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一 命若琴弦

    宋矞不是没见过生死的人,也看得出宋客已是命在顷刻之相了。关盛等几人已经遁走,没有解药,只怕什么样的远水都已救不了这近渴。他心急如焚,倒真的希望朱雀会来,不论别的,至少以朱雀的能耐,说不定能保下自己二哥一命——只要有一丝希望,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求他出手。

    “姑娘,朱大人究竟是否在附近?”宋矞顾不得太多,接着娄千杉的话追问秋葵,“求你,若此刻能寻到他前来,我……我宋矞……怎么样都可以!”

    他是真的情急,连自己名姓都报了出来,连那在家里发的毒誓似乎都要抛在脑后。

    秋葵原是不喜在生人面前说太多话,更不喜被人追着问,只是见这少年也算真挚,而躺在地上的那一个,也的确是性命堪忧,当下也只道:“他——应是很快就到的。”

    话音未落,宋矞浑身毛发忽然好像被什么激得一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是杀手,自然立刻就嗅出了那一股扑面而来的杀气从正面压到,那手中短刃下意识便想抬起。

    “是我爹。”秋葵却冷静静地说完,站起身回过头去。宋矞一愣,才见前面远远真的走来一个人影——那般远,可是气息已到,想必是发现了秋葵身边有人,劲意一霎时已经蔓了过来,纵然是在这般炎炎夏日之下,也叫人心里瞬间已如透凉。

    这个在炎夏仍然穿着一身长袍、面色燎黑奇诡之人便是朱雀?宋矞未敢相信,可那一股逼人之息令他不得不信,甚至令他不自觉有些发抖。朱雀见秋葵迎上来,知她无恙,气息微敛,横目已先看见娄千杉,自然也扫到了那一站一躺的兄弟两个,虽未见过,但看那黑衣形貌,便料想是黑竹会之人。他并不似将几人放在眼中,只向秋葵道:“走。”

    宋矞哪肯让他这么走了,人忙往前一扑到了朱雀脚下,拦路便磕了一头:“求朱大人救我二哥,他……他中了剧毒,快要……快要不行了……!”

    朱雀面无表情,只道:“黑竹会的人,你来处理。”这话却是对娄千杉说的。便这般冷冷说完,已经携了秋葵待行。

    “爹!……”秋葵欲待说什么,娄千杉已经开口。“朱大人稍待!这两个人——他们是中了幻生界的剧毒,我没办法解——也没人有办法解,千杉也想求大人一看!”

    朱雀听到一半已经停步转回头来。“你适才说‘幻生界’?”

    边上秋葵也点了点头,“是幻生界的手段。我方才来时,还见到对方有两个人,只是不明底细,也不敢去追。”

    朱雀才第一次低头去细看宋客,却没料这个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年轻人此刻圆睁着双目,正也这样直直看他。那濒死苍白面上仍然黑亮的目光反而令他觉得一异,那感觉不知为何令他想起了什么似曾相识的过往。他转头向宋矞。“幻生界为何对你们两人下手?”

    “他们……他们的目标似乎是沈凤鸣!”宋矞答道,“方才我二哥正与沈凤鸣一起。”

    “沈凤鸣?”朱雀狐疑。

    “说来……有些匪夷所思。”娄千杉接话道,“我也不解,可照方才情形来看,他们的确是为了带走沈凤鸣的,可我们都到得晚了,沈凤鸣已落在他们手里,究竟先前发生了什么事,恐怕——只有他知道。”她的手已经指向宋客。

    朱雀眉心微蹙,也似疑惑,稍稍俯身,去细察宋客所中之毒。娄千杉不敢提宋客与宋矞的身份,好在这倒也不是重点,趁着朱雀查看,便将自己适才所见详细说了说。

    她并不知朱雀与幻生界往昔过节,但秋葵却心里清楚,见朱雀眉间愈深,也矮身下来道:“爹,看来幻生界已先到了,只不知关非故来了没有。”

    却见躺在地上的宋客唇瓣微动,宋矞忙凑下去一些。“二哥,你想说什么?”

    他几乎将耳朵贴在了宋客唇边,才听见他凄苍无力地吐出四个字来。

    “关……非……故……在……”

    他似乎想说关非故在什么地方,可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宋矞等了一忽儿,听他没有下文,猛一抬头才意识到他似乎已脱力昏迷过去。

    他心中大慌,眼泪便掉了出来,“二哥,你别死啊!——朱大人,究竟……究竟有没有办法救我二哥?”

    朱雀已料想这昏迷不醒的黑衣少年与幻生界该有些额外的瓜葛,若不救醒了他,势必有许多事情无法知晓。可适才细察了他身上,只觉那毒性奇特,交缠难解,又散入脏腑,纵然自己愿意费力去救,结果却也未必是好。

    他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自己此际运功,至少可以逼他暂时醒来,将话问了。只是如此做法,势必令他其后死得更快。他不动声色瞥了眼宋矞,道:“扶他起来,面对我坐好。”宋矞只道他愿意施救,大喜将宋客身体扶起,朱雀的手已然搭上宋客头顶要穴。

    可这一刹那他瞥见宋客那张沉沉昏睡的脸,那一时消弱无力的表情忽然令他心中一透,省悟过来——那种莫名的似曾相识——原来竟依稀是当年那个初次出现在他朱雀山庄时同样中了毒伤的瞿安的样子。

    若比起那时的瞿安,面前这可称清秀的少年似乎还犹有未及,但那一股子质气却又何其历历在目。他盯着宋客看着。力贯百会的劲力只消此刻从掌心涌出,他便会醒来,有个一时半刻的回光返照想来轻易,自己也可趁机问清楚来龙去脉。可手心那劲力竟还是捏而未吐,朱雀面上看不出颜色,自知心内竟少有地在犹豫不决。

    宋矞不明情形,也不敢出声惊扰,半晌,却见朱雀将手移了开去,犹豫道:“朱大人?”

    “这毒我解不了。”朱雀将人推回给他,“须要想别的办法。”

    宋矞不知有那许多缘故,见他适才明明已准备救人,一转眼却又说救不了,只道他是反悔,当下里放下宋客只是爬上来连连叩头道:“求求朱大人,求求朱大人了,若朱大人都不肯援手,阿矞没有别的办法——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你就是阿矞?”朱雀对这个名字倒有些印象,回转头瞥他一眼,见他手背上筋络亦是隐现黑色,随手一伸将他袖管一捋而起,只见那臂上一处小小的伤口,想是中的暗器,虽已被拔除,可那毒却自伤口侵入身体百脉,中毒的情形可不比昏迷不醒的那一个好多少,只是大约他自己还未觉到。

    “是,小子阿矞,恳求朱大人……”宋矞犹自伏地未起。

    “我已说了,我解不了他身上之毒。”朱雀声音淡淡。“若真不想死,趁着你还能动,背着你二哥去到青龙谷外树林,找一个稍许隐蔽的地方藏身。运气好的话,我早点捉得个幻生界的人,或许赶得及救你们两条性命。”

    宋矞已哭得说不出话,只是叩头求他,朱雀却不再理会,回身看了看娄千杉。“黑竹会何时攻谷?”

    “原是说今日日落时分——可现在沈凤鸣和阿矞都出了事,我不知会否有所变化。”

    “你回去山上,告诉俞瑞我已去了青龙谷,不会去山上与他会合。你让他整顿人手,一个时辰之内来接应。”

    娄千杉料想他与俞瑞定事先还有计划,只是他人未到,俞瑞暂且也未告诉谁。不过如今什么样计划也都只能依情形而变了,当下只得也点头应了。

    朱雀也点点头,才转向秋葵。“我们走。”

    秋葵并未多言,只是跟上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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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矞见他走了,忙背上宋客跟着,起初和两人同行,可究竟受伤之下脚程及不上,渐渐落后。他咬咬牙还是加快步子。无论朱雀是否存心推诿而已,这一线之机他终是不能放过,倘运气好真能再遇到那什么“幻生界”的人,纵然朱雀食言,自己也要出手的。

    朱雀自然没有等他们的意思——秋葵看得出来,他走得有点急。她其实也有些紧张——原是要由黑竹会打前锋,朱雀是待出其不意而现,可如今竟然是要这样和他两个人去面对青龙教。见朱雀低首走着,似怀心事,她上前:“爹,此去——你打算径直问他们要人吗?”

    朱雀才抬头看她。“等一会儿你就知道。”

    “还要等一会儿?这可不是儿戏!有什么样计划,至少先告诉我。”秋葵难得地有些急迫忿忿之态。

    朱雀才将手里的东西提了一提。“先看完了你娘。”

    秋葵一愣。她几乎完全忘记了——忘记了白霜的墓在这青龙谷附近的事情。适才朱雀要她先行,回来时手里便多了那一些东西——原来是为了看白霜而备的?她总觉得他这一路心情似乎都十分之不好,便时时在揣测这一次与青龙教之争的胜负可能,只道他必也在为之烦恼,可原来——他却并没忘记白霜?

    她低低应了一声,竟然生出些羞愧。对于这个她了解得真的不算多的师姐,她也只在那时觉得与她心有同样的戚戚,来过她坟前抚琴,却也是为了自己,不是为了她。

    坟茔青青,正是盛夏,草长得茂盛,不过看这长势也算齐整,料想这坟并不算荒了——单疾泉大约总也是偶尔来过的。墓碑上爬了少许藤蔓,被朱雀轻轻一拉撤走,露出那几个字来。

    “柳使白霜啊……”他看着那碑上刻字慨叹一声,回头道:“怎不来叩头。”

    秋葵没办法,只好来向这“娘亲”坟冢磕头。末了,朱雀才道:“好了,今日事急,一切从简。你拿琴过来,坐在这里,随意弹奏一曲给你娘听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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