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师姐的剑全文阅读 第13分节

第121章 巨帆城(一)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让杨夕在他面前肆意撒娇耍赖,那个人不是翡翠,不是白允浪,不是花掌门,更不会是她的生身亲爹。

    那个人一定是恶形恶状,从没好脸,动辄揍她,还想把她养成个鼎炉采补掉却根本没等得及她长大的老杂毛。

    “你要跟我走?你能做啥,鼎炉么?那你可有点不好看呐,胸都没长呢。”

    “我还小呢,你养两年就养出来了。”

    “筑基是仙凡之间的分水岭,你要是筑基,那张卖身契就没用啦!”

    “气感到底是什么啊,找不着找不着,是不是你教错了啊!”

    “臭丫头,我饿得不能动了,你去给我找吃的,找不到就不用回来了。”

    “你是蠢的吗?我找到了当然要自己吃掉,才不会给你带回来呢!”

    杨夕是没有亲见那个人的离世的。只是一个练气低阶的小修士,饿得路都走不稳,最后一身衣服被埋在骨头堆里。杨夕从没想过去相信那三十几个吃人凶徒的话:“他丢下你走了。”

    杨夕从来没有想过,还有这样一种可能,那个老杂毛……

    “他没死……”

    杨夕一双眼睛骤然憋得血红,他怎么能没死?他怎么敢没死?

    那人骨堆里衣服算怎么回事,把自己赶走又算怎么回事,还有这突然的身份又该死的是怎么回事!

    杨夕疯了一样的冲出去,什么形式,什么思考,什么成长统统滚蛋到心中不知哪个角落。

    “你还认不认识我?认不认识?认不认识?”

    仙灵宫弟子被这突然红了眼的昆仑女弟子吓得一惊,手忙脚乱的打出无数法术。

    “你干什么?冒犯我仙灵宫大长老,昆仑是想和仙灵宫在这大敌当前时开战吗?”

    连天祚一怔之后,连忙伸手去拉她。

    可是这头小驴子横冲直撞的倔强,似乎在今天爆发了到了极致。

    她顶着一片风雷火雨,甩开高大刑堂的拉扯。冲到了陆百川的步撵前,猛然站住,还是那句话:“你认不认识我?”

    陆百川呆愣愣的坐在步撵上,好脾气的没有出手把这小兔崽子拍死。

    一手撩起面纱,看着杨夕:“你谁啊?”

    杨夕满心的孤愤兜头被一盆冰水浇灭了。

    她紧盯着陆百川的每一个表情:“我叫杨夕。”

    陆百川疑惑,然后眼睛向上翻,想了好半天:“洛城杨家的子弟?”见杨夕不出声,又道:“五行使杨杰的后人?”

    杨夕点点头:“抱歉,冒犯了。可能是我认错。”

    杨夕转身往回走。

    陆百川却指着自己两颗犬牙:“这都能认错?”

    仙灵宫一个小弟子怒气冲冲吼杨夕:“你们都欺负大长老脾气好,换个合道期修士你敢么?”

    杨夕路过他身边,低声道:“换个合道期修士我给他捅了。”飘然而过。

    仙灵宫弟子瞪着杨夕,看起来想把杨夕包饺子吃掉!

    仙灵宫弟子大约也是觉得放任自家长老卖蠢不太好,形色匆匆的把人抬走了。

    陆百川临走还不甘心,对着杨夕叫喊:“你到底把我认成谁了啊?还有谁长这样啊?”

    杨夕没吭声,目送一行白袍马尾的仙灵宫消失在视线里。

    “谁?”归池问。

    杨夕淡淡看他一眼,“我的归自去。”

    归池被噎了一下。随即想到什么,瞪大眼睛:“给你的那个人?”

    “嗯。”杨夕背着手,“我们也走吧。”

    连天祚瞪杨夕:“你这畜生,刚刚想什么了?这仙灵宫大长老要不是个二,你早被拍成渣了!”

    杨夕一边往外走,一边道:“什么都没想。”

    归池趴在杨夕怀里,急得摇尾巴:“哎哎!等等,你就这么算了?陆百川那长相怎么都不可能认错吧?”

    杨夕揪住它尾巴:“没听说么,他不犯二我早都被拍成渣了。”

    归池:“你们混蛋!混蛋!你话里有话,欺负我想不明白!”

    ……

    巨帆城是修者三百六十城中,最接近南部沿海的一座。整座城市看起来像一艘大得不可思议的帆船。飘浮在南海的一个凹形海湾当中。

    战争到来之时,它由于最靠近战场,于是成为了参战修士的临时补给城市。

    巨型帆船的“甲板”上,一座小院里。

    杨夕带着连天祚、归池、赵大、钱二几人,一人一个小板凳围成一圈儿吃螃蟹。唯有宁孤鸾不在。

    几个土鳖都是第一次吃螃蟹,跟蟹壳奋斗的过程看起来有点“愚蠢”。

    赵大两手各拿了一双筷子,戳着盘里整只的螃蟹:“这玩意长得可真挺吓人的,第一个吃螃蟹的肯定是个壮士!”

    “要放以前,我也这么觉得。现在么,我觉得更可能是饿疯了!”钱二面前一碗醋,泡着完整的一只蟹。

    ‘其实我很喜欢吃海鲜。”连天祚一手剪子、一手小勺,装备也很齐全,就是面前那只蟹兄的遗体有点碎尸万段……

    一块连壳的碎肉塞进嘴里,咀嚼咀嚼,“海鲜很香的。”忽然一眼看到了归池,“唔……”

    归池怒竖一只鳍:“收回你的口水,我是江鱼!”

    连天祚:“唔。”

    忽然“啪——!”的一声,杨小驴子怒而拍桌。一拳砸扁了一只螃蟹。

    “敢说点有用的不敢吗?老道士的事儿你们到底怎么看!白请你们吃螃蟹了?”

    吃人最短,几人瞬间噤声。

    唯有归池似乎嘴巴长一点,“我又吃不到,为什么也要被发脾气……”

    杨夕看了他一眼,拎起那只砸扁的螃蟹,给它单独放地上,前面插了三支香。又写了个“祭”字。

    “……”归池。

    杨夕咬牙切齿看着它:“说!”

    归池盯着面前的扁螃蟹,心说这一定是传说中的威胁……

    “那个……你真的没事么?我总觉得,你昨儿都疯成那样了,突然就有心吃螃蟹。我心里边不太踏实。”

    “当然没事。”杨夕一脸的理所当然:“难道我要把自己关起来一千年,然后躲起来偷偷哭么?我又不是你。”

    “……”归池:“我听说,有求于人是要说话客气的。”

    杨夕拍拍它,“好好当条鱼,不要老学人那一套!忒虚伪。”

    “……”归池,“我没有其他看法了。”

    “真废!”杨夕点评,然后拎起地上的扁蟹,用水冲冲。拿根筷子挑肉吃:“赵大,你来说说。二两银子一斤的螃蟹呐,发言对得起价钱。”

    归池:那不是我的贡品么?你上贡都是摆这么一会儿就吃?人修太虚伪了!

    赵大语重心长:“杨姑娘,你一趟战场出来,少说赚了有一颗五品灵石吧。”

    杨夕吐了一片蟹壳:“差不多三颗五品。”

    赵大嘴角一抽,比我多好几倍。

    “所以我就不明白了啊,二两银子的贿赂,你怎么好意思呢?”

    杨夕瞪他:“嫌少?二两银子能买是个我呢!”

    “真的么?”赵大愣愣的:“我给你五两银子,我也不要你,你能让我打你一顿么?”

    杨夕一螃蟹给他糊脸上,狠狠打了一顿。

    转头,居高临下看钱二,一定一顿:“到,你,了!”

    钱二的确是个机灵的,把自己的螃蟹从醋里拎出来,“基本上吧,也就那么几种可能。

    一,他不是老道士,你认错了。天下真有两张如此相似的奇葩脸。

    二,他不是老道士,你认错了。他是老道士的亲戚。

    三,他不是老道士,但是你没认错。他夺舍了老道士的身体。

    四,他是老道士,但他因为什么事情,不记得你了。

    五,他是老道士,也记得你,但因为一些原因,只能他装不记得。”

    杨夕眯着眼睛琢磨,转头对归池道:“你以前见过陆百川的,他一直长这样么?你第一次见他是多少年前?”

    归池:“一千多年了,一直是狗牙。”

    杨夕点头,“那夺舍的可能性就不大了。亲戚呢?”

    归池摆摆尾巴:“陆百川是清心寡欲的那种修士,没有娶妻。直系是没有的,旁系不大清楚。”

    杨夕想了想,“旁系的话,不太容易那么像吧。第二条有待考虑。”

    连天祚:“为什么不直接想个办法,确定他是不是你的老道士。胎记伤疤什么的,总有能确定的……”

    “我倒是想……”杨夕的脸色阴了阴,眼中有沉沉的霾。

    直来直去,才是杨夕喜欢的方法。她命硬不怕死,手黑不怕杀。

    依着她,恨不得就这么冲上去把陆百川敲晕了,拖回来慢慢研究。

    可是头脑中却有一道警钟时远时近的鸣响……不能再连累旁人……不能再连累旁人……绝对不能再连累什么旁人……

    “仙灵宫大长老的身份,由不得我不顾忌。”杨夕端起姜茶喝了一口:“人总要成长。这话我不是说给宁孤鸾听听就算了的。”

    连天祚点头。

    月上中天,几人的螃蟹宴散了。

    院中央的小茶桌上一片狼藉。赵大和钱二回了房间休息。

    杨夕忽道:“我一会儿要去找陆百川。胖池,你得帮我。”

    归池猛的往水盆深处缩。

    它每次给杨夕帮忙,都会沦落到十分可怜的下场,“为什么又是我?我不去……你让那柄傻剑去,他还比我能打!”

    杨夕提着尾巴给鱼拎出来,“陆百川不是邀你去看他么?”

    归池奋力挣扎:“我随口糊弄他的,根本没打算去好么!”

    杨夕一脸看熊孩子的表情:“胖池,食言而肥是不对的!我就说你什么都不吃,怎么会胖成这样!”

    归池一直到被杨夕提出门,还在拼命向连天祚求救:“救我救我,我也是条命啊!”

    连天祚看他一眼,手上拎着最后一只蟹:“不能吃的不算命。”

    “咔嚓”一口,生嚼了整只蟹壳。

    巨帆城的最顶层,被人们象征性的称为“贵族区”。整座海城最奢侈的宅子,视野最好的洞府,都在这里。

    战争期间,则被开辟给“抗怪联盟”的各位门派大佬们免费休憩。

    巨帆城主想得明白,存亡面前,灵石如土。保得住城池,才有以后。不敢奢求拿灵石砸来几个高阶修士买命,但凡哪个修士在此休息得身心舒畅,灵力充盈多杀两个怪也是好的。

    杨夕沿袭了昆仑一贯的猥琐,披着一身遮头遮脸的黑斗篷,怀里抱个鱼盆出现在贵族区的街道上。

    “呵,这真是满眼睛的景小王爷。”

第122章 巨帆城(二)

    巨帆城五层,即使在贵族区也奢豪得出格的一座府邸门前。

    杨夕捧着归池,遮头罩脸的一身袍子,阴暗得丝毫不为周围的光鲜亮丽所动。

    “可是仙灵宫行宅?我找陆百川。”

    三五个小弟子倚门而立,见到来人飞快的扔了手上的瓜子。

    “我赌十颗一品灵石,这个肯定是昆仑。谁跟我赌?”

    另外几个不信,轰然应声:“跟注,跟注,哪有看一眼就知道的?”

    主动邀赌的弟子匆匆迎上来,举止有度的给杨夕行了一礼:

    “不知小道该如何通报?”

    杨夕略一思忖,答道:“就说昆仑余化龙求见。”

    小弟子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小道省得。”

    黑袍子底下,杨夕被小道士的热情如火震了一下。

    “胖池……我是不是来错了仙灵宫?”

    传说中的两派敌视呢?传说中的见面必掐呢?这怎么跟丈母娘看见女婿回门似的?

    归池偷笑:“鱼化龙……亏你想得出来。”因为不长眉毛,所以皱了皱眼眶:“不过你确定陆百川听得明白?”

    杨夕镇定道:“如果他听得懂,我也许应该先琢磨一下,他为什么装蠢。如果他听不懂,那平时的蠢样就是真的,跟他见面也没什么用。”

    “那他要是听得懂,装不懂呢?”

    “那样的话……”杨夕沉默了一瞬,才继续道:“那么他不论对我还是对你,就都没有什么留恋了。我去追查他到底是谁,又有什么意义?”

    归池张大了嘴,露出个傻相。许久才呐呐道:“人修的想法,我是搞不明白了。”

    负责通传的小道士脚下生风的扎进一堆师兄弟中:

    “掏钱,掏钱!”

    几个小弟子傻乎乎的掏了钱,

    “师兄,你咋知道呢?是不是大长老私下里教了你?”

    赢了钱的小道士笑得眉眼全部成了缝儿:

    “屁的推衍术,这叫见识。我告儿你们,在这贵族区吧,正常人不是光鲜亮丽都不好意思出门。但凡看见遮头罩脸,目不斜视的不正常人,那上去一问十有□□是昆仑出来的。”

    众小道齐刷刷望着“遮头遮脸”的杨夕:“哦——!”

    杨夕被看得虎躯一震,只觉得仙灵宫弟子格外的热情如火,简直是生命不可承受之热……

    小半个时辰之后,杨夕一路穿过富丽繁华的长廊,拐了足足十七八道湾,终于坐进了仙灵宫大长老陆百川的茶室。

    杨夕近距离看着那张脸,心里咬牙切齿哼道:老东西,你躲得了初一,还能躲得过十五?

    哪知引路的小道士前脚离开,陆百川后脚就把杨夕揪着胸口按在了地板上。一手掐着杨夕的小细脖子,陆百川眯着双眼,龇着龅牙。

    “给你条活路你不走,一门心思往死门里钻,小妞儿,你这是怎么寻思的呢?”

    杨夕瞳孔猛然一缩,“真是你!”

    说罢全顾不上地上摔个半死的归池,挣扎着揪住面前人的衣襟,满腔心思堵在胸口,反而找不到从何开口,“你为什么要骗我?”

    “我骗你的事儿多了,你指哪一件儿?”

    陆百川一膝盖把杨夕顶回地面上,抽出一杆烟袋来点上,烟袋锅子敲着杨夕脑门儿:“是仙灵宫大长老的身份?装出来的魔修道统?还是我实际上没死?再或者我那天装不认识你?”

    杨夕被这轻佻的态度激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陆百川轻笑着,抬手搓了搓杨夕的逆璇儿:“哟哟,别这么激动,我的功法有点特别,三魂七魄,常年有九个在外头溜达。你么……”陆百川吐了一口烟,“你不过是我的七魄中的‘吞贼’这万来年遇到的其中一个。”

    陆百川笑:“你总不能指望我告诉这些年魂魄们遇到的所有人,我是仙灵宫陆百川不是?那都够组半个仙灵宫了。”

    杨夕定定的看着陆百川:“你的功法在仙灵宫没人知道,是不是?”

    陆百川微不可查的皱眉:“与你何干?”

    杨夕道:“仙灵宫不好,你来昆仑。”

    陆百川:“狗屁!”

    杨夕:“要么你把老道士从七魄里切下来还给我!”

    陆百川:“狗屎!”

    杨夕使劲儿的瞪着陆百川:“你活了几万年,你厉害,你一个人活人家十个人的份儿。可我只活了十六年,老道士就是我遇到的唯一一个!”

    杨夕攥着拳头:“要么我把你从仙灵宫抢出来,要么我把那一魄从你身上切下来!”

    “狗……”陆百川张口结舌,吊着烟袋,半晌:“你个狗娘养的!”

    杨夕眼都不眨一下:“我是你养的。”

    陆百川气坏了:“日你娘!”

    杨夕垂着眼皮:“我巴不得你是我爹呢,后的都行。”

    陆大长老多年没同杨小驴子斗嘴,气得龅牙都疼。

    沉默着看了杨夕半天,忽然沉沉一笑:“好吧,老子早猜到跟你个小畜生讲不通道理。”

    杨夕眼前一亮:“你同意了?我会救你的……”

    却见陆百川忽然变脸,抬手一巴掌拍在杨夕的天灵盖上。

    白光闪过,杨夕连个声音都不及发出,便软软倒地。

    陆百川看着地上小小的一团杨夕。又转过头来看着摔到墙角的胖鱼。

    归池惊怒交加:“你把她怎么了?你真舍得把她灭口?”

    “舍不得。”陆百川答干脆,却也干脆得冷酷:“所以我抹了她的记忆,免得她惹事。”

    归池愣了楞。就听陆百川继续道:“但是小鱼儿你,万年修为虽然废了,可是神魂还在。你的记忆我暂时抹不掉,所以,就只好麻烦你留在这里陪我这老头子了……”

    ……

    杨夕醒过来的时候,坐在仙灵宫行宅二门的耳房里。

    迷迷糊糊的想了半天,才记起自己来找陆百川,结果陆大长老架子颇大,竟然只请了归池一人进屋。让陪同在外面等着。

    “我咋没说我是归池的师父呢?”杨夕懊恼的抓抓头。

    就见传信的道童从门外进来,对着杨夕一礼:“大长老要留余前辈小住几日,余前辈让道友今日先回。”

    杨夕听了就是一呆,“它这是要造反?”

    “道友说什么?”

    杨夕摆摆手,皱着眉头:“没事。”

    “我送道友出去吧。”

    杨夕一路穿过长廊,出了富丽堂皇的行宅。行至大门口,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白玉精雕的“仙灵宫”匾额。

    总觉得今日这事儿透着股说不出来的诡异感……

    翌日清晨,巨帆城五层贵族区。

    一间装饰清雅别致的茶室里,客人稀少得可怜。

    杨夕坐在邻窗的位置,只点了一杯茶,一盘“椒图”肉干。

    杨夕咬着肉干想:堂堂上古神怪,就这样沦为随便一家店铺的小吃,椒图在天有灵,不知道会不会很伤心。

    “小二哥,你这里茶也不错,小吃也不错,不知为何客人这么少?”

    巨帆城顶层的茶楼,连店小二都不同寻常。练气二层的修为,一身法袍比杨夕的还值钱,对待客人的分寸也热情得恰到好处。听了杨夕的问题,摆出个夸张的哭丧脸来:“都是尸修造的孽啊!”

    “尸修?”杨夕想了想,从兜里掏出五块一品灵石,想了想,又放回去两块。把剩下的放进茶小二手里。

    小二拿了灵石,立马精神起来。蹦豆子似的道:“小客官你看见对面那幢黑气缭绕的房子没?那就是尸修的老巢。他们那帮人,整天阴沉沉的,出门扛个棺材,老远就闻见一股尸油味儿,那可是修真界顶顶不招人待见的道统啊。可是他们偏偏就在我家店的对面,而且经常半夜跑来吃东西……你别笑,是真的,他们把我们客人都吓跑了的啊。”

    杨夕抿着嘴笑笑:“可是前方占线少了剑修都不要紧,尸修却是万万离不了的,没了尸修打完仗这片南海就死尸盈野了。而且尸修什么的,也不能不吃饭吧。”

    茶小二叹口气:“哎,小客官是申明大义的人,您说的这些我们也懂。这些祖宗要是不住我们对门,我们肯定也是万分敬仰的。这就是……哎,我们老板都要把店铺盘出去回老家了。”茶小二看不见帽兜下姑娘,只瞥见握着茶杯的一只雪白莹润的手。心里头痒痒的。“您这来得早,要来得晚,我都在家种地了。也没缘分看见……”

    “咳——咳!”杨夕一口茶喷出来了。手忙脚乱一顿擦,“没事,没事,小二哥你继续,我还没遇到过人调戏我呢!”

    茶小二幽怨的看着杨夕。

    “……”杨夕:“抱歉。”

    茶小二更幽怨了。

    “小二哥……我想问问,为什么不给尸修安排个僻静的住处,至少换个不临街的房子?请你继续给我讲讲。”

    “没人愿意挨着尸修住么,只有仙灵宫的陆长老脾气好,又常驻巨帆城,两年多没离过战场。所以尸修就住他旁边了。”

    “那另一边呢?”杨夕问。

    茶小二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杨夕:“那还用说么,这种不嫌脏不怕死的,肯定是昆仑呐。另一边是昆仑金丹期弟子的居所之一。”

    茶小二想了想,突然愤愤道:“姑娘,你是不是反昆仑的啊?”

    “那是啥?”杨夕呆愣。

    茶小二指着杨夕的鼻子:“这南海战场上,昆仑干的事儿还少么?死了多少修士了,之前坐镇的元婴修士都没了一个,你们怎么还这样呢!”

    “我真没!”杨夕连忙递给他一杯茶,“你听我说……”

    茶小二理都不理她,转身高傲的走了。

    杨夕:“……”捧着茶。

    本来还想打听一下陆百川的出行规律的,这下没戏了。

    结账的时候,杨夕依着柜台,果然看见大门侧张贴了一张铺面出售的告示。告示有点旧了,看样子贴了有日子,却无人问津。

    “十颗八品灵石,出售旺铺,有意者入店相商。”

    杨夕挠挠脑门上的逆璇儿,瞥了一眼外面清晰可见的仙灵宫行宅大门。开口道:“把你们老板叫来?”

    掌柜的一愣:“客官何事?”

    “买店。”杨夕说。

第123章 巨帆城(三)

    “沉香”茶室的掌柜并不是背后的老板,杨夕被告知要稍等两天,老板会和杨夕当面商谈。

    杨夕溜达着绕着尸修们的居所转了一圈,用昆仑玉牌发讯息给景中秀。

    废秀:

    火线求助,我想买个东西,但钱不是很够。

    不用杨鞭自奋蹄

    驴妞:

    这你就找对人了。小爷最擅长跟人砍价,报个价,多少钱的玩意儿?

    王爷才是真绝色

    景小王爷的回复来得很快。这货在昆仑山的日子似乎是有点闲得发慌,整日就琢磨着如何出来为祸人间呢。

    不过很不幸,因为修为低得太可怜,即使奉行地狱式教学的昆仑,也不肯放他下山。

    杨夕运指如飞的回道——“一颗八品灵石。”

    景中秀的回复中隐隐可以窥见一丝抓狂——“你是买嫁妆?”

    杨夕继续道——“但我只有一颗五品灵石。”

    景中秀这次的讯息就慢了许多。杨夕绕着宅子转到第三圈,才收到了回信——“杨夕,我只是擅长砍价,并不是擅长抢劫。”

    “那你借我钱,好不?”

    “少来,你那连师兄比我有钱多了,现在全昆仑都知道,不晓得多少女修哭着喊着嫁给他。你还跟我借?”

    “我跟连师兄开口,那就是要。跟你开口,才是借。”

    景中秀那边沉默了许久,估计是憋得不轻。最后回复“你这是赖上我了?”

    “(⊙o⊙)…这样说,好难听呢!”

    “卖萌可耻!!!!先说说你想买的是啥?那么贵,你是找到铸剑的材料了?”

    “表面上,我是想买一间店铺……”

    “什么店那么贵?在昆仑都可以吃一百年土豆了!——实际呢?”

    “我想把把仙灵宫大长老陆百川拐回昆仑来。”

    景中秀这次的回复相当慢,杨夕围着尸修的宅子转了五圈才收到——“传说中的飞天猪?”

    “嗯。”

    “你等等。”

    “等啥?”

    景小王爷的消息来得飞快——“我不擅长抢劫,但是有人擅长!”

    杨夕站在人家尸修的大本营门口,挠着脑袋琢磨,谁擅长呢?

    漆黑腐朽的大门吱嘎一声打开,走出三男一女四个背着棺材的棺材脸。

    为首的棺材脸杨夕就是一愣,声音凉嗖嗖的道:“道友,你是把自己的棺材丢了么?”

    “……”杨夕:“我不是尸修。”

    棺材脸点点头,似乎也不意外的样子,“昆仑刑堂?”扫了眼杨夕的腰间,“没有鬼面,是见习的。”

    杨夕完全傻了。

    虽然猜得不是特别准,可是这种看一眼就把来历猜个差不多,自己这副遮头罩脸的尊容,岂不是完全没有起到掩饰身份的作用?

    这才想起去关注一下街上行人的穿着,果然人家都华丽得很,即使有穿着披风隐藏身份的,也都是金光灿烂的披风,没有这种黑黢黢的。

    杨夕默默反省,见识啊、经验啊什么的,还是得练啊!

    棺材脸的尸修拍拍杨夕的肩膀,端端正正的一摆头:“昆仑在那边,你找错门了。”说完,也不等人道谢,无声无息的带着人就走了。

    就好像,知道自己即使帮了人,也不受欢迎似的——杨夕心中萌生出这样的感觉。

    尸修看起来,好像没有传说中那么可怕,还有点可怜的样子。

    杨夕下意识的,顺着棺材脸指的方向望过去,就见一个玉树临风的身影气急败坏的从“昆仑行宅”冲出来,摔在杨夕面前一把麻将。

    稀里哗啦……

    十四张,清一色杠上花。

    “你这犊子,又干了什么好事儿了?老子胡一把大的容易么!容易么!我陪他们玩了三天屁胡,才敢来把大的啊!!!”

    玉面金冠珍珠抹额,来人十根保养良好的手指死死掐着杨夕的脖子。神色狰狞,不共戴天!

    杨夕傻傻仰头,看着那张狰狞的脸:“云师兄?你擅长抢劫?……不是……我是说你什么时候来南海的?”

    可惜,云想游没那么好糊弄,“……抢劫?”

    星眸一眯,敏锐的从杨夕话语中捕捉到了重点:“景中秀这么说师父的?”

    云想游从怀里掏出了一把联络用的,在杨夕眼前转了一圈,镜子背面遒劲有力的一个“战”字,把柄上刻着娟秀的小字“昆仑”。

    杨夕顿悟,那个擅长抢劫的货应该是指是残剑。

    忙摆手:“他没有说!”

    云想游号称残剑门下第一忠犬,闻到了肉味儿,哪有那么容易松口?

    “看我回去收拾不死他!这个好吃懒做,贪生怕死,没脸没皮,三刀两面的死废物,简直就是师门的叛徒,昆仑的耻辱!”

    “没那么……严重吧……”杨夕道。

    云想游一手掐腰,一手指着杨夕的鼻子:“你敢说,从来没有因为跟他同出一门,而感到耻辱吗?”

    杨夕很想昧着良心说没有。

    可惜良心它死活不干……

    最后杨夕只好说:“云师兄,开双面镜吧,别让残剑师叔等久了。”

    云想游抬手放出战部“避世钟”,在双面镜上一抹。

    那镜子上幽幽闪过一抹光彩,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从双面镜里呼啸着扑出来。残剑邢铭半身披血的立在一片冰天雪地里。

    “杨夕,好久不见。”

    忽的,一股猩红血流溅在脸上,打出一朵惊心动魄的血花。

    邢铭眼都不眨,唇角微勾,笑道:

    “丫头,听说你又长本事了,要拐陆百川?”

    双面镜彼端,那血染的风采令杨夕心神为之一摄。

    这样的战场与杨夕所经历过的又不相同,传说北部雪山气候恶劣,地形险峻,人海战术无法发挥作用。

    怪潮虽不如南海汹涌,战况却更加激烈。那是真正狭路相逢的铁血杀场。可自从昆仑战部首座亲自驾临,怪兽们就没有在北部战场上占过一丝便宜。

    杨夕眼中盈满红白二色和雪亮刀光,嘴巴有些发干,“……师叔。”

    “怎的?”邢铭疑惑了一瞬,忽然笑了,对着双面镜的方向招招手:“光腚儿,过来,给这小驴子照照正面战场。”

    双面镜的彼端响起邓远之凉嗖嗖的声音:“正面战场有什么好?连个打家劫舍的时间都没有!”

    只见邢铭伸出手来,画面猛烈的晃动了几下,啪叽一下拍在地上。

    期间,邓远之缠满绷带的脑袋和包成肉粽的爪子闪出来几次。似乎正在被邢铭进行“日常抽打”。

    杨夕满头问号:“老远子?怎么你的伤还没好哇!你咋这么娇贵呢?”

    邓远之似乎被“修理”得有点惨,气急败坏的吼声响起,“老子早就好了!”

    “绷带?”杨夕和云想游异口同声。

    “又被打残了!哈哈……”邢铭的笑声中,是在昆仑山不曾释放过的爽朗和快意。

    云想游摸摸下巴,“这个邓远之,怎么跟纸糊的一样?”

    杨夕语调沉痛:“他就是倒霉。”

    过了约有一盏茶的时间,画面终于恢复了正常,双面镜以俯瞰的角度,对准了整个山谷。

    目之所及,一片金戈铁马,刀光风刃。

    漫山遍野的雪兽,铺天盖地的剑光。剑修们御剑冲杀,血染衣衫。

    镇魂灯环绕的演武场上,四重天劫下的勤苦,也许就是为了这一刻吧。杨夕想,我一定要尽快筑基、成剑。

    “行了,小丫头眼都不够用了。换个安静的地方谈吧。”

    邢铭提溜着邓远之,穿过一条长长的通道,进了一间灯光幽暗的静室。

    杨夕却觉得无论是通道还是静室,都有些眼熟。“师叔,你们是在哪?”

    “哦,幽冥鳞蛇的肚子里。”邢铭淡定道。

    “……”杨夕呆滞:“死的?”

    “活的。”邢铭摇头:“死了不保温。现在北部雪山,昆仑都住这个。”

    杨夕木然:“……”这是什么样奇葩的创造力。

    总觉得当初和楚久连手战蛇的惊心动魄,就这样被活活嘲笑了……

    云想游也有点懵,“师父……你们不是没带驯兽师么?活的,那不吃人么?”

    邢铭不以为意的一挑眉:“带那玩意干嘛?怪兽么,不听话,就是揍嘛!多打几顿,别打死,它们就乖了。”

    云想游:……otz

    还是觉得好不可思议。

    “好了,题外话到此为止。给我讲讲,陆百川到底和你什么关系。”邢铭单手一挥,在活蛇的肚子里点了一丛光火。

    杨夕略过记忆里略有些奇怪的部分,把当初与老道士的相遇,相伴,一直到“死别”原原本本的讲给了邢铭。

    又讲了在血色战场上,初遇陆百川的事情。以及归池的莫名失联。

    “邢师叔,你觉得陆百川会是我的老道士么?”

    邢铭闭目想了一下,睁眼道:“十有□□。”

    杨夕一喜:“真的?”

    邢铭从不回答这些没用的问题,食指在膝盖上轻敲,“陆百川这个修士,在整个修真界都是个异类。就是天生喜静的草木精修,也没见过这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修仙。如果你说的这些是真的……这就会是个震动修真界的消息……”

    杨夕闷闷的开嘲讽:“还真是大人物。”

    邢铭摇摇手指:“不,不是身份。也是身份,陆百川修行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议,而且他一个大乘期的修士,再有什么目的,也没有必要陪着你玩上几年角色扮演的小把戏。他很可能当时真的是你的老道士,同时也真的是仙灵宫的陆百川……”

    “啥意思?”杨夕问。

    邢铭的一双黑瞳,在蛇肚子里幽幽的贼亮:“你听没听说过,二代昆仑以前,佛门佛门鼎盛时期,是修轮回的?”

    “轮回!”镜子的里外两边,杨夕、云想游、邓远之同时出声。

    邓远之见多识广,更明白这“轮回”二字意味着什么。“可是地府已经消失了!”

    邢铭一笑:“谁是亲眼看见了?”

    邓远之哑然,当然没人看见。即使有,也跟着地府一起没了。

    邢铭又补充道:“当然,这只是一种可能。这样下决断,未免妄言。但是以我的见识,它是看起来最合理的。陆百川异乎寻常的修行速度,以及他每逢露面,总隔百年。再加上杨夕的说法……或许他找到了什么跨过地府,一样可以修轮回道的方法,也未可知。”

    出于不同的原因,三只“小崽子”各自震惊。

    只听邢铭又道:“那么杨夕,你想没想过,如果陆百川真的是你的老魔修,那么你报仇烧死的人,可就杀错了。”

    “不是仇人,也是恶人。”杨夕眉毛一皱:“吃旁人活命的人,难道不该杀?”

    邢铭看了杨夕半天,乐了:“行,你想得开就行。”

    杨小驴子直跳脚,“什么叫我想得开?我是对的!”

    邢铭抬起一只手,看那样子是揉杨夕的脑袋,然后才想起来杨夕是在镜子的另一边儿。于是揉在了邓远之脑袋上。

    邓远之老大不愿意,“你揉我干嘛,真当我小孩子?”

    “除了你,你还能找到什么见过老道士的人吗?”邢铭一手按在邓远之的脑瓜顶上不撒开,似乎是欺负此嫩壳子老怪十分上瘾。

    杨夕想了想,“老道士当年是程思成招募来的客卿,程家人现在差不多死绝了。十四和十九是姑娘家,都没见过那老猥琐。剩下的,只有我的一个朋友,叫珍珠是见过的。”

    “这位珍珠姑娘如今在哪?”

    杨夕一脸羞愧:“被……被我落在艳阳城了……那时候被追杀……”

    邢铭抬手止住杨夕往下说,“云想游!”

    “弟子在。”

    “那间店铺用昆仑的名义买下,你跟掌事堂商议好,交由杨夕经营。”

    “弟子明白。”

    “铺子买下之后,杨夕先不要急着露面。想游,你去一趟艳阳城,把那位珍珠姑娘,接过来。”

    杨夕一惊:“她只是个凡人!巨帆城太危险了!”

    “以后就不是了。”邢铭武断的制止了杨夕,吩咐云想游道:“如果她不愿,我不管你拐骗、强掳还是□□,总之挂名弟子的名单上,我要在三日之内见到珍珠这个名字。”

    云想游单膝着地,冷静的应了一声:“是。”

第124章 巨帆城(四)

    珍珠到达巨帆城的时候,杨夕正在用她的锤炼神识。

    空旷的识海里,被悬在天顶的离火映出一片幽蓝的陆离。

    原石构造的巨型石台上,静静坐着一个眉眼倔强的姑娘。双腿盘起,五行朝天,平静的神色中带着几分殉道者的寂寞。

    “轰隆——”伴随着一声巨响,新一波的“神罚”开始了。

    是的,神罚。

    如果这样的恐怖还不算神罚,杨夕想不通神还能用什么来折磨人类。

    巨大的柱形黑石,从识海的阴影里滚出来,向着杨夕的方向。柱身上华美的图腾,仿佛演绎一场神圣的入侵。

    杨夕一动不动。

    厚重的石碾携着隆隆声滚来,阴影遮蔽了光亮,蓝色的幽光给粗糙的石槽镀上一层金属的色泽。

    柱形的切面直逼过来,不像撞,而是一种高山将塌的压迫。

    杨夕的手指,动了一下。

    研筋裂骨之痛,即便是神识,即便不死,也没那么容易做到心如止水。

    石碾滚过,没有真的留下狰狞血肉。因为是神识,所以只有一缕好似被什么搅乱的破灭的青烟,如梦幻泡影。

    唯有痛处真实常在。

    青烟很快重新聚拢成人的形状,石碾刚刚在磨盘上兜了一圈,近在眼前。

    ……

    石碾每滚过一圈,神识被碾碎一次。聚起的人影伴随着打碎的次数,渐渐稀薄。凝聚的速度也越来越慢。

    终于,石台上不剩一丝人的痕迹。

    而悬于空中的幽冥离火,亦在此时达到最盛。

    “呼啦——”一声嗤响,一个比先前更精纯的杨夕在火焰中重生出来。

    双目张开,异色眸子里是比火焰更亮的光华。

    自从得到,这一年多来,杨夕每天都会被这样碾碎百次,再经历一回浴火重生。

    但是今天,似乎一切有了些不同。

    杨夕微蹙着眉头,从火焰中降下来,观察着自己的识海。石碾的来处,隐隐浮动出一排幽幽的影子。看不清形状。

    “果然是会升级的,”杨夕清晰的低吟,“就不知条件是什么……碎的次数足够多么?”

    杨夕负手站在石台上,静静看了一会儿。

    说实话,她对秘宝升级是很期待的。她私下里觉得,这大痛苦,大恐怖的修炼方法很适合自己,但是放出识海以外的攻击效果,却有点差强人意。

    说得精确点,这玩意儿放出去的效果,更多的不像个武器,而像个刑具。

    杨夕想起自己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把它放出去的场面。咧了咧嘴,即使以她扭曲的三观来看,这玩意儿也有点忒残忍了。

    她有种朦胧的感觉,研神碾修炼神识的方向,似乎是要把人变得更冷酷。不论对己,还是对人……

    “哎呀我的驴子——你这是死了么?”尖锐的叫喊打断了杨夕的思路。

    这不是识海里的动静,是外面有人叫她。

    杨夕翘了翘嘴角,吐出个怀念的词儿“珍珠。”

    杨夕的神识回到肉体中。睁开眼,一身白衣,清丽不减的珍珠正甩起胳膊抡巴掌。

    “驴子你醒醒,你要死也看我一眼再死啊?”

    杨夕一个不查,被重重一巴掌甩在脸上。“啪——!”

    忒响。

    杨夕肿着脸:“本来没死,你再打两下就死了。”

    珍珠美丽依旧,略略胖了一点。似乎是没有杨夕的日子也过得挺不错,一脸抓狂的举着巴掌:“你这七窍流血的是怎么回事?”

    杨夕屁股不动,侧头去看了一眼墙角的铜镜。觉得镜子里面的自己挺正常,是珍珠大惊小怪。

    “哪有七窍流血,只有眼睛么。”

    珍珠顿了顿:“几年不见,你驴性依旧,我放心了不少……”

    杨夕抱了抱珍珠,“我一直不放心呢,当初被亡客盟追的,居然就把你丢了。”

    珍珠也抱了抱杨夕:“如果你不说得这么假,我会原谅你的。反正你把钱都留给我了。”

    杨夕:“我说……咱能不这么现实么?”

    “你给我二两银子,我演给你看!”

    俩个姑娘大眼瞪小眼的看了半天,忽然一起笑起来。老朋友见面,发现彼此都还安康,还是当年那个死性,真的挺好。

    杨夕抿着嘴角笑:“我看你好像胖了一点呢。”

    珍珠摆摆手,“那是,当妈的人了,哪有姑娘的时候清瘦?不过你怎么好像没长高啊?”

    杨夕被戳了痛脚,嘴角抽抽道:“谁……谁说没长了?”静了一会儿,忽然站起来:“等等,你当妈了?什么时候的事儿?谁下的崽子?该不是程忠?”

    珍珠笑眯眯的:“给你看看我家土豆儿。”一步三摇的走到门口,对着门外招招手,“进来呐,给让土豆见见她小姨。”

    杨夕:“……”土豆什么的,感觉就是为昆仑而生的。

    只见一个有点眼熟的老男人,抱着白白胖胖的大娃娃进来了。那一脸糟心的表情,看着有点眼熟……

    “孩子见见就行了,我是真不想见这个小姨。”

    杨夕指了指娃娃,又指了指抱孩子的老男人。“这不是……”

    “土豆爹。”珍珠笑眯眯的。

    杨夕硬生生咽下一口老血,“大叔……人生何处不相逢呐。”

    孩子他爹一脸沮丧,分明就是不咋滴喜欢这次相逢。

    却说这人,正是当初在仙来镇,一把扫帚追得杨夕满院子跑,后又调到艳阳城重逢的多宝阁掌柜。杨夕人生中迄今为止最大的两笔杀人越货,都成全于他手!

    掌柜大叔一直不太待见杨夕——当然,这不是问题——问题是掌柜大叔今年起码五十了好么?

    “珍珠姐姐,你这口味有点败火,有点重,你知道么?”

    “嗯?”

    “其实你跟程忠当年的确是郎情妾意吧?你怎么就喜欢这种老的,并且是管家、掌柜什么的呢?”

    “你懂什么,就这种老男人才顾家疼人呢!孩子她小姨,快拿红包来。”

    “你等等,先让我看看你们家土豆脸上的皱纹儿。”

    ……

    要说云想游这货,对于残剑邢铭的嘱托,执行效率那是相当的高。三天时间,把珍珠姑娘拖家带口的运到巨帆城,又花了区区一天,就让杨夕这个死穷鬼,成了“沉香茶室”有名有姓的老板娘——有地契为证。

    云想游是个有大本事的,诺大一间店铺,竟然真的只花了一颗五品灵石。

    (尽管杨夕强烈怀疑,此举是为了跟景小王爷比本事争宠。)已经学懂了一些人情世故的小驴子,主动对云师兄表示了一下崇拜和好奇的。

    云想游满不在乎的回答:“身份这东西,尽管大多数时候只是个负累,偶尔还是有用的。”

    杨夕没听明白,回过头求助连师兄。

    连天祚的反应很平淡:“巨帆城在天羽帝国境内。”

    “可是在大行王朝,景家的皇上也管不了修真者的事儿啊?”

    连天祚想了想,“景氏皇族不是修真起家的,所以修士们不大瞧得起。云家元婴期的王爷有好几十个。一般人,不敢惹。”

    杨夕于是悟了,要是朝堂上镇着好几十个邢铭、白允浪、高胜寒什么的,那说话是要好使不少。

    沉香茶室与原本的昆仑行宅互成掎角之势,牢牢监视住了陆百川居所的全部进出口。

    陆百川三个字的诱惑力,真不是盖的。数量庞大的昆仑精英,一批一批被派驻到巨帆城。善于隐藏化妆的真正高手们,每天沿街把陆宅巡查上几十趟。

    不过半月时间,景中秀、释少阳、邓远之先后跟随不同的部队到达了巨帆城。

    在第二十天的清晨,残剑邢铭也披着一身夜露,推开了沉香茶室的大门。

    “巨帆城这温度降得可有点快呵,快赶上北部雪山了。”这是刑铭进屋说的第一句话。一身黑衣下,袖口隐隐露出一截绷带。

    杨夕心头跳了一下,她没想过残剑竟然也会受伤。如果残剑刑铭都不顾危险亲自冲锋,只怕雪山那边的战事,比她那天在双面镜里见到的,还要吃紧得多。

    茶室的大厅里,此时已经或站或坐,等了一屋子人。中间燃着一盘不大的火焰阵,不少人穿成一球麻团,哆哆嗦嗦挤在边儿上。

    整座沉香茶室,除了珍珠家的胖儿子土豆,无人入睡。

    此时一见邢铭现身,马上都站起来行礼。其中以云想游为首的一些弟子,二话不说弯下了一只膝盖。释少阳亦在其列。一屋子人乌泱泱就矮下去一半。

    本在一旁默默啃螃蟹的景中秀,见实在不好太装死,幽幽叹了一口气,也跟着矮下了一截。

    风雪顺着半敞的大门灌进来,杨夕打了个哆嗦,莫名有种要变天的寒意。

    邢铭不是单身而至,侧过身,先让进来一个银白面具的人。

    杨夕和释少阳几乎不用辨认,凭着味道就扑了上去:“师父!”

    断刃和残剑的出场,向来有着大大的不同。杨夕有点小得意,自己师父总给人感觉是甜美美的。

    谁知白允浪这次却并没有停下来**徒弟,而是对着两人竖了根指头:“莫给昆仑丢脸。”

    杨夕一愣,抱着白允浪的腰,透过腋下看出去。先是看到了几颗锃亮的光头。

    杨夕愕然的张大了嘴,只见三四十个身披雪白袈裟的僧人,静静立在深夜的街道上,面容平静,身姿淡然。

    凛冽的夜风中,几十幅袈裟沉静的拖曳下来,纹丝不动。

    电光火石间,杨夕领悟了眼前的因果。

    “佛修?”

第125章 巨帆城(五)

    轮回道统重现人间,世上的最牵肠挂肚的人儿,只怕便是佛修。

    旁的修士只是希望修炼不成时,能借助轮回重修。实在没有办法,到底还有个“夺舍”的馊招儿可以安慰。

    可是秃脑瓜的大师们,本就是主修轮回的。

    自从没有了地府,佛修的道统就变成了在一辈子之内,刷满世上全部大悲大苦。这忒特么不是人干的事儿了!

    佛修,这个曾经与剑修、法修三分天下的道统,已经数万年不曾有人飞升了……

    鼎盛时期的佛门三千四百八十院,如今只剩了区区一所“苦禅寺”,在风雨飘摇中苦苦支撑。

    听说,也撑不了几千年了。

    白衣垂地的大师们静静的排成一行,悄无声息的路过杨夕。前一刻,作战指挥室一般狼藉凛冽的大厅,仿佛忽然间就慈悲起来。

    几十幅雪白的袈裟,没有一幅有哪怕一丝的晃动。

    “那是苦禅寺至宝,禅心不波,禅锦不动。”白允浪低声在两个徒弟的耳边解释。

    杨夕觉得自己没有看见佛,却似乎闻到了一世寒梅的清香。于无声处坚守者,大约都是梅的品性。

    杨夕想,自己的鼻子可能是通灵,能闻见灵魂的味道。

    “贫僧清尘,见过各位昆仑道友。”

    为首的大师一副素净的样貌,眼角略有风霜,口气满满的谦和。

    昆仑一众七扭八歪的“山大王”们,不曾见过如此温和的阵仗,这时才有点惊着了似的纷纷站直了还礼。

    “见过各位师兄。”

    “见过大师……”

    “贫道……不对,贫剑……哎哟!”这是被揍了的景废秀。

    清尘大师微微一笑,僧袍雪白,纹丝未动。他身后几十个僧人,年纪俱都很轻,却也都是一脸平静安然。

    杨夕知道,佛修不倡长生道,看起来年轻,便是真的不老。

    昆仑山上,两百余岁的云想游还是个七情上面的顽主儿,苦禅寺二三十岁的青年竟已心境通达了。

    杨夕心中赞叹,这佛门道统虽然人丁凋零,却并不能算作没落。

    “苦禅寺此次贸然打扰,借昆仑机缘,乘本派心愿,蔽寺上下无不感念昆仑的胸怀。一路行来又多多倚仗白道友的护持,忐忑难安。主持临行前嘱托清尘,定要在此事上出一番力才好……”

    清尘大师不紧不慢的说着,谦逊有礼之极,可惜一身袈裟无波无澜,既看不出“感念”,也看不出“忐忑”。

    可见客气这种事,出家人也是会的。

    可是残剑刑铭的尿性,杨夕自认是十分清楚的。如果大师们只会客气,邢铭根本就不会把他们千里迢迢的召来。还劳动了一个昆仑外援白允浪。

    果然,清尘大师客气的问候过昆仑十八代祖师爷之后,终于话锋一转,拐到了正题上:“残剑先生,关于的细节……”

    邢铭却忽一抬手,微笑着制止了大师。微弯的双眼,若有深意的扫过全场昆仑:“你们先下去吧!”

    杨夕看不懂那个眼神,可她好像看见,清尘大师在吐出“大愿超渡”四个字的时候,那幅波澜不惊的,微微掀起了小小的一角……

    …………

    仙灵宫大长老行宅。

    静室里,没有烛火。

    一轮圆月倒映在骨瓷的茶杯里。

    密不透光的黑暗角落,有一道平静的声音响起,“小鱼儿,想起来了吗?”

    握杯的手,苍白修长,隐隐有细碎的鳞片从袖口露出来,覆在手背上。那声音沉沉的,带着点说不清的压抑:“您每次回魂,也是这样的感觉么?”

    黑暗里的声音轻笑了一下:

    “我跟你不同。我是人,一辈子长不过匆匆百年,命不好的时候,十几年都熬不过。你是妖,第一次入轮回,就花了一千多年。”

    黑暗里走出一个白面獠牙的汉子,笑起来天生带着股吃人的狠意:

    “本还担心你入不了道,三五载懵懂,就被人炖了一锅鱼汤。没想到你倒是个有大气运的,连鬼道都给学会了。”

    “师兄……外边情形如何了?”

    “哦,你问的什么情形?”

    “战。”

    “抗怪联盟,按部就班。昆仑那残剑小子,也算是个能人。”

    “法。”

    “呵,那帮秃瓢儿捕风捉影的可真敢下血本,都祭出来了,如此佛门圣典,修仙界但凡有点根基的,谁能不给点面子出席?我想不现身都说不过去呐!”

    “残剑诡诈,未必是真。”

    “嗯,不错,千年轮回还是长了点脑子,都会看人了。那个小僵尸是挺诡诈,昆仑允许带艺投师,弟子里多得是各大门派的钉子。而他也知道有钉子。所以这次,他是直接拉了苦禅寺佛修过来,露给钉子们看了活的!”

    “……阳谋。”

    “可不,但明知是鸿门宴,那师兄也得去吃啊。”獠牙的汉子揉了揉身边人的脑袋,“小鱼儿,帮师兄个忙怎么样?”

    雪白的长发,被大手揉得落下几缕。垂在那张漂亮得有点不食烟火的脸上,更添了几许惊心动魄。

    沉静如水的银白瞳孔,静静盯着手中的茶。

    “好。”缓缓的饮尽。

    只剩下一个白净的空杯,再没了倒影中的圆月。

    …………

    识海的深处,杨夕又进来来找虐了。

    被那“研神碾”磨碎了神识千百遍之后,杨夕喘着粗气在离火中重铸人形。

    “一天来两轮……还是太勉强了。”

    异色双瞳幽亮幽亮的盯着识海暗处,已经鲜明露出端倪,却羞答答不肯彻底露相的十二点黑光。

    一边思考,一边自语:“可是时间紧迫,简直想不出更快提升的办法。”

    每当烦躁时刻,就会忍不住扳其手指:

    “天雷锻体已经到了头,再锻下去经脉闭死便不能筑基了。

    “要筑基,道心又不给力,心魔缠身几次都没能成形,卡死在练气九层。

    “修习法术,五行灵根大多对应五行道法,修的是相生相克,相转相合。短时间能悟通的,又能是什么正经五行?

    “本是寄希望在勤练神识,顺便让进个阶,如今看来需要的时间却是过长……

    “所以……只能寄希望于外物了么?”

    “还是得抓紧时间成剑!”杨夕绞着手指头,最终定论。

    “叩叩叩”耳边响起敲门声。

    杨夕神识回到*,睁开了双眼。

    用身边早已备好的清水洗净了脸,又揽镜自照了一番,确认口鼻眼耳的红色都被洗净,并没有“七窍流血”的造型。这才开口:“珍珠姐,进来吧。”

    珍珠推门而入,鼻子一动,便闻到一股浓郁血腥。再看看杨夕身边那一盆呈粉红色的血水,就什么都明白了。不过她没劝,因为知道劝不动。

    杨夕站起身来,一边扣上眼罩:“走吧,说好今天陪你去逛街的。”

    珍珠啐了一口:“难为你记着,都推了三次了。终于舍得从你的修炼里爬出来,陪姐姐叙叙家常?”

    杨夕认真道:“你想多了,我只是想去淘点铸剑的材料,顺路。”说完抬腿就走,还一边催促:“快点,小跑跟上,我时间不多的。”

    珍珠姑娘咬牙切齿的跟上,一边想着枉费了老娘特意打扮出来的花容月貌!你居然让我跑着逛街?

    珍珠姑娘虽然已经是个当娘的人了,那永远白衣如雪的仙子范儿仍旧不肯放弃,用景中秀的话讲,那叫隔着二里地就能闻见一股莲花味儿,近看偏又一股子绿茶色儿。要不是在杨夕身边儿,那还真让人不敢亲近。

    小王爷这话珍珠其实没太听懂,又不好意思直接问,自己私下琢磨许久而不得要领,最终决定当作夸奖收下。

    南海一代这段时间因了“穷奇”新死,一直都在降雪。巨帆城里但凡露天的场地,积雪能没了脚踝。

    两个姑娘一黑一白两顶斗篷就跨出了大门。

    却见空中纷纷扬扬的白雪中,忽然夹杂了不少鲜红花瓣。落英缤纷,隐有暗香。

    珍珠:“杨夕,快把你的仙丹喂我一颗,姐姐觉着有点眼花!”

    杨夕却觉得这阵仗有点眼熟,隐隐是不大喜欢的预感。

    “好像不是你眼花……是有人要唱戏。”

    慢慢抬起头来,果然看见寒风暴雪的巨帆城上空,漂浮着一艘宝光莹莹的飞船,几个身姿曼妙的男女,正穿着广袖宽袍,羽衣霓裳,正缓缓的踩着祥云降下来。

    仿佛为了印证杨夕的话语,上方果有仙音传来。

    “离幻天上三宗,紫微宗宗主夏千紫前来拜会昆仑残剑先生。”

    少男少女们齐刷刷的娇柔嗓音,带着天然的婉转。

    仙乐飘飘,暗香盈盈。

    杨夕骂了一句:“靠!”

第126章 黑市风云(一)

    杨夕跟离幻天有限的交道中,实在不能说是留下了好印象。

    只觉得这种“不务正业”的门派,看多了是要长针眼的。

    外貌协会的珍珠姑娘倒是钻研得一阵目眩神迷,仿佛眼睛都不够用了:“莫不是真仙下凡么?竟然如此排场?”

    杨夕恨铁不成钢的瞪她一眼:“初到南海的修士,都要来给昆仑拜个山头,你这些日子还少见了?”

    只见离幻天的少男少女们,飘飘然先行落地,手中花篮飘洒,缎带翻飞。一条鲜花铺成的红毯,直接从少年们脚下流淌到茶室门前。

    “恭请宗主。”

    杨夕掐着珍珠的脖子,才把人拖到了一旁,让出了沉香茶室的正门口。

    提着珍珠的衣领,低声斥道:“别看啦!你看到死也进不了离幻天,他们只收有天赋神通的徒弟。”

    珍珠咬着手绢,脸上*裸写了一行大字——只恨此身非我有。

    扒在墙角死活不肯走。

    一个紫色纱衣的美人在众人的簇拥中缓缓落下,纱衣飘飘在足下露出雪白的衬裙一角。再往下是行动间隐隐露出的雪白赤足。

    头顶十二根阴钗挑起一套隐涵阵法符文的飘带挂幕。

    真是华贵又清丽,隐隐的还带着一点实力的炫耀。

    美人开口,声音柔滑透亮,远不是那些少年男女们故意装出来的清透可比:“残剑师侄,一别百年,修行可有进益么?”

    珍珠好悬一跟头摔个脸着地,震惊的回视杨夕:“残剑师侄?”

    杨夕看着她心里略略发糟,“那是离幻天上三宗排行第一的宗主,离幻天掌门以下的第一人。差不多就是咱们昆仑大长老的级别,当然叫师侄。”

    珍珠有点愣:“那不是应该残剑先生去拜她么?而且为什么不是去昆仑行宅,而是跑到沉香茶室来?”珍珠一顿,忽然露出个暧昧的笑容:“难道有隐情?”

    杨夕立刻飚了:“你当他们真是来看邢师叔么?他们是来看大师的!你个二货!”

    提着珍珠的衣服使劲拽:“话说,你知道人一辈子浪费在看热闹上的时间加起来有多少年么?把我的修炼时间浪费在你看热闹上,珍珠姐姐,你这是谋杀!你知道有多少修士最终因无法进阶而陨落,就是因为热闹看多了么?”

    珍珠挣扎:“我再看一眼,一眼!”

    拜山头的多是本着大师来的。

    杨夕知道,邢铭自然也知道。

    他不是个矫情人,干脆带着白袍垂地的清尘大师直接出门迎客。

    两人沿着一路花瓣红毯,目不斜视的迎着紫微宗主走过去,溅起一地落红。

    珍珠姑娘用她在人类(也许并不局限于人类?)外貌方面的执着,敏感的发现了问题的关所在。

    “哎哎!杨夕你看,残剑先生今天穿的是礼服哎!他还把头发放下来了,居然还补了黑眼圈!他们果然有奸情!……哎……杨夕?”

    杨夕在与珍珠搏斗的过程中忽然脑中一痛,一怔就松了手。

    一个清晰的声音,随着那痛楚猛然扎进杨夕的识海:“你是杨夕?”

    不论声音还是痛楚,都带着明显的指向性。

    杨夕顺着方向望过去,在离幻天的人群里,站得离夏宗主最近的一群青年弟子中,发现了目标。

    那是一个穿着白色宽袍的年轻男子,发丝和手腕上,都缠绕着开满细碎百花的青腾,眉眼中依稀有几分眼熟。

    男弟子望过来的眼神很平静,可是刺入杨夕脑中的痛楚,以及传音的声气却绝对算不上善意。“今天晚上,我过去找你。”

    杨夕有点抓,先不说一个男人跟一姑娘说这话基本就跟调戏没差。单单是大哥你第一遍传音为了引起注意,扎我一下就算了,你每次传音都这么扎来扎去是闹哪样?如今这门战技杨小姐也是会的!

    杨夕没说话,但她相信足够愤怒的眼神一定传达出了自己的意思:“你谁?”

    杨夕于是又挨了一下扎,不过却顾不上生气了。因为伴随着这一扎,传过来平平的三个字——“叶清和。”

    离幻天……叶清和……叶清欢……电光火石间,杨夕悟了。

    杨夕半天没说出话来,待得邢铭已经牵着离幻天夏宗主的手消失在沉香茶室的大门里,才闷闷的憋出一句:“又多了一个元婴呐……”

    珍珠弱弱的问了句:“谁是元婴?”

    杨夕看着她:“之前被我间接连累死的一个女人的……兄弟,应该是。”

    珍珠:“你死定了。”

    杨夕叹口气:“所以我急着成剑呢?”

    珍珠惊疑的问:“你成剑是为了对付这个元婴?”

    “哦,那倒不是。”杨夕探身向珍珠:“赵大跟钱二你见过吧?”

    珍珠点头:“哦!你的那两个跟班,你是防他们?”

    杨夕挺理所当然的介绍道:“他们是我从一个叫摘星楼的门派抢来的弟子。而我前两天刚知道,大愿超度他们也要来。”

    珍珠:“……”

    杨夕:“?”

    珍珠闭了闭眼:“杨夕,你老实告诉我,这几年我看不见的时候,你到底得罪了多少人?”

    杨夕一脸诧异的看着她,像是她问了一个十分愚蠢的问题:

    “你这话问的,不是我不想告诉你实话,而是我怎么可能数得清呢?”

    珍珠:“……”

    信女珍珠,求一道天雷,劈死眼前这货!

    上数第二层,既不像顶层那般空间狭窄,又比下面几层繁华得多。几乎所有来巨帆城发灾难财、搏命财的投机客,都聚集在了这里。形成了巨帆城最大的交易区。

    四层交易区入口。

    珍珠盯着面前三个黑漆漆的坑洞,一字字研读上面的表示。

    “标准集——拍卖集——自由集——啥区别?”

    杨夕略一思忖,果断道:“拍卖集,听起来就不是我去得起的地方……标准集的区域,占了整个交易区的八成。这么大的面积,肯定不是个卖稀有东西的地方。”

    珍珠眨眨眼:“所以,自由集?”

    杨夕一拍她肩膀,“走吧。”

    二人顺着那奇葩坑洞,跳进了自由集的入口。

    眼前骤然一黑。

    只听哗啦一声,脚下是刚没鞋底的积水。

    珍珠惊喘一声,完全看不清眼前情景,忙抓住杨夕的胳膊。“这什么地方?商业街这么黑?”

    淡淡的腥臭味钻入鼻腔,杨夕横挑起眉毛:“这不是商业街,是集市的另外一种形式。”

    珍珠一呆:“那是什么?”

    杨夕:“若没猜错,这里应是巨帆城的地下黑市!”

    杨夕话音刚落,四周便想起淅淅沥沥的轻笑声。

    “呵呵”“嘻嘻”“嘿嘿”

    一个丝滑粘腻的男声几乎是贴着杨夕的脸响起来:“看我们发现了什么?一个小小的,嫩的一掐就出水儿的小妹妹。”

    后面还有一个沙哑的女声跟着响起来,“嗯哼~还有一个大个儿雪花梨!卖到‘水果店’能值个好价钱~”这女人似乎是舔了一下嘴唇,沙哑的赞了一句:“真白嫩呢。”

    珍珠实在看不清,哆嗦着点起一根火折子,照亮了眼前的一小片。

    只见一个黑眼圈,爆炸头,骨瘦如柴的男人正弯下腰来,一手撑在杨夕身后的墙壁上,鼻子埋在小姑娘的肩窝里轻嗅。

    面前不远处,蹲坐着一个满身绷带只露出一双**邪双眼的女人。

    更远一点,密密麻麻的或蹲或坐的无数形态诡异的人,幽绿幽绿的眼睛望着两个刚进来的小姑娘。面上尽是不怀好意的笑。

    珍珠心神巨震,手上一抖,火折子突兀的掉在地上熄灭了。而就在熄灭的那一瞬间,她清晰的看见脚下湿漉漉的液体,根本不是什么水……而是一种浓郁的红色!

    “杨夕!”珍珠倒抽一口冷气,抓紧了杨夕的胳膊。

    杨夕拔出剑。

    那些造型诡异的人见状纷纷有了动作,或直立、或爬行、甚至还有个“鸟人”腾空一跃从天上飞扑向杨夕。

    绷带女人沙哑的笑:“小妹妹不懂规矩,教教他们。”

    杨夕一人一剑,悍然迎上!——“那还真是,多谢指教了!”

    金属交击的声音,在珍珠耳边响成一片。是不是夹杂着刀剑刺入*的“噗噗”声,空气中的腥味儿更浓了。

    珍珠觉得不时有道道液体溅在自己脸上,没敢摸。

    似乎战斗的中心一直离自己不远,她知道这是杨夕在保护她。

    可让她最感到恐惧的,却不是看不清,而是听不见。

    整个空间中除了打斗本身,听不见一声**。没有杨夕的,也没有敌人的。

    除了自己止不住的牙齿发抖声,珍珠只能听见杨夕一个人越来越粗重的呼吸……

    珍珠终于嘶喊出声来:“杨夕——!他们不是人呐——!”

第127章 黑市风云(二)

    杨夕短促的回了一句:“别喊。”

    而后短兵交锋的声音愈发激烈,不绝于耳。

    伴着一道几乎是泼出来的血液溅满全身,珍珠听见近乎清脆的骨骼被整齐削断的声响。

    最后一道金属交鸣的声音,发生在远处。

    珍珠颤抖着张开紧闭的双眼,未经修炼的眼睛已经微微的适应了黑暗。远处,一团淡蓝的光晕,照亮了周围的小小一圈。

    那是杨夕的离火眸。

    残肢断体在杨夕的背后堆成一垛,每一个都有整齐的切口。

    尚有不死心的肢体头颅擦掌磨拳,跃跃欲扑。

    可他们却似乎被什么绝强的外力压制了。

    杨夕贴近墙边,几乎以直立式一字马的姿势,把一个男人死死顶在墙上。右手一把漆黑长剑贴在男人的颈侧,左手尚未散去的一把灵力丝线流泻下来,铺满一地。

    “尸修,你背后的人是谁?”

    夜行锋利的刃口割破了男人的皮肤,鲜血蜿蜒一路,流过剑身,染红了杨夕的袖口。左手的灵丝,鲜血染透,看不见最初的莹白。

    珍珠完全控制不住的吐了,她不敢去看自己身上什么模样。刚刚最后那一捧鲜血泼满全身,凉的,腥臭出奇。

    被抵在墙上的尸修年纪很轻,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响声。

    杨夕轻挪了一下足尖,给他流出说话的余地。

    男人嘶哑的说:“黑市看门狗,这是地下黑市的规矩,过不了这一关试探,默认没有能力在黑市里保护自己的利益,是不受欢迎的客人。”

    杨夕歪了歪头:“往死里试探?”

    正在此时,仅剩的两个能如常行动的行尸扑了上来。

    骨瘦如柴的爆炸头黑眼圈男人,两手亮出尺长的钢爪;缠满绷带的女人张开血盆大口,吐出猩红长舌。

    “找死。”离火眸的光晕瞬间大亮,周围数十米方圆莹蓝一片。

    一记刺进面前尸修的头脑,一声惨叫!

    切断了尸修与行尸的连接。

    两个行尸紧贴着杨夕从空中落下,爆炸头行尸僵直的钢爪,甚至贴身划破了杨夕后背的衣衫。

    间不容发。

    杨夕反手一剑,划出一个闪着黑光的浑圆弧线。

    黑眼圈的爆炸头和缠满绷带的女性头颅,高高的飞起几丈。

    离火眸蓝光中,珍珠清晰的看见,那女人脑袋只有半颗,掉在不知哪具同伴剖开的腹腔里,砸在柔软的肠子上。

    “咕噜”一声。

    珍珠又吐了……

    杨夕收回剑,同样的姿势抵在那尸修男子的颈侧,“你真想让我剁了你么,其实我不想得罪尸修。我对你们印象挺好。”

    珍珠睁大了双眼,看着满地血腥残尸,惊惧于哪里来的“挺好”——对于这么残忍肮脏的一个道统。

    墙上的尸修男子,嘶声道:“徐州査家,给了我钱。”

    杨夕原地站了半晌,方才呢喃一句:“哦,査百莲。”

    这想起来,已经恍如隔世了。当初査百莲在逐日山包庇仇陌,为报私仇不惜害死所有昆仑弟子,结果却落了个一捧残沙的下场。还记得,当日她的谭郎谭文靖可是说过:逃出生天之时,就是査家灭门之日。

    “査家现在,怎么样了?”杨夕拧了拧脚尖。

    “快灭了……”那尸修嘶声道:“不过还有钱。”

    唔,“谭欠捅”的效率不高么……杨夕淡淡的想。

    一脚高踢,踹中了那尸修男子的下颚。

    男子“啪叽”一声,沉沉的拍在满地的血水里。

    地上所有的碎尸,都不动了。

    杨夕对着珍珠的方向勾勾手:“走吧,赶时间呢。”

    珍珠踉跄着跟在杨夕身后,满身粘腻的腐血,腥臭熏人。

    行至有光的地方,明红色的焰火,也没能驱走身上一丝寒意。她冻得嘴唇发紫,颤抖着开口:“你早知那些……不是活人?”

    杨夕微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嗯,活人长不成那样吧。”

    珍珠看着她,紧抿了嘴唇。

    杨夕渐渐的有点笑不出了,垂下眼皮,掏出一套崭新的衣服,换了平平的语调:“你先把衣服换了吧,就算是黑市,你这一身血也太特立独行了一些。刚才我打架的时候,你也不知道躲一下血。”

    “杨夕!”珍珠提高了声音,引得几个路过的人纷纷侧目。看见珍珠的一身血,又见到杨夕稍显破烂的衣服和手指头,路人轻笑:“又有新人被玩了!”

    杨夕抬起头,看着满面惶惶的珍珠。忽然想起初进程府的时候,珍珠曾经拉着她的手,教她怎么用牙粉刷牙,教她洗头的时候用皂角,还亲手给她洗那双脏兮兮满是冻疮的脚丫。

    “好吧,我确实知道黑市看门狗的规矩。我觉得你该见一见,你胆子太小了,怕是仙路走不长久。”

    杨夕低下头,把一只断手踢回身后的阴暗小巷里:“行尸挡道,大约巨帆城的黑市,是握在尸修们手里的。”顿了一下,又补了句:“不怪南海战场他们如此卖力,黑市可是大利益呢。”

    珍珠一把抓住杨夕的肩膀,用力摇晃:“我问的不是这个!”

    杨夕看着她:“那你想问什么?问我怎么知道这些?有跟着老道士混出来的,有昆仑山河博览听来的,也有书上看到的。我一直很努力学习的。”

    珍珠只觉得一阵齿冷,一种昔日姐妹渐行渐远的挫败浸透了她。“杨夕,你拔剑之前,其实不知道那是行尸吧?”

    想起那一地的破败肢体,和那干脆利落的切口。珍珠废了好大劲才能逼出自己的声音:“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杀人不眨眼?”

    杨夕静静看了她一会儿,终于正面回答了珍珠的问题:“我从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就从来没有眨过眼。”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那时候,我十岁。”

    珍珠只觉得周围一切声音颜色,流水般退去,飘远……

    程家灭门那夜,溅在墙壁上的猩红鲜血,人们奔逃时的悲号惨叫,依旧清晰如昨。

    是不是,一旦入了这仙道,人,就不再是人……

    强大者虎狼,弱小者羔羊。

    归根结底,都是畜生。

    珍珠摇摇头,露出个淡笑,果然我还是不想修仙。

    巨帆城的自由集。虽说是黑市,到底还是有些商铺的形状。

    只不过商铺都是破破烂烂,草棚模样,麻布搭的简易柜台上,常常还没有地边流窜犯手上握着的货品多。

    “老板,这块深红的焰流晶多少钱?”

    穿着漂亮花衣裳的小姑娘站在柜台后面,无论声音还是神态,都甜美得像邻居家最漂亮的那个小妹妹。

    “五品灵石一颗喔,姐姐~”

    如果忽略掉她身上的尸斑,和脸上细密针脚的话。

    “没有问你,我问你们老板。”杨夕头也不抬,“回你的棺材去,别想着在我这儿吸阳气。”

    死尸小妹妹撅了撅嘴,委委屈屈的退下了一步:“就一点点么,你运功两天就修回来了,真小气!”

    杨夕一顿,从没见过这么理直气壮吸人阳气的行尸。不由抬起脸来,正眼看她。

    这具行尸全然不是从前见过的一味阴沉嗜血,一双瞳孔放大的眸子里竟是满满的活泼。那头上插满鸡窝似的珠钗,衣衫上里三层外三层的蕾丝,仔细一看竟不是为了图省事儿,而是以一种杨夕难以想象的品味,认真打扮过的。

    杨夕面瘫看着她:

    “不是心疼那点阳气,这街面上刻得满是阳转阴之阵,我还不是再走?我是剑修,煞气重,克化不动你要拉臭臭。”

    “阳转阴之阵”五个字一出,邻家死尸小妹妹当场就掉出了一颗眼珠子,“啪嗒”一声。还“咚哟”的弹了一下,滚了一滚。

    她身后一个闭目养神的黑炮男子睁开了眼,涩声一笑:“你竟懂得养尸的技艺,难得。”

    杨夕琢磨了一下他的脸。虽然黑巾覆盖了大半面孔,但是露出来的部分光滑白净,没有尸斑。探出手,以登徒子的动作摸了一把——温的,应该是个活人。

    “不懂得,只是看过一点。南海战场上满地都是尸修,多知道一点,有利于保命。”

    左右看看四周茫然无知走在阵法上的人,还有跟在后面脸色开始发白的珍珠,杨夕道:“不过你们也忒缺德了。”

    白净尸修笑了一下:“现在的年轻人,这么努力活命的不多了。麻烦保密,我给你八折。”

    杨夕却摇头:“看看,你又缺德了!黑市上买东西,哪有八折的呢?三折我考虑一下。”杨夕顿了顿,龇出小小的虎牙,歪着头哂笑:“而且不用给我拍马屁,我知道自己的阵法造诣,我能看出来的,是个学过阵的都能看出来。巨帆城主都不管,不出人命的情况下,我也不会多嘴的。”

    白净尸兄嘿然一笑,一次次被戳破,也不着恼:“真是个油盐不进的剑修!三折的话,你还要点别的么?”

    杨夕也笑:“彼此彼此,我要铸本命灵剑,你这还有什么能用上的?”

    白净师兄点头:“是火灵根?”

    “五行灵根。”

    白净尸兄一愣,伸手抹了什么液体在眼睛上,盯着杨夕看:“哟,还真是五行!剑修本就难进阶,五行灵根怕是还没筑基就老死了。你师门的长辈眼睛都是残疾么?”

    杨夕一噎,虽然这个逻辑并不通顺,但是一定程度上,白允浪可不就是眼睛残疾么?

    “两折半,我原谅你对我师门的侮辱。”

    白净尸兄:“我是茅山尸院的。”

    杨夕:“?”

    白净尸兄坦然道:“请你公平的侮辱回来吧。”

    “……”杨夕败了。

    谁说尸修都没人味的?这位白净的小哥分明把贱贱的味道发扬得十里飘香。

    “我赶时间,你到底有没有成剑的材料?”

    白净尸兄莫测一笑,“我这里只有焰流晶。不过你给我一颗二品灵石,我可以告诉你哪里买到剩下的。”

    杨夕吸了口气:“基本消息,卖那么贵,你这是敲诈!”

    白净尸兄:“嗯,是敲诈。”

    杨夕:“……”

    白净尸兄眨眼:“帮你赶时间。”

    杨夕看了看周围半死不活的一片摊子,默默摸出一颗二品灵石。

    然后杨夕惊恐的看见,那货居然扒下自己的口罩,把晶石放在嘴里咬了咬!你还能更*丝一点么?

    白净尸兄满意的收下灵石,指了指不远处一条极阴暗的岔道:“牯尾巷,巨帆城黑市最黑的一条巷子。巨帆城最难出手的宝物都在那,巨帆城最划算的材料也在那。当然,巨帆城最不讲理的小贩同样在那。巷子的最深处,有一位断天门的无名剑修,也许你能在那有所收获。”

    “谢了。”杨夕点点头,转身就走。

    尸修一愣:“焰流晶你不买了?”

    杨夕走出三步,才回过头龇出虎牙贱贱的笑:“既然最划算的材料都在那里,我为什么要在你这买呢?我可是个节约的人!”

    白净师兄看起来像被一块馒头噎住了,忿忿道:“真是个记仇的小剑修!”

    杨夕笑嘻嘻的摆摆手,头也不回一下:“记仇的人才记恩呐,贱尸兄!”

    牯尾巷果然如白净尸修说的一样黑。

    并不是物理上的。

    杨夕尚未走完一半,便已经看见了四个巨帆城里四处张榜的通缉犯。

    还有更多带着面具遮住脸的人。

    杨夕故意放慢了脚步,让自己看起来更有底气一些。

    心里已经在暗暗后悔带珍珠进来,应该让心不在焉的白衣姑娘在巷子口等着。起码那里没有那多人会名目张胆的吼着“多少钱一晚呐小妞?”

    珍珠抓着杨夕的手,激烈的脉搏和冰凉的心跳,向杨夕传达着她的惊恐。

    有惊无险的行到巷子最深处,杨夕一眼就看见了那个传说中的断天门无名剑修。

    因为他实在是太好认了,这人实在的直接把“断天门”三个字纹在了脸上!

    剑道六魁,昆仑北斗点擎苍,诛仙斩命断天门。

    “断天门”三个字,被他纹得一片淋漓血红,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个凄惨的“冤”字。

    总觉得会纹这种东西不像是断天门的弟子,倒像是恨死了断天门。杨夕不由的多看了两眼。

    无名剑修抬眼,鹰隼似的目光满含告诫的对上了杨夕。

    “小姑娘,没人告诉过你,在黑市里面,不要好奇旁人的故事么?”

    杨夕面无表情……

    惊呆了。

    杨夕没见过断天门的剑修,不知道脖子上套着一只刻有“断天门”三字的项圈,在他们的规矩里是否正常。

    但她知道一个男人张开口,嘴里没有舌头,这绝对不正常!

    原本舌头的位置,只有一条平整的切口。而代替这个男人说话的,是被他含在嘴里的一盘的绿蛇。

    “要什么东西,可以问我。许看,不许摸。”

第128章 黑市风云(三)

    无名剑修面前一块看不出原色的粗布,散乱摆着些看不出原貌的“疙瘩”。大多染着尘土泥沙,甚至有的还沾着不知什么物种的干血。

    曾有人说,“多宝阁”柜台里的每一块材料,都要经过复杂的切割、打磨、剖光,加工出最貌美的形状,再打上能让质地显得更通透的灯光,一看就是倚门拉客的biao子。

    而眼前的这些材料,和它们“多宝阁”的同侪相比,天然得简直不像出来卖的。

    杨夕把这些“疙瘩”一块块看过,很慢,很仔细。圆圆的黑眼珠一眨不眨。

    许久,轻轻的松了一口气。

    不让摸的话,她一种都认不出来。

    杨夕单膝着地,蹲成一个很恭敬的姿势说话,“请问前辈,您是剑修么?”

    “然。”无名剑修眼皮都没抬一下。

    “晚辈也是剑修,不知您这里有没有适合锻造本命灵剑的材料?”

    无名剑修淡淡扫了一眼杨夕:“赤炎石,水璎珞,枕上沙,无量金,你心魔深重,若是不想弃道修魔,我这有佛心木。若是想入魔道,需自去旁处寻化生木。”

    每报出一个名字,手指就在面前的破布上点出一个丑疙瘩。末了,手指在空中停顿了一下,从破布旁边的沙土地上,扒拉回一颗“泥蛋儿”样的东西,道:“你剑府开了十七骨半,闭合的半骨脆弱易碎,可以吃这个补一补。”

    杨夕盯着那颗“泥蛋儿”,神情肃穆:“十七骨……半?”

    关于自己的剑府到底是什么品级的问题,杨夕从当初开剑府的时候就心有疑惑。

    白允浪公开与程家诸人宣称的是十七骨,可因为开剑府的疼痛太难,杨夕分明能感觉到自己最末的一截尾巴骨也是疼了一阵的。

    不过她没再问过,以白云浪对徒弟的用心,如果会告诉她则不用她问,如果不告诉她那就是问也没用。

    无名剑修看了看杨夕:“有酒么?”

    杨夕还真有,自从拜了白允浪这个大酒鬼做师父,她自己也逐渐成了个小酒包。只是从芥子洞府取东西,毕竟不像储物袋那么方便。所以只从腰间解下自己喝剩的半壶,恭敬递上:

    “您别嫌弃!”

    无名剑修接过酒壶,却不急着喝。一条胳膊搭在膝盖上,拇指轻轻挑开壶盖,嗅了一嗅:

    “你是昆仑,还是诛仙?唔,诛仙的可能性大些。”

    杨夕眉锋不动,跪坐于地,是个学生听讲的姿态:“先生何以见得?”

    “我观你骨龄十四,资质奇差,却行将筑基。必然不是个散修。”

    “稚龄弱行,却没有呼奴唤婢,也不曾高手保护。所以必然不是出身家族。”

    “以你的资质,还要选择最难进阶的剑修一道,所以你的师长之中,必然多为剑修。他们实力强大,品性高洁,悍不畏死,是少年人的榜样。”

    杨夕听得频频点头,见识、洞察,她还差得远。

    可是无名剑修还没有说完:

    “剑修尚武,若没有个明确的信仰或目标,难免沦为持强凌弱、打家劫舍之徒。修真界数得上名号的剑派有一百多个,但门内师长能让弟子从心里敬佩效仿的,最可能是昆仑、北斗、诛仙和断天门。”

    “各家剑派,道统虽像,法门不一。北斗剑派的弟子是不在自个儿身上开剑府的,断天门压根就不用剑府养剑。”

    “昆仑么……论铸剑是这个,开剑府是这个。”无名剑修先向上翘了一个大拇指,又往下伸了一个小拇指。“所以你十七骨半的剑府,诛仙的可能性比较大。”

    杨夕诧异挑眉:“昆仑古法,不是开剑府的利器么?”

    无名剑修一笑:“昆仑手松,什么秘法也早散出去了。但诛仙剑派琢磨出来的镇痛方子,可没有回报社会……这么说,你是个小昆仑?”

    杨夕点头,表示这回是猜对了的,“您刚才说的十七骨半是?”

    “酒没了……”无名剑修把酒壶倒过来空了空,只流出一滴酒液。嘴里小碧蛇飞快的弹出来一卷,最后一滴也木有了。

    杨夕:“……”

    无名剑修:(--)

    杨夕:“我芥子洞府里有很多,但周围虎狼环饲不大好取,能不能一会儿……”

    无名剑修:(--)

    杨夕:“我去买……”

    无名剑修:“嗯。”

    杨夕抓着珍珠的手,刚要走,却想起正事来:“先生,您刚刚跟我说的那几样材料,加上那个泥……灵丹,要多少灵石?”

    “看着给吧,但是不要灵石。”

    杨夕:“嗯……嗯?”

    无名剑修淡淡一笑:“不是你们的主意么,让奸恶人做有用事,我们这种通缉犯的活动范围,只有结界内的一线战场和牯尾巷两点一线。我要灵石,到哪花去?”

    杨夕脊背一凉,下意识的转过头去看巷子口。隐隐的,的确有个结界在,还有几个黑袍子的人排着松散的阵法,看似浑不在意,实则一夫当关。

    杨夕:原来牯尾巷是这么个地方!

    “那……您要什么?”

    无名剑修道:“吃的,喝的,法宝道器,只要活命有用的都行。知道为什么我只卖材料?因为我没时间炼器,它们还不如一颗白菜!”

    杨夕低头看了一眼那个“泥蛋儿”,您刚才好像说那是颗丹药。果然是糊弄我的吧?

    “这是我偶然从死尸上扒下来的,断天门不开剑府,用不上。”无名剑修清浅一笑,两手抄在袖子里,一副不欲再说的模样。“快去快回吧,我放风的时间快结束了。”

    他竟然真是个断天门……

    杨夕出了巷子直奔刚刚去过的材料铺子,找到那个白白净净的师兄,兜脸给了一拳:“你坑我!”

    哐——哗啦——

    “啊——师兄!”死尸小妹妹一声尖叫。

    白净尸兄被打躺地上,半天没爬起来。

    杨夕愣了一下,好像没用那么大力气……真打坏了?

    “你……”

    “个头不大,气性不小。”白净尸兄索性坐在地上,头发有点乱,还是在笑:“我有说错么,牯尾巷难道不是很便宜?”

    “那都是些死囚!我但凡多一点好奇心,拐进看守瞧不见的岔路里,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杨夕咬牙切齿道。

    白净尸兄一笑,淡淡看了眼一旁手足无措的珍珠:“有她在,你不会。再说,谁叫你刚才凶我小师妹?”

    死尸小妹妹趴在白净尸兄怀里,“师兄!”

    杨夕的表情古怪起来,两条眉毛开始打结儿。

    虽说尸修的道统她不很了解,可这种师兄是人,师妹是死人的门派,还是略嫌奇葩了点。

    “算我不对,对不住。”

    白净尸兄还是懒在地上:“接受你的道歉。什么事儿求我,说吧!”

    “……”杨夕一噎,这可略犀利了啊,压低了声音道“把我朋友放你这存一下,我去买些东西,她脚程太慢。”

    白净尸兄懒懒的笑:“我刚坑了你,你还信我?”

    杨夕咬牙切齿笑:“我不是信你,我是信我自己能打死你!而且我朋友除了一张脸,没有任何旁人能图的东西,你看着不像色狼。”

    白净尸兄点头:“嗯,我的确是个正人君子。寄存费一颗二品灵石。”

    这都要收费!?

    杨夕塞了一颗二品灵石在他手上,握着他的手,诚恳的微笑:“大恩不言谢,敢问道友贵姓?日后必·然·报·答!”

    后者一边把灵石放到嘴里咬,一边含糊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王小二!”

    杨夕:“#¥%……”

    我信你有鬼!

    你真应该和景小王爷见一面,你俩肯定要相见恨晚的!

    杨夕没空跟这贱货继续纠缠,马不停蹄的向着自由集的方向飞奔而去。

    所以她没听见,在她走后“王小二”一脸异色的自语了一句:“还真卖给她了啊,薛兵主的脾气,真是越来越怪了……”

    巨帆城的标准集,冒出个不知哪家的愣丫头,花钱如流水,收货收得丧心病狂。

    “大爷你给我来两千个馒头,没有?花卷、烙饼,是干粮都行啊!不要包子,有馅儿的容易坏!”

    杨夕不知道那无名剑修多久才能放风一次,但是攒了那一地的材料,想来时间不会太短的。

    “姐姐,来四百套衣服,要布厚结实,方便动作的。鞋也要这么多,还有绑腿、头巾。”

    无名前辈的衣服很破旧,杨夕不知道干嘛他不穿法衣,而要穿普通的粗布。

    据她所知,昆仑之外的门派,鲜少有穷得穿不起的——即便他是个通缉犯。

    那么他不穿,自然有他的理由。

    “老板,治伤口的灵丹、药水来一箱!”

    “老板,一次性的法宝、符箓来两车!”

    “再送我半车暗器吧,凡铁的就行!”

    ……

    杨夕如蝗虫过境一般,眨眼间扫光了半条街的存货。一拍脑袋,想起自己清扫战场那一年,想青菜想得眼睛都要绿了。可是青菜不易保存……

    “老板,给我来二十坛腌菜,二十坛酱菜!”

    老板聪明知事,立马溜溜儿的问:“还有菜干和果脯,要么?”

    杨夕一乐:“各来二十坛子!”

    转身去了车马店,一颗二品灵石往桌上一拍:“最好的灵食菜肴给我做一桌,不拒灵气效果,关键是味道,要吃一次顶一年的那种!”

    小二:“好叻!”

    “然后给我来两缸酒!”

    小二:“缸?”

    “嗯,缸要大,酒要烈!给我出五辆马车,一会儿备好跟着我去各家店铺收货。”

    “好叻……”

    行事招摇的结果,就是容易撞煞。

    车马店二楼。

    一个翠绿衣衫体态妖娆的女子百无聊赖的坐着,一双杏眼半睁半闭,看那模样是在等人,

    “三娘真是个无趣之人,巨帆城到处是找乐子的地方,约哪里不好,约在车马店。传信的语气,跟急着去堕胎似的,结果自己却要迟到。”

    女子的身后,整整一排身穿黑衣,斗笠麻履的汉子,神色肃穆的立着。隔着几米远,就能闻出一股亡命之气。

    掌柜带着店小二团团转的围着伺候,生怕客人有一点不满意,嘴上却不敢提半个“钱”字。

    小小车马店,实在是听了“亡客盟”三个字,都要腿肚子哆嗦。更别说眼前这个看似柔美娴静的女人,其实是亡客盟仅有的三位元婴长老中,行事最跋扈,性格最**邪,秉性最残暴的“折草娘”。

    哦对了,两年前被昆仑战部干掉了一个“鬼枯”,现在应该是两位元婴长老之一了。

    至于她等的那位“桃夭老祖”媚三娘……掌柜的只要想一下,就觉得满嘴巴都是苦水。

    蜀山不是在北边么,这妖妇跑来南海干嘛?

    折草娘的身边,一个样貌俊俏神态轻浮的白衣青年,暧昧的给她倒酒:“长老急什么,三姐姐是跟您亲如姐妹,才会做这般安排。”

    折草娘杏眼一扫,似笑非笑道:“哟,叫的到是亲。本座的床还没睡热,就惦记上三娘了?可别说本座没告诉你,你三姐姐是个看似情深,实际上手段多着呢,她的床上,可从没下来过活人~”

    白衣青年微微打了哆嗦,深情款款道:“六郎的一颗心可都在长老身上,长老不要冤枉了六郎,也误会了……”

    折草娘忽然嗤笑一声:“满了。”

    六郎一愣,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心虚紧张得全没注意酒洒了一桌。手忙脚乱的拿一副雪白的袖子在桌子上擦抹。

    折草娘轻轻一笑,一只手臂搭在围栏上,转头去看楼下的街景。

    倒不是街景好看,而是她喜欢翟家六郎的年轻风流,却不喜欢他的贪婪愚蠢。可这世上人无完人,翟家六郎若真是聪明了,也不会短短三四天就被她弄上了手。

    甘蔗没有两头甜,这道理折草娘懂得。爱看的多看两眼,不爱的转头就是——横竖折草娘的收藏里,也有那聪明伶俐的。

    这一看,正好瞧见下面一个矮挫挫的小丫头:“最好的灵食菜肴给我做一桌,不拒灵气效果,关键是味道,要吃一次顶一年的那种!”

    折草娘觉着有点好笑,“六郎来瞧,这哪来的暴发户,土得快掉渣了。”

    翟六郎强颜欢笑的凑上去:“什么人跟长老比,自然都是暴发……”俊俏面孔忽然变色,五官扭曲得连装出来的风度都顾不上了:“是她!”

    折草娘察觉到异样,伸出一只手来,捏住翟六郎颤抖的手掌:“怎么,有旧?”

    翟六郎抬起头来,一双眼珠红得几乎要滴血:“就是她谋我全部钱财,抢我仆童,害我受辱,令我被爹爹赶出了摘星楼!我堂堂摘星楼六公子居然沦为女人……”翟六郎说到此处忽然恢复了神智,猛的一惊,把“榻上玩物”四个字吞了回去,转而道:“长老,长老若能为六郎除了这个丫头,六郎这辈子这辈子定对长老衷心不二!”

    折草娘微笑,大度的没有计较“沦为女人”后面的字是什么。翟六郎的心思,在她眼里跟明镜儿一样。

    可谁让翟六郎生得漂亮呢,漂亮的年轻人,在她面前总是有些任性特权的。

    低下头附在翟六郎耳边:“本座不用你一辈子,昨晚儿上你不愿用的那个东西,今晚上吃了,如何?”

    翟六郎面上猛然一红,然后瞬间又是一白。那东西吃下去,旁边这女人不得玩掉他半条命!

    看一眼楼下闹哄哄又要买酒的杨夕,顿时怒向胆边生,咬牙点了头。

    折草娘满意的笑笑,手指勾过翟六郎下巴,嘴对嘴的亲了亲:“乖孩子~”

    说罢向后抬抬手,招过一个领头模样的亡客,头也没回道:“楼下那个,弄死。”

    翟六郎却不甘心,付出这么大代价只换得一个弄死。“长老,别弄死她,把她活着抓回来,我要亲手报了当年的仇,让她尝尝我受的羞辱,然后再把她剁了喂狗!”

    折草娘无奈的摇头一笑:“行,依你。”

第129章 黑市风云(四)

    杨夕在间不容发之际拉住了马车的缰绳。

    一柄长刀紧跟着砍下来,贴着杨夕的眼皮,削断了两根睫毛。

    两根指头夹着看不见的刀刃,杨夕微微偏过头,盯着一片虚无的空气。

    “这位好汉,小女子是哪路高香没烧到,能不能给过个明路?”

    后边跟着的车队收势不及,一辆一辆撞得人仰马翻。待慌慌张张从马屁股底下爬出来,往最前头的车驾一看……没人呐?

    跟杨夕同坐的车把式一脸愕然的看着杨夕:“这位小师姐,你会不会太……”车把式吞吐了半天,把个“神经”二字咽了回去。

    却见那小师姐好像是侧身让过了个什么,葱管样的指头横着一掰,甩下半截子刀尖,飞身而起。

    “不想死,带着你车队的人逃命。”

    刀尖落在地上,“当啷”一声。清脆悦耳,却振聋发聩。

    “快他妈逃命——!”车把式这才声嘶力竭的吼出来,手脚并用的滚下车去,也不分个方向无头苍蝇似的乱撞。

    他是车队的老把式,才赶得起头驾车,不知在多少场危机里逃出命来的老江湖。此时这一声惨嚎,整个车队轰然一乱,赶车的,随行的,搬货的乱哄哄三四十人,屁滚尿流跳车就跑。

    剩下几个随车的护卫握着长刀在原地犹豫,是走是留?按理他们拿这份银子,合该留下护卫,但问题是——看不见啊?

    “走。”杨夕足尖一点,掠过护卫的车辕,对着领头护卫的后腰轻蹬了一脚。

    杨夕眼看着一众护卫很没义气贴边儿撤了,车架周围干净得只剩了一个自己。

    抬手扭住一只看不见的腕子,膝盖一磕,掉下一把两尺长的砍刀。

    “这位好汉,劫财还是劫色,大家好商量。打打杀杀太伤和气。”

    杨夕趁机一摸,手下的腕子肌肉粗壮,手背有青筋,掌心有厚茧。这是练过的,不像普通的地痞。

    忽觉左右各有一道劲风袭来,背后亦有刀剑攻到。当机立断想要砍了手上的胳膊,却又有一道石丸弹在虎口上。

    手下那只胳膊也被一道巨大外力,猛然拖走。

    杨夕倒地一扑,一滚,堪堪闪过攻击。还没忘了继续嘴炮:“看起来不像劫色的,人这么多,小女子就一个屁股,不大够分!”

    然后明显觉得已经砍到眼前的刀风忽然抖了一下。杨夕心道:这算什么,跟宁孤鸾打过架你才知道嘴炮真真是干架的一大杀器,这一年下来,我都快被他折磨疯了。

    一脚把眼前“颤抖”的好汉踹出三丈远,隐形的刺客撞垮了半面墙,空中喷出一大口血。杨夕故作惊诧:“咦?都流鼻血了?这么猴急,果然是劫色!”

    马车侧箱忽然响起一个恼怒难以压抑的声音:“劫你的命!”

    杨夕却忽然凭空消失,一道清脆笑声贴着那声恼怒响起:“头头在这儿!”

    正是昆仑战部的看家战技——瞬行。

    周围响起一片吸气声。

    战技之难,在于千锤百炼,熟能生巧。见效慢,耗时长。虽然大多方便实用,可这年头大家闷头修炼进阶尚且时间不够,更别说出门历练,挣资源、挣机缘更是耗时甚巨。

    这年头修仙界人心浮躁,凡事都追求个效率,除了昆仑、仙灵宫这样的修仙巨擘,还稳扎稳打的锤炼弟子心性,哪家散修还有这个空子?须知道,修为的层次可是直接关系着寿数,战技除了灵力耗得少点,已经公认的无甚大用了。这年头修者干架,谁不想着境界碾压呢?纵是碾不过,多攒灵石淘换一门威力刚猛的法术也比修炼战技来得快吧。

    更别说寻常修士纵是想练,也找不着人教导。战技可不像法术,知道法诀手印,灵力运行的轨迹就好,那是跟凡人武士的功夫一样,实打实靠身体掌控,一点点磨出来的技巧。没人指导,更是不知要私下摸索多远,才能看清一点门窍了……

    所以说,杨夕靠着老道士留下的一本残卷,独**索出天罗绞杀阵的杀招,也当得起一句勤勉,且聪慧。

    杨夕不管那么多,手上灵丝忽然爆发,极残忍的对着那空气一绞,横飞出一片血雾并半条胳膊,一把长刀,还有一颗戴着斗笠的大好头颅。

    那头颅骨碌碌滚出好远,最终倒立在地上,死不瞑目的瞪着杨夕。

    那人一死,似乎就有什么法术被破去了,身边立刻现出七八个黑衣麻履戴斗笠的汉子来。那几人被杨夕的雷霆一击惊住,加之自家队长忽然被“斩首”,一时间竟不知进退起来。

    杨夕见状却是心下一沉:“亡客盟?”

    那脑袋上的斗笠实在让杨夕终身难忘,此情此景却没想到摘星楼头上去,却以为是亡客盟要来给“疤脸男”或是那被小师兄一剑秒了的大元婴“鬼枯”报仇。

    杨夕拧着两条漆黑的短眉毛,面色难看:“怎着?今日竟是要复仇者联盟不成?”

    话音未落,忽闻暗处传来一声大笑,“既然身份已被揭穿,我等也就不在藏着掖着,弟兄们都现出身来吧。”

    杨夕听见那笑声不在眼前,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果然,话音方落,远远近近的,又有大片“亡客”现出身形来。八人一组,每组一处,里外三层,把杨夕围得铁桶一般严实。

    杨夕默数了下,足有……二百多人。

    杨夕背靠上货车,面无表情道:“我何德何能?”

    笑声中面前的亡客忽向两侧分开,让出一条路来,中间走出一个斗笠拎在手上的亡客,那人天生一副亲切形容,笑得春风化雨一般,让杨夕感觉不妙的联想起残剑师叔那尊虚伪的笑面罗刹。

    “在下亡客盟江怀川,昔年在艳阳成,曾有幸见过杨姑娘于百人重围中信步闲庭。今奉盟里长老之命请姑娘一叙,敢不慎重,只得拿出看家的‘藏踪阵’来,带上所有能指挥得动的兄弟,于这条没有岔路的小道设伏。”他像个江湖浪客那样拱拱手,笑吟吟道:“还望姑娘莫要在心里骂我阴险。”

    杨夕眼一眯:“当初追杀我的亡客里没你。”

    想当初,杨夕在艳阳城被一群亡客追得像只过街老鼠,后又在洗剑池遭人逮住,几乎丧命。此事被杨夕暗暗视为毕生耻辱,那一张张凶煞贪婪的面孔,各个儿放在梦里,嚼肉寝皮,一日不曾忘怀。

    那这江怀川到底是哪里杀出来的葱头呢?

    杨夕忘了,各位看客可不该忘。他正是当初围观杨夕绞杀“疤脸男”的众人当中,第一个发现杨夕手上露出五代守墓人徽记,并通知亡客盟长老鬼枯的人。

    当日他是个香主身份,本来跟着三大元婴长老之一的鬼枯,混得也算风生水起,好不得意。不想,自已发现了鬼枯长老要找的人,本以为是个露脸博前程的好机会,不想昆仑太过霸道彪悍,结果把自己的前程——鬼枯长老——给搏死了。

    昆仑山道,花绍堂一剑秒了上百对五代墓葬有觊觎之心的中小门派话事人,并大门派代言。后又有残剑邢铭不动声色的蚕食吞并,连带着当初在背后搞小动作的四巨头之仙灵宫,剑道六魁之北斗,都跟着吃了不小的排头,咽了许多闷亏。

    修仙界本就是个圣人教化为其表,丛林法则为其里的地界,何况昆仑还占着个半个“理”字儿呢。时隔不久又发生了这莫名其妙的“百怪入侵”,整片大陆都指着昆仑剑修的战力,修真界都快不保,谁还敢在这时候冒头?

    沉睡多年的昆仑,就像一头张开了血盆大口的庞然巨兽,大多势力在其**威之下,连点像样的抵抗都组织不起,便张惶伏首。

    就这么着,各门各派当中曾提议打那“五代墓葬”主意的,都默默的被边缘化了。

    江怀作蜗居这场“昆仑风暴”的小小角落,这两年的日子着实有些不好过。

    失了原本的靠山鬼枯长老,又从坛主撸成了堂主,再撸成香主。多年靠脑子吃饭的人,如今也不得不带人为了“一个女人的面首的一句话”,就出来干这鸡鸣狗盗的拦路买卖。

    要说他也是个能的,鬼枯刚倒了没几年,就混到折草娘的门下,其实还挺受待见。

    但江怀川冷眼看得清楚,鬼枯虽然残暴,到底是个有野心的主子。而这个折草娘,说起来也是个元婴,那只是天资实在太好,加上个蜀山“桃夭老祖”一直死心帮她。其实这娘们脑子里装的那就是整一筐稻草。除了玩小男孩儿,半点子正事儿都不上心。

    如今天下纷乱,群雄四起,只待这怪潮平息,就是重新划分格局的新节点。想进步的杀怪搏名,想自保的拉拢势力,唯这折草娘满脑子就是那几根漂亮jb!

    那摘星楼早挂上昆仑的黑名单了,旁的强人躲麻烦都躲不及,偏她上赶子宠得像个宝。

    江怀川私下里不知暗恨了多少次,只可惜自家的面孔长得不够俊,否则勾搭着那女人把整个亡客盟拿下来都不是没可能的。

    不过他这也就是想想,盼着脸蛋俊俏,还不如盼着自己也有折草娘那等资质运气修成元婴来得有用。

    江怀川虽然修为不高,其人本心却是个枭雄脾性,狠辣果断,能屈能伸,兼且关键时刻够不要脸,没得半点原则和仗义。早早便有了另择良木的想法。而那根良木,他竟然看上了糟践他到如此境地的昆仑——实在是昆仑在之前的清洗中,给江怀川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见识了第一流门派的实力,旁的,便在不能入眼了。

    更值得留心的是,他从旁处打听昆仑内部对世家和散修出身的弟子是一视同仁的。

    若不是出身卑贱又资质平平,以江怀川之贪狠上进,又哪里会甘于搅和亡客盟那一笔烂账。

    关于这等传闻,他却没全信。

    江怀川混迹江湖多年,早不是单纯美好的少年郎,只要昆仑在让挂名弟子给核心弟子当杂役使唤的时候,能够禁止随便打杀,他觉着自己就总有一天能混出头来。

    可是心里隐隐的,也不是没有那么一丝期待——

    无风不起三尺浪,昆仑若是……若是真有传说中一半的好……我便……我便……

    我便怎样,他也说不清楚,每每看见折草娘的小男孩儿们欺凌亡客盟帮众的时候,江怀川心内焦躁压抑之余,就总是冒出上面那些想头。想到此处,又会嘲笑自己天真。

    若昆仑真有那般好,简直值得天下散修挤破头颅了。

    江怀川惦记着改投门庭,所以几乎是一听说折草娘要为难五代守墓人,便主动请缨。好在他平时就好强出头,也没人怀疑什么。

    他想的却是:

    改投门庭,总要有个投名状。临阵放人一马,怎么看都是最有诚意的。而且五代守墓人在昆仑的地位,想必足够优越,如果有可能,将来投其门下,也是个出头的机会。

    至于五代守墓人只是个十多岁的小丫头,江怀川非但不介怀,反而很庆幸。若人家在昆仑树大根深经营日久,哪里还有他投机的余地?

    更别说,以江怀川一个专业投机者的眼光,虽区区一面也能看出,那小丫头出身不高,年轻单纯,却也有骨子狠劲儿。正是个好忽悠、易取信,又能够被撺掇的性子。

    只不过先前的关节,从前的恩怨稍微一查就瞒不了人,却要先行化解才好。这却不便在人前细说了,只盼这小丫头不要年轻冲动,太过於记仇。

    退一万步说,就算这丫头真有那般不识大体,以当年见过的能耐,江怀川自认也值得住她。

    江怀川看着杨夕,心中默叹:我的前程呐

    笑着拱手道:“杨姑娘,能否借一步说话?”

    杨夕靠着车,动了动手指:“我怎知这一步迈出去,等着我的不是背后一顿乱刀?”

    杨夕身量短小,脸蛋儿圆润。明明是个谨慎的表情,绷起的圆脸却显得有点儿蠢。江怀川心下发笑:“那你想怎的?”

    “让他们闪开。”杨夕以眼示意面前包得铁桶一般的亡客。

    江怀川被杨夕的呆呆脸唬住,不疑有他,竟然照办。吩咐闪出一条宽阔通路来,甚至吩咐了没他命令,不能跟来。

    却不料刚一走出人群,祸头子杨夕便忽然暴起发,两只细爪子死死卡住了江怀川的喉咙。阴恻恻道:“我想起你这王八蛋了!艳阳城里就你看我的眼神儿不对,是你告的密吧?”

    江怀川心头惊雷般滚过三个字——我完了。

第130章 黑市风云(五)

    杨夕弃了马匹,缰绳连着灵丝往自家肩膀上一架,拉起就跑。

    惶惶然如丧家之犬,力大无穷更胜拉车的牲口。

    马车里还装着个捆成粽子样的江怀川。这厮一脸震惊的看着眼前的“女牲口”,眼珠子瞪得几乎冒出血来。

    那短挫挫的一截儿,哪来这么大力?

    一溜儿马车,狂风过境一般扫过巨帆城交易区,远远的缀着一片杀气腾腾的黑衣亡客当尾巴,路人侧目。

    牯尾巷。

    “被抢劫了?”薛无间撩起眼皮,咂了口酒。

    白干儿,够劲儿。

    杨夕正捧着个木桶往嘴里扒饭,闻言抬头,两腮鼓鼓的:“木有。”

    薛无间看了看杨夕身后。一个捆成蚕茧的人形物体,正小心蠕动,不辞艰辛的像是要逃跑。“那是什么?”

    “添头。”杨夕嚼嚼饭,一手黄瓜一手鸡腿:“买吃食送的。”

    人形物身形一僵。

    薛无间点点头:“那个我不要,一会儿你拿走。”闭起眼睛自顾喝酒。

    “跟地上的包袱一起。”

    “可是……”杨夕看了看地上的包袱,这怎么好意思?

    不只她要的五行材料和那修补剑府的“泥蛋儿”,整整一摊子东西全被先生裹吧裹吧团进去了。

    杨夕已知这位无名剑修姓薛,名无间,断天门嫡宗出身,只不晓得犯了什么过错,要关到“南海死狱”里。

    刚刚带了一尾巴的麻烦回来,先生什么也没说,买的饭食也不吃,单单喝酒。

    结果一桌好饭全进了自己的肚皮。

    巷子口上,那帮亡客还眼红耳赤的盯着看!

    感觉占了别人便宜呢……明明薛先生已经很落魄了。

    杨夕放下饭桶:“先生等我一下。”

    拎起根粗长棍子,杨夕站在江怀川面前。江怀川身上被缠成了蚕茧,嘴巴却没有堵,见状甚惊恐:“你……你要干嘛?”

    杨夕长棍落下。

    街面响起一串哀哀惨叫,凄惨惨拂过一地落叶。

    远远的,亡客们眼睛更红了。

    有人小声道:“听着就好痛……”

    待杨夕拎着棍子坐回来,江怀川已成了开水烫熟的死蚕茧,再没半点逃跑的力气。

    杨夕认真道:“已经打老实了。”

    旁观者纷纷奇怪,不知她什么意思。

    薛无间闭着眼:“那也不要,添头不值钱。”

    杨夕于是露出个失望的表情。

    路人绝倒!

    江怀川泪流满面……我的前程……我的命……

    就见杨夕拎着棍子又过来了!“你……你又要干嘛?他已经说过不要了!你把我打得再老实,也没有用用处的,何不把我放了?我保证不为难你,你留着我也是个烫手的山芋!”

    杨夕却道:“放不得。”看了江怀川一眼,眼底有几分烟熏火燎的断然:“横竖没用,不如打死!”

    江怀川一呆,眼看着棍子就要落下,竟是比之前疾狠不少,惊怒之下不由疾呼:“别打死,别打死!我有用!有用!”

    江怀川一闭眼,心中滚过一句“我命休矣”。

    不由悔恨自己阴沟里翻船,怎么就挑了这么个牲口来投诚,这小畜生可能的确是年轻单纯不禁忽悠,可她那狗脾气根本就不听你忽悠!

    劲风过耳,预料中的疼痛却没到来。微微睁眼,只见那根棍子堪堪停在眼前,收势之稳,就就像根本没打算落下来。

    那小畜生一只眼睛阴沉沉看他,道:“何用?”

    江怀川一愣,似是一时没能理解自己怎么从鬼门关上转回来的,却见那小畜生眼底闪过一丝不耐烦,提棍又打——江怀川大声疾呼:“我我我!我怀中有灵石三千,还有一块[离人锦],可以买命!”

    杨夕看着他并不知道[离人锦]是什么东西,但想来能买命应是珍贵。不过……

    “这可不能算有用,储物袋它又不能认主。”慢吞吞眯起眼来:“我打死了你,它们照样是我的。”

    江怀川心中吐血,同时脑中心思电转,有用……有用……活着才能用的是什么?

    一颗七窍玲珑的心肠,总算在关键时刻救了他。急匆匆道:“我会一门很稀有的战技‘连八足’,有飞檐攀臂之用,活着才能教你!你本身会[天罗绞杀阵],若是学了[连八足]简直就像……”突然一顿,想起眼前是个小姑娘,未必喜欢这个比喻。

    杨夕眯着眼接道:“就更像个蜘蛛了。”

    听那名字,也能猜到是门什么样的战技。

    江怀川干笑。

    杨夕盯着他看了半晌,只把江怀川盯得浑身发毛,才终于松口:“让你再活三个月,必须在我身边儿。”

    江怀川只敢小小的松了一口气,听到居然还有三个月的期限,好悬呕出一口血来。

    心下刚要腹诽两句,却见那小畜生摸走了自己身上的储物袋后,竟然又提起了那根棍子!!!!

    “你怎的?怎的还打?我就只会这一样,亡客盟只是小帮,再打也没有更多了!”面对杨夕这么个不讲理的活驴,江怀川早收起了全部玩心机的勇气,生怕玩丢了自己的小命:“我就没敢藏私!真的!”

    声声肺腑字字泣血,天可怜见!

    杨夕倒提着棍子,“你想多了。”换了个方便的姿势,双手握棍,“你笑起来的样子跟我一位师叔有点像,一想到未来三个月要和你朝夕相处,我就有点心情不好。我这个人会玩的东西少,所以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想要揍人。眼前只有一个你凑手,虽然不扛揍,好歹将就下!”

    江怀川聪慧的从这串凶残独白中,精辟的提炼出一句话——我只是单纯的看你不顺眼,所以想要揍你。

    那位师叔,你造孽啊……

    棍棒落下。

    又一片惨呼,拂过落叶。

    苍天可鉴,落叶何辜。

    “听起来没有刚才痛哎……”

    “不,是他被打得没有力气叫了。”

    杨夕狂野的拎着棍子坐回来吃饭,很快又把嘴巴塞得鼓囊囊。

    薛无间仍旧闭眼喝酒,一副心思不在这的模样。嘴里的小蛇出溜溜滑出来:“有仇?”

    这个男人似乎大多数时间都是这副死样子。虽说是放风,到底也在摆摊易物,关系到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好不好。他却不怎么上心,由着性子乱来,懒得论价,甚至对杨夕带回的东西也兴趣缺缺。

    唯有看见杨夕带回的半车布衣时,沉默了一会儿,难得道了句:“多谢。”

    杨夕却不知为何好酒好菜没人搭理,半车布衣却得了青眼。

    杨夕叼着半只龙虾爪,迟疑的盯着薛无间嘴角的蛇头。

    “咯吱”“咯吱”没耽误嚼。

    薛无间张开眼,抬手指了指被打瘫成烂泥的“江扁蚕”。那厮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儿,不知是不是听见了薛无间的话,又萌生了什么小心思,竟是愈发的虚弱起来。眼看要不活了。

    杨夕这才确定说话的是薛先生。

    即使那小蛇被那酒熏得一副烂醉鬼的模样,不像好役使的。

    两口咽了龙虾:“也没多大仇,就是……我之前杀了他们一个香主,我师兄剁了他们一个长老,然后我刚刚又不知杀了啥,”一顿,“但我是有道理的!”

    薛无间看了杨夕一眼,对“也没多大仇”持保留意见,“哦。”

    江怀川适时的哼哼一声,彰显了一下存在感。忽然浑身僵硬,一副尸体模样。

    杨夕抄起棍子对江怀川一声怒吼:“喘气儿!”后者闻言浑身一抖,顿时气喘如牛,生龙活虎,直似在干什么羞臊勾当。

    杨夕放下棍子,继续分辨:“真的!我真是有道理的。”

    薛无间看看她,灌一口白干儿。却起了另外的话题:“昔日蜀山祸乱,我曾跟昆仑剑修并肩作战,这百多年间却是再没见过一个活的昆仑。今日遇见你,本也是一场缘法,若是换个时间,必然要代你师长指点一二,可惜时机不巧。”

    言罢看着巷口的方向,另灌口酒:“但也要说你一句,龙虾不是你那吃法,忒丢人!”

    杨夕半个虾尾卡在嘴边,不上不下:“那怎么吃?”忽然反应过来那话中信息,匆匆改口:“不是……我是问为什么时机不巧?”

    薛无间面上似笑似嘲,只是望着巷口。

    杨夕顺着薛先生的目光仔细看过去,却没见什么,值得先生这般人物注意的东西。却偶然发现那些黑袍看守中,有个身影莫名眼熟,忒像某个嘴炮能人。

    不等杨夕深想,牯尾巷中忽然贴卷起一阵阴风。

    杨夕心头蓦然涌起一股毫无来由的惧意,丝丝缕缕,如影随形。仿佛走兽飞禽遇到天敌想要臣服之感,调动离火眸才压制得住。

    眉头一跳,“这什么邪法?”

    整条巷弄放风摆摊的囚犯全都骚动,就听有人低呼一声:“上魔压制!不好,卫明阳来了!”

    更有几人闻“卫”色变,猛然卷起地上摊子,疯狂扑向巷子深处的一座传送阵。竟是连难得的放风时间都不要了!

    杨夕皱眉,只觉得卫明阳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奈何“山河博览”多是讲解山川河岳,法术妖怪,至多讲到势力分布,却甚少提及人名。自己从藏书阁借书,更是局限在这次南海战场的实用,并不曾见过一个卫字。想来又是被“大愿超度”吸引来的哪方大能……等等……大能?

    电光火石间,初逢白允浪时的一袭谈话在杨夕脑海中闪过一道霹雳。

    卫明阳……心魔与你相似……正道魔修……

    杨夕愕然:“夜城帝君?他来干什么!”

    夜城帝君驾临黑市,已是铁板钉钉的事实。可不论怎么看,一个号称帝君的人都不像屈尊降贵亲自逛街的!

    “杀我。”薛无间音色平静,眉宇中的杀意淡得几乎看不出来。

    杨夕看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