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秋全文阅读 第28分节

初遇 (2)

    李拓苦笑了笑,也不知在两人面前应该行什么礼才好,只好说。

    “叨扰这位公子了。”

    却是小月儿跳了出来,囔道。

    “谁允许你上船了?”

    李拓看了看已沉没得无影无形的竹排,又看了看小月儿怒气汹汹的脸,竟也有些不知所措。

    女公子已经开口道。

    “别闹了,小月儿。”

    旋即又向李拓道。

    “这位公子无需多礼,出门在外,本就多多少少会遇上些风浪,只是未想到,你的船……”

    那不过是用七八根竹子绑成的一个小排,实在称不上船,说到这里,女公子稍略也有些忍不住,嫣然一笑。

    李拓就算不是江湖里那些罪声滔滔的采花大盗,迎着这位女扮男装的公子的微笑,不由得眼睛也瞪圆了起来。

    小月儿立马就指住其鼻子,骂道。

    “你这个无赖看什么呢!”

    足以恫吓天下的天下第一杀手居然也稍略有些局促了。

    幸好这女公子很快就将话题一转,道。

    “还为向你请教。”

    虽是文绉绉,倒也是江湖里的套话,跟“久仰”“失敬”不会差多少。

    原本只是萍水相逢,李拓便说了一个向来管用的假名。

    “在下李瘦石。”

    “桃李的李,消瘦的瘦,顽石的石。”

    小月儿讥讽道。

    “的确是茅坑里的臭石头。”

    李拓不以为气,还是苦笑。接着问道。

    “这位公子是?”

    女公子挺了挺胸膛,略带些骄傲的模样,道。

    “在下‘香山雪剑’简竹。”

    李拓不禁要失笑起来。

    这所谓的“香山雪剑”自然在江湖里叫不响,恐怕也只有这个乔装打扮初入江湖的女孩子偶然想出的绰号,倒也是好听极了。

    只不过,通常绰号都是基于江湖人的所行所举、抑或武器兵刃,譬如战神关独往,外人皆称“虽万人吾往矣”,一方面是因为名字本有些相近,一方面却也因为其有独闯龙潭的胆量;而军神赵子暮,则是因其的无命枪,甚至在江湖里演变出了一句俚语,喊做“长枪无命,锁喉绝命”。

    想到这里,李拓也就对这位“简竹”更有些兴趣。

    “这么说来,简公子用剑?”

    以往在府上,简竹也会如此自居,听在诸位哥哥的耳力,不过是莞尔笑,无人追问。

    这次顺口对外人说出来,本也是想一笔带过的,谁料竟遭来了追问。

    可是简竹哪里又会什么剑呀,此时只能稍略红着轻薄的脸皮,嘟喃道。

    “哎呀……”

    便惹来了李拓的笑笑。

    李拓转了个话题,道。

    “简公子只怕是初来乍到。”

    简竹立刻顺着李拓抛出来的竿子滑了下去,道。

    “我也是行走江湖多年,只不过多在北方,以致于兄台并未听识过罢了。”

    看着李拓稍略轻启的唇,简竹委实担心露馅儿,立刻发生追问道。

    “李兄路经这风波江上,却不知是要去哪儿?”

    李拓道。

    “原本是想荡到哪儿便去到哪儿,如今竹排却沉了,只怕是哪儿都去不了了。”

    简竹笑了笑。

    “既是漫无目的,不妨与我们同行一程,行至下个岸口,再把李兄放下。”

    李拓拱手道。

    “多谢简公子了。”

初遇 (3)

    唯独是小月儿依旧用一对眸子盯着,对其警惕很高。

    幸好李拓也不入船内,只是搬了张躺椅在甲板上慵懒地晒起太阳。

    既来之则安之,绝对能在其身上体现得完美得当。

    直到夕阳西斜的时候,那简竹公子才再度回到了甲板上,带着欣赏,凝望起落霞。

    稍略昏沉的红光映在水波粼粼的江面上,一时间整片天地仿佛都披上了柔红艳彩的新装。

    简竹甚至都有些看痴了,双颊微微也有红色晕开,正是佳人粉黛、红颜幽然。

    躺在一边的李拓想不望过来,都难。

    恰逢简竹回头追看,四目不经意相对起来。

    简竹笑了笑。

    “这天地可美得动人。”

    李拓道。

    “这也是大自然的明媚。简公子喜欢?”

    简竹当然道。

    “这里的姿彩实在是万分,想不喜欢都难。”

    语气里甚至都处处透露着欢喜。

    李拓忽然觉得眼前的女公子真实单纯得紧,世上的女人虽然都喜欢美景,但像这般由衷的心花盛开,倒也未必有几个。

    李拓绝不是小人,李拓也不做君子,李拓还有一颗未泯的童心,便故意要逗逗简竹。

    只见李拓摇头晃脑。

    “美固然美,只是……”

    然后便不说了。

    这可就逼得简竹心底开始发急了。

    以往家中许多人登门造访,有的是商贾公子,有的是雅儒秀才,因为五哥的关系,便是一些少年侠士也常来。

    这些人初来时,或许还是为了拜见简庄主,可看过一眼简竹,目光就再挪不开。

    于是商贾会炫耀经商的手段,儒生会挥洒胸中的文采,侠士更是说一些曾几何时的奇遇,谁都要把与其相处的时间用话填满。

    而李拓这样只说半句,倒当真教简竹难耐。

    简竹只有瞪大了眼睛看着,李拓却全然没有再开口的意思,也是瞪大眼睛朝其看来。

    所以简竹就有些小脾气了。

    简竹简直想跺一跺脚,拂袖离开。

    可毕竟还是被只说一半的话诱惑了起来,便只好问道。

    “只是什么?”

    李拓一直都盯着面前的女公子,每次情绪的变改都在眼底,惹得心中发笑起来,表面上却尤是一派正正经经,道。

    “只是太浓太艳,未免就有些流俗了,倒比不过青莲荷塘。”

    所以小姑娘的脑筋就像触电一样,又多了一层对青莲荷塘的遐想。

    偏偏李拓又不说了,甚至目光都从自己的身上抽开了,人竟也走开了。

    气得背后的小姑娘翘起小嘴,眼睛横着李拓离开。

    李拓啊李拓,把这样一位美丽的小姑娘惹生气了,你可真是个坏蛋。

    李拓一边走着,一边暗笑,倒并未因为暗夜里的刺袭杀人将自己变得阴沉。

    慢慢,逆江而弛的船穿过了孤单,向着依风波江而居的小镇过来,江面上便也滑开了其余的帆。

    再行一炷香,就有登陆的岸口,便是李拓离开的时候。

    李拓一边眺望着小镇里人民的生活,一边想象着属于自己的待会儿,不知不觉,船已靠停。

初遇 (4)

    几个船工先后从船尾跳下,手中各持着粗绳,在岸口的船镦上套牢。

    紧接着便是在船舱内避着热的小月儿踱了出来,毒舌道。

    “船已靠岸了,你快走吧。”

    这些话,当然都是对李拓说的。

    这样说的时候,甚至连眼光都不屑去看李拓。

    李拓苦苦摸了摸鼻子,现在还能做的,也就只有摸鼻子。

    随后,其便向女公子一拱手,既然对方是“香山雪剑”,礼数自然就该用江湖那套了。

    李拓道。

    “萍水相逢,多谢简公子收留,就此别过了。”

    简竹的眸子却是幽幽,盯着道。

    “你去哪?”

    李拓道。

    “或许先去找个地方,填一填我的五脏庙。”

    现在天色近晚,虽还不是吃饭的时候,可毕竟李拓没打算在小镇上落脚,于是想提前吃上一顿,再寻匹快马,恣意闯荡最好。

    简竹眼睛一亮,忽然道。

    “船上也有厨子的,李兄想吃什么,小月儿去吩咐一下即可。”

    小月儿怔了怔,拉住女公子的衣袖,嘴巴都噘了起来。

    李拓却是道。

    “简公子是富家,即便乘船,吃的恐怕也是山珍海味吧。我粗浅一人,寻寻农家野菜就好,不劳烦了。”

    旋即,也像适才的那些船工一样跳下。

    却是显得笨重,与之前水中施力的,简直是判若两人。

    也在小镇的窄街上东张西望,很快消失在稍略变暗的天色下。

    简竹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在方才李拓躺的椅子边角坐下,心中思念的,自然还是那个什么“青莲荷塘”。连小月儿的小手在眼前晃晃,都迟疑了许久,仿佛才看到。

    小月儿问。

    “少……小姐……”

    总算已没有了外人,于小月儿来说,还是这样的称呼顺口得紧。

    “小姐,我们该不该起船了?”

    简竹心思都不在这里,一时间只是扁了扁嘴,道。

    “起吧。”

    小月儿起身就去吩咐了。

    船工在船头头的指挥下,把栓在岸上船镦的捆绳松开,紧接着一跃,把住了船侧的绳梯上。

    眼见着缓缓就要随风波江荡开了,简竹突然冲了出来,突然道。

    “回去,回去。”

    小月儿呆呆的,道。

    “哦,哦。”

    一时间竟是慌了手脚,不知道如何做才好。

    幸好船头头经验丰富,在船离岸口已开出五六步的时候,奋身跳下,一举眸,就跟抓住绳梯的船工对上,心领神会后,那根被船工紧攥于手的捆绳扔在了船头头的脚下。

    船头头矮身一扑,千钧一发之际,重新把船镦给圈上。

    欲离的船把这根捆绳撑得绷直,终究还是摆脱不了,整个船只一顿之后,向着右边剧烈的倾斜。

    小月儿眼疾手快,护在简竹面前,裹着其,然后重重撞在了船杆上。

    那方才还攀在绳梯上的人亦是跳入了江。

    掌舵手迅速地调整了几把方向,才艰难地让船恢复了平稳。

    小月儿痛得几乎连眼泪都要出来了,却是一声不吭,不让女公子知道。

    简竹问。

    “你没事吧?”

    小月儿咬了咬牙,道。

    “我没事的,小姐。”

    “只是,小姐究竟要干吗?”

    简竹有些气鼓鼓,道

    “我一定要知道青莲荷塘在哪!”

    说着便令人放下船板,要冲入小镇子里,寻找李拓的去向。

    李拓啊李拓,你现在在哪?

初遇 (5)

    李拓在风夜楼上。

    风夜楼算不上是一个楼,因为实在只有两层。

    可风夜楼已是小镇上唯一的酒楼了。

    如果不是小镇依在风波江边,如果不因小镇是齐家的版图范围内,不会有人豪奢的在这样的地方开一处酒楼。

    镇里百姓的收入可不多,风夜楼里的花销自然也要跟着降价。

    连一只醉水鸭才不过十五文钱。

    李拓就点了一只醉水鸭和一条松花鱼,随后光明正大的坐在一楼堂中。

    坐落的模样不见得有多少端正,原本是引不出任何人的注意。

    可李拓还是跟人对了四眼。

    第一眼是二楼的一桌人,由打扮上看来,或许只是普通商人,坐落的,也是不起眼的围杆边,照常饮酒,照常欢腾,只隐隐透露着一丝警惕的感觉。

    李拓向三人看去之时,三人之首也恰往其方向看来,四目间无悲无喜无怨,很快也就翩翩错过了。

    李拓对的第二眼,却是自己背后的角落。

    对于江湖人来说,最惹目的往往还是阴暗的角落。

    李拓趁着小二恰好处在自己的身后,不动声色地转过去吆喝要水时,和角落里的一道锋利目光撞上。

    这样的时候,目光当然是一触而过。

    李拓当然不清楚那人目光里的凌厉是为何,却可以知道并非冲着自己。

    李拓看出来了第三眼。

    就在眼前。

    眼前有两个人,表面上在吃着饭,阴恻恻的眸光却时不时会向楼上斜。

    楼上为首的那人目光也会不经意移到两人身上,两人就会故意把视野撇开,恰好和李拓明亮的眼睛撞上。

    这下子却又不退却,狠狠瞪了李拓一眼。

    李拓最不愿的就是掺和进这样的事件里来,李拓赶紧把目光挪开。

    这时候,松花鱼已经端了上来。

    此时此刻气氛或许隐约古怪,可一旦确定自己并非是风眼里的人,便可以袖手旁观,大快朵颐起来。

    李拓才刚动了三下筷子,身后便有气呼呼的脚步踏来。

    旋即,是一张光洁好看的脸,出现在李拓的面前。

    当然是赶过来的简竹。

    李拓笑了笑,道。

    “你怎么来的?”

    简竹道。

    “我问过,整个小镇只有一家酒楼,便找了过来。”

    李拓道。

    “既然来了,就一块吃顿饭。”

    简竹才不是来吃饭。

    “不要。”

    李拓还是用筷子把一块鱼肉夹了起来,递在简竹嘴前,道。

    “不吃饭,哪里有力气去青莲荷塘玩?”

    简竹还是下意识地说。

    “不要。”

    忽然才反应过来,眼睛里闪着亮亮的光,道。

    “你刚才说什么?”

    李拓笑道。

    “我说你不吃鱼,我就不带你去青莲荷塘玩。”

    简竹喜上眉梢,一口就咬住了鱼粒,秀气地慢慢咀嚼起来。

    这时候又有人匆匆跑了进来,连呼道。

    “小……少爷,你可别吓唬我呀。”

    “小月儿,乖月儿,好月儿,李兄答应了带我们去玩。”

    小月儿对于那个青莲荷塘当然也好奇得很,却要维护住自家的女公子,白了李拓一眼,呢喃道。

    “才没什么好看的呢。”

    突然,二楼有个醉醺醺的声音痴笑起来。

    “哪里来的小月儿,来让阿哥看看。”

    便瞧见一个醉意浓浓的登徒浪子由楼上探出身来。

    “小月儿,小月儿,让阿哥嗅嗅你的嘴唇,看看香不香。”

    小月儿吓得一跳,便要往简竹身边躲。

    李拓却立刻护在了二人的身前。

    透过微微的光,这是李拓第四次和人对上目光。

    那目光狠毒,幽幽躲在醉酒公子的身旁,表面上看来或许是个不起眼的侍护,却隐隐透露着一缕可怕。

节外 (1)

    还是江镇的风夜楼,只可惜未在江边。

    楼上的三人作商人打扮,行事之间,或多或少也有吝啬,对小二哥差遣得多,打赏的却少之又少。

    为首的那人三十多岁年纪,脸上温红恰似重枣,和古来的关公差不去多少。

    一直下来都无话,却是知道言多必失,眼睛里也都是风夜楼中的变化。

    身旁跟的两个年轻伙计却是开朗,二人岁数相仿,一向很聊得来,便在楼上叽叽喳喳,好不热络。

    只等酒上了来,才向红脸的中年人看来。

    中年人微微一笑,说。

    “酒是好东西,可以活络血脉,却不宜喝多。”

    两个少年郎纷纷点头。

    “好嘞。”

    立时摆出大碗,将那一小盅酒倒了出来,恰恰两碗,平如镜面,多一分,恐怕就要溅出来。

    一并仰头,“咕噜咕噜”就是对干,不消片刻,即被消灭得半滴也剩不下来。

    随后才意料到竟未给中年人余留,不免脸涨红了起来。

    “连大哥……”

    红脸中年人依旧温温的笑着,道。

    “无妨。”

    两个少年都是二十出头,凡事都憋不进心怀,其中那个叫丁小松的,借了酒壮胆,忍不住道。

    “连大哥,我们这趟南下,究竟是意欲何为?”

    这位“连大哥”倒也没在隐瞒。

    “你们随我南下,是为了物色一个人才。”

    丁小松挠了挠脑袋,道。

    “天底下难道还有比连大哥更会打的?”

    中年人失笑道。

    “在这个江湖里,我的武功虽然排得上好,却还是有诸多人更在我之上。”

    “何况这次我们未必在找会打的,我倒希望找到一个会算的。”

    另一个少年叫步小亭,呢喃着道。

    “什么是会算的?”

    中年人道。

    “听风便识天下事,闻雨便知百人心。”

    “与之为敌,或许轮不到出手,你已经败了。”

    丁小松和步小亭同时瞠目结舌,纷纷道。

    “天上地下当真有这样的人物?”

    中年人不由得想起了一个宋闲庭。那人,恐怕是其平生所见里最工于心计之人。

    为了夹马道能安然下去,不得不寻一个军师般的人物坐镇,这才使其带着两个武功不逊的少年一路南来。

    正说到这时候,楼外突然有一人走进。

    这人东看西看,旋即仿佛是漫不经心地在大厅的正中坐了一来。

    一开始中年人还不以为意,只是稍略瞟了几眼,并不放在心间,直到和这人对上一眼,才突然狐疑起来。

    只见楼下的人不露声色的回头,虽说是去寻小二,其实在观察身后的环境。

    若不是因为自己居高临下,又和这人对过一眼,本实在不会注意太多的。

    于是中年人也试着去探探楼下人的底,往这人身前倾坐的两个粗犷大汉看去,方才发觉两人目光一直在盯住自己的方向,又在自己望去时,视线突兀地转开。

    中年人慢慢压低了声音,道。

    “这个人不简单。”

    步小亭道。

    “哪个人?”

    丁小松拍了拍其脑袋,道。

    “自然是刚刚进来的这个人。”

    步小亭皱着眉头,道。

    “这个人看起来只比我们稍大,哪里不简单了?”

    丁小松又拍了拍其脑袋,道。

    “这话都是连大哥说的,我哪里会知道。”

    步小亭愣了愣,这才发觉被丁小松占便宜,当下拉开架势,仿佛就要回打,中年人却已然开口。

    中年人道。

    “这个人不过才进得酒楼,寥寥几眼,便把四面八方都仔细观察了一遍,我一向以为够警惕了,与这人相比,却还是小巫见了大巫。”

    步小亭点了点头,心已开始慢慢向腰间摸,然后细声道。

    “对我们可有威胁?”

    中年人淡淡道。

    “对我们有威胁的不是这个人,而在两人的那桌。”

    也便在这时,二楼的一个酒醉公子冲到了围杆边上,痴笑道。

    “哪里来的小月儿,来让阿哥看看。”

    这公子痞气十足,已然接着说道。

    “小月儿,小月儿,让阿哥嗅嗅你的嘴唇,看看香不香。”

节外 (2)

    魏林是在李拓之前进来的。

    或者说,魏云是跟踪那两人进来的。

    魏林并非什么江湖中人,所以犯了大忌。

    如果其觉得藏在角落里、阴影里,就能躲避旁人的警觉,当然是天真得紧。

    只是根本没有人将魏林当做一回事情。

    就连两个仇人也未必将其放在眼里。

    魏林只好捏住拳头,不停地寻找时机。

    如果有机会,一定会奋不顾身地冲出去,再用奔雷手切进两个人的咽喉,才可消弭心头的恨意。只是终究什么样子才算是好时机,魏林还不能确定。

    魏林迟迟不动的原因却是心里没底。

    风雨无阻之间,魏林在名师下习练奔雷手足有九年,虽不是师傅最看中的弟子,却没有一个师兄弟敢对其有小觑。然而在山谷里终究只是切磋而已,当真到了拼命的时候,手的打抖都是不自禁的,才有些踌躇犹豫。

    一方面是心里没底,一方面也是因为那两人的恶名。

    “飞豹勾狼”,两人在风波江边一向做恶,却也只是小打小闹,一般人自然是对二人束手无策,而声名赫赫的高手们或许连两人的诽号都不见得听过,所以才纵容得越做做大。

    十天前,这“飞豹勾狼”闯进了一户黎民百姓家,非但抢走了一家人好不容易积攒的三十两,更出拳将魏林的兄长打伤,

    知悉消息后的魏林立刻由山里出来,向哥哥问清楚了“飞豹勾狼”的长相,更是让村头的画师在宣纸上起笔落相。

    那画像或许不是惟妙惟肖,也足够让魏林在折腾了一番之后,把两人找出来。

    这时候两人已在蹲点,监视起了富商。

    风波江边的豪商当然有不少,大名鼎鼎的,当然就是齐家。

    只是这般底蕴悠久的家族,“飞豹勾狼”如何敢动呀。

    可要上遇上了外面来的富商,身边又并未多带护卫,自然就引出了二人的坏心肠。

    魏林不能轻举妄动,因为二人的站位实在讲究。

    一人盯梢,一人放风,一点点风吹草动,就足够让二人隐没在深山老林之中。

    魏林不想放脱二人,魏林便只有等候。

    当时魏林就在想,“如果能去去一些封闭的地方就好了。”

    竟当真遂了其心意。

    那商贾三人向着镇子里走;“飞豹勾狼”便也小心翼翼地紧跟在后;魏林便留了几步,默默地追在身后。

    这些事,事先魏林委实都不曾经历过。

    于是一颗心也悬住,举手投足,还有些僵硬,只是逼着自己调整呼吸,直到在风夜楼前,才算是平息下来。

    风夜楼岂非正是一处封闭的好地方!

    魏林坐入角落中,慢慢开始在心头规划如何出手。

    其只需要翻过七步前的那张桌子,再跑七步,操起一两把椅子朝“飞豹勾狼”的脑壳上撩去,随后奔雷手一记去扣飞豹的命门,一记去切勾狼的心口。

    魏林好不容易想定了,魏林说做简直就要做。

    偏偏这时候,竟又来了一个人,更是在七步前的那张桌落座,把方才所以自己的规划都打破。

节外 (3)

    “飞豹勾狼”是一对异类。

    飞豹阴森毒辣,勾狼蛮横狂凶;飞豹希望慢一点,勾狼则更想冲;飞豹喜欢恬静的闺秀,勾狼却爱风骚的妖柔。

    能让二人达成共识的,只有一个。

    钱。

    两人对于钱的贪念都是源源不绝。

    天底下,当然是商人的口袋里最有钱。

    想通了这一点,两个人哪怕生活习性并无相连,却也搭档起来,为祸于风波江前。

    两个人分工明确,勾狼踩点,飞豹放哨。

    一般商人身边哪怕跟着七八个侍卫,面对二人的抢掠,也无法阻挡。

    更何况现在这一队商贾只有三人。

    勾狼一边监视着,一边小声地道。

    “那两个毛头小子武功都还好。”

    “只可惜招子不亮。”

    如果一个人被称为招子不亮,通常都是在说这个人的眼力劲不好。

    江湖里的高手,哪一个不是眼光毒辣?

    所以丁小松和步小亭看在二人眼里,根本不足为惧。

    至于那个为首的商人,体态分明也不重,走起路来却是沉甸甸的,委实有些让人好奇。

    飞豹没有任何异议。

    既然把踩点的工作交给了勾狼,于对方,就有绝对的相信。

    飞豹只是问。

    “如何动手?”

    勾狼咧嘴一笑,道。

    “你我不妨跟着这一行,等到走去不那么开阔的地儿,我们再给这些人惊喜。”

    飞豹点点头。

    然后道。

    “还有一件事。”

    勾狼道。

    “什么?”

    飞豹道。

    “有一条尾巴,一直跟在我们身后。”

    自从有了飞豹放哨,背后的事,勾狼实在很少留意,现在稍略吃了一惊,连忙问出心里面的担心。

    “跟商人这行可是一伙的?”

    飞豹道。

    “看这人的眼睛,似乎不像。”

    勾狼皱眉道。

    “这人的眼睛怎么了?”

    飞豹道。

    “有恨。这人的眼里有恨。”

    勾狼不以为意。

    出来打家劫舍五六年,哪一次把别人一抢而空的时候,别人不带着仇恨的眼眸?

    勾狼只是轻轻笑笑,随后道。

    “你想怎么做?”

    飞豹淡淡道。

    “我想,你的方法就很不错。”

    勾狼眼里透露出炙热,然后说。

    “那我们就找一个不那么开阔的地方,把这条尾巴切了。”

    飞豹点头。

    已是不欲再多谈,也是不把魏林放在心头。

    于是二人便跟随着去到了风夜楼。

    但见商人一行走上楼后,二人便在最接近楼梯的桌位上坐。

    一方面随时都在监视那行商人,一方面可以把尾巴的行动收入眼中。

    很快,楼上就有了说说笑笑。

    通常都是来自两个年轻人的,那为首的商人并非很常开口。

    而楼下的那条尾巴默默地钻进了角落之中。

    很显然是没有经验,以为可以靠着阴影遮去行踪,可是这样的角落却偏偏是老江湖们最要审视的,所以一举一动都映入眼中。

    勾狼笑起来。

    “我跟你打赌。”

    飞豹道。

    “怎么赌?”

    勾狼道。

    “我十招之内,就可以让三个人都束手。”

    飞豹点点头,其一向以为有信心是好的。

    飞豹道。

    “我跟你赌。”

    勾狼笑道。

    “怎么赌?”

    飞豹说。

    “九招之内,我摆平那条尾巴。”

    赌约已成,静待出手。

节外 (4)

    很多情绪下,人都会喝酒。

    有的叫喜酒,有的叫丧酒,有的叫花酒,有的叫闷酒。

    无论哪一种,人们仿佛都喜欢将自己喝醉。

    醉了以后,或许才能片刻忘却人世里的烦忧。

    风夜楼里最醉的,当然是一个飞扬跋扈的少年公子,一身绸丝的华府,腰前的缠带上都镶着一块翡玉;左手拇指上戴着一枚戒子,上面的钻石,只怕够寻常百姓家十年的大鱼大肉。

    现在却只能低头喝着苦酒。

    时不时,便会发作,将桌子上的杯碗都摔掷出去,溅得粉碎。

    楼里的老板却只是躲着,不敢有半点啰嗦。

    而小二自然是赔着笑容,一次又一次把另一副杯碟放在公子的手边。

    终究公子不再发作,一双布满红丝的眼逐渐变得木讷,由不高的风夜楼望了出去,眼里没有一丝焦点,似乎把一切都看尽。

    丁小松和步小亭都有年轻人的好奇,适才这边摔杯砸盏的动静或许没令二人探头探脑,突然安静下来,却不由得伸长脖子、睁大眼睛。

    两个人的眼底很快就蒙上了一层恐惧,赶紧把脖子缩了下去。

    其实楼下的“飞豹勾狼”对于这公子也有注意。既然是图财,对于这种把钱都穿在自己身上的人,眼睛尖锐的二人怎么会不关心。

    可终究,飞豹还是拉着了勾狼,重新把目标锁定在商人的那行。

    因为飞豹突然发觉那个年轻公子,绝不是两人能够惹得起的。

    那公子终究是道。

    “给我杀了齐津。”

    这句话当然是向着一直护在身边的那人说起。

    那人穿了一身黑衣,一把长剑顶在板凳上,双手也不用力,只是在剑锷上稍略搭着,听到年轻公子的话,甚至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道。

    “不行。”

    年轻公子有些激动地按住桌子,道。

    “为什么不行?”

    那人道。

    “齐津是你大哥。”

    年轻公子道。

    “抢了我的女人,哪怕是大哥,也该死。”

    那人道。

    “不过是一个妓女。”

    年轻公子当真是动了气,一把就要抓住那人的衣领。

    “你哪里懂绿柳的风情!”

    那人就让其这么抓着。那人甚至还是没有表情。

    那人道。

    “绿柳对你是怎样的风情,绿柳对齐津便是怎样的风情。”

    “窑子里的女人而已。”

    年轻公子撒了手,突然操起杯碟,向那人的脑子砸过去。

    谁也不是铜皮铁骨,一下子,那人头皮已被砸开,有血流了出去。

    可那人却没有半点痛苦的表情。

    那人道。

    “你还年轻,还不懂女人的美丽。”

    年轻公子冷笑了一声,道。

    “你懂?”

    那人道。

    “略懂。”

    年轻公子道。

    “那你说说。”

    那人道。

    “你有没有玩过良家妇女?”

    年轻公子摇了摇头。

    那人接着道。

    “这些人为了自己的贞操,会把那对大白腿都闭紧。可还是抵抗不住你。”

    “女人的力气,又怎么能和你相比。”

    年轻公子一向在花丛里声色犬马,那些妓女的腿都张得很开,却从没想过有人会极力去闭紧。

    年轻公子咽了咽口水,道。

    “然后呢?”

    那人道。

    “然后这些人会在你身子底下一边挣扎,又一边开心。”

    年轻公子怔了怔突然笑起来。

    那人则依然没有什么情绪。

    此时楼底下却有一个好听的声音说起。

    “小月儿,乖月儿,好月儿,李兄答应了带我们去玩。”

节外 (5)

    风夜楼里寂静得可怕。

    李拓就同楼上的人对望着,许久,气势都没有收下。

    而那人抱剑在胸前,以一双冷冷的眼注视着堂里,似乎也并未想过江边小镇中竟会有如此坚韧的对手。

    而年轻公子已实在管不了这么多。

    其目光早已在李拓身后丫鬟的脸庞扫过。

    虽只是丫鬟,脸上却是粉白,浑身上下也有娟秀,的确跟窑子里风骚的女人不同。或许是被吓坏了,脸上不禁浮过惨白,肩头也不住在抖。

    只消念着要把不安分的家伙顶入丫鬟的私密里,年轻公子就忍不住有刺激翻涌。

    对于护在那丫鬟身前的男人,却是一眼也不会看多,不论是谁,其都认为那黑衣人能解决过。

    一时之间,倒有些剑拔弩张的势头。

    不在争锋相对中的楼上商人和楼下二人,也不由将目光盯了过来。

    谁也不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警惕就绝不能放松。

    算不得江湖中人的店家和小二哪怕急得跳脚,却也不敢掺和进这样的风波。

    只有一个人身心都不在其中。

    魏林。

    魏林没有向李拓或是楼上的公子投望哪怕一眼,魏林只是盯住“飞豹勾狼”的面魇。

    此时此刻不论气氛如何,下时下刻不论将发生什么,魏林眼里的锋锐只向着记恨的二人。

    整个风夜楼里都是豺狼虎豹,看来真是热闹。

    女公子一边害怕着,一边兴奋着,仗着自己的身世,的确具备有恃无恐的资格,只是其并非知道狗急跳墙是什么,否则就该明白,纵然身后有天王老子撑腰,也随时有可能被玷污了。

    其身后的天王老子自然不在,身前却是有个李拓在。

    女公子稍略从身后去看,只见那初见是有些落拓疲懒的男人居然有些伟岸。

    李拓苦叹。

    现在当然没有摸鼻子的时候了,现在一只手已摸进了腰后。

    腰后有飞羽,只是此行并非为了杀人,带得算不上多。手腕上可伸缩的刺刃当然也有,不仅是其用以杀人的利器,也用来防身。

    可是李拓当真不喜欢现在的氛围。

    李拓早已习惯了剑拔弩张的气氛,每一次去刺杀人,岂非连空气都凝结得冰冷!

    李拓只是不爱这样的芒刺在背,每一双眼睛盯过来,都像是铁索一样在往身上捆。

    女公子可以看见有几行汗由李拓的脖颈后滑下了。

    李拓的瞳孔突然放大。

    杀气徒涨了几倍,连春天的暖风都变得阴凉。

    李拓低喝了一声。

    “来了。”

    却见楼上披黑衣的那人动也不动,冷漠地依旧望下。

    寒芒刺透了墙。

    千钧一发间,如果勾狼没能躲开,一定命丧当场。

    风夜楼里最先发难的赫然是魏林,魏林已实在等不住了。

    勾狼和飞豹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人合作多年,彼此也是有默契的。

    于是飞豹架着一把弯刀,放下以往放风盯梢的责务,挺步朝着楼台的那行商人抢掠而去。

    然而丁小松和步小亭早已冲了出来,把飞豹截在半空之中。

    两个年轻人真正厮杀的经验不多,武功虽是繁巧,却又显得有些多余,的确比不上飞豹的斩钉截铁。

    只不过飞豹长时间的职责都并非是抢夺,虽然能逼得二人处处想退,要在顷刻间把二人拿下,却也不能够。

    另一边的魏林和勾狼则斗得越来越凶。

    魏林也没什么历练,出手是含怒而发,哪怕每一招都有些粗劣,仍凭愤怒把勾狼的双钩逼得节节败退。

    勾狼的性子从来也是暴躁,原本只是想摆脱就好,双钩被荡开几次后,心头已是不爽,现在倘若不把眼前的魏林刺于钩下,无论如何都泄愤不了。

    老板已经无力地倒下。

    整个风夜楼已打成一团,乱乱糟糟,桌子板凳,早已砸碎了。

    在混乱之中,终究能不动的,也只有三个。

    那个为首的商人,护着女子的李拓,和那个浑身黑衣的人。

    三人势成三角,却又不该成三角。

    无论如何,那商人都没有理由掺和在其中,可观其态度,却是在想着插一手。

    且其态度从容,从任何方面来看,都绝不是普普通通的商人一个。

    那黑衣人的眸子不看商人,只看李拓。

    突然有一丝纹痕悄悄地皱褶起来。

    只因为其发现李拓已全然放松。

    方才在所有目光都盯住自己的时候,李拓的确有些紧。

    当然是与其习惯了暗袭杀人有关。

    如今环境嘈杂了起来,最是利于李拓出手的时候,于是每一寸筋骨自然也都轻松了。

    李拓笑笑,只要黑衣人敢动,便打算把人杀了。

青莲荷塘 (1)

    明月照大江,明月照河渠,明月也稍略照上了简竹的鬓角。

    船阁轻微地随着江波摇晃。

    只是心绪却让这位女公子难眠。

    那点落拓不羁的身影,不时就会浮现在脑间。

    等注意到的时候,才讶然起来。

    实在是因为天底下各式各样的男子,都有争相追逐过简竹,便让这个男人显得有些特别。

    更何况,李拓会挡在自己的身前,直面着那双彻骨的冷眼。

    风夜楼里的混乱又一次被简竹想了起来。

    一方面,自然也有些新奇,作为一个养尊处优,独获所有人宠溺疼爱的小公主,当真还未见过此般厮杀的狂杂;一方面,以往无论何时都能依靠的父亲兄长却不在身边,必须自己去迎对未经历的一切。

    忐忑就和小月儿抓住自己的那双手一样,一点一点,挤压着心尖。

    可那个人就站在自己的身前,一步也未曾退却。

    那些原本是向着自己与小月儿的危险,却都被其用一副落拓的身子挡了开去。

    虽然简竹也看见了脖后冒的冷汗,还是会有一股暖泉温在心田。

    没有人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小月儿的身子却越抖越厉害。

    因为冷。

    楼上黑衣人越来越寒。

    可李拓的冷汗却也流干。

    简竹紧紧地盯着李拓的背影,有那么一刻,心下尽已全是安然。

    这一架终究没有打起来。

    因为风夜楼中,已是木屑四起,突然有一把椅子,就朝着二楼飞了过去,简直就砸在那个醉酒公子的面前,让其汗毛倒竖,酒意全然清醒。

    那公子看了一眼小月儿和自己,然后速速催促着黑衣人带路离去。

    旋即李拓向楼上那商人拱手,那商人微笑着,对李拓点头。

    李拓还是护着二人在风夜楼里耽搁了一会儿,恐怕是为了避开那公子和黑衣人在楼外等候。

    简竹不免喃喃自语道。

    “那家伙看来还是蛮心细的。”

    不禁在江风里翘着两条修长又坚实的腿,无论谁看去,都能发现开心。

    李拓也在船舱里。

    忍不住,还有对方才的回忆。

    那黑衣人无疑是少有的高手,身上甚至有一股熟悉的气息。

    然而当真使其想下去的,还并非是黑衣人,反倒是那中年商人。

    常理而言,自己和黑衣人的对峙,实在不关中年人任何事情,其非但插手,甚至在紧绷的空气中如鱼得水、怡然自得,不由得会让人反复琢磨原因。

    离去前,李拓稍略留了几步,就是为了看看那身边两个年轻人的武功,虽然还有些生涩,骨子里却都有一股劲。假使再给二人十年,于江湖中,赫然成长为大人物也说不定。

    这般的人,却也收在此人手底,一向无所无谓的李拓也不禁好奇。

    可惜不曾见此人出手,否则倒可以一猜究竟。

    李拓只有苦笑,只有放弃思寻。

    皎洁的月霞轻轻洒在其眼里。

    由这片温柔里,李拓不由得把简竹想起。

    “还是否在害怕担心?”

    “而那个小月儿似乎当真怕坏了。”

    李拓突然摇了摇头,痴笑着自己什么时候婆婆妈妈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