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七 泥泞前路
这算什么啊。她望向无意。二哥,我们算什么!不是说好无论怎样……无论怎样都要照顾好大哥的吗!
再是捂着脸,眼泪却还是越流越多。单无意过来轻轻抱着她,也不觉鼻子酸了。他最清楚,作为一个男人——作为长兄的程平——有多渴望有一天也可以来保护他们。而今他终于用了这种方式,一点戾气不带地、平平静静地消弭了这一场血光之灾。说什么无以为报——这样的方式,却又叫旁人要怎样报他才好!
向琉昱等众人心情平复了些,才不无沉重地道,如今程公子落在朱雀手里,我们这几个人再无可能去追,只能速速赶回青龙谷通报此事,看教主如何定夺。
可是朱雀怎么会亲自来此?有人就问道。这里距临安也不近,我们已经特特绕了路,避开了张庭视线,他又怎么会找过来的!
沉默。没有人知道答案。
君黎也在心里想着朱雀是为什么会到来。他不得不将疑点放到一直精神恍惚的无意身上——最大的可能,无意被跟踪了。不晓得他究竟遇到了什么事——也许,他受了人利用,才让朱雀一路跟到了这里。
但现在说这个也不合时宜。众人此刻都在猜测拓跋孤知晓此事后会有什么样的决定。多数人认为,一个程平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莫说是他了,在程平今日这样坦然跟着朱雀走之前,他们这些左先锋单疾泉的手下,哪里曾真正将他放在心上过?但现在人人心里都如堵住了般的郁闷,都痛恨自己在朱雀面前竟然如此渺小,想着除了自己教主,大概真的没人能与朱雀一争。
眼见众人现在也无心休息,向琉昱干脆就决定连夜上路。君黎默默跟在后面,看见刺刺也一个人垂首走着,便上前道,你那个计划——现在要改了吧?
刺刺一怔抬头,随即咬牙道,不改!改什么?现在更不该改了。我倒是应该把信改改才对……!
什么信?无意从旁边探过头来道。
没……刺刺低语含混。
若你们是在说偷偷离队去救大哥的事情——其实我也在想着,可是这事情机会渺茫,你们可别随意涉险。等回去见了爹,他一定能有办法的。
不是,我们没说这个。刺刺道。
君黎见无意表情仍有些狐疑,便岔开话题道,无意,你来得正好,我也是有事情想问你。
无意啊了一声道,问我?
嗯,就想知道,你一个人行路的这两天,是不是遇上了什么特别的事?
无意的面色立刻转白,支吾道,没……没有啊。
这回连刺刺都觉出有些不对,追问道,二哥,真没事?转念惊道,总不会是……难道朱雀会来是因为……
不是不是。无意连忙摇手。这事情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君黎见了他这反应,已知定有问题,当下只是道,朱雀如果要跟踪你,自然也不会让你知道了,只是你也许是无意中泄露了行踪,你回想一下看——有没有遇见过什么可疑的人?
无意面色转青,犹自道,没有。
无意,这事情事关重大,你还是不要隐瞒为好。若不方便让我知道,刺刺你总信得过,你只跟她讲。君黎说着,便待走到一边。
我不是那个意思……!无意头一抬,随即又转开目光,只低低道,我……我就是……遇见过娄千杉。
不待二人说话,他又连忙接下去道,但她不是你们原先以为的那样,这次朱雀的事情也断不可能与她有关!
君黎和刺刺却都已经吃了惊,刺刺先道,这次她又说了什么?君黎哥不是说过要小心她,那次张弓长找来,还不就是因为她!
不是……你们应是误会她了。无意解释道。她先前在陈州帮我,是因为她与沈凤鸣不和,如今黑竹会沈凤鸣的势力大,上次要找我们也是他们所为,她也是为了让那些人得不了逞才出手帮我。后来告诉张弓长的根本不是她,是沈凤鸣的手下。
都是她跟你说的?君黎道。她一面之辞,你怎么能信?
因为……无意欲言又止,愤愤不平道,你们不信就算了!
……那好,无意,我们就事论事,上次的先不说。君黎道。这一次你是什么时候、在哪里碰上她的?
单无意悻悻道,前日夜里,就在芜湖附近。我在江边没找到你和向叔叔,还想着会不会你伤重,你们不得已去镇上求医了,所以就往芜湖镇上去了,谁料正巧碰见她。这决计只是巧合,你想,她又怎晓得我会去芜湖?
她也在芜湖——她又是女扮男装么?刺刺道。
是——只是君黎哥说过她是个女的,我仔细看也辨出来了。
既然都辨出来了,为什么还信她?
女扮男装又怎样呢?无意似乎急得脸都有点红。你也有过扮男装的时候,又表示什么呢?
刺刺想说什么,君黎连忙将她一拉,道,好吧,姑且不说是不是她跟朱雀或者张庭牵上的线,你去芜湖本就很危险了,那里遍布官兵的耳目,原先不是说过避开大城大镇,别抱这样侥幸么?
我……我也没料想会这样的。无意听得矛头已不指着娄千杉,反而平静下来,露出自责之色。
事已至此,也不能怪你。君黎道。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才去。也是我们运气不好,竟然朱雀这次会亲自出现,否则还真不见得会如此。
无意也只能无话。被这事情一打岔,他自然也没法再追问先前他们两人在说着什么信的话题了,甚至像是很怕再被问起关于娄千杉,他不知不觉也走去了另一头,不再与两人为伍。
无意……事事都回护着那个娄千杉。君黎道。似乎很抵触我们对娄千杉的怀疑,再问他,恐怕要吵起来了。
我可想不明白了,不管怎么算,二哥跟那个人也就见了两次,而且这次见面之前,明明提醒过他要对这人提高警惕的。
你记不记得那天在百福楼,沈凤鸣说过,娄千杉想用功夫迷惑他心智,对他下手。我在想她是不是也用什么邪门手段惑住了无意。
但我也记得那天沈凤鸣说娄千杉被他伤了,几天内都不能再用这种惑人的功夫了。再说,我可还没听说过哪种功夫真的厉害到人不在面前了,心神还被迷惑着的。如果二哥真的当时被她迷惑,那清醒过来之后,更该知晓她绝非善类啊!
君黎蹙着眉道,你有没有仔细看无意那个样子?我总有种……有种很不好的预感,觉得他也许……不是“一时被迷惑”,而是“真的相信”。这可比受邪门武功惑乱了心智还可怕!
刺刺歪了歪头,道,你意思是二哥迷上娄千杉了?
说不定。他看起来有点魂不守舍的。
刺刺想了想,却道,要不,我们反正也要逃走,去找找看娄千杉,看看她到底是什么居心?也说不定……我们才错了。
你没见过她,但我是见过,她一身的邪气,那感觉绝非善类,否则我那天也不会惹这个麻烦,特地来提醒无意了。
刺刺撅了撅嘴,道,可你是道士啊,你一贯捉妖捉得多了吧?她也许也只是跟沈凤鸣有些过节,但除此之外,也许事实真如二哥所说呢?我们岂不是冤枉了好人?二哥也不会无缘无故就为一个人说话吧。
君黎只得道,好吧,此事暂且当作没有定论,反正无意接下来也是回青龙谷,不会再与娄千杉打什么交道,我们还是先顾好自己的计划吧。
刺刺想了想道,那好,我把这事情写在信里,交给爹和娘定夺好了。
连夜赶路究竟劳累,加上第二天天雨,一行人不到傍晚就在一处镇上歇息了。果然沿途清净,已经再没有捉拿谁的风声。算来,距离过年还有二十多天,朱雀这一次定又要赚够上头欢心了。
计划很顺利,两人先后都脱出身来,到约定之地会合——但这样的雨天,踩着冬日的泥泞相见,实在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我们去哪里呢?刺刺道。
你原来——没想好?君黎奇道。
我……若说出来怕你骂我。你要去哪里?
我?自然是临安。
刺刺瞪大眼睛。你也……你也是想去临安的?
就算没有程公子的事情,我也要去的。你还记得秋姑娘么?她应该迟早会来临安,有件事我说好会帮她,所以怎样也要先去那里。至于程公子,虽恐难救,但我们去打听一下会怎么处置他总可以吧?好在现在临近新年,这段时间总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
刺刺点点头,欢欣道,对,我们先去打听打听。说不定遇到什么过年的大日子,还会有机会混进禁城里呢!
一语提醒了君黎,他似乎想了一想,道,嗯,我们尽快赶去,若真有机会,也需要作些准备。
泥泞的路上,他仔仔细细地拉着刺刺前行,就像是完全忘记了因朱雀的到来而被打断的、自己当时未曾说完的那句话。
“我话先说在前面,就算我们一起上路,也要保持些距离。”
——这句话,最终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