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秋全文阅读 第17分节
三十一条 (2)
是夜,沉夜。
无论谁在这个时候被唤醒,都要带着疲倦。
当然也不会有好脸色。
但是像杜八指这样破口大喧的人毕竟也没有。
杜八指凝注着吕慕青,大骂道。
“格老子!”
吕慕青却连看都没有看过来。
吕慕青淡淡地道。
“连夜将诸位找来,是为了一同商讨‘三十一条’。”
与会的都是各房房主,虽是由吕慕青召集,在没有堂主的情况下,落座仍有讲究。所以大房的洛九郎自然坐在首席,紧接着才是二房的吕慕青,三房是接替梁鹿禹的靳晨,四房无疑是趾高气扬的杜八指,尾座坐着牧离。
牧离和其余房主一样懵懂,道。
“什么‘三十一条’?”
吕慕青冷冰冰地道。
“关于我们和引君坊联盟的‘三十一条’。”
吕慕青已然命了手底下字迹最好的人重抄了几份,旋即分发到几人手上。
几个还未醒透的人,瞧着这些密密麻麻的字,哪怕写的再细腻,头也会杂乱,发麻。
作为刚升任房主的靳晨,必定是要给所有的房主留下好印象,就算发麻,硬着头皮也要看上。
越看,靳晨的脸色却越有变化。
才过一时半会儿,靳晨已经要把拳头捶在桌上。
靳晨斥道。
“混账。”
牧离一向是支持其上位的人,牧离原本还打着哈欠,现在不禁要问道。
“怎么了?”
靳晨直视着吕慕青,道。
“这哪里是联盟的‘三十一条’,这无疑是剥削墨雨堂的‘三十一条’。”
此话一出,洛九郎和牧离就立刻要清醒了。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一字一句咀嚼起文字里的脉络来,很快,牧离的脸上也显露了惊诧,而洛九郎的脸色更是变得铁青。
只有杜八指还有一些漫不经心。
其实可以理解。
毕竟作为主战的人员,杜八指从来不曾想过条约之间,对四房会有什么干涉和危险。
洛九郎的声音也冰了起来。
“杜房主难道对第九条也无动于衷吗?”
杜八指实在不愿搭理,杜八指非但是从漂亮女人的身边爬起,当时脑子里还做着春色无边的美梦,被人打扰了,既没有心思,也没有心情。
可谁让除了吕慕青外的每一个人都表现得义愤填膺呢!
杜八指只好抓挠一些自己发痒的头皮,半闭半睁着眼,往那沓纸上看过去。
其实即便是看,杜八指也不会用力,只是像偷懒一般的略略扫几眼,然后再装做生气就行。
杜八指霍然起身,狠狠将身下的椅子扔了出去。
木头椅子顿时粉身碎骨,成了空中游荡的飞絮。
杜八指又开骂道。
“格老子操的,这第九条是谁拟的?”
吕慕青道。
“引君坊的楚飞惊。”
杜八指狂怒道。
“当真是吃了豹子胆,猪油蒙住了心。还敢咧开那张狗嘴,说出这样的事情!”
洛九郎板着脸,道。
“两帮派联盟虽是不假,却想不到引君坊竟还要插手我们的贸易。”
靳晨道。
“非但是插手我们的贸易,我甚至认为这些人对于我们的地盘抱有狼子野心。”
牧离艰难地看着吕慕青,道。
“所以吕房主聚集我们来,难道是向让我们在这样的条约上点头同意?”
所有的眼睛一下变得咄咄逼人,都冲着吕慕青去。 三十一条 (3)
吕慕青道。
“既是双边条约,便什么都可以谈。请诸位来,一是了解我们的进展,二是希望找出不合理的条款。”
杜八指撸起袖子来,率先要把属于自己范围的事情提出来。
“这第九条一定要整改。”
吕慕青却没有低眸去看。
吕慕青实在把每一条的字里行间都记入了脑海。
九、为防青花楼来犯,两帮共举兵千五百,以墨雨堂九百精兵为主,引君坊强军六百壮辅从。
杜八指冷屑地道。
“看起来像是愿以我们墨雨堂为主宰,其实是要我们去拼命,引君坊坐享其成而已。”
吕慕青道。
“杜房主说得有理,杜房主希望如何改?”
杜八指道。
“既然是陷阵冲锋,讲究的便是要快!怎么能快?化整为零,最快。我们出子弟五百,就可以把许多口子撕开。这时候则需要壮声势了。声势如何滔天?人山人海。所以引君坊倒是应该更出些人来。”
吕慕青将杜八指的话整齐记载。
随后,杜八指接着道。
“还有这十三条,必须要删。”
牧离也跟着点点头。
“引君坊居然还想驻人在我们的势力范围。”
杜八指道。
“表面上说是为了更好的协助,其实是想塞一百来个防不胜防的间谍进来。到时候倘若真当与青花楼开战,这一百人终究是两肋插刀抑或是背后插刀,谁又能想到明白。”
吕慕青便用狼毫一笔划了下来。
然后杜八指才把身子往椅靠上一瘫,打一个哈欠,道。
“其余的五条,现在看来没什么差池。等我明天醒早,让宋先生仔细看看。”
吕慕青道。
“好。有宋先生相助,最好。”
而这边的洛九郎也开始质疑起来。
“墨雨堂和引君坊是在以抵御青花楼不断壮大的基础上结盟合作,可引君坊似乎却还想在贸易上对我们插手。”
洛九郎当然指的是第十七条。
十七、墨雨堂想引君坊进购四十组阎王钩,以做城防。
洛九郎接着道。
“自然,引君坊的阎王钩在大荒上也有盛誉,可墨雨堂是否需要,轮不到引君坊决策和强制。”
靳晨突然发想,道。
“洛房主觉得引君坊会以什么样的价格把阎王钩卖予我们?”
洛九郎寒着脸。
“恐怕一个子儿都不会少。”
靳晨指着第十九条道。
“可是这里却写着希望我们以半价出售物资,例如稻穗、米粮、刀枪。”
金钱上的事原是根本和杜八指搭不上架,杜八指都打算在摇椅上温存会儿,隐约听完靳晨所说,整个人“噌”一下子从座处跳了起来,破口大骂道。
“格老子操的,这些引君坊的杂碎心眼还真懂得转。”
洛九郎道。
“这些当然还不算完。”
牧离道。
“我也看到三四个不能容忍的条款。”
四个人在这个寒冷的眼里,拖着疲惫的身躯,竟然热火朝天地痛斥了起来。
只有吕慕青默不作声。
吕慕青慢慢地轻揉起两侧的太阳穴,这集会是其召起的,现在却禁不住希望快些完。 三十一条 (4)
意兴阑珊。
连街灯的光晕,也失了色彩。
集会已完。
其余人在护卫下伴着把黑夜也掩映如白昼的大雪下缓缓出来。
一个个脚步踩在堆积得很厚的雪粉上,悄无声息地在天与地之间碾出永不复返的印子来。
其余的房主都走了,只留下吕慕青在原地眺望,孤单。
事实上,这场持续了两个时辰的集会否决了与引君坊的会谈。三十一条里近乎有一半需要修改。倘若这些条约是引君坊的盖棺定论,那么墨雨堂和引君坊的结盟只能是崩离。
无论是谁,都唯有眼睁睁看着青花楼把自己啃食尽。
唯一不同的,当然是墨雨堂会率先被青花楼攻击。
纵然墨雨堂和青花楼都尽力隐瞒了桑陌林被“谴”组织捣乱的结局,可薛岐一行趁着老堂主的祭奠苦苦相逼的事迹却在整个隽永城里都传遍,现在又过了半个多月的时日,引君坊如何会不注意。
直接来说,这已成了丛林的道理。
丛林若有两只猛虎、一只狐狸、一只绵羊,故事会怎么继续?
是两虎将狐狸和绵羊分食之?
还是两虎相撕,直到把一方咬杀殆尽?
不论重复多少次,另一头猛虎都是首要的目标,因为把后背留给狐狸,总好过身后有一对虎视眈眈的眼睛!
墨雨堂和青花楼当然就是这两只老虎,一定会撕咬在一起。
所以引君坊才会狮子大开口一般地榨取便宜,引君坊岂非已认定墨雨堂会是第一目的!
吕慕青想到了这里,吕慕青才算是想清。
吕慕青也在雪里。
并没有因为冷寒而快走,仍然是漫步着在心间盘算起事情。
现在吕慕青突然开口,突然问身边的剑冥。
“如果认定错了呢?”
剑冥哪里能知道方才吕慕青心底的萦绕,脸上发怔,简直发不出任何声音。
吕慕青停住脚步,看了一眼剑冥,淡淡道。
“你有没有认定的事情?”
剑冥道。
“有。”
吕慕青问。
“譬如?”
剑冥想了想,说。
“譬如墨雨堂一定会挺过这次的危机。”
剑冥当然是想给予吕慕青更多的鼓励,却让吕慕青忍不住失笑。
吕慕青从来都是那副高深莫测、淡然如平的态度,真的是好久没有笑了。
吕慕青笑道。
“倘若你的认定错了呢?”
剑冥实在想不到吕慕青会这样问,仿佛是在暗示着墨雨堂已捱不下去,而那稍略流露的笑意又是怎么回事?
别说一个头两个大,现在剑冥的脑袋简直不会比三个小。
剑冥回答。
“我会急。”
吕慕青在衣袖里稍略地攥进了拳头,一切都和其想的都没有差错。
吕慕青早已恢复了淡定,吕慕青缓缓的、用一种使人坚信的语气道。
“你不用急,你可以放心。”
翩翩的雪仿佛也吹慢了少许。
剑冥愣在原地,看着吕慕青默默地转过身去,往府里走的脚步,更是坚定。
最重要的,是连日的愁丝终究在那双睿智的眼睛里消尽。
剑冥咧嘴一笑。
然后以同样坚定的步伐,向着吕慕青追了过去。
ps.真的是没有人愿意跟我交流评论一下吗。。。 三十一条 (5)
宋闲庭自是也不着急。
直到小屋的窄门被敲了几许,才从温暖的火光下挪了挪身。
宋闲庭把自己裹得更紧后,再开门。
“呼呼”的大雪立刻冻得其唇角紫寒,挥着手,教来人连忙进来,把木门重新关严,才能喘一喘。
来人是杜八指的心腹,一向负责传唤。
这样的大雪天,哪怕是粗砺的杜八指,也舍不得让宋闲庭赶来,于是就派了此人前来协商。
此人委实明白情况,进屋就候在一旁,等到宋闲庭颤颤巍巍坐下,在火堆前把变了颜色的唇烤了回来,才躬身把竹筒里的宣纸递上。
纸上的记载,整齐而又密密麻麻。
宋闲庭接住,稍略扫一眼,喃喃嘲笑道。
“三十一条。”
此人道。
“引君坊写下的三十一条。”
宋闲庭并不用细看,也能说道。
“恐怕每一条,都要占我们便宜吧。”
此人苦着脸,点头。
“已不仅仅是占便宜,简直是贪得无厌。”
宋闲庭道。
“房主希望我怎么做?”
此人道。
“倘若先生可以在字里行间改动一下,让情势偏向我们墨雨堂,就是极好。”
宋闲庭先是定了一番,接着把头给轻摇。
宋闲庭突然撒手,将整张纸丢入了火海。
此人大叫。
“先生……”
接着整个人都扑上前来,想要把纸从火海里拾起,只是一来用以取暖的火炉因为宋闲庭羸弱的身子而被点得太旺,二来那宣纸实在过于薄,哪怕是此人的反应委实不慢,也只能捞出黑色的灰烬来。
此人的脸都僵了。
“先生这是何故?”
宋闲庭道。
“一条一约,也无需修改。”
“其实就算改了,引君坊也不会接受。”
此人道。
“依先生的意思,引君坊根本不想和我们谈结盟?”
宋闲庭道。
“坐地起价,你明不明白?”
此人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来宋闲庭目光凝望过来的时候晃起了脑袋。
毕竟是杜八指的心腹,平日只懂痛快喝酒、痛快下刀,这些背地里的计算,实在很少管。
宋闲庭为了让其理解,道。
“看着我。”
此人便盯住宋闲庭撑开的五只指头来。
手指在转,此人的脑海一下子也跟随着天旋地转,骤然五指合拢,此人的眼皮也就坍塌下来。
宋闲庭道。
“现在你被人追杀。”
此人喃喃问道。
“我打不过这人?”
宋闲庭的声音从远方传来。
“兀自的你,对上那人简直没有一合之力。你该怎么办?”
此人道。
“跑,一直跑。”
宋闲庭道。
“你跑了很久,你跑不下去,却发现那人仍在追,一刻不停。”
“这时候旁边也有个高手站立,凭你们两人联手,说不定有取胜之机,你要如何做?”
此人道。
“我会请其联手。”
宋闲庭道。
“怎么请?”
此人道。
“许之以利。”
宋闲庭道。
“如果觉得你头冠上的珍珠不错呢?”
此人道。
“珍珠给了。”
宋闲庭又道。
“如果以为你一身的锦衣不错呢?”
此人道。
“锦衣脱了。”
宋闲庭最后道。
“如果还要你一只胳膊呢?”
此人稍略有些踌躇,终究是道。
“为了活下去,一条胳膊不算什么。”
宋闲庭的响指只能轻响,足见其手中的力实在小。而此人的眼睛毕竟还是睁开,里面有些恍然的光。
宋闲庭淡淡道。
“倘若你不给珍珠、不脱锦衣、不断手腕,你觉得会有人同你联手吗?”
此人摇摇头。
被宋闲庭这样解剖以后,才发觉无论怎么修改条约,引君坊都不会接受。
却还有一点奇怪。
“如果追杀我的人在我毙命后必然再对高手下手,那这个高手为求保命,岂非还是要跟我联手?”
宋闲庭点头。
“所以引君坊只要了珍珠和锦衣,还未让我们割手。” 新丁 (1)
天下着白雪,却还是灰蒙蒙的,至少在靳晨的心里是这样的。
靳夜的死讯终于从渝城传了过来,身为长兄的靳晨如遭电击,刹那便倒了下来。
一世两兄弟,虽然都在墨雨堂共事,因为争端,却有五六年不曾见面说话。而以后,也再无机会了。
靳晨在所有人的面前跪下,不顾任何颜面地跪下,只朝着渝城的方向,一边不住地呜咽道。
“阿弟,阿弟……”
哪怕再铁石心肠,也要动容的吧。
第二个消息,则是靳夜死于“归流梨花掌”下。
于是每个人的脸上都不禁多了一层寒霜。
只要早出生七八年,那会有人不知道寇文占的大名啊。
即便是现今如日中天的关独往,也曾是寇文占的手下。
那些年,寇文占的果决和这门玄奇的掌法一同传遍了天下,三大帮派中仰慕此人的绝不在少,如果没有功败垂成的叛变,简直就会是一代人心目中的偶像。
要直面迎对这样的人,整个墨雨堂也就余剩孟卿衣了,但孟卿衣下落不明,又有极大的可能被俘在寇文占的手下,一时让墨雨堂捉襟见肘起来。
可不论怎样,都没有第三个消息更让吕慕青痛心。
据传,残空携着凌香同往寇文占的老巢,岚漪湾,而去。
吕慕青想要极力地喝止,可千里迢迢,又如何阻止已在前行的脚步。
可吕慕青也只有一刻时间可以用来痛心。
委实有太多的事情在等着吕慕青来操心。
当今最重要的,是吕慕青的大计。
一起都要秘密进行,就连在洛思冰面前,吕慕青也故意未提及。
而原本最适合做这件事的残空无法联系,吕慕青就必须做另外的考虑。
环顾堂厅,没有一个人有能力又让吕慕青可信,逼得吕慕青一定要从自己的门房里挑举人选。
吕慕青凝望着剑冥,如此的情况下,只有剑冥既有能力又值得相信。
只是剑冥毕竟还年轻,许多九死一生的事情大多时候吕慕青都不将其考虑,也不知是疼惜这个年轻人,还是愧疚何解风的在天之灵。
吕慕青兀自偏心,还是不想动用剑冥。
剑冥却在其隐约的眸光里看出了一些事情。
三四年的跟随,剑冥岂非是那个最懂吕慕青情绪的人!
在在拥挤的堂厅里,剑冥懂得一声不语,直到剑冥为其撑伞,两人默默走在雪径,才说。
“让我去。”
吕慕青没有讶异,没有停步,简直也没有偏头向剑冥看去。
吕慕青只是喃喃地道。
“你知道了什么?”
剑冥稍略摇头。
“什么也不知道。”
吕慕青道。
“不清楚情势之前,你怎么敢去?”
剑冥道。
“只要是您的事,刀山火海我都去。”
吕慕青站定。
因为这句话站定。
现在两人走在一条狭长的道里,前面被雪覆盖的严实,身后当然是两条走出来的脚印。
吕慕青轻轻地道。
“今晚有没有事情?”
剑冥本来和女孩子有约的,剑冥却知道吕慕青有弦外之音。
剑冥道。
“没有。”
吕慕青道。
“晚上来内府,我给你饯行。” 新丁 (2)
吕慕青的府邸,大家并不是没去过。
深府的内堂,却至始至终只有凌香踏过。那还是因为吕夫人需要一位心灵手巧的丫头编织女红。
剑冥竟被邀入内堂,于其来讲,简直是莫大的荣幸。
为此,剑冥必须要找到于采青,必须要把话跟于采青说明。
于采青红着眼眶,于采青没有责怪,于采青一个劲地重复着说道。
“男人当然要以事业为重。”
于采青却把自己的手心嵌出血来。
于采青自然没有告诉剑冥,今晚的家宴其实是让剑冥上门见见家里的亲朋好友;于采青当然也没有述说爹娘对于剑冥的期待。
于采青只是道。
“这样莫大的荣幸,你实在应该穿出神采。”
说着,就埋身进了房里,不过一会儿便择出一套简约却不失气态的白色长服来。
于采青让剑冥试换上,剑冥笑着道。
“很合身。”
原本就是为其见爹娘叔婶准备的,当然严丝合缝了。
于采青默默贴上剑冥的后背,一双手在其强健的身体上不断地游离摸索。
剑冥笑了起来,道。
“夜底都未到,你的春心就荡漾了起来。”
于采青却哪里还管,已经撕咬上了剑冥的耳朵。
意气风发的剑冥一把挽住身后于采青的腰,几个轻转扭动,于采青已攀不在背后,而是被其抱在了怀中。
剑冥带着坏笑,和这个娇巧的女人一同钻进了被窝。
大战持续了半个时辰多。
气喘吁吁的于采青就连脚趾都绷得紧凑,瘫枕在剑冥的胸口,眼神里都是朦胧。
剑冥一边抚着于采青的发,一边道。
“晚上你怎么走?”
于采青道。
“我已雇了马车,千鱼乡离这里不远,就算是这样的大雪,也半个时辰都不用。”
剑冥道。
“你要裹紧棉袄,戴好手套,不许生病,让我心疼得似火烧。”
于采青也道。
“你也要顾着身体,早些回来,和我快活……”
说到后半句话,脸上也稍略有羞。
可离别总是多。
亲人之间会离别,朋友之间会离别,爱人之间也有离别。
一个人,一辈子,要经历太多次的离别,终究谁又会在谁身边?
是于采青先要离别的。
来接的马车已然停在了楼下。
于采青从窗台看了一眼,嗔怪道。
“怎么不是我前些天选的黄顶的车篷呀!”
剑冥敲了敲其小脑袋瓜,好笑道。
“你们姑娘家家,在意的东西也太多了些吧。”
于采青当然撅起嘴,讲道理起来呀!
“黄色的顶好看嘛。”
剑冥替于采青提着一大只木箱,看着其安安稳稳坐在马车上,才道。
“你在老家好生住着,等我回来,去接你。”
于采青恋恋不舍地点头,呢喃地说了一声“好”。
而马车的轮毂不待二人告别,已然滚了起来。
于采青撑着帘幔,对紧赶几步的剑冥道。
“我等你回来。”
剑冥终究停下,向着于采青的眼光,把拳头紧紧握上。
有人等待,让剑冥心中充满了温暖。
马车里的于采青有些恼怒地道。
“走这么快干什么!”
车夫问道。
“姑娘,我们去哪?”
于采青囔道。
“不是和你们打过招呼了嘛,去千鱼乡。” 新丁 (3)
剑冥到的时候,吕慕青还未到。宽敞的厅房里,只有吕夫人在一个劲地忙活儿。非但烹茶,也要把紫米煮透。甚至还准备了一坛大曲酒,随时候着吕慕青尽兴。
有妻若此,不论是谁都堪称幸福。
所以哪怕吕慕青对洛思冰再欢喜,也无法狠心把共度了那么多岁月的妻子休掉。
吕夫人看见了剑冥,便朝着温温一笑,道。
“相公好不容易才合上眼,再让睡会儿。”
剑冥还有些拘谨,道。
“我不急。”
吕夫人招呼道。
“你先坐,莫要站着。”
剑冥听话地在边缘找了一把椅子坐。
吕夫人看着,就忍不住在笑,然后说。
“看来相公说得不错。”
剑冥摸了摸头,道。
“房主说过什么?”
吕夫人道。
“相公说几人之中,就属凌香机灵活泼,青春无敌,可惜是女子,无法托付。而凡儒当然有七巧的心思,却又阴沉许多,做不了大事。祝洪则是大大咧咧,可又有些愣头愣脑,最让人担心吃亏。也就是你,最适合培育,唯一的不足是你还内秀,还年轻,也还有些放不开自己。”
这些话能出自吕夫人之口,委实让剑冥感激。
当然都是吕慕青在心里反反复复地琢磨后,与吕夫人述说的。
果然,也把每个人都剖析得透彻。
却有个人被忽略。
剑冥忍不住问说。
“那么残空呢?”
蒸腾的热浪稍略将对话打扰,吕夫人一边用毛巾擦拭着手,一边等到最好的时机将滚烫的白雾放掉。
随后才道。
“你问谁?”
剑冥道。
“残空。”
吕夫人像是思忖了一会儿,微笑着摇摇头,道。
“这个人我便没有听过了,来了二房几年?”
剑冥道。
“不久,两个月多。”
吕夫人说。
“相公没有向我提过。”
女人啊女人,一旦嫁于了夫婿,膝下有了承欢的孩子,你就算是声名大噪,也认识不了。因为心已被填满,再容不下别的了。
吕夫人接下来还要炒几个菜。
菜里放了不少的椒,有几时,甚至熏得吕夫人眼见带上泪花。
剑冥忍不住道。
“我记得房主吃得清淡的。”
吕夫人道。
“你们年轻人,口味重。昨天相公特地有吩咐过,多放些辣。”
于是剑冥又握紧了拳头。
这实在是剑冥第一次察觉到原来自己这么被看中。此时此刻,哪怕是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而望着吕夫人忙碌的背影,剑冥又不免在心底浮略出于采青的身形。以后作为自己的娇妻,也该会像吕夫人一般贤惠温馨吧!
吕夫人的汗露一点点伴着烟雾在流淌,却没有抱怨,脸上全是幸福的笑容在洋溢。
无论是谁,都会看上这样的好女子;无论是谁,都难以将这样的女子抛弃。
可是眼底毕竟还是有一股游离的情绪。
情绪是那样的尖刻、深沉,一寸寸扎痛着心。
世上最让人动心的是感情,最让人痛心的也是感情。
为了一段感情去伤害另一份感情,又如何做得下去!
吕夫人擦了一把额上的汗,回头的时候,看着阴影中的人,一下子双眼就弯成了月牙,脸上的岁月也变得活泼飞脱。
这当然是只有见到心上人后才会有的表情。
就连声音也变得更加纤柔。
“你醒了呀,相公。” 新丁 (4)
吕慕青想要无限柔情地在夫人面前坐下来,只是做不到,两个人好像已经习惯了一个命令与服从,再不会更改。
吕夫人为其拉开了椅子,紧接着铺上了碗筷,不消片刻,就可以上菜。五光十色,都是些家常,有吕慕青爱喝的冬瓜文火炖排骨,也有特地为剑冥做的爆炒腰花和辣牛腩。
盛过了饭,反倒是忙碌了整晚的吕夫人并未坐下来,而是端着一只碗,默默地隐没在角落的昏暗。
男人需要空间谈事情,吕夫人便在一旁照顾小孩。
吕慕青终于把思绪抽离开,道。
“先吃饭。”
这从来都是吕慕青的习惯,吃饭的时候吃饭,什么事情都可以留在饭后去谈,只有少数人可以让其变改。显然,剑冥还不能。
剑冥大快朵颐,忍不住都要把吕夫人的手艺和城里赫赫有名的大厨比较起来。其中技艺上的差距还是不少,然而吕夫人却比大厨们更多了一份滋味,叫*。
吕慕青则是在喝着炖开的暖汤,滋润的冬瓜整个柔碎下来,不需要咀嚼,已在口腔里融化开。紧接着香甜立刻蹿满味蕾,任何的疲惫也都消解下来。
直待将碟子里的食物一扫而空,剑冥才依依不舍地悬停下来。
吕夫人想要前来收拾碗筷,却被吕慕青挥手制止。
吕慕青道。
“现在时局不好,希望你明白。”
剑冥实在见了太多个日夜吕慕青为结盟的事操碎心,剑冥当然可以明白。
吕慕青又道。
“结盟已是势在必得,不论是谁,都无法阻止更改。”
剑冥犹豫道。
“只是那三十一条?”
吕慕青道。
“墨雨堂绝不接受,引君坊必须删改。”
听其掷地有声,仿佛已经在心中有过许多演练和盘算。
吕慕青接着道。
“我会另外派遣四个人给你差使,但是切记,就连这四人,也不能透露最终的目的。”
吕慕青甚至加重了语气。
“这是绝密的事情,一点差池,就会让一个泱泱大帮从大荒里出局。”
剑冥忽然就有些紧。
剑冥可以感觉到千斤重担背负在自己的身躯上。
吕慕青语气又稍略缓和下来,说。
“这是你第一次独自行动,也是你第一次指挥战局,你或许还是新丁,但你已有足够的资格和能力。桑陌林中,你甚至连残空也输阵的对手也败于你手,便说明你是二房最强劲的。”
剑冥在吕慕青的述说下频频点头,自信心在狂涌。
吕慕青又送其四个字。
“小心谨慎,切勿冲动。”
剑冥点头,剑冥凝视着吕慕青,剑冥认真地道。
“我该怎么做?”
吕慕青道。
“附耳上来。”
剑冥慢慢地贴上来,那只框住耳郭的手把所有声息都遮盖,唯独能看见剑冥的脸色大变,嘴也惊愕了起来。
剑冥终究听见了什么?
吕慕青到底想怎么办?
所有的疑云就像屋里的火光一样,明灭地扑腾开。
吕慕青沉寂了片刻,才又喃喃道。
“这简直是我能想到的最后的办法了。” 新丁 (5)
所以剑冥启程了。
简直是连夜启程了。
另四个人都有堂中的好手,有两个年纪都要大剑冥几重,必须听一个小毛头的话,多少让人不痛快,只不过是吕慕青的话无人敢不顺从,才默不作声的。
可氛围之中,明明却有叛逆的情绪在浮动。
剑冥明白自己必须立威,否则不能服众,更无法差遣这些人去做卖命的活。
剑冥哪怕还不惯,也要冷然住一张脸,道。
“从今天起,无论我说什么,都希望各位能照做。”
马车上的几人却只是冷冷地笑过。
以年纪最大的罗阔为首,打着哈哈,得过且过道。
“冥小哥放心,招呼吕房主同我们都有打过。”
剑冥不允许有这样的态度。
剑冥正声道。
“我的意思是,哪怕我让你们自刎,你们也要照做。”
四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面上的冷笑更多。
罗阔道。
“冥小哥是不是说错了?”
剑冥郑重地摇头。
“我没有说错,你也没有听错。”
于是连冷笑都从罗阔的脸上收敛,冷屑着道。
“那就要看冥小哥有如何的本事,能让我心甘情愿了。”
剑冥没有再多说。
鸦城叛变的时候,剑冥一向跟在吕慕青身后,牢牢记得吕慕青的所说,“对于这样的人,唯一的回答只有出手。”
剑冥出手。
在挤满了四个人的马车里头出手。
剑冥的出手就意味着拔剑,剑冥还从来没有动拳头的时候。
罗阔不料,其余人也料不到。
非但料不到剑冥会拔剑,更想不通在这般狭小的马车里剑冥要如何拔剑。
剑冥非但拔剑,拔剑的速度甚至不慢,在黑压压又惨白的雪夜里,剑光纷乱。
马车停,停了下来。
马车停下来是因为马夫滚了下来。
马夫什么都没看见,只是身穿了三件厚袄,忍不住还是背脊发凉,就下意识地从车上保命般地滚下来。
马夫好不容易在深雪里滚了出来,想要把浑身上下的雪都拍落,却如何拍得明白。
马夫涨着紫红的脸,在既惨白又黑幽的夜底,盯着车厢。
马夫有些却步,又禁不住心中的好奇,勉强想来一个办法,将身子插得远远的,伸长着手臂,缓缓把车门敲起。
“咕咕”,门被冻着,再也没有沉沉的声音。
车门缓缓被推开,露出剑冥的脸来。
剑冥道。
“歇息一下,让这些人缓缓。”
紧接着,几个人在罗阔的引领下鱼贯着出来。
马夫向来会察言观色,指了指一旁的树枯,道。
“可以是去哪里吐。”
罗阔瞪了其一眼,吓得把脚深插进雪里的马夫又跌落下来。
不过四个人果然都聚堆朝着枯树丛走出,随后一同弯腰,呕吐起来。
呕吐物溅了一地,四个人面面相觑,又多了一层恶心感,于是又吐起来。
直到有人简直要把胆汁都吐出来,才算完。
雪很快在几人的面上发上凝出了霜。
等到几人再上车,都在剑冥前底下头来。现在已无人再敢对这位年轻的新丁小看。 失惊 (1)
雪将凡儒的前院盖满。
这已是三十一条契约呈上去的第七天,既没有墨雨堂的音信,也不受引君坊的召见,凡儒就只能无所事事地一直站在窗前,默默凝望着前院,仿佛这些飞舞的雪能把其带往心旷神怡的世界,逃脱世俗里的成见。
如果一切都和这飘渺的雪一样,也就不会叫人心中纠结。
突然,平静被打破。
被急踏的脚步打破。
来了一群人,一群甚至不曾脱鞋的人。
这间小阁虽是临时租的,但众人此举,已是对凡儒的不敬。必是有事突发,否则不至于如此粗鲁。
凡儒心中虽有数,冷然负手,缓缓转过头,正遇上带人来的戚飞失。
引君坊虽不似墨雨堂那般分布,却毕竟有几个人像极,比如这个戚飞失,就和杜八指是同样的脾性,喜欢征杀战场,对于青花楼的崛起甚至饶有兴趣,也便对墨雨堂的合作好感缺缺。前些天一直因为楚飞惊才按捺,现在发生了这等大事,便终究可以松快松快了。
戚飞失笑吟吟道。
“凡儒先生惊讶我的到来?”
凡儒阴沉着脸,道。
“我以为像楚先生说的那样,绝不会有人来打扰。”
戚飞失道。
“那是太平天下的世道。”
凡儒瞳孔一紧,不由得说。
“现在难道不太平?”
戚飞失道。
“我奉师哥的命四下盘查,路过凡儒先生此地,忽然就担心那些人要对您不妥,便前来搜查一下。”
凡儒冷笑。
“什么人?”
戚飞失也跟着笑道。
“现在还确定不了身份。”
凡儒冷冷地点拨戚飞失的心思,道。
“只怕你以为是墨雨堂的人,才来我这里搜查的吧。”
戚飞失道。
“我正是这般在想。当然,这些绝不是我师哥和引君坊的立场。”
凡儒冷哼一声,不欲回话,于是就听闻戚飞失接着道。
“我可以搜了吗?”
戚飞失的指尖一拨,也不等凡儒的应许,身后跟随的六七个壮汉就兀自有了动作。
根本不顾凡儒侍从的阻挡,在卧房里也翻箱倒柜起来,简直不放过每一处角落。
凡儒气得每一根指节都有绷直,强行咬牙,才不至于发作。
戚飞失却是插着一双手,静静地等待接下来一切可能发生的事。
不论藏匿于此的人先动,或者凡儒耐不住向自己出手,戚飞失都有准备。
智谋上,戚飞失虽比不了楚飞惊,却是引君坊手里第一的骁勇,武功也只排在段未瀚之后,除非遇上大荒少有的那些绝顶高手,不然任何情况下戚飞失都对自己很有信心,也对形势极有把握。
凡儒终究是没有出手。
也没有什么人潜动。
六七个人简直把小阁翻腾得底儿朝天,也找不见一只鼠虫,更别说是人了。
在几人相继与戚飞失摇头过后,凡儒道。
“可有找到你所想找的?”
戚飞失心不跳脸不红,淡淡地说。
“看来并没有人潜入凡儒先生这里,您的安危,我总算放心了。”
凡儒只是冷冷回道。
“有劳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