道:“算了,我不说了。”

    李伯辰在心里低叹口气。如此看这人或许真是天性率然,可说的话也的确叫人不痛快。因从前来处的经历,他相比这世上人更不大在意林巧出身欢场这件事。但不大在意,却并非全不在意。听秦乐说了这话,忽然觉得她在自己心里的分量轻了轻。

    他忍不住瞥了一眼略落后些的林巧,只见她脸低垂着,似乎神情也有些黯然。她该会猜到自己如何想吧?但这些事,又实在怨不得她……

    他又觉心里微微一痛,便正色道:“秦将军,林姑娘从前种种,是命运莫测。但如今她与我纵马天地间,已是一世一隔。无论别人怎么想、怎么说,我都只当从未听过,也请将军不要再提。”

    但说了后面几句,他忍不住在心里问,我真的能做到吗?

    想到这里,又瞥了瞥林巧。瞧见她怔怔地坐在马上,眼中似乎泛起了些水光。

    隔了一会儿,秦乐叹口气,也正色道:“李兄,你是大丈夫,我佩服你。”

    又从腰间解下一块腰牌递过来:“这是我的牌子。你剿匪有功,但我这儿赏不了。你要往哪儿去?要是去了咱们临西军的地盘,凭我这牌子去找官府,可以领赏。”

    李伯辰原本是打算径自离去的,但听秦乐说了这些,心中又略有些犹豫。这人或许惹了自己不痛快,行事也略有些轻佻,但能将那两个匪首诛除,本领该是不凡。不论之前出于什么心思说了那些话,之后却能再三致歉,且而今要给自己这牌子,可见也是个公私分明的人。

    他又想了想,到底还是说:“铲奸除恶,是我辈分内的事。秦将军,我倒的确有一件事。”

    他边说边从马匹身侧取了那个袋子,低声道:“请看一看这东西。”

    秦乐愣了愣,将腰牌收回,略一迟疑伸手接过。但打开的时候还是托远了些,可见心中并非全无防备。解开外面的那一层,又将其上的木片揭开,瞧见里面那一团肉。

    他皱了皱眉:“这是什么?”

    李伯辰低声道:“十多里外有一个庄园,偷袭散关城的匪首们就在那里。我之前路过,杀了进去,见着一个叫朱毅的人。”

    秦乐一惊:“朱毅?抓着他没?”

    “你知道这人?”

    “自然知道。”秦乐沉声道,“他父亲是朱厚,如今在奉州一带成了些气候,听说朱毅往我这边来,我一直在设卡想要拿他——人抓着没?”

    李伯辰道:“在散关城里的时候被我拦腰斩了。”

    秦乐忍不住啊了一声,看他的眼神中又多了些惊异。李伯辰心中略有些得意,暗想原来那朱厚比之前听说的更难对付。这个秦乐说要拿朱毅,该也晓得他身边有一群护卫吧。自己能在那群护卫中将他给斩了,也难怪他做此反应。

    他便又道:“我是在城里斩了他,但在那个庄园里,他又活了。”

    秦乐再吃一惊,但不待李伯辰开口,他已看向砖盒中的肉块:“因为这个?”

    这人倒是聪明。李伯辰点头道:“对。在庄园里的时候,他因为这个变成了个魔物,我又把他杀了一次,他死了,这肉块才从他脑袋里爬出来。”

    又道:“我怀疑这东西与魔国有关。给了朱毅这东西的,该是空明会的人。”

    秦乐的神色已凝重起来,勒住马,细细思量一会儿,道:“你怎么知道这些?”

    李伯辰笑了笑:“我从隋境来,在那边璋城的时候,就和空明会一个大会首打过交道。那人当初就是用魔国得来的秘法,将当地府治的公子救活了。”

    秦乐张了张嘴,又将李伯辰打量一番,忽道:“李伯辰……你就是那个李伯辰!?”

    李伯辰又笑笑,却明知故问,道:“哪个李伯辰?”

    秦乐的脸色变了变,想了想,跳下马,郑重地施了一礼:“原来真是你。刚才多有得罪,实在太不应该。李将军,受我一拜!”

    他说了这话,竟然矮身就要行大礼。李伯辰吓了一跳,忙也跳下马将他托住,道:“秦将军,这是做什么!”

    又道:“我可当不起你这礼,说起来,我从前也是隋军。”

    秦乐苦笑:“这些有什么分别。唉,临西军、李军,隋军——我听说李将军从前在北原无量城,是杀过魔国人的。又到了璋城,因见到当地王姓横行跋扈,才出手诛恶。李将军虽然是隋军,但国仇家恨……在共抗魔国这事面前,实在不当一提。”

    “我带着手下这些兵,天天也忧心对魔国的战事,却无处使力,只能同胞相残,捉捉贼匪……唉!”

    李伯辰先吃了一惊,心道自己在璋城的事情已经被传成这个样子了么?他出手杀隋以廉父子,其实并不是因为什么“诛恶”,而只是迫不得已要救人自保罢了。但这么一传,只怕自己在隋国那边已是个大大的叛逆了。不过,也许是李国旧地这边的人为了鼓动民心士气,才编排了这种“隋军将领大义除恶”的说法吧。

    可无论如何他刚才明知故问,也是为了“报复”秦乐之前叫自己不痛快的那些话。如今见他这个模样,方知此人也是真性情,那些不快终于烟消云散了。便道:“秦将军不必这样想,要真是那边战事不利,很快也要轮到你守土卫国了。”

    秦乐苦笑:“但愿吧……呸!最好还是不要。”

    李伯辰也笑起来:“那就麻烦你把这件事上报——我不信任散关城里的官府,才想要找临西军的人的。”

    他这么一说,秦乐似乎更加愧疚,眼看就又要说道歉的话。李伯辰受不得他这个样子,倒有点怀念他不久前的傲气了,忙道:“秦将军,我还有事在身,此事拜托给你,我就要走了。”

    秦乐立时道:“慢着,你有什么事?我能不能帮得上忙?”

    李伯辰略一犹豫,道:“我要去找常家人。就是以前的太常寺少卿。”

    “李将军找他们做什么?”

    李伯辰想了想,胡说道:“无量军中有个朋友,战死在北原,是常家人的什么亲戚。他也没别的亲人了,我要把遗物交给常家。”

    秦乐低叹:“李将军高义。但找常家人……怕是不容易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 清汤寡水

    李伯辰一愣:“怎么?”

    秦乐道:“因为我刚才说的那个朱厚。那人就在奉州。李将军,这事说来话长——咱们到集镇里去,我请你们吃酒,给将军和嫂夫人赔罪……然后慢慢说。”

    见他此时这殷切的模样,李伯辰也不好说拒绝的话,况且这两天都没吃过什么像样的东西,他倒无所谓,但只怕林巧吃不消。秦乐在此地看着颇有威望,要真能在集镇中歇上一天,也可好好喘口气。

    便点头道:“也好,那就麻烦秦将军了。”

    秦乐这才笑了:“好说,在这里我做东!”

    李伯辰转脸看了林巧一眼,见她似乎并不反对,便道:“小蛮,我们往前走吧。”

    林巧抬手拭了一下眼角,微笑道:“都听你的。”

    两人策马并行,林巧跟在后面。行出十几步,李伯辰道:“秦将军,有件事我不大明白。”

    “李将军请讲,秦某知无不言。”

    “秦将军太客气了……”

    “李将军是哪里的话,我——”

    说到这里,两人都愣了愣,又笑了笑。李伯辰道:“还是换个称呼吧。我叫你秦兄。”

    秦乐也笑道:“是,李兄。”

    “我在那边的时候听说过临西军的一些事,但今天见了秦兄,感觉之前听说的那些好像不大对。”李伯辰道,“如今形势已经如此大好了么?”

    秦乐一笑:“哦,只是我这里如此罢了。”

    说了这话,又略顿了顿,脸上浮现出些傲气来:“李兄,我可是姓秦。”

    李伯辰不知道他所指的是什么,便不说话。秦乐又笑了:“哈哈,别怪我自夸,实在是我这个秦,乃是安州秦。十几年前,安州一地,除去王姓主官之外,各衙门的属官佐事,多出自我秦家。那个时候,说安州是李家的,不如说是我秦家的。”

    原来如此。怪不得听这秦乐说话不像一般的粗俗之人,行事也颇具傲气,原来是李国望族之后。只不过这人的确不会说话……这些事,不该同自己这个陌生人讲吧。

    但李伯辰也因此对这人又生出些好感来,便道:“难怪!”

    秦乐哈哈一笑:“从前我是在临西地跟着君上的,那时候还是个统领。后来这张嘴得罪了人,君上爱惜我,就把我发来安州了。我在这儿倒是过得快活——别看隋狗——啊,李将军……”

    李伯辰苦笑:“没关系。我既是隋人,也算是半个李人。”

    秦乐笑道:“嗨,这就好了——别看隋狗在安州占了城,但也只是把城占了。大城之外,还是有许多义士的,人心也在咱们这边。我来了安州,附近的望族乡绅都得卖我个面子,也就没什么人来找我的麻烦。”

    李伯辰道:“那,安州就只有你这一支临西军?”

    秦乐道:“不清楚。这些年民心所向,听说君上也有意南下。我是三年前到这儿,不知道还有没有别人也来经营。”

    李伯辰点点头,意识到事情和自己刚才想的有点差别。之前瞧见此地临西军的模样,还以为在关城之外,都已被他们掌控了。原来这里有此气象,只是因为秦乐本人罢了。

    不过如此一想,从前的李国旧贵族必然也有不少人追随那位临西君。许许多多如秦乐一般的人的影响力,也实在很大。五国共治的那些官员只能守城却没法儿掌控全境,也是因为秦乐所言,民心向背的缘故吧。

    但这人被贬斥发配了,言谈间却对那位临西君一点怨意都没有……也许那一位,真是个明主。

    他又问:“那,如今临西军在李国到底是什么情势?”

    秦乐听他问这话,愣了愣。隔一会儿才道:“李兄,怎么问这个?”

    李伯辰也才意识到,这话自己实在不该说出口——自己眼下在李境虽成了个“义士”,但从前终归是隋国将官。别人听自己打探临西军情,难免不会多想的。也许此时秦乐就已经起了疑心,觉得自己另有所图了。

    他正待开口编个什么理由,却听秦乐又道:“莫不是,李兄也想投奔我临西军?”

    李伯辰松了口气。原来他并未多想。便只得道:“我也说不好。我这人,军旅出身,实在不知道除了打仗还会干什么。要办完了我的事,往后没什么营生……也许就真要再投军了。”

    秦乐笑道:“那最好不过了。到时候,咱们也算同袍了。要魔军真打过来,李兄还有应对的经验,必得大用。”

    李伯辰在心里笑了笑,暗道这可未必。自己在无量城是同妖兽军作战,也并不参与到统筹指挥当中,就只是带兵、打仗罢了。况且魔军除了妖兽军,还有罗刹、须弥人。要是和他们打,自己就又成了新手了。

    这时已经进了集镇。镇子并不大,一眼就望到头,沿街列着几间商铺,更往后则是些住户。土路上人不多,但看着倒是悠闲自得,并没有惶然的神气,也是因为此地临西军的庇护吧。

    秦乐翻身下马,道:“李兄,镇上只有一家食铺,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

    李伯辰向路边一看,见食铺名叫“孙菜店”。店中一个伙计迎出来,见着秦乐就叫道:“秦将军,你来了!刚才听说外面抓着了人,是干嘛的啊?”

    秦乐将马鞭丢给他,道:“土匪头子罢了——去预备酒菜吧。再有,备点温水,几张帕子。”

    李伯辰也下了马,又将林巧扶下马来。伙计将马牵过拴了,一溜烟蹿进堂中去。

    秦乐将两人引入店中,道:“这家的酱菜不错,肉倒是一般,聊胜于无。”

    又在门边一侧身,道:“嫂夫人也请。”

    林巧向他点头笑笑,迈进门。

    三人在靠窗边的桌旁落座,一时无话。之前两人策马并行,林巧跟在后面,相处渐渐融洽起来。但此时都坐在桌边,便因之前的话稍显尴尬。林巧并不做声,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盯着桌上的木纹看。李伯辰觉得身上越来越不自在,只得开口道:“秦兄,刚才你说要找常家人怕是难办,是怎么回事?”

    这时伙计端了温水和帕子来,秦乐一边在盆中绞了手巾擦脸,一边道:“李兄有所不知,那个朱毅的老爹朱厚,从前是个江洋大盗。后来流窜去奉州,不知怎的找到一个洞天的遗址——”

    李伯辰也一边慢慢地擦脸,一边听。听着“洞天遗址”时开口想问那是什么,但还是忍住了。

    秦乐又道:“十几年前一场浩劫,当时的许多宗派也被毁了。那些宗派常在名山大川里有隐秘的道场,宗派的人都死的死,散的散,那些洞天道场也就无人知道了。”

    “那个朱厚运气好,找着一处,又不知道得了怎么样的机缘,竟然进得去。据说在里面得了些奇遇,修成了本领。之后就在奉州一带统辖了绿林,已经有点一地枭雄的势头了。”

    “常家人我知道,家祖以前与常家的老先生同朝为官,也算熟悉的。国变之后,常家人就迁往奉州了。但不巧,就聚居在朱厚那洞天遗址附近。听说朱厚想要叫常老先生‘辅佐’他……哈哈,老先生自然不肯,或许已经被软禁起来了。”

    李伯辰听到此处,心中一惊,脸色变了变。

    秦乐便道:“李兄先用不着担心。常老先生在奉州也有贤名,那朱厚是个一般的盗贼也就罢了,但如今自视甚高,想有点儿什么作为,反倒不会过分为难。”

    李伯辰点点头。他之前在北辰一界听阴差提起朱厚这人时,心里还觉得有些怪。想此人只是个大盗,名头如何能上报到自己这“帝君”面前来?但如今听秦乐这话,觉得或许正是因为他口中的“洞天遗址”吧。

    也不知那里面有怎样的秘密。

    他便道:“奉州不是在临西地附近么?贵军难道不管这事?”

    秦乐笑了笑,招呼伙计将水撤下,道:“君上该是暂不想与这些武林人士为敌。毕竟这些人当中的,许多也是可用的。”

    听他提了这事,李伯辰皱眉道:“冲进散关城里的那些匪兵,就是用临西义军的名头。秦兄,长此以往,怕也不是好事。”

    秦乐看了他一眼,大概是又在奇怪李伯辰为何这样关心临西军的事。但想了想还是说道:“李兄说得有道理。你给我那东西该是朱厚给了朱毅,真如李兄所言的话,只怕朱厚与空明会也有勾结。至于那空明会,哼,则是辛逆爪牙。这事,我一定速速上报。”

    李伯辰这时才意识到,打见面到眼下,虽说秦乐看起来颇为健谈,说话也有些“不知轻重”,但凡是涉及临西军务的,一概守得密不透风。这人该也不像看起来那样简单,是很有头脑的。

    这时候伙计上了菜来。先上的是一盘菘菜。是将外面的大叶都剥了,只留菜芯巴掌大小的叶子,看着嫩黄。似乎又将这菜叶用滚水烫过,一片片码在盘中。

    又有一盘萝卜,切成半圆的薄片,也是用滚水烫过,看着半透明了。

    再有一盘子,则是手指长短的大葱白、翠绿的小葱、苦苣、青瓜条,拼成一份。

    这三盘上了,又递上三碗黄豆酱,其中加了些蒜末,以清水调匀。

    过了片刻,送上三大碗二米饭,一盘卤猪肉。

    李伯辰心道,难道是要吃火锅的么——在这边,该是还叫温锅。但伙计又在一边道:“秦将军,菜齐了,喝点什么酒?”

    秦乐看李伯辰:“李兄想喝点什么?”

    他问自己,却不先开口,大概是不想饮酒。李伯辰也并不好这杯中之物,便道:“秦兄还在当值吧。咱们就不喝酒了吧。”

    秦乐笑道:“好。那李兄先尝尝这酱菜。”

    他说了,便夹了两片菘菜,裹了碗中酱汁送入口中大嚼,又捻起葱白蘸了,也嚼得咔嚓作响。原来不是吃火锅——李伯辰头一次见这种吃法,只觉得此餐清汤寡水,秦乐却津津有味,不得不叫人另眼相看。

    他就也蘸着酱料吃了两片菘菜,却发觉那酱料极鲜美,滚过水的菘菜入口又有一丝甘甜,混了蒜末的辛辣味,实在也可以算是美味了。

    秦乐见他这模样,笑道:“李兄第一次吃这些吧?再往北边走,更苦寒,这些吃食也就多了——我听说隋国人喜欢吃韭酱,可惜这儿没有。”

    李伯辰只道:“各有千秋,这也不坏。”

    他又夹了一片卤猪肉吃,却觉得滋味极好。秦乐说这家店的酱菜不错,肉则一般,但在他看来倒是反着的。或许秦乐出身望族,山珍海味之类的都吃腻了吧。不过他也就不好意思大口吃肉,只能用米饭填肚子。又看林巧,似乎也并不喜欢这酱菜,浅尝几口,吃了些米饭,就搁筷了。

    两人都是行伍中人,进餐很快。不到一刻钟的功夫,碗盘都空了。其间又闲谈几句,但李伯辰没有再去打探叫秦乐起疑的事。

    待伙计将碗盘撤下、奉上茶水,秦乐才道:“李兄,我一会儿还得回山上去审审那个活口,看看能不能再捉几个。我这里有一幅舆图,不是很准,但你也可参考着用。”

    说了话便在甲中摸出一幅牛皮的小卷。

    这该是秦乐统兵时要用的东西,虽未必只有一幅,但能赠给自己,也是很重的情意了。李伯辰的确用得上,没法拒绝,便只道:“秦兄,多谢了。”

    秦乐笑了笑:“二位可以在这儿歇歇。镇上虽然没有成衣铺子,但是也有富户,可以叫伙计问问有没有衣裳卖出来——处理完山上的事,明天一早我再来为李兄践行。”

    他站起身,李伯辰也站起身。秦乐向他和林巧抱了抱拳,转身吩咐伙计“好好招待”,走出门外。

    待见秦乐上马持戟走了,李伯辰才坐下转脸看林巧。见她微微皱着眉,似乎在想些什么。他心道,该是因为之前那些话,心中很是酸楚吧。正打算宽慰几句,她却开口道:“李大哥,今晚真要在这儿过一夜么?”

    李伯辰愣了愣,道:“我是有这个打算,叫你好好歇歇。”

    林巧迟疑片刻,道:“只怕那位秦将军不是上山审活口,是去核实咱们的来历了。”

    听她这么一说,李伯辰才想到这个可能。

    见他这模样,林巧笑起来:“李大哥,你实在是……是……”

    李伯辰苦笑一下:“傻?”

    林巧笑道:“才不是。”

    又笑:“也算是吧。不过这很好。”

    李伯辰也笑起来,转脸道:“伙计,酱肉还有没有?给我切三斤来!”

第一百八十五章 泡澡

    三斤酱肉下肚,李伯辰才觉得力气终于恢复了。

    林巧说秦乐或许是去核实他们的来历了,他倒觉得没什么可担心的。散关城中事,并没有见不得人的,还是该在这里歇一晚上,采买些上路要用的东西。

    秦乐先前结过一次账,李伯辰就又唤了伙计来结之后的账。结果伙计说那位秦将军已预留了些钱,今日的住宿、餐食的费用,都已够了。

    这人原来也这样细心。不过如此看起来,更不像是要对自己不利。李伯辰便叫伙计又开了两间房,吩咐再要些汤桶、热水,以及男女换洗的衣裳。他不知这些要花费多少,但想明日走的时候,该跟秦乐结清的。

    待汤水备好,两人去二楼客房各自进了屋子。李伯辰先卸了甲,然后脱掉里衬,赤条条地跳进汤桶中。这汤桶做工颇为精致,边沿光滑无毛刺,内里也洗涮得干干净净,还做了个宜卧宜坐的坡。他被热水浸着,只觉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舒坦,想没料到这种地方的小店竟然还提供这东西。又或者是掌柜看在那位秦将军的面子上,特意拿了自用的吧?

    他靠着筒壁卧在水中,双手搭在沿上,长长出了口气。汤桶正对着窗户,透过窗棂能看到远处田园一片蒙蒙的绿意,衬着蓝天,又镀着午后淡金色的阳光。四下里很安静,偶尔才能听到鸟儿掠过檐下的扑棱声、远处的啼鸣声。

    这时候倒有点想喝酒——要是能有二两小烧搁在一边,一边慢慢啜饮一边看远处的景致,该是多么惬意的事情!

    昨夜未睡,他泡得舒坦,不知何时竟打了盹儿。待再醒来时,似乎并未睡去多久,窗外还是明晃晃的。但汤桶中的水已不像刚才那样滚烫,温度倒变得正合适。他正打算拿起一边的帕子好好擦洗一下,却忽然听到隔壁的水声。

    李伯辰一愣——原来这墙这样薄?再细听,还能听到窸窸窣窣的脱衣声。刚才那水声,是林巧在试水温么?

    他一下子觉得有些尴尬。那自己这边的动静,岂不是全被她听了去?又觉得身上慢慢燥热起来。

    稍待片刻,再听着水声……该是她入浴了吧?

    李伯辰忙屏息凝神,不叫自己去想一墙之隔那房间里的事,打算起身穿上衣裳。可又想这么一来,她又会听得清清楚楚,还是作罢。

    过了一会儿,那边也安静下来。是她在泡澡吧。李伯辰叫自己不要想,可心思却不听他的话,只觉得身上慢慢有些难受起来。他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从前也会有难受的时候。但从前可不像如今一样,那女子就在隔壁,且似乎与自己有婚约的……

    这些念头实在不该。李伯辰轻出一口气,心道,我不如避一避。

    他这样想了,强定心神,默诵咒文。只觉眼前一晃,已经身在那一界了。

    之前在那庄园中心有所感,他觉得此界或许会有些变化。如今往四下里一看,果真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金台倒是没什么异常,但原本搁宝座旁的那四样东西——那口破锅竟已像崭新的一般了,泛着金属的光。那条腐臭的鱼则成了一条鱼干,李伯辰将它捡起来嗅了嗅,没闻到什么异味,倒觉得有种莫名的肉香气,极为受用。他想了想,试着撕一条,但这东西却硬得像木头,指甲按上去,连个印儿都没有。

    这东西该是被此界灵力淬炼了。他有了吃须弥胎的教训,决定暂不入口。将鱼丢下,再看那木头,则已泛起淡淡金光,仿佛由金属筑成。而那石头虽看着没什么变化,但他试着去推的时候,竟发现自己推不动了。

    他起了些好胜心,又俯身去搬。以他如今这力气,哪怕这青石有几千斤重,但这金台地面光滑,总能推得它动一动。可一试之下,却还是纹丝不动。

    他只得直起腰,心道,这四样只怕都已成了宝贝了。留在这儿,总有用得上的时候!

    这才举目往台下看。

    金台与鬼门关之间由奈何桥连接。桥下的不知深浅的河道中原本是干涸的,但如今发现,其中竟泛起火光了。他心意一动,河道中的情景就到了眼前——其中是盛了浅浅的一层岩浆的!

    他虽不知道这有什么讲究,但晓得之前那“顿悟”,果真带来些变化。是不是,假以时日……此地会变成从前应有的模样?

    李伯辰忍不住砸了一下拳,心道,太好了!

    之前来这此界,虽说可以从人世间逃离,但心里并无太多的安全感。因为这里似乎还并不属于自己,也不晓得是否有强大存在在窥视此处。但此时已自己的变化,这里也生出些变化,该意味着自己已能慢慢掌控这里了吧?

    如此掌控感,几乎立即就叫他安心许多。

    他心中如此一喜,只见那河道中的熔岩忽然泛起波澜,也滚滚流淌起来。天上的雷云更是隆隆作响,翻滚不休。又觉头脑当中忽然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仿是自己又多生出了一条手臂,或是腿脚,但偏找不到那手、那腿在何处。

    这感觉若不在意,倒没什么。可一旦想要寻根究底,就像觉察身上哪里痒痒,偏偏挠不到,叫人难受极了。李伯辰皱了眉细细地去寻摸头脑中那一丝念头,却无论如何都找不着。只过了一会儿,便觉得满身大汗,难过得想要叫起来。

    他在金台上来回快走,瞪着眼睛左顾右盼。如蛮牛一般溜达了几圈之后,视线忽然落到鬼门关之外的平地上。

    他不在的这几天,关外的阴灵越来越多,如今看着竟已经密密麻麻地一眼望不到边际,不晓得是几千还是几万了。他一见着这些东西,头脑当中忽的豁然开朗,一下子明白了点儿什么。

    那“摸不到”、“看不着”的感觉,原来竟是因为此界的。

    原来此界就是此界,他就是他,他并不能干涉它什么。可如今却隐隐觉得,自己似乎可以在这里做些什么、改变些什么。但这种“感觉”,距“能够如臂使指”,似乎还有不少的距离。他瞧见了鬼门关、关外那些阴灵,才一下子摸着了头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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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六章 封神

    那鬼门关如两座山峰一般,他瞧着此关,便觉自己与其产生某种玄妙联系。再看着那些阴灵,又觉似乎可以叫他们其中之一,与这关也产生某种玄妙联系。

    既然是“关”,是不是说……自己可以试着“封”个守将?要自己真是个,北辰帝君的话!

    这念头一跳出来,整座鬼门关忽然散出一层蒙蒙白光,像有了生命一般。李伯辰心道,只怕自己想的是真的了,正可以一试。他下意识地去腰间摸曜侯,却发现自己是赤条条的——本就是在汤盆中来了此界的。

    本想封一下曜侯中裴松的阴灵来试,不过如此倒想,万一自己想岔了,封没封成,倒叫裴松的阴灵有了个好歹可怎么办?

    他与裴松虽在璋城府衙中才有一面之缘,但那夜此人真心实意要帮自己,对他印象是极好的,断不可以他冒险。

    正犹豫之际,关外雾气中一阵翻滚,一个阴差现了形。李伯辰一瞧那阴差,便晓得是九三。这些阴差其实看起来都一个模样,但自己能分得清,也是因此界的缘故吧。

    那……便是他吧。

    上次叫他助自己诛杀叶卢,那一功,还没有赏他的。

    关外九三现了形,先将阴灵都散开了,又朝关内拜了一拜,道:“小差前来缴令。”

    拜过之后转身就要走,似乎每回都如此。李伯辰便道:“你做事有功,想要什么?”

    他那声音在天空中隆隆作响,一干阴灵立即鸦雀无声。九三似乎也被吓了一大跳,愣在原地。前次说“赏”的时候,似乎将他吓着了。这次有意避开那个字,似乎他还是心中惴惴——原本那位北辰帝君,到底是个什么做派?

    隔了好一会儿,九三才拜倒在地,道:“下差岂敢、下差岂敢!”

    可惜他话虽如此,神情却瞒不了人——那脸上一对眼睛弯成个月牙儿,喜笑颜开了。

    李伯辰看到他这样子,心中略一犹豫,才又道:“这是你应当的。”

    再隔好一会儿,等那九三忍不住抬眼飞快地往关内瞥了一下,才道:“只是你修为尚浅,封你灵位时,恐怕凶险颇多,你愿冒此险么?”

    他说这几句话时,反复斟酌。这几句话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不知自己有没有哪里出了纰漏。

    但阴差听了这话,面上先是一愣,随后大喜,似乎并未觉得有什么异常,只连声道:“愿冒此险、愿冒此险!”

    李伯辰略松了口气,心道原来那位帝君说话的时候,也很像是个人吧?这样就太好了。自己对九三说了此中利害——“北辰帝君”说“凶险颇多”,已是给他好生提醒一番了。但九三既然答应了,自己也不算把他给坑害了。

    他轻出一口气,不再多言,将心神集中在那鬼关门与阴差身上。

    他能略微感受到,此界当中有某种难以言表的规则,自己眼下还不能将其参透。可即便如此,似乎也可能略微引导一番,那“规则”似乎自己就运作起来了。

    既然之前已经笑得如何引动高天之上的雷霆,这回他也原样照搬。先生了一个“此关需得守将”的念头,再生了一个“此将就是阴差九三”的念头。

    正打算想接下来该如何循着那规则行事,忽然发现鬼门关上泛起一阵金光,九三的身子一下子被打成一团黑雾,融入那金光中去了。片刻,原处重凝成个人形——已有了人脸,看着是个虬髯大汉,身形雄壮,顶盔贯甲、披帛飘然。

    他一愣,心道就这样简单的么?

    下一刻,鬼门关那两峰忽然崩裂,其上土石轰然坠下,露出两轮刀刃似的锋芒,闪闪发亮,寒意逼人。那两轮刃上的白光辉映出四五十里,几乎将台上的金光都压制了。李伯辰被这白光一刺,浑身像在盛夏时节被泼了一桶冰水一般,从头顶舒爽到脚底,只觉身上各处关窍大开,经络内的灵力来回游走,将这身躯洗涮了一遍又一遍。

    在这刹那之间,他的神智似乎也随着那白光延展至数十里之外,只觉其中一切林林种种皆在自己俯视之下,一时间似乎无所不能。白光所及之处,地上滚滚雾气散去,露出黑黝黝的土地。土地之上又有雀跃的生机焕发,眨眼之间便笼上一层绒绒的绿意。

    这些变化可是他未曾想到的,照理说该心中大惊。可他也头一次体会到这种万物皆在掌控之中的感觉,这感觉如此难以言表、震撼人心,惊得他连头脑中的念头都停滞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鬼门关之上的白光渐渐收敛,他那神识也随白光缩回体内。此前在这一界待得久,体内积郁了许多浓郁灵气而不得消化。但经了刚才那一遭的洗涮,却都化入经络之中了。

    李伯辰只觉得尤其神清气爽,料想自己该修为大进了。但他此刻倒一点儿欣喜之情都没有,反而觉得有些怅然若失。

    刚才那一刻,似乎当真体会到了掌控一方、主宰万物的感觉。而今重变成了一个“凡人”,好比一个久居地牢中的人偶然露头见了蓝天白云,却又不得不回到暗室一般,心里当真是憋气得很。

    他重重喘息几次,才叫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再内视体内,只觉头顶天门穴豁然开通,灵力在气海与天门之间流转不停,已有生生不息之势了!

    他吃了一惊,忙回想李定传他的那“北辰心决明要”。天门穴开,似乎是修为已至养气境巅峰、将晋入龙虎之境的迹象。刚才那刹那之间,自己精进如此的么!?

    此界果真妙不可言。或许是封了九三做鬼门关的守将,也因此才重开了鬼门,亦叫这一界发生了某种变化,因而影响了自己吧。这结果,都只是因为自己一时兴起的一个念头罢了。

    但此时回想,那念头或许未必真只是“自己”生出来的,也可能是此界生出的“念头”,这里是北辰帝君留下的,那一位之前所设置的种种规则,一定还在起着作用、默默运转。而自己只是因势利导、随波逐流罢了。

    很像是一个寻常百姓忽然进入行伍之中……虽不知道该如何做,但军中自有一套运作的方式,他身在其中,慢慢也就被规则推着走、最终融入规则了吧?

    但无论如何,我与此地的联系更紧密些了。他在心里想,要是真有朝一日能了解此界的全部秘密,能叫刚才那种感觉长存该有多好。只是看国史记中,说列位至高帝君都经过了数千年的修行,才主宰天地。自己虽然有这里相助,只怕也得不短的时间吧……什么样的人,才能有那样的心性,在如此长的时间里为一件事而努力不辍?

    他低叹口气,又去看鬼门关,只见两轮弯刃如月,寒光凛然。金甲守将立于关前,极其威武。只是从前是鬼差时候,喜怒皆形于色,如今倒一时间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李伯辰盯着他瞧了一会儿,见他仍不动、也不说话,就那么站着,一时间有些惴惴,暗道自己是不是有点儿心急、弄巧成拙,反而令他探出虚实了?

    隔了一会儿,他试着开口道:“你已受封了。”

    想要说的下一句是“感觉如何”,但又觉得这句话说了,实在没有帝君应有的威严模样,便咽了回去。岂料话音一落,那九三立即道:“感觉如何?”

    李伯辰吓了一跳,险些惊呼出声,暗道这东西难道知我心意了么!?怎么可——

    “怎么可能?”

    他这念头没想完,立即又听九三说了这么一句话。

    他愣了愣,意识到九三似乎的确能听着自己的心意。但说话的时候仍那样威严地站立着,脸上的神情变也不曾变,倒仿佛自己的传声筒。

    李伯辰心中一惊,想,坏事了。

    难道这所谓的受封,是将九三的神智全抹去了?!

    他实在想不到会有这样的后果。他先前看那鬼门关,只觉冥冥之中似乎可以叫某个阴灵与其建立特殊的联系,因而“受封”这个念头自然涌入头脑之中,也并未觉得不妥。

    但如今看……难道是好心办了坏事么?

    他心中一时懊悔交加——九三与他实在谈不上什么深厚情分。但这阴差做事勤勤恳恳,那夜又帮了自己大忙,于公于私都不应落得如此下场。

    他在台上踱了几步,却又生出一个念头——要是寻常人的神智被抹去了,自然是无法可想了。但神智、阴灵这种事……难道北辰帝君也没法子么?自然不会的!也许自己往后有了强大神通,还可将他给救回来的!

    他这样一想,心中的懊恼之情倒是少了许多。只不过几次与这九三对话,似乎已经可以慢慢地向他探寻一些东西了。如今他变成这个模样,只怕再问别的事情,就得找那个百二十了——还得从头经营。

    总这样下去,真不是个办法。李伯辰心道,或许只能用那个险招了。

    自己如今似乎很快就要晋入龙虎境,而身上则有妖兽的血肉。依那个鬼族的毕亥所言,一旦晋境,就会招来魔君分身。要是能将魔君分身想法留在此界……或许一切难题都迎刃而解了!

    此事,要早做打算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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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七章 误会

    他又低叹口气,试着在心中想道:守好此门,任何人不得入内。

    念头一落,九三便将这话又说了一遍。随后那鬼门关的两道弯刃向下一压,交在一处,该是将关口给封死了。

    总还不算坏,他虽没了神智,但还能做事的。

    李伯辰又看了看关外那些游荡的阴灵。他要炼化阴兵,需要大量的阴灵。要将这些全给炼了,只怕他那十几个阴兵个个都要到龙虎境,远非如今可比了。

    但这些阴灵,该都得转世、托生吧?至少民间传闻如此。他们生前都该信奉北辰,其中一些或许都是好人,是什么人的父母、妻儿。自己真将他们都一股脑儿拿来炼化了,岂不是坠了魔道?

    如此是万万不可的。倒是其中若有生前为非作歹之辈,他则可以拿来用,也不会有什么负担。-

    此界从前的时候,该可以逐一甄别的吧。传说中的奈何桥分三层,生前善人走最上一层,可以在幽冥做灵官。亦正亦邪的,走中间一层,再转世成人。大奸大恶之辈,则走最下一层,到火狱中赎罪。

    此界的奈何桥也的确分了三层,这些传说,或许都是真的。只是,他眼下又不晓得何如叫它们做灵官、如何叫它们投胎托生,也就没法儿真将它们放入关内。

    九三守了鬼门关,也许还可以再弄一个人守奈何桥……用裴松么?

    可眼下又不晓得一旦裴松变成九三那个样子,最后救不救得回。

    倒是……可以用叶成畴的。

    前些日子,叶成畴同自己说了不少事。到如今他所说的那些,李伯辰慢慢都了解了。叶成畴从前只是个没落宗派的光棍儿掌门,修为境界也不高,所知有限。眼下用不着他……倒是可以他来守奈何桥。

    往后若是能找到这么法子,叫他与九三恢复神智,那将他换了就是。倘若当真没法子……此人生前作恶,害得璋山君为他而死,这样的下场也应当。

    但这事现在不能做的。

    鬼门关一显露真身,自己的修为境界便突飞猛进,已至养气境的巅峰。要是把叶成畴给封在奈何桥,自己岂不是当即就要晋入龙虎境了?

    进境太快、根基不稳,这是坏事。而一旦眼下就将魔君分身给招来,那更是大大的坏事了。

    李伯辰叹息一声,头一次体会到阔气带来的烦恼。从前在北原上苦苦挣扎、多年无所精进的时候,哪能想到眼下为“要不要更进一层”而犹豫不决的情况呢。

    他又将此界瞧了一遍,心中默诵念咒文,离去了。

    他睁开眼,汤盆中的水仍是温着的。之前是要去那界“避一避”,如今又回来,当真有了效果。因九三之事,心中原本那些旖旎的念头都没了。他一边思索,一边用帕子慢慢给自己搓了一遍,又轻手轻脚地起了身,将衣裳穿好。

    隔壁没什么声音,不知林巧是不是睡着了。李伯辰想要是隔上一刻钟还听不着动静,自己就得弄点动静出来将她惊醒,不要叫她伤风着凉。

    而后他在窗前坐下,一边远眺窗外的风景,一边依着《北辰心决明要》中所记载的养气境修行法门,将周身经络关窍细细体察了一遍。

    确凿无疑,自己已是养气巅峰了。相比之前时候,体内灵力更加充裕、流转更加自如。从前连着使上几记天诛之术便会觉得力不从心,如今可以随心而发了吧。哪怕再施展些旁的术法,该也应付得来。

    其实每一个境界,所修的术法都有定数。譬如北辰一脉从灵悟境到养气境这两个境界,庙堂术法便只有两个。一是灵悟的破军术,二是养气的天诛术。但世间还有许多的宗派之类术法,都是由这两种衍化而来的。要是都找齐了,少说也得有数十种。

    然而术法这东西,倒不是会得越多越好,尤其北辰一脉。六脉修行之术,侧重皆有不同。譬如无量城中燕百横所修的太素一脉,注重的便是隐匿、变化。修那一脉,倒是可以求个多多益善。当夜燕百横在屋中埋伏百应,隐匿身形、以纸人做替身,叫人防不胜防。也许还会些什么撒豆成兵、易容变化之类的手段。

    太素一脉更喜欢在暗中伤人,手段多些,自然不易出错。但北辰一脉术法,更偏重刚猛一途。况且修行人交手时,因彼此都以灵力淬炼了肉身,速度、力量,都与普通人迥异,胜负生死常常只在一瞬之间。此时相争,一心想着以术法取胜,说不好刚起了咒,便被人斩去一只手了。

    李伯辰没怎么和中三境的人打过交道,因而眼下觉得,术法仅是在争斗中锦上添花的东西。自己习得了天诛术,要是能将其运用得得心应手,甚至如在那庄园中时一般悟出许多变化,才更有裨益,用不着贪多。

    他这样胡乱想了一会儿,终于听着隔壁出浴声、穿衣声。就又等了约莫两刻钟,推门走到楼下去,唤伙计到楼上将汤桶搬下。

    他上了楼走到林巧那间房门前,抬手敲了敲。隔一会儿林巧开了门,头发还是微湿的,只簪了一下,有几缕贴在脸庞、脖颈上。她笑道:“李大哥,什么事?”

    李伯辰道:“一会儿伙计上来搬汤桶。还有……”

    他视线在林巧雪白的脖颈上稍一停留,一下子想起刚才听着的水声,觉得有些面红耳热。他实在不知道“还有”之后该说什么话,正打算离开,林巧道:“你进来说吧。”

    说了向后一让。李伯辰只觉得自己的腿脚比脑子还要快,一句“不必了”还未出口,就鬼使神差地走进去。

    林巧走到桌边倒了杯茶,道:“李大哥,还有什么事?”

    她松松地披着衣服,弯腰时候便勾勒出美好的曲线。李伯辰心道,我这是做什么?但林巧已转过身来,他只得再找些话说,却又一时无话。倒是目光落在床头那柄刀上,一下子记起来了,忙抬手去解自己的腰带。

    但刚解了一下,忽然意识到这举动并不妙,忙抬眼去看林巧——见她愣了愣、抿了抿嘴,将脸慢慢转开了,两颊飞霞。

    李伯辰心道她该是误会了,脸登时红到耳根,三下五除二将铁腰带解了,不敢看她,只盯着那腰带道:“林……姑娘,这个,我这腰带,这个是个软剑。”

    说了这话才终于缓过口气,忙将剑拔出:“我在璋城从叶成畴身上得来的,你总带着那柄刀也太沉,你会不会用软剑?这个送给你吧?”

    隔了一会儿,才听林巧道:“哦……好,谢谢李大哥。”

    李伯辰左右看了看,瞧见门边有面博古架,忙将软剑还了鞘,放在那架上,道:“不必客气的。”

    说了这话,赶忙出门,几步走回自己的屋子,只觉得心突突跳得厉害,像经历了一回生死搏杀一般。可一个念头又止不住地在脑袋里跳出来——刚才自己那样,她……她只是那样的么?

    他又觉得手也有点儿发颤,深吸两口气,使劲儿搓了搓脸。

第一百八十八章 倒霉

    又走到窗边坐下,觉得头脑乱作一团,身上一阵阵的发热。便想,我可真是乱了方寸……来此世之前,也并非未经人事,如今何至于此?人啊人,倒是摆脱不了这副皮囊的。纵有雄心万丈,可这皮囊一生事端,心也就非乱不可。

    又想,她刚才似乎没有拒绝,好像……还并非不乐意。

    但她心里又到底怎么想的呢?她是此世女子,对自己会有感激的吧?这世上的女子,很多时候没法子“违逆”男人的意思。自己带着她“脱离苦海”,又有救命的情分,刚才在那屋子要真是……她也没法开口拒绝的吧?

    但是,她心里究竟怎么想呢?到底是不是真的乐意呢?

    不……不行……往后也许行,但今天不行。就因为之前秦乐说的那些话。自己听他说了那些话,今天便要做那种事……她会怎么想自己?觉得因为那些话,将她看轻了?

    他生出了这个念头,终于觉得心里慢慢平静下来。

    这时候两个伙计上了楼,跟他打了声招呼,将汤桶里的水汲出,把桶搬下去了。临走的时候似乎又问了两句什么,李伯辰也没怎么听,只随口应了。

    这么一直坐到将日落的时候,也没听着隔壁还有什么动静。李伯辰慢慢有些担心,不晓得林巧会怎么想自己刚才的举动……会不会觉得自己是在戏弄她?要那么想了,又会不会难过?

    再捱到掌灯的时候,才听着隔壁开门的声音。他深吸一口气,忙也推门走出去。二楼廊里燃了灯火,能将林巧的脸看得分明——她瞧见李伯辰,笑了一下,道:“李大哥,我饿了。”

    李伯辰立即大大松了口气,道:“好,我们去吃点东西!”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楼。走在楼梯上的时候,李伯辰的视线又落在她的衣领中,忙强迫自己挪开脸。他心想,我真像是着了魔。但也晓得并非“着魔”,而是这种事,和人渴了、饿了差不多。

    饥渴这种事没法儿忍。没见着食水也就罢了,但真见着了,就搁在眼前,只会挑逗得嘴里口水愈多,没个头儿。非得真吃饱喝足了,才能把这馋劲儿给暂时捂下去。

    总这样,真不是个办法。李伯辰叹了口气,心道,我还是求自己最好。不然早早晚晚,非得做出什么荒唐事来。

    这么想了,心里倒是舒坦些。两人走到堂中落了座,点了些吃食。李伯辰不看她,只埋头大嚼。林巧和他聊几句话,他也只嗯嗯啊啊地应了。到最后林巧瞧出他不对劲儿,也只笑了一下,就不再烦他了。

    李伯辰心道,她是看出我想什么了?这倒真是尴尬……

    两人吃了饭,又略坐一会儿,李伯辰开口道:“小蛮,我先回去。我最近……略有点儿心得,我想冲冲关。”

    林巧嗯了一声。李伯辰又道:“你还觉得不舒服么?不然我叫伙计请个大夫来,给你抓两副药。”

    林巧浅浅一笑,道:“李大哥,我没觉得不舒服。可是你看着有点怪,是这几天累着了么?”

    李伯辰也不知她是在挪揄还是真的关心,只道:“还好,还好……我先上去了。”

    她笑着点了头,李伯辰便起身上了楼。他关上门,想着她刚才的笑意。那堂中的灯火并不很亮,却也叫她的鼻尖和嘴唇都显得润润的。他出了口气,走到床边坐下。

    白天的时候没挨过这床,此时坐下了,听着吱嘎一声响,该是因为年久了。又听着外面轻轻的脚步声,是林巧也上了楼吧。听她开门、关门,在屋内走动,似乎倒了杯茶喝。

    这一切清清楚楚,声声入耳,料她那边听自己这儿也是一样。李伯辰在心里叹了口气,暗道如此一来,只怕今晚是真要打坐吐纳、静心冲关了。

    便只得将鞋子脱了,盘腿坐在床上慢慢调息起来。运行几趟真气,才勉强安了心,渐渐入定。

    这集镇很小,人也不算多。等天再黑些,外面的人声也渐渐没了。起初隐有几声犬吠,待月亮明晃晃地升起来后,狗也睡着了。

    李伯辰出了定,听着周遭万籁俱静,终于觉得心安了。便摸黑将衣裳都脱了,扯过被子躺下。

    他心想,下午秦乐要是真派人去散关查自己了,或许能打听到叶卢的事情,该会清楚自己所言非虚。只是不晓得他能不能将那魔肉送给临西君、又何时送得到。临西君得了那东西,又会不会真去查空明会。但愿他是个以大局为重的人……千万不要因为觉得如此一来会再树强敌,而将这件事暂且压下了。

    对了……他身边还有李定。自己不了解临西君是怎样的人,可多少了解点儿李定。那人老谋深算精于世故……他会不会向临西君进言,“不要多生事端”?

    他想到此处,忽然听着隔壁有脚步声,随后是开门声。

    林巧这时候是要做什么?找吃的?

    刚想到这里,脚步声在自己这间门前停住了。李伯辰一下子感觉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心里念头全滞住了。

    稍待,门吱呀一声响。

    他心道,我忘记拴门了……我回屋的时候,太慌了吧?

    他想立即出声,问“小蛮,有什么事么”,可身子倒像是被定住,紧绷着起不来。

    门被关上了。李伯辰竖起耳朵,听到门前细微的衣裳摩擦声。

    屋中一时极静。

    隔了一会儿,听见林巧轻声道:“李大哥。”

    李伯辰睁大眼睛盯着棚顶,不说话。

    过了三四息的功夫,林巧慢慢走过来。李伯辰慢慢地深吸一口气,觉得呼吸有点儿发颤,听着林巧在床前停住,他赶紧将眼睛闭上。

    轻轻一声响,似乎是衣裳坠地的动静。

    而后身边一凉,一团热气钻了进来,挨着他的手臂。枕头轻轻一响,发丝搔着了他的耳朵,他身边多了个人。李伯辰猛地缩了下手,终于道:“小蛮,我不是……”

    “李大哥。”他听着林巧轻轻地说,“看你的样子……我心疼。”

    李伯辰觉得脑袋嗡的一声,一下子坐了起来,道:“小蛮,我不是想——”

    可他的手一下子了触着了什么,只觉得温温热热,牛脂一样滑。这感觉如一道电蛇一样一下游遍他全身,将后面的话全击回去了。

    月华明晃晃地投进屋中来,他瞧见林巧白花花的脖颈、锁骨、肩头,头脑中所有的心思全没了。她睁大眼睛抬了手揽住他的肩,李伯辰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