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秋全文阅读 第31分节

情浅 (2)

    简竹吃惊之余,一巴掌也甩在了李拓的脸上,旋即挣扎着从臂弯里抽身出来。

    李拓怔怔地不发一语,就见简竹用一双含怒的眼睛凝盯。

    简竹道。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

    李拓摸了摸鼻子,问。

    “你以为我想做什么?”

    简竹道。

    “你不过就跟其余登徒子一般,贪图我的美色。”

    李拓无法否认,甚至有些后悔方才轻率的行为。

    李拓想要道歉,李拓并不认为男人向女人道歉是一种丢脸的举动。

    只是还未待李拓出声,简竹的怒火已继续烧腾。

    简竹道。

    “你比那些登徒子更不如。”

    李拓冷笑一声,愿闻其详地道。

    “哦?”

    简竹道。

    “你不但贪图我的美色,还贪图我的财钱。”

    李拓当时就跳了起来,叫道。

    “你说什么?”

    简竹鼓着圆圆的杏眼,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也跟着叫道。

    “你敢对我吼?我是个大小姐,从小到大就没有人不是宠着我,你敢对我吼!”

    暖暖的夜风吹拂过来,李拓眼底的恨意不会退散。

    李拓穷过,却从未偷抢过;李拓借过,却绝未赊赖过;李拓也羡慕过那些天生便在好人家里的人,可并不会打别人的念头。

    这种对人格的诋毁和污蔑,无论如何李拓都不要接受。

    李拓冷冷地道。

    “你很好。”

    失落仿佛就要在眼底隽永。

    倘若李拓再大十岁,或许就不会和生气的女孩子计较,可现在,李拓却已不愿意忍受。

    李拓已转身。

    简竹还在气头上,喋喋不休地道。

    “难道不是吗?”

    “瞧瞧你的模样,乘着一条竹子绑的脏船,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衫,当然会打我的主意了。”

    “娶到我,你就等于拥有了金山银山;娶到我,世上再没有什么事是你不可办;像你这样的男人,实在见得多了。”

    简竹气急败坏,又一巴掌拍在李拓的后脑勺上。

    “你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别以为你救过我,我就要对你感恩戴德。”

    “我还怀疑你和今天那个人串通了呢。”

    李拓寂寞的身子忽然一震,慢慢地折过头,面对简竹的眼光,像是在看着一个可笑的陌生人。

    简竹却根本不管那么多。

    简竹道。

    “怎么了?被我说中了?哼……”

    简竹嗤之以鼻地冷笑,继续道。

    “要是当真对我好,钱财又能算什么?二十万,三十万,多少我都愿意给。”

    “至于虚情假意,还是收起来吧,我不稀罕。”

    李拓终究是半句话都不会再说,拔身而走。

    李拓走得很快,顷刻间就消失在黑暗的混沌中。

    简竹气得跺脚。

    “好呀,你走呀,你走了就别给我滚回来。”

    那清脆的怒声在黑暗里游漾了几回,才消弭。

    静得仿佛听得见尘埃落地的黑夜里,简竹终究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并不知道谁处何地。

    环顾四周,便悄悄地开始感受到恐惧。

    早上的惊吓立刻浮现在脑海里,在这样的夜,倘若遇上几个浪荡的流氓,自己岂非又要成为别人口中肥美的羊羔?

    于是在心里面小声地喊道。

    “姓李的,李瘦石,你到底在哪里?你给我回来。”

    突然眼前斑驳起了阴影。

    简竹吓得抱紧了自己。

    等到月光将那一双冷漠的眸照亮时,简竹才总算放下心。

    简竹小脾气便又上来了。

    “你回来干嘛?”

    李拓道。

    “夜深里,我送你回船上。”

    说完,一把已掐住了简竹的手。

    哪怕简竹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法把手臂抽出来。

    也任凭打骂,李拓只懂得将其拉扯回岸边,随后幽幽地说。

    “你好好睡吧,一觉醒来,从此便不用见到我。”

    继而,人影疏疏,就在眼皮子底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情浅 (3)

    回到船上的简竹已然气炸了。

    简竹还从未想过,有人敢这样对待自己。

    “就是发发脾气,怎么了!”

    “我一个千金小姐,哪怕脾气差了一点,忍耐一下又能怎样?”

    “更何况,是你先放肆的。”

    脸蛋上,李拓嘴唇的温热早就散了,但简竹还是忍不住用袖子擦了擦。

    或许像简竹这样的人,永远不能体会被人喊做只是贪财的侮辱有多么严重吧。

    所以李拓醉了。

    李拓甚至是从屋瓦上撞进来的,随后用简陋的衣兜卷了许多壶酒,放下钱后,又从破开的窟窿里遁走。

    借着月色的朦胧,只身一人,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

    一边走,一边喝酒。

    李拓并不是一个贪杯的人,身为杀手,本就应该在任何时候都保持绝对的清醒。

    可是今天的李拓却想醉,只想醉。

    李拓只觉得有一道早结了痂的伤疤被人无情地丝寸着剥开,暴露出伤口。

    贫瘠的生活教会了其许多,却也剥夺了很多。若不是因为贫穷,李拓的母亲也不会怀裹着其在飞雪里被冻死。

    那番伤人的话非但点明了李拓的贫穷,甚至把其和贪图财富划上了等勾。

    李拓只想麻痹自己,只想捂住那个痛口。

    自然是动情了。

    若没有情愫流转,任旁人如何说,李拓也不会被人左右。

    最怕是动情了。

    便是一句不经意的话也能造成心头的执拗,更何况是像方才那样*裸的羞辱。

    李拓举头就把一整壶酒灌进了口,才不管有多少倒在了胸口。

    小镇上的酒当然不是优质的、醇厚的,而是辣,是烧,一下子逼得喉咙火烫着。

    倒光了这壶酒,李拓就用力在地上一丢。

    酒壶劈碎在地上的时候,李拓已然抬头开始灌另一壶酒。

    虽未钟情于酒,但作为从小生存在寒冰彻雪中的北藏人,血液里似乎都有不醉的因素。

    只是不管这样的因素多强烈,面对上一个执意要醉的人,都没有用。

    李拓瘫坐下来,李拓笑。

    李拓常常苦笑,因为人世无常,从来没有太多事可以把握。

    只有这一次却是惨笑。

    一边笑着,一边以为自己定是患了失心疯。

    如若不是疯了,又怎么会去喜欢上一个豪门望族里的大小姐啊!

    一个穷光蛋,又有什么样的资格去喜欢上一个可以肆意挥霍的大小姐呢!

    “一定是疯了,一定是疯了。”

    李拓一边想,一边就有一两滴泪悄悄地滑落。

    这是少年人的心痛,哪怕其已是天下第一的杀手,想要摆脱,也不能够。

    李拓已醉了,醉得不愿意再走,醉得只想找一个角落好好地倚靠着。

    不知道从何时起,其已是这样的落拓,又这样的落寞。

    自从师傅也逝去以后,李拓便是孤苦的一个人在活,又因为自己的行当,除非纪先生,能说得上话的人委实不多。

    好不容易勇敢,打在脸上的巴掌却是斩钉截铁的,磨灭了复燃的情感。

    现在,这个悲寂的人终究在墙头酣睡过去。

    现在,无论是谁想要一刀插进其心头,都将是轻而易举。

    只是这个夜却是安静,仿佛在聆听孤单人的心绪。

情浅 (4)

    一束清晨的暮光穿在李拓的眼前。

    李拓本不该醒的。

    地上的醉鬼,不论阳光有多刺眼,实在也能当作看不见。

    可李拓却必须张开眼,因为有些异样已被李拓发现。

    有人在踢自己,虽然只是隐隐约约。

    紧接着,自己就像麻花一样,被人绑了起来。

    假若李拓在这个时候还不睁眼,即便死了,也只能认活该。

    然后,李拓就看见一张好看的容颜,分明是简竹正在差遣,那些早已相熟的船工们合伙着将自己紧紧困住,这些都是海上常用的绳结,相当的牢固,纵使是一个精修内力数十载的人,没有一炷香的时间也无法挣脱,何况李拓的内功绝对算不得深厚。

    李拓叫了起来。

    “你要干什么?”

    这话自然是向着简竹去的。

    简竹偏过脸来,美丽在脸上含苞待放,但最先迸发出的,仍是脾气。

    “把你绑回去,炖了。”

    信誓旦旦的样子,委实不像说谎。

    李拓便只有再次无可奈何了。

    李拓道。

    “你先把我放下。”

    简竹圆瞪着杏眼,恨道。

    “你倒还敢指挥我?”

    面对不讲理的女人,最明智的选择一定是求饶。

    李拓打着哈哈,道。

    “我哪里敢指挥你啊,只是有话好好说,何必把我绑成这样?”

    简竹冷哼了一声,道。

    “不把你绑住,你便又要胡乱动手动脚。”

    旋即,就有一根竹竿狠狠地在趴到的李拓的脸旁遁下,生硬地敲在地上,尘土飞扬,甚至砸出了一个坑洼。

    而那坑洼又离李拓的脸庞不过一分的距离,委实让李拓心惊肉颤,不知该说些什么话。

    随后简竹的命令便发下。

    “带走。”

    女王的命令无人能忤逆得了,立刻就有精细的船工将竹竿穿入绳间的缝隙,一前一后,把李拓吊了起来。

    李拓明白不论自己费多少力气,也无以脱逃,唯有苦苦一笑,只好蔫着,随着船工的行走一晃一摇。

    这当然是其第一次被绑,却想不到是遭了女人的道。

    现在其不免会回想师傅的话,里面有一句,当真是至理名言。

    “惹什么都好,女人却绝对惹不了。”

    李拓一边想着,一边只觉得自己领悟得稍略慢了。

    待会儿会有什么样的严刑峻法等待着自己呢?

    剜眼睛?割耳朵?还是挖舌头?

    这些残忍的手段李拓一向听过不少,难道发了狠的简竹要把自己当作囚犯一样?

    好奇的李拓忍不住要撑直了脑袋,努力去寻找简竹的方向。

    因为是倒吊,实在费了一番工夫才把简竹的背影看到。

    光是背影,也那般婀娜曼妙。

    顷刻间,年少的李拓已把昨晚简竹对自己严厉的指控忘却在脑后了。

    李拓既不寻死,也没有求生,而是不断地想着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把简竹逗笑。

    毕竟对付生气的女人,最高明的方法,一定是逗其微笑。

    只要简竹能笑一笑,自己的小命就有了保障。

    只要简竹能笑一笑,整个世界都将变得美好。

    李拓很快就想到了。

情浅 (5)

    眼看着自己被推入了船房,眼看着简竹的眸子一点点变得清寒,李拓却很有把握。

    因为好奇如简竹这样的人,一定会对新奇的事物上瘾。

    而自己手上的这些致命飞羽,恰好能满足那颗好奇的胃口吧。

    只是简竹一直没有给其展示、抑或说是炫耀的机会。

    普一回来,李拓就径直被丢到了床上。

    然后船工才七手八脚着替自己把竹竿抽了出来,绳索却未必有解开。

    李拓的一双眼睛,简直都要被枕头遮盖了,像一只蚯蚓般努力翻身,才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道。

    “干吗?”

    简竹闹完别扭的稚气,瞪给其一个大白眼,重重地道。

    “睡觉。”

    李拓做梦也想不来会在此时此刻听到这两个字。

    仿佛是为了确定一般,李拓再次重申道。

    “干吗?”

    简竹有点不耐烦了。

    “睡觉。”

    “你昨晚露宿街头就算睡过了是吗?”

    街石的冰冷当然无以跟床褥相比,更何况还有一颗温热的心扉。

    简竹就算在挤眉弄眼,就算故作凶张,心底却毕竟还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女,对人和事都是柔软的。

    事后回想,简竹当然也会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又做对了什么。

    简竹虽然嘴硬、固然不认错,却还是用自己实际行动去尽量弥补一些,只不过表情仍是生硬的。

    李拓举了举手。

    “劳驾。”

    简竹道。

    “什么?”

    李拓微笑着道。

    “劳驾把绑在身上的绳子解一下。哪有人睡觉的时候也捆绑的。”

    简竹便欺下身子来,拍了拍李拓沾满土尘的脸,道。

    “凡事都要尝试,才会有第一次。”

    “我觉得捆绑着睡觉挺不错的,你现在试试,稍后告诉我感受。”

    于是李拓的微笑又苦兮兮了起来。

    因为一旦是简竹决定了的事情,那便执拗得难改,除非你有万般的道理且能把能言善辩的其说服,否则还是照做来得痛快。

    果然简竹头也不会地就走了。

    几个船工稍略用同情的目光瞟了其一样,相继也就走开。

    从外面,一道隔绝阳光的纱布盖了起来。

    昏昏沉沉之间,李拓果然再次入眠。

    这也是作为杀手的一种本领,在清醒与浑浊之间,永远都有办法调整。不经过日晒雨淋、风摧雪刮的等待,根本掌握不了。

    即便只是一个轻轻的睡眠,仍足以提供给杀手们需要的休憩,而像昨天和今天这般的深沉睡着,却实在是不多的一种体验。

    昨天喝了酒,头脑叠重得无法做梦。

    而今天深入的睡眠却是因为极度安心。

    不知不觉,竟还有一个梦开始蔓延。

    梦里面自然有你们关心的简竹,喜上眉梢、笑逐颜开。

    而梦中的自己只是站在远端,静静地看着,脸上的神色仿佛也追着简竹的情绪一同会有变幻。却一直只是眺望般的远远。

    有那么几次,李拓想要举足向前,终究也还是退却。

    无法否认这个一个很美的梦境,可李拓还是被吓醒了,目光稍略呆滞了一会儿,望天。

    天上只有船板,其余什么也看不见。

雨中劫 (1)

    风波江上起风波。

    春雨开始淅淅沥沥的落,点点坠在平静的江面上,粼波轻痕,慢慢向外洒播。

    简竹的船还悬停在岸口。

    葛护卫还在小镇里养伤,还不到出航的时候。

    便也在这个时候,迎来了四个人。

    四个人撑一把伞,一把看起来几欲遮天蔽日的伞,大黑伞。

    光是要将这把伞支起来,已足够让人双臂肌肉都膨胀起来。

    四个人一步步向着船只靠近,脚步并不整齐划一,却给人一份律动之感,仿佛一步连着一步,生生不息地漫漫而来,旋即旱地拔葱一般,跳至甲板。

    突如其来的四个人跳坠的重量,让船一时间倾斜了角度,立刻就有船工冒雨跑出来查看。

    这船工一看到四个陌生人,便大叫起来。

    风风火火之中,船头头又率了一众人简直把甲板都给挤满。

    厢房里的简竹则先吩咐小月儿去将李拓身上的绑绳解开,自己便朝甲板走去。

    雨点绵绵打在大黑伞上,然后才分了八股清流,慢慢地滑落。

    伞下三男一女,正用一种绝情的目光抛向来势汹汹的船工们。

    最绝的当然是那位女人,一双丹凤眼里,仿佛将甲板上的每一个人都杀了一遍。

    其中一个人显然是领袖,走出半步道。

    “我叫王进,并不是来跟各位结仇的。”

    “王进前来,只是向诸位讨要凶手。”

    众人左右相顾,委实不明白对面在说什么。

    那边有王进,这边自然是船头头。

    船头头乜斜着深陷的眼,昂起头,说。

    “凶手?我们简府上下各个规矩得很,哪怕聚众斗殴,也不会下死手。你倒是说说,我们如何逞能?如何行凶!”

    王进摇摇头。

    那张朴实的脸上带着真诚,说。

    “自然不是诸位,却是那天底下第一的杀手。”

    船头头抖了抖眉宇,叫道。

    “李拓?”

    王进道。

    “正是。”

    船头头追问道。

    “你是说天下闻名的杀手李拓在我们船中?”

    王进确认道。

    “就在你们船中。”

    瞧着对方真挚的模样,船头头委实不知道该如何否决。

    这时,简竹终于从人群中穿过,走在甲板上。

    伞下的三个男人同时目光一怔,心魂也颤动。

    那张清淡的脸庞隐约透出的温婉和流转中的甜眸一下子就能让所有男人都荡漾。

    便是在一同三个多月的船工们从侧后方看来,也有倒吸一口暖气的激动。

    鼻息间轻轻飘摇的香气,更是一下子就能催得男人下面骚动。

    只有那女人寒下脸,小刀一样的眼睛反反复复打量开来,希望从其举手投足之间找到瑕疵,可不论从哪里看去,都完美得令人动容。

    一时间,令女人心生嫉妒。

    简竹缓缓从人群中曼妙而出,被淅沥沥的微雨打湿,更添了一种朦胧的诱惑。

    身子的男人青衫便更贴紧了无瑕的胴体,将完美的曲线展露无遗。

    紧接着,用高冷的目光轻轻从四人的面前划过,淡淡地出声,声音也如山谷的鹂莺,清幽空灵,道。

    “你们找李拓做什么?”

雨中劫 (2)

    王进极力掩饰着心头翻涌的情绪,道。

    “杀人者偿命,我是来要李拓性命的。”

    简竹一直握紧着拳头,本是很浅的指甲也不由得深深在掌心落陷,缠绵着揪心的痛觉。

    简竹道。

    “李拓要偿谁的命?”

    王进道。

    “齐峰,齐少爷。”

    还是惊疑不定的简竹突然叫了起来。

    “不可能。”

    王进暖声问道。

    “什么不可能?”

    简竹很认真地说。

    “那个齐峰分明连同身边的黑衣人离开了。”

    众人还对黑衣人的阴谲映印像深刻,稍略思忖到那双半睁的冷漠的眼,仍旧要不寒而栗。

    而众人也都是亲眼瞧着黑衣人带齐峰离去的。

    王进叹了一口气,道。

    “我知道姑娘可能与李拓是朋友,只是江湖里的私仇,无论如何也不该包庇的。”

    简竹沉声道。

    “这不是包庇,我为我所说的每一句话负责。”

    简竹的美眸一眨不眨,笃定着自己的深信。

    望着简竹的眼底没有丝毫犹疑流转,王进觉得很棘手。

    毕竟绝没有一个男人舍得向简竹下重手。

    倘若简竹一直在这里拦着,王进还当真拿其毫无办法。

    紧接着,天上地下,就有了剑光闪动。

    剑锋刺来,刺得极快,一瞬间,就把简竹束发的髻带挑开。

    流云如瀑的长发终究披散下来,女人的优雅也跟着淡淡散开。

    而简竹这才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却委实是太慢。

    伞下的女人执着寒光烁烁的剑,说。

    “下一剑,我就要向你的脸蛋刺来。”

    哪个女人不对自己的脸蛋惜爱?

    简竹连忙用两只俏手将面颊捂了起来。

    女人接着怨恨道。

    “把李拓交出来。”

    谁都听得出其言语里的厌恶,甚至不是向着李拓,而是对准简竹而来。

    悄悄就有惶恐隐约在简竹的心头眼眸。

    可简竹还是固执地说。

    “不交。”

    女人发笑,仿佛一直就在等着简竹的这句话。

    而手中的剑也再次出手。

    这一剑刺出,甚至不及方才一剑快,却依旧不给简竹任何逃脱的机会。

    简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剑来,等到能做出反应的时候,剑锋就会在细皮嫩肉的俏脸上交错。

    女人这样出手,就是为了要欣赏简竹眼底的惊恐。恐惧每多一分,其心底因为嫉妒憎恶而衍生出的狂虐就会更欢腾一分。

    所有的船工也看在眼里,这些人虽然也打架斗殴,却绝没有任何一人达得到葛护卫的水准,根本截不下剑锋。

    雨水如痛泣,开始呜咽着下大。

    简竹的双脚简直都已失去了支撑的力量,软弱下来。

    而那剑锋,当真是要将简竹的颊刺破。

    就在女人得意、简竹绝望的时候,王进突然大喝道。

    “当心。”

    女人早已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全然没有反应。

    王进当机立断,便要冲过去将女人拉扯回来,突然一把漆黑的飞刀向着其大步行进的轨迹破开如障的雨雾冲射而来。

    王进脚步流动,想要依借变转身姿,脚步不停间避过。

    然而其瞳孔徒然收缩,大气也不敢喘息,只是逼着自己急退,好不容易退回黑伞之下,再见黑伞一抖,才把刀羽打落。

    原来这漆黑的飞刀看似只有一把,飞掷的途中却突然绽开成七片羽锋,王进若不是拼尽全力在退,恐怕已要被伤得鲜血直流。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女人也惊呼出声。

雨中劫 (3)

    在女人面前突然出现一把短刀,快刀。

    刀锋险窄,却并非割喉而来,每一刀都钉在女人的晶莹的秀剑上。

    持刀的人面目都罩在一条红色的围巾下来,只露出一双森然的眼睛出来。

    里面充斥着戾气,一时间,仿佛让漫天都染上了杀意。

    女人开始后悔,可毕竟退无可退。

    其秀剑并不算长,但在这样的距离如此短兵相接,还是被短刀逼得尽失了锋芒。

    随着女人再一声惊叫,这把跟随了七八年的心爱秀剑竟被人砍瓜切菜一般斩成了无数段。

    而蒙面的这人旋身一卷,重重踢在女人的小腹上,女人当即倒飞而出。

    紧接着纷碎的断剑如离弦的箭,向跌滚的女人和伞下的三人一同飞刺而去。

    至于死活,这人已不再管。

    而是左手紧紧地搂住了简竹的腰,阻止了其腿软跌倒,透明明亮的眼睛,似有似无地对着简竹笑。

    简竹赶紧将双手搭在起伏的胸前,用力呼吸。

    看到其缓过神来,蒙面人才松开抱紧的手,旋即挺出一步,守这个婉丽的女人身前。

    简竹失魂落魄后好不容易清醒过来,又一次瞧见这个熟悉的背影、有些落拓孤单的背影,却带着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幽幽之间,一定是不经意地,简竹将手伸了出来,慢慢地按在这人的背脊上,哪怕在凄厉的冷雨中,还有一丝暖。

    只是超越了简竹精神世界的现实,仍是寒穆冷肃。

    王进抱住女人,女人正崩溃着,脸上,分明有许处剑痕。

    其本是想划破简竹的脸,不料破相的竟是自己。

    王进安慰不过来,王进只有用冷瞳望这边看来。

    王进问道。

    “李拓?”

    蒙面人回答。

    “李拓。”

    王进道。

    “你知道我们是为何来找你的。”

    李拓道。

    “原本不知道,方才已听说。”

    王进幽幽地道。

    “你不打算解释什么?”

    李拓道。

    “解释什么?你们误会了?”

    “我便是解释了,你们也不会相信,何必多此一举。”

    李拓抬了抬左手,左手间,有一柄漆黑色的飞刀。

    “何况,你的朋友向我的女人出了手。这个梁子已经结下来了。”

    王进忍不住退了半步。

    一方面是因为天下第一杀手的威名,一方面是因为这柄难以琢磨的飞刀,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李拓所袒露出来的气势。

    绝顶的高手拼的是想法,通常情况下,比的却仍是气势。

    王进涩了一下,才说。

    “这么说来,不死不休?”

    李拓道。

    “只有今天,我会把你们放过。只因为我不愿当着我女人的面杀人。”

    虽然说的是要将人放过,却更像是威胁。

    王进默默地蹙紧眉头。

    事实上,结义兄妹一并闯荡江湖数载,当然有安身立命的本事,可面前岂非是天下杀名的李拓!

    那手捧大黑伞的卢宏上前一步,细声在王进的耳郭前,说。

    “这个岸口四面无遮,我们才好向李拓下手。倘若今日不拼一把,来日在喧嚣和疏影之中,就只有等死的份。”

    “何况……”

雨中劫 (4)

    经由卢宏这么一说,王进终究不再迟疑。

    王进轻喝了一声,道。

    “那便杀吧。”

    旋即和另一个钱山虎一同拔出了猎刀。

    李拓藏在身后的右手忍不住捏了捏。

    其实方才那些威声赫赫的话都是用以唬人的!

    可以把几人吓退最好,因为李拓本就是个暗袭的杀手,倘若给其伺机而动的时间,杀死天底下任何一个人都有把握,可当真需要正面硬碰硬时,却并非能将所有的本事洒脱。

    更何况身后还有简竹。

    李拓钻研了多年刺杀,对于保护则是一窍不通。

    于是,其便又成了困兽。

    但听李拓小声道。

    “给我你的手。”

    简竹便把抚在其背脊的手伸了出去。

    李拓用力地抓住,十指紧扣。

    这是简竹第一次被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男人牵住手,恍惚之间,连掌痕仿佛也纹丝合缝了。

    李拓探出食指,悄悄在简竹的掌心滑出一个字。

    简竹却固执地摇摇头,坚定地说。

    “我不要。”

    李拓的指尖只好停住,再一次把小手握起,感受过其中的嫩柔后,呼啸而出。

    假如硬碰已是无法避免的,李拓就一定要先下手。

    李拓的快让所有人感到惊讶。

    眼睛都容不得眨一下,人已出现在王进的身旁。

    王进虽难想李拓会以震惊的速度径直杀了,却绝不会有迟疑和手软,灰色的猎刀向着李拓前胸划来。

    李拓却像惨影一样化开。

    王进分明还无法识辩李拓的位置,飞刀已在左耳前绽开。

    如同新春的花卉盛开,展出七朵花瓣,漆黑的,肃杀着,像极了这世界最美的玫瑰。

    王进无论如何已无法躲开,脑袋顿时就要被飞羽爆裂刺穿,鲜血肆意喷涌出来的时候,李拓只希望简竹能把眼睛蒙上,别要观瞻。

    王进的脑袋却终究没有裂开。

    千钧一发之际,卢宏用肩膀把王进顶开,人也借力,向另一边倒退而出。

    于是飞羽仍旧在空中飞着,撕碎了一切雨珠和空气,朝着钱山虎的胸膛而来。

    只是钱山虎毕竟并非第一目标,尤有足够的时间应对,刀锋上撩,将飞羽荡开。

    可心底还是有一惊的。

    这看似仅仅飞掷的暗器,竟是奔着一石二鸟而去,流传了五十年的李拓,果真不是虚名。

    却不会等到钱山虎吃惊完。

    李拓右手的短刀已向着钱山虎的后脖颈刺去。

    动作简单快极,竟连风声都激不起。

    卢宏想要出声提醒,可是晚了。

    幸好钱山虎已然看见了卢宏眼里的惊骇,连忙转身,短刀才只能刺进其拱起来防御的右手大臂里。

    鲜血直流,钱山虎吃痛,却还想鼓足肌肉的力气,把短刀衔住。

    李拓却果断抽手。

    而那把短刀则又淹没得无形无踪。

    如此声东击西、如鬼如魅的李拓是可怕的。

    但无论是王进还是卢宏,哪怕是中了一刀的钱山虎都没有退缩。

    几人眼底的信念连在一起,会让任何人都觉得棘手,而李拓也有不好的预感,纵使现在是自己占据着上风。

雨中劫 (5)

    果然,这次三个人一并扑了上来。

    三个人扑上来的意思倒不是说蛮,而是从震、坎、兑三个方位逼上前,相互照应之间,一点点将空间掐死。

    适才还可以通过超越三人的速度进行奇袭,现在李拓的心都沉了下去。

    哪怕其是猛虎,现在也陷入了狮群。

    三人脚步一起动,整齐得就像是一人行走。

    无论左右,露出的缝隙都不会太多。

    李拓只有退。

    后退便是在拉拢出空间,以退为进。

    同时,也屏息以待着三人流出破绽。

    李拓有把握三人之中一定会出现不协。

    倘若皆是毫发无伤,或许李拓已无半点机会,但钱山虎毕竟中了一刀,刀口的刺痛足够让其连呼吸都困难,紧跟着二人的脚步也是勉强,在第四步进逼之时,当真慢了半拍。

    万人行军,之所以严苛,只因为布阵时候任何一点迟疑都将暴露出来,成为摧枯拉朽的缺口。

    而三人的小阵虽不至于那样明显,却还是被全神贯注的李拓找了出来。

    李拓立刻在动。

    漆黑的飞刀率先打了出来,直取卢宏的胸膛。

    只是无论刀羽如何绽开,终究要被那把大黑伞抹去。屡屡交锋之中,李拓已肯定伞面是已纯铁打磨而成,无论怎样的暗器都扎不进来。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李拓出刀,本意也只是逼迫卢宏撑伞。

    一时间,卢宏的视野全然被自己的大黑伞遮盖。

    这便是李拓要的不协。

    李拓全速突围。

    右臂有伤的钱山虎下意识就把自己弓缩起来。

    柿子要挑软的捏,这个道理根深蒂固,谁都知道。

    李拓正是利用了这个想法,倒行逆施,向王进全力杀袭。

    面对鬼影一般的李拓,王进还是不能阻挡,骤然间已让其抢进了身前。

    猎刀“沙沙”地发响,纵使再想出刀杀人,可短刀一出,只有回防。

    等到钱山虎反应过来,王进已躺倒在地上。

    然则即便钱山虎并未紧缩着自己,而是第一时间上来相助王进,也是力有未逮,只可任由那短刀无情。

    王进躺在血泊里喘着粗气。

    幸好其躲过了致命的一击。

    这样的幸运只不过是因为李拓焦急着从包围中杀出去,那割向咽喉的一刀才不免粗劣一些,换做任何时候,王进的喉头已被划开,丧命。

    而对于李拓来讲,虽然有足够的冷静,也是惊魂未定。

    如果钱山虎还能再硬撑两步,留于其施展的空间便再不会有,就要陷入肉搏之中。

    只凭一把短刀,要在三人联手中活着出来,离痴人说梦也是不远矣。

    这也是其平生距离死亡不远的一次。

    而现在钱山虎本就有刀伤,王进更是严重,想凭唯一毫发无损的卢宏力挽狂澜,已是不行,不由得,李拓心下稍松。

    李拓也只松了这么一瞬。

    这一瞬间可真致命。

    突然就有一双手臂将自己的腿脚缠紧。

    那是一直颓唐在船边的女人。

    女人因为秀剑断裂和脸上的血痕,早已如失心疯一般麻痹。

    李拓怎么也没想到这时居然会动起来。

    就待企图挣脱之时,“嗖”地一声,一支弓箭飞脱了弓弦。

    李拓一半的武功都在这双腿上,如今被束住,终究是躲不了。

    这一箭直直钉在腰口上。

    李拓只觉得眼前一黑,人便栽倒,跌入了在雨中滔滔的风波江。

山穷水尽疑无路 (1)

    风波江下,暗流肆涌。

    像李拓这样跌落,恐怕就要死了。

    简竹哪里舍得!简竹当然不让。

    此时此刻,谁也想不到这个大小姐冲出来,竟也是奋勇地跳入狂卷的风波江。

    小月儿失声大叫。

    “小姐。”

    可阻止的手终究太慢。

    船头头也赶紧弓步跑到船侧,再向下望,已是水势溅乱,想看清简竹的身影都难。

    那女人讥讽道。

    “不用再看了,这两人已然死了。”

    怒雨狂风之中,船头头抬起斧头向女人的面门砍来,半空中却又有一声嘶鸣炸开。一支羽箭迅速地射来,将斧头钉裂,继而碎成两半。而女人也提脚,重重把船头头踹到,硬生生踩在这个粗犷汉子的脸庞上。

    其余人便是想上前,又担心女人脚下力道加重,把船头头的性命也给送了。

    王进被卢宏抚了起来。

    心中实在是侥幸队伍里还有快箭张怀。

    这把藏在远端的快箭一向是秘密武器,果然把众人救出了苦海。

    也不得不感叹李拓的强悍,就算以一力拼三,每个动作里面仍有机智蕴含,险些三人的性命都要被其了断!

    可终究活下来的还是自己。

    王进笑笑,无比疲倦的笑笑。

    而对于那个姑娘,则是惜惋。

    那样绝美的女子,实在不应该为了一个浑身染血的暴徒跳入江澜的。

    王进道。

    “桂娘,将人放了。”

    那女人复又重重一踩,在船头头颊上留了个黑脚印,才挪开。

    小月儿用愤恨的目光盯着四人,倘若目光可以杀人,这些人早已死去千回万回。

    王进叹了口气,接着道。

    “对你家小姐的冲动,我也感到遗憾。”

    小月儿冷道。

    “不用在这里惺惺作态!我们本沿江而下,一切都是美好的,就是你们,就是你们把一切都毁坏。”

    王进仍是正义凛然。

    “杀人偿命。李拓杀了我们齐峰公子,便再不可能活下来。”

    小月儿吼道。

    “那个齐家人渣,就是被杀了,也是咎由自取,活该。”

    王进寒着脸,道。

    “小姑娘,你的话未免过分了。”

    小月儿大声嘶叫。

    “欺男霸女、奸淫掳掠的人渣,死一万次都活该。”

    各位自也知道齐峰的为人,的确不好跟小月儿辩驳什么,王进摇了摇头,在搀扶下转身,道。

    “我们走。”

    这时候的小月儿却笑了起来,笑容凄厉悲哀,惨笑里更有一丝阴寒。

    “你们走,走吧。只是不论走到天涯海角,我们简家都要你们偿回命来。”

    王进一惊,骤地回过身来。

    “简家?哪一个简家?”

    小月儿喝道。

    “商城,简家。”

    于是,四个人的心底都开始冒出了不妙。

    谢氏称王以后,附随的四大家族一时也是风头无两,其中又以夏侯家和简家最为庞大。

    夏侯家的子弟又不少都投入了军旅,如今关独往倒台以后,率先被推出来的,正是夏侯信。

    而简家也是不遑多让,有两个儿子在朝堂为官,简老大更是谢王御下的亲信,更有二子逍遥人世,在江湖里也博得许多侠名。

    此时此刻,几人得罪了这般庞大的家族,恐怕再难活命。

    桂娘恶牙一咬,叫道。

    “我们把这些人杀了,毁尸灭迹!”

    王进看着小月儿眼底的怒,终究摇头,不忍心折去胸中的正义。

    王进再度回身,道。

    “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