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师姐的剑全文阅读 第30分节
第319章 杀神(三)
云氏私库,盈盈的一水白光映着幽暗的密室。
光源来自于一奇怪的人,一身稀烂的衣衫,依稀还能看出崭新时的堆叠和绮丽。单是银和白,竟也可以织染出水墨画一样焦浓重淡清的五色烟霞。
而这份难以想象的精致奢华,居然没有半点是为了修行,或者强大。
一看就知用了许多仙术材料的法袍,竟然是全无一点防御攻击的作用,仿佛当年制作这件衣服,单纯是为了修饰的雅致,以及超然的奢侈。
然则破落至此,也只令人觉得咋舌,而不是惊艳了。
其人的头发长得直接拖到脚踝,尽管看起来主人已经尽力的梳拢过一遍了,但那仿佛是很多年没有洗过黑发依然显得纠结而蓬乱。
就像个一个落拓街头的亡国勋贵,这男人身上唯一还能看的,也只剩下了他自己的气度。
幽幽隐隐的白光泛着冷,从他的皮肤上印出来,映白了私库的一角。
却又十分光华内敛,既不会逼人眼目,也不肯多圈一点明亮的地盘。
男人负手站在空白的墙壁前,仰望着头顶七零八落的金色浮雕。
那浮雕仿佛灯具一样,在他进来之后,一挥手就失去了先前富丽堂皇的光辉。
“俗气。”这是他出现之后说的第三句话。
第二句话是,“以为是还在,结果都变了呐……”
加上他破碎虚空穿过来时说的那句:“啊哦,家里居然有人。”
整整两个时辰,他只说过这三句话。
熄了灯,走到墙角。
站在那里,像个不太耐用的人形照明一样,再也没有动过。
杨夕直挺挺的跪在离他不远的地上,因为是侧身,眼角只能看见一线白光。
她惊恐的望着眼前一片深重的漆黑,竟然什么也做不了。
这个男人甚至没有对他们使用任何手段,没用禁制,也没用法术,甚至连一句威胁恐吓的话都没有。
只是出现那一瞬间,整个室内空气忽然就粘稠起来,光暗了,风静了,连周围人的心跳似乎都暗暗的停止了。
过了很久,才重新的轻轻响起来。
“噗通”
“噗通”
“噗通”
明明紧张得冷汗直流,心跳却无法快起来半分,似乎连心脏都知道面前人的可怕,一点也不敢在他眼皮底下造次。
紧张的神经和缓慢的心跳,大脑供血不足让杨夕两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杨夕只能想到一个词——威压。
她一直以为这只是弱者对于强者心理上的恐惧和拜服,毕竟,在大长老和花绍棠身上,她从没感觉到什么异样。即使有,也只是小青年儿对于长者发自心底的敬畏。
南海死狱出逃的那一次,她曾在蓬莱的合道修士上感受过所谓的威压,可那是裹挟着虚空破碎的吸力,以及蓬莱修士施法接引天地之威的压力。
与其说那是人的威压,不如说那是来自于天道的威严。
而如今,竟然真的有一个人只要站在那里,就让他们弯下了膝盖,像蝼蚁一样匍匐。
而那个并无意示威的人,说的那句“啊哦,家里居然有人”,大约也跟一个久不回家的人忽然发现,“啊哦,家里居然有蟑螂了……”并没有太大的分别。
以为的威胁,以为的攻击,通通都没有到来。
也是吧,人其实是不会特意去威胁和杀死蟑螂的,除非他打算在这一间房子里久住。
面前扑簌簌跪着的一地人,在他眼里,真的就只是一些有颜色和形体的空气。
距离他最近的方少谦,几乎就是贴身跪在他脚边儿上的,可是他却连头也不能抬一抬,不到两尺的距离,他到现在都没有看清过这位“杀神”的脸。
更让方少谦浑身热汗直冒的是,他依稀感觉到身边人似乎在散发一种微妙的气息,引得他拼命的想爬过去亲吻他的袍角。
可是仙灵宫从来也没有过这样的礼数,即使面对他娘,他师父,甚至曾经的陆百川,他大多数时间里也是站着说话的。
方少谦竭尽全力的闭着气,几乎要把自己生生憋死,仍是控制不住那种仿佛来自生理的*。他深刻的意识到,如果这种让人浑身动都动不得的威压撤下去,自己只怕立刻就爬过去了。
这欲望简直比他青春年少时,第一次看见女性的裸体时,产生的冲动一样不由人。
可男人的冲动是可以随着时间和经历,慢慢变得容易克制,而眼下的这种欲‘望,方少谦不觉得它会因为长久的相处就变得容易克服……
太可怕了。
这是所有人心中的感觉,它不是令你无法激起反抗的心思,而是让你所有的心思,就只能是个徒劳折磨自己的心思而已。
杨夕睁大眼睛望着私库尽头,幽沉而浓重的黑暗,看不见半点生机。
而就在这时候,那个曾经矜贵,而今糟污的男人开口了:
“你们哪个姓云?”
杨夕众人心中一紧。
想要急中生智的想出点办法,嗓子里却连一个喉音也发不出来。
等了一会儿,男人忽然低沉的一笑:“差点忘了。”
他伸出右手,掌心向上,做了一个翻起的动作。
所有人顿时感到身上压力一轻,那种不能动,不感动,话都说不了,思维和肌肉一齐迟钝了的感觉瞬间一松。
只剩了心脏里一副沉甸甸的感觉。
而方少谦在这压力消失的一瞬间,果然如他自己先前预想的那样,四肢着地的向那男人的袍角爬过去。
男人往身旁侧了一步。
方少谦一头啃在了地面上,额头触地,屈辱得红了双眼。
莹白的冷光笼罩在他身上,方少谦甚至不能确定心底里漫上来的浓重绝望,到底是因为理智与身体背道而驰,还是对方拒绝了他的接触。
而杨夕则清楚的看见,众修士中那个火法术一流的大胡子修士,盯着“杀神”翻起手掌的动作,瞬间就变了色。
杨夕心头一动,垂下眼睛,在黑暗里递了一根灵丝过去。
“怎么了?”她在连偶术里说。
大胡子修士两根手指紧紧的缠住灵丝,几乎要勒到肉里:“我在凡人中混得比较久,官府皇宫都是进过的。你看他刚才那个动作,像不像……免礼或者平身?”
杨夕悚然一惊。
可是他明明没有对我们施放过任何法术,开始没有,刚刚也没有。灵力触到身体的感觉,修士是绝不可能忽略的。
那是什么……
催眠,还是幻觉,抑或什么能控制人心的邪术?
就在抬头的一瞬间,杨夕一不留神与那“杀神”对视了一眼。
一种强烈的负罪感令她低下头去,从不知畏缩为何物的杨小驴子在那一瞬间竟然觉得直视其人的容颜,是一件天大的不敬。
然而更令她惊恐的是,本以为那男人熄灭了几乎全部光源,自己本身又发光,但凡没修过瞳术都应该看不见杨夕发出去的那一根纤细灵丝。
可是,那男人的目光分明就往灵丝上挪了一挪,而后竟然对她露出了一个……那应该是赞许的目光。
惊疑了半晌,杨夕才终于有点回过味儿来,莫非这位“杀神”是觉得,自己是怕打扰了他的清净,所以才和旁人用灵丝交流?
就像皇帝在前面做事,伺候的宫女太监用手势交流一样?
这可真是……
久居上位的傲慢。
而杨夕这才开始借着刚才的惊鸿一眼,回忆“杀神”的脸。他竟然是长得相当英俊的,衣衫褴褛,长发纠结,脸上也是匆匆蹭了两把似的鬼画魂儿。
但这毫不妨碍他眉眼间一种华丽而落拓气质播散出来,唇角一勾就好像花开花落云卷云舒在他惊人的黑眸里依次飘过。
还有举手投足间那微妙的气场。杨夕不太能描述得清楚,但她在邢铭身上见到过,在云想游身上见到过,小王爷正经的时候也有,但是花绍棠、白允浪、高胜寒这些人身上绝对没有过。
那算什么呢?好像是,深厚的家世底蕴出来的教养和气度,无论你滚到什么样一个张口就骂,抬手就打,“王八犊子”“小兔崽子”满天飞的世界里,也消磨不掉的玉质光泽。
而眼前这个“杀神”又显然是其中翘楚,把这种气质升华得已经可以穿透他落魄的形容,向着你的全部感官逼面而来。
“都没有么?”那似乎是久不发声,带着点沙哑的低沉男声再一次想起来。手指一勾,把脚边的方少谦抓到了眼前:“你也不姓云?”
方少谦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定要姓云,但他既不敢说不是,也不能说出是。对着这个男人他似乎连撒谎都是不能的。
“哎……”男人似乎很悲伤的叹了一声,“那刚才那些满脑袋插鸡毛的,就真是姓云了。”
杨夕等人面面相觑,完全看不出眼前这人的立场。
方少谦离得他太近,克制着自己再扑下去亲吻男人破烂法袍的冲动就已经快发了疯。
杨夕大着胆子,又递了一根灵丝给连天祚,杀神对此并没有什么表示:
“师兄,他这能力是什么?你都快合道了,也扛不住他?”
那男人做出免礼的手势之前,整整一地的人,并没有一个能站着。
连天祚似乎是迷惑的看了看自己的手,比杨夕他们强的是他勉强能够直面“杀神”的眼睛:“我不知道……”连天祚的声音郑重而迷惑,“我不知道那是什么能力,但他给我的感觉,就好像是天道……”
天道?
杨夕一愣,然后冷水浇头的明白了。
连天祚面对这个“杀神”时,和面对天道时的压力是一样的。
就好像,他就是天道。
“我问,你们答。”
没人能说出一个“不”字。
“杀神”松开了手上的方少谦,后者在双膝落地的一瞬间,仙灵宫大弟子连滚带爬的远离了那双手。就好像身后有什么如影大恐怖。
一直缩到连天祚的身后,他才撑着连天祚的手臂,气喘吁吁的站起来。
“杀神”似乎并不以此为忤,只是沉静的问道:“天羽皇朝灭了么?” 第320章 杀神(四)
“前辈说的天羽皇朝,还是天羽帝国?”
这种情况下,唯一还能保持理智,与杀神直接对话的,竟然是经世门主段承恩。这个白花花软绵绵的胖子,眉峰平展,双目直视着光团里杀神的脸。
就好像忽然间,披上了一派门主,当世大能的外衫。
但这“外衫”在对方眼里,显然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啊,那就是灭了……”光芒中的男人垂着眼皮,目光沉寂。似乎对所谓的天羽帝国,半点也不关心,
“云詹还活着吗?”
谁?杨夕等人皆是一脸懵逼。
唯有段承恩神色动了动,似乎在久远的记忆力,摸到了一缕不甚清晰的脉络。
并露出了一个难以置信的神情。
“张偃月应该还在吧?”
“……”
“陈迁呢?”
“……”
“董随午?”
“……”
“简从嘉……”
“……”
“胡半渠……”
“……”
“尚思德……”
“……”
“顾惜……”
……
他一口气报出了十几个杨夕他们毫无印象的名字,并且每说一个名字,脸色就更沉重下去一些。同时他神色中还能读出几分早有所料的释然,仿佛这些本就是该要死去的,他这一一询问,也不过是抱着一线微弱希冀的例行公事。
半晌,当众人都对那些陌生的名字听得麻木了之后,方少谦终于在他嘴里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白镜离……”
“白长老活着。”方少谦一头凉汗的立在连天祚身侧,仿佛只有撑着返虚期灵修的手臂,借着他的气场才能控制住自己不颤抖。
但他还是一脸苍白的开了口,黝黑的瞳仁从滴汗的睫毛下面,探出一道直视。
“白上人现在是我仙灵宫的太上长老。”
那杀神一顿,静默了许久,才道:“切……怎么偏偏是他活下来了。”目光转向了方少谦,第一次像盯着个人似的,把方少谦上下打量了一遍。
“仙灵宫是个什么玩意儿,白镜离自己建来耍的门派?他不是最反对开宗立派,说自己的道统绝不传人么?”
在场诸人浑然一惊,仙灵宫太上长老白镜离,或许不是这世上实力最强的修士,但就他那动辄云游百年不回头的的作风,绝对是当世活得最长,为人最神秘的一个存在。
毕竟,除他之外历史上兵解散仙的合道修士,都已经在慢慢长河中消解得毫无踪迹了。
而眼前这杀神的言下之意,竟然与白镜离十分熟稔。
一切的线索近乎荒谬的,同时指向了那个最无稽的答案。眼前的男人虽然是从天羽帝国的帝王陵中醒来,然而那皇陵之中埋葬,显然还包含着更古早的,天羽皇朝时的墓葬。
他是……
而方少谦关注的重点显然又与旁人不同,“仙灵宫是个什么玩意儿”已经快把他气疯了!连那种磕头下跪的冲动,都阻止不了他想把眼前这个“捡破烂的”活撕了的愿望!
然而令他惊恐的是,仙灵宫主之子方少谦,的确是比外人甚至仙灵宫的众多普通弟子们,知道更多仙灵秘辛的。
比如六代昆仑开山立派之时,独领风骚纵横内陆的仙灵宫为什么没能及时把这个潜在的敌人扼杀于萌芽——白镜离不肯出手。
比如太上长老白镜离的择徒大典虽然每百年在仙灵宫召开一次,这差不多就是其他门派还能承认白镜离是仙灵宫所属的唯一证明,然而白镜离以他俯视众生的见识征服了一代又一代仙灵宫弟子拜倒在他身前,甚至择徒盛典上前来拜贺的其他门派青年才俊也会得到他偶尔的指点,但白镜离膝下并没有真的收过任何一名弟子。
如若不然,尽管白镜离亲口承认过,昆仑那条小蛇妖厉害,我不是它对手。但教徒弟的水平和武力值有个毛的关系?白镜离活了几万年,一直站在修士的最顶端,他的见识足以给仙灵宫堆出一屋子的合道!
方少谦冷汗涔涔,他更知道的是,仙灵宫并非白镜离所创。而是在它还是一个中等门派时有一次遇到了灭门的危机,白镜离忽然从天而降出现在了仙灵宫的战场上:
“呵呵,这个门派的教义挺好的,灭了有一点可惜。不如帮一把,也算全了大家的一场缘分。”
这一帮就是近万年,然而历代仙灵宫主,以及全部的知情人,都无时无刻不在担心这个肆意妄为的白散仙什么时候突然来一句:缘分尽了,老夫告辞了。
就特么再也不见了人影。
这事儿大家都觉得,他是真的干得出来!
所以都是外人在敬畏着白散仙,仙灵宫自己人从来不敢过分仰仗这位世外高人,不到灭门绝户的关键危难,绝不敢轻易烦到他头上。但坑爹的是,仙灵宫遇到危机的时候,这位高人从来也没有在场过一次。
太上长老,名副其实。
跟太上皇一个德行,只负责享福,不负责管事儿。
方少谦沉默许久,却找不到一句反驳“杀神”的话来。
就在刚才,盼着白真人只是太挑剔,早晚会收下一名弟子,在仙灵宫开枝散叶的心思,也彻底熄灭了。
杀神若有所思了一会儿,却还意味深长的追着他问:“来,跟我说一说,白镜离现在人在何处,身边有没有一把,叫偃月的剑?”
方少谦答道:“白长老常年云游海外,做弟子的并不知他身在何处。但白长老不是剑修,也没人见过他持剑。”
杀神在听到“白长老常年云游”的时候,还是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在听到白镜离不是剑修不持剑的时候,却微微皱了眉。
半晌,低低一笑,和颜悦色的对方少谦道:“他当然不是剑修,我才剑修。你们家太上长老,他抢了我心爱的宝剑。”
这句话一出,轮到杨夕整个人懵逼了。
这杀人不眨眼的王八羔子,居然还是个剑修?
却听他紧接着,就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既然白镜离在仙灵宫,那五代昆仑是没建成吧?”
知情的几个人,段承恩、连天祚、方少谦全都直勾勾看着杨夕。
杨夕知道这不怪他们,这杀神的威压让所有人反应都慢了半拍,挺胸抬头都是费劲,心里根本就藏不住事儿。但她还没傻到直言自己是五代守墓人,不然对面滚过来一个搜魂术,她今天只怕就彻底废在这儿了。
“五代昆仑已经灭了,前辈。我是六代昆仑的弟子。”
那杀神忽然抬起头来,双目沉然的问了一声:
“天羽皇朝到底覆灭多少年了?”
段承恩沉默了半晌,才站出来答道:
“两万七千二百多年,更具体的不太好考证。”
男人静静的站着没动,他身上那种润泽的白光,却悄悄的暗淡下去了。
许久之后,才轻缓的开口:“我以为,他们是死于叛乱,原来他们只是死于时间。”他轻轻的叹一口气,“两万七千年,我居然错过了这么久……”
一个人类合道期修士的寿元,最多也不过是一万年。精妖灵鬼另算,这男人虽然强得过分,但众人都看得出来这应该是个比较纯种的人类。
如果他认识的修士,也大多数是人的话,他们显然都已不在了。
白镜离,只是时间这个永恒杀手的一条漏网之鱼。
“小胖子,我刚才说的那些名字,你都听过吧?”男人转过头来,对着段承恩轻笑一下,“史书背得挺溜啊,那些名字里,有飞升的吗?”
段承恩反应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这个“小胖子”是自己的新绰号。
摇了摇头:“我知道的,没有。”
段承恩犹豫半晌,又胆大包天的回问了一句:“敢问前辈是天羽的哪一位大帝?”
男人本是一副沉浸在自己思绪中,万物潇潇俱苍茫的神色,听了段承恩的话却忽然回过头来,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底下最有意思的事情。
“小胖子,你见过哪一个王朝,哪怕是凡人,会把皇帝活埋到帝陵里的么?看不出来我是个活物,不是鬼?”
众人浑身一震,几乎要被这段话背后所隐含的信息,激得浑身发麻。
段承恩有点头脑发懵:“那您是?”
“也不忌讳告诉你,我名云九章。人称天羽内蠹,云氏逆子,我并没有当过天羽皇朝的帝王,相反,天羽末年最可能实现中兴的一位君主,是我害死的。”杀神云九章露齿一笑,清俊的相貌,生生被他笑出一股血腥气:“我是被生殉的云家叛徒。”
一语落地,举座皆惊。
“为什么?”杨夕几乎是立刻追问。
段承恩急切的踏前一步,越众而出:“所以前辈其实是,反对云氏□□天下的?”
云九章歪头笑笑,抬手一道灵气把段承恩整个人摄到手掌心底下,捏捏他的胖脸,叹道:“傻胖子……”
段承恩理他太近,忽就觉得一阵眩晕,双膝普通一声就跪下了。
并且对心中涌起的膜拜欲望,惊骇非常。
其实若论面貌,他二人都是如日中天的青年修士,然而云九章唇角挂着的笑,生生就有一种老祖宗玩弄小孙孙的气场。
“我说的是害死,而不是刺杀。”
害死,似乎是一种罪愆,刺杀,才是义举。
“时间过得太久,那些头上插羽毛的云氏后人大概都忘了,云氏皇陵里还有我这么个陪葬品。”云九章闭了闭眼,轻笑:
“守卫也没了,阵法也换了,我要是没感觉错的话,连禁林都被天雷地火撸成了秃瓢。云丛飞升前留下的逆天之宝,就被那些只知道酒池肉林的后世帝王拿来保存尸身不朽。然后又被他更愚蠢的,头上插鸡毛的后人,干脆的放弃了。”
众人浑没听懂他到底是在说什么,杨夕只是依稀感觉所谓的“禁林”应该是指那颜色妖异的食人森林。
“什么逆天之宝?”段承恩忍不住追问。
云九章倒是没有卖关子,简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流月森林,和藏光幻阵。时空二则是天道之下最威严不可侵犯的准则,修士到了合道期,才有能力触摸到空间的法则,而时间……这个世界中的修士们唯有在飞升之时才能开启一线明悟。
“紧接着就飞了或者死了。所以这世上留下的空间法宝只能叫稀有,时间法宝却堪称稀世。包含了数不清的巧合,意外,概率的堆积……当然,还有前仆后继的天才的们的努力。”
云九章扫视众人,轻缓一笑:
“云氏先祖云丛是这前仆后继的天才们之一,他巧合的,意外的,并且十分幸运的在飞升之前留下了两道气息,一道喷吐在草木之间,化作了一片蓝色的森林,一道打在了他的本命阵盘上,化成了一处绵延千里的大阵。
“前者越靠近中心,则时间的流速越缓,后人谓之流月。后者一旦启动,里面的生物则会在梦中飞快的渡过自己的时间,世人起名藏光。”
“二者相合,你们猜会如何?”
段承恩惊骇了一声:“天呐,它们能自如的控制时间的流速……”
而杨夕震惊的却是另外一个传闻:
“难道藏光幻阵,竟然是导致离幻天灭门的护山古阵不成?” 第321章 杀神(五)
如果如同杨夕猜测的那样,天羽皇朝开国□□留下的藏光幻阵,就是离幻天的使用多年无名护山古阵,那么一切就很说得通了。
为什么离幻天灭门时,古阵的阵眼上,和杨夕她们无意中闯入的那个地宫幻阵的阵眼一样,都是一只岛行蜃。只怕原本离幻天阵眼上的蜃,就应该是炎山秘境地宫里的这一只。
还有为什么这个离幻天自己都不晓得的来头的大阵,蓬莱-云氏会知道它真正的用法。
听云九章的意思,这藏光大阵似乎并不是一个可以复制传承的阵法,而是刻在一只阵盘上,独一无二的存在。
而炎山秘境里的这一个,只是假冒伪劣的仿xiazaimao,并不曾真的撕裂它。感谢前人伟岸的肩膀,我站在那上面蹒跚学步,终于看清了天上的星辰,和大海的尽头……”
“那到底是什么?”段承恩情不自禁的上前一步。
连偶术里,阴二为首的一干人等:
“这货到底在说什么鬼?”
“不知道。”
“他是不是在指天道?”
杨夕声音响起来:“他说的是什么我没听懂,但听语气我觉得,这货离疯不远了。”
云九章又一次露出了那种,人类瞧着蟑螂时才会有的神态:
“这我真的很难跟你们解释得清楚。”
“你们这个时代,有没有比较出名的灵修?”云九章想了片刻,沉沉的开口。
所有人不由自主的看向连天祚,不说出不出名,他们中的大多数这辈子就见过这么一个传说中的灵物。
“噢。”云九章扫了连天祚一眼,淡淡的一声。随即忽然一挥手,破烂的白袍挂在的手臂上并不见很大的威势。
然而众人“噗通”一声全都跪下了。
那种不能动,不能说话,甚至连半点反抗的想法都升不起来的感觉,仿佛一瞬间回归身体的本能。
连天祚也直挺挺的跪在地面上,并没能幸免。
“这叫位阶。”云九章低沉的解释,“是云丛反过来利用的天道之力。只要修为高过旁人,就会有与生俱来的威压。”
他伸出指甲狰狞的手指,指了指连天祚,“上古时代,唯有地府冥神认定的品性最高的一批人,才能在下辈子转生成灵修。然后精修,然后人,然后妖、魔,以及生前丧尽天良去了转生资格的鬼。灵修给人下跪,这曾经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可是我们为什么从来没感受过?”段承恩诚恳的求教。
“前人的肩膀,”云九章笑一笑,不甚在意的道:“因为天羽皇朝灭了嘛。”
“那您……”
“我的时间,被流月森林停住了。”云九章微微的垂下眼,苍白的皮肤不知怎么,泛起了一丝病态的潮红,“天路断绝以前,灵也好,人也罢,都是单修自己的一道。天路在前,有本事走上去,就是成仙。”
这一点众人都是知晓的。
“但凡修行,没人不想成仙。即便不为了长生不老,也想看一看传说中的上界。可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什么?”段承恩紧接着问。
“我们的世界,没留下任何一个能闯过天腾的修士。大能都走了……”
这是很好理解的现象,然而段承恩头一次听人从这个角度去解读它,忽然就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后来,天腾断了。世界在经历了无数年的礼乐崩坏,强生弱死之后,终于发现了修炼不属于自己的一道,就可以渡劫飞升。当然,曾经我们把那些天雷地火称作天谴……”
“所以?”
“修行到了一定的境地,天劫便如约而至,比阎王爷的生死簿还要准时。这个境界,我们称之为大乘……”云九章的声音低滑幽冷,带着一点点如在耳边的沙哑,“然而世上真的有大乘这样一个境界吗?或许有吧,但我们这个世界其实是没有的,修士一旦感觉自己将要迈过合道的门槛,就要紧锣密鼓的开始准备飞升,天劫降临的时候,可不会给你留个沐浴更衣,拿起武器,告别亲友的时间。”
段承恩明白了,“您是说……”
“大乘这个境界是有的,但大乘的人都被天劫接去上界了。这和没有,又有什么分别?
“不论天藤走上去的,还是渡劫飞升的,没有人回来过。
“所以□□云丛一生都在思考,飞升,到底是一种值得追求的荣耀,还是上界在限制我们这个世界的变强。”
经世门主段承恩,被这一系列的言论,彻底震懵了。 第322章 牺牲(一)
“云丛穷尽必胜之力,终于在最后的时刻为子孙后代留下了一线机会。”云九章用一种难得敬畏的语气,描述着那位开创独裁时代的云氏先祖。
“什么机会?”段承恩问道。
“选择。”云九章简短的说,幽深的双目穿越两万七千年的悠久,看着面前跪了一地的“未来”,“飞升成仙,或者,留在这个世界,成为这片土地的神。”
段承恩倒抽了一口冷气。
杨夕在连偶术里紧跟着就骂了一句:
“靠,我就说过他疯了吧!”
“额,我怎么觉得他说的挺有道理的……”
“你是脑残疾么,想成神还不是疯了!那东西被世人撸死多少次了,这就是传说中的向全天下宣战你造么?”
“我去,你们一直神来神去的,杨夕!神到底是什么玩意儿,我怎么从来也没听过?”
“我哪知道是什么狗屎,反正不应该是眼前那逼样儿的。”
“你别装傻,我先前可听见了,你问过经世门的那个谁……哎,渡劫死了的那个光头叫啥来着?”
“我就是整不明白才问的好么?结果他玄乎乎说了一堆,我根本也没听明白!”杨夕恼羞成怒的承认了自己在玄学、谜语、打机锋方面完全没有任何的优势,“反正那玩意儿一出现,所有人一起上去撸死就对了!防着那玩意儿的应该不只有昆仑一家。”
方少谦忽然在连偶术中插了一句:“中心思想我明白。但问题是,你们觉得面前那东西……我们撸得死么?”
众人齐刷刷的跪在地上,动弹不得。
这一瞬间都觉得膝盖很痛。
段承恩也跪着,但经世门再隐世,四巨头的门主也比他们多见了太多的大场面。人家听话的重点,都与他们这些小瘪三有很大的不同。
他急促的问了一句:“所以你现在的境界是……”
“大乘。”云九章微笑着说,“留在这个世界里唯一的,真正的大乘。”
他略带沙哑的补充,“也许,假如白镜离在这个世界上蹉跎两万年,却还没有什么长进的话。”
云九章垂眸看着自己的双手,那两只脏得魂儿画一样并不好看的双手,露在破烂衣衫的外面,发着荧光。
“我也是真正大乘之后才明白,原来大乘并不是一个境界,而是一种……标准。”
“什么标准?”段承恩问。
云九章却一改他知无不言的惯性,歪头笑了一下:“秘密,反正你们也用不上。”
也许是知道得越多越会对世界心存敬畏,也许是真的只有初生牛犊才能不怕虎。
经世门主段承恩受到的冲击,显然比杨夕他们大得多,他呼吸都仿佛慢了一拍:“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不受天劫……若是天劫可以避过,这世上要少死多少合道期的修士。”
云九章摇头笑笑:“我并没有避过天劫,我已经大乘很久了,只是一直在云氏皇陵里不能出来。然而就在刚才,岛行蜃的头顶上有天劫落下来,我已经渡完劫了。”
“难道说……”段承恩话到一半,惊愕当场。
如果师兄不来的话,这杀神本是应该无止境的在岛行蜃里憋下去?
段承恩并不能理清全部的问题,比如云九章为什么可以把别人的天劫当成自己的天劫;比如云九章先前究竟是自己选择不出世,还是他其实根本出不来;再比如岛行蜃、流月森林……所谓的时间……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他自己的天劫没有及时降临到他的头上。
但他终于想通了一件事,段承恩的目光望向连天祚,后者凝眉跪在那里,并不觉得这个姿势有什么屈辱,但显然对云九章说的话十分排斥。
如果云九章没有说谎的话——他当然是没有必要说谎的,因为他可以选择不说,没有人能逼迫他,他看起来也不像是一个会跟“下位者”讲礼貌的人。
在那个他们所没经历过,只有师兄见过的上一世里,时占机没有来到炎山秘境。
那么就应该是连天祚渡劫的时候,恰好在岛行蜃的上方,放出了这尊“杀神”。
其他人也想到了……
“那么,这位至高无上的神先生,您打算怎么履行神的职责?”杨夕出声询问。她得庆幸云九章这一次的“位阶”,压力没有像他出场时那么强大,至少她还能说出话来。
云九章目光散漫的落在地上,棺木里准备许久的计划被两万七千年的打乱了,他正在重新打算。
“首先要把白镜离找到,拿回我的剑;流月森林已经被飞升大劫毁掉了,我刚才看见了,那至少藏光大阵我是一定要拿到手的。然后……”云九章低低的嗤笑出声,“看着刚刚还在打仗的你们也知道,天羽皇朝被推翻了,修士们并没有过得更好。我早就说过的,人修也好,灵修也罢,六道众生并没有那个能力好好管理自己。把权力还给众生,只会让整个大陆在不停的征伐与杀戮中浪费修士们宝贵的生命。”
云九章抬起头,露出微笑:
“大陆历史上完全没有战争的时间,仅限于上古创世神统治未破的时期,以及天羽皇朝最兴盛的数百年。
“不是云家想要集权,而是这个世界上的六道众生需要被独裁。”
云九章极其轻缓的闭了一下眼,复又张开,这个拉得异常缓慢优雅的动作,使他接下来的话显得很有力度,他说:
“我要重新建立一个仙皇朝,或者是神殿,叫不叫天羽并无所谓。但我会规划下统一的法度与规则,众生只需要照做就好了。这一次,我将永远不会飞升,遵守规则者将得到我的永恒庇佑。”
一地雅雀无声的寂静。
连偶术里,一个声音恍然似的响起来:
“我才听明白,他这是要复辟……”
“渡劫吧,连师兄。”杨夕在连偶术里这样说。
“什么?”连天祚显然吃惊不小。
“如果他代表了天道,那么飞升的天道之力也许能战胜他。他不想飞升,我们就再送他一次天劫。即便这些假设都不成立,飞升将至的那一刻,师兄也是大乘不是么?”杨夕一字一句的说着,连偶术之外却眼都没有眨过一下,“你至少能够跨过所谓的位阶,与他正面一战。“
杨夕清晰的感觉到,当他在连偶术里说完这番话的时候,每个人细微的情绪都过法术传入他的脑海里,震惊,疯狂,绝望,难过,哀伤,不甘……
但是却并没有反对。
一个修士疲惫闭上了眼,并不是每个人都像杨夕那样心如钢铁,此时还能掩饰心情。
“牺牲的就一定得是我们么,就不能,就不能……等他去找白镜离或者随便什么人的时候,让昆仑-仙灵去对付?”他万分不甘的挣扎道,“我只是个小人物,甚至还没有金丹。”
杨夕静默了一会儿才开口:“我也不想,可谁让我们撞上了。”
她似乎每一次都能那么倒霉的,撞上。
方少谦冰冷的音色□□来:“昆仑、仙灵,我不认为他去找那些之前,会轻易的放过我们。”
“记得吗,他们从云氏皇陵里一出来,就杀了夜城帝君。你们的人,甚至云家的人都没有放过。”方少谦用一种旁观者的态度阐述着,“在他眼中我们只是蚂蚁一样的玩意儿,愿意跟我们说两句,只是他自己憋了几千年,需要几个能懂人话的听众。”
方少谦冷硬的绷一下嘴角: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一会儿真的打算收我们当第一批臣民收下,你们跪得下吗?”位阶压力之下,仙灵宫大弟子一动也动不得,没有办法依次扫视众人的眼睛,但这并不妨碍他表达这个情绪,“我跪不下!我想在场的诸位,但凡有一个是能跪得下的,早就跟着蓬莱吃香喝辣去了,或者在云家一入秘境的时候就投降了,又怎么会挣扎到现在这么难看?”
连偶术中一静。
他们的确已经挣扎得足够难看了,死局里盘活,苟且里求生,狠咬着那一线生机不肯放手。
但是的确,他们有着各自高尚或阴暗的理由,并没有人曾经提出过其实最简单的选择——投降云氏。
“所以,我们到底是要全灭在这儿了么……”一个女修怯怯的说,“就像预言的那样。”
杨夕在连偶术里分出一缕微不足道的安抚,十分坚决:“不,有人能活。”
一个粗嘎的声音仿佛骤然惊醒:
“啊,那个把云家引走的书生,半个时辰都杀不死的那货,即使天劫落到头上,他也一定能活下来……”
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补充进来,“对,那小子的话,一定能活下来。”
杨夕低低的笑了一下:“阴二。”
阴家这个时不时犯愣的二货,这时候终于不二了,
“我哥已经知道这边发生什么了,营地那边,沐新雨他们正在撤退,最快的一批人,应该已经撤出了三十里路程。只有云家的大军还在向火山口附近集结。”
所有人一惊,阴二先前一直没有出声,也并未向他们汇报营地的情况。
杨夕微微的抬起头,云九章身上的白光晃到了眼睛,她眯着笑起来:“太好了……”
她在人偶术之外,用自己的声带说:“真是太好了。”
“连师兄……”
渡劫吧! 第323章 牺牲(二)
</script> 密室之中的众人,皆已做好舍生殉死的准备。
却没想到,第一个站出来的,竟然会是经世门主段承恩。
那个白花花,软糯糯的胖子。
当第一道天雷落下的时候,亮紫色的雷光直接穿透了数里深的土层,直直的凿进了狭小的私库。
杨夕无法转头,所以无法看见,但她清晰的听见了肉体沉重的拍击在地面的声音。
她的身旁,她的身后,战友们当场倒下了一半。
并非每一个人都有被天雷亟身的经验。金丹以下的修士,第一次直面天劫就是灵修的返虚至合道的水平,暴露在此情景下对他们来说,与自杀无异。
可他们本就是准备赴死的,因为无法活着跪下去。
对云家,对神,或者对这无常悲喜的命运,仇恨也好,骄傲也罢,兴许也有些是为了不向邪恶低头的天真正义。他们为了各自高尚或卑微的理由,已经选择了“宁可玉碎绝不瓦全”。
“我不甘心呐……”连偶术里一个粗嘎的声音发出一声垂死的叹息,寂静了下去。
天雷之后,是地火。
从地下漫上来的火光,是蓝白色的。那明亮的蓝火和紫雷交相辉映,在狭窄的室内碰撞出一片灿烂的火彩。
杨夕没有见过这么美的火焰,也从未听说过地火的高阶状态竟然不是赤红。
在火光忽然从身边亮起的一瞬,她甚至没感觉到热。
她只是觉得有点疼。
一点点,并不很重。若非鼻端嗅到的焦糊味道告诉她,她几乎反应不过来,地火之猛烈在瞬间灼伤了皮肤之后毫不停滞的继续摧毁上一级神经,连痛感都传达不过来了。
连偶术里方少谦一声嘶喊:“呃……连师兄,快一点……趁着我们还能动!”
方少谦是金丹期的修士,天雷地火阴风蚀雨,金丹心魔没有不轮换个虐遍的,他对地火和蚀雨的耐受程度比杨夕更高许多。
他不甘心,他从踏上南海战场的第一天开始就从来没有甘心过。
海怪是杀不绝的,杀一只生一只源源不灭,他已经从方沉鱼那里听说过了。而他们四百个青年慷慨而悲愤的扑向战场,到全军覆没之前甚至没能给真正的敌人带来任何有效的一击。
他知道自己不会被天劫秒杀,活下来或许没有可能,但他研究过仙灵宫内的飞升记载,估算过飞升大劫的大致威力。他坚信即使是连天祚最终的飞升天劫他也能抗住一击,而这一击就够了。
连天祚一旦大乘,必然有能力撕开所谓的“位阶”压制,然后他就可以站起来,冲到那个该死的杀神面前,把自己的毕生所学送进他的心脏。
即便不能杀死他,甚至重创他也不能,那个强大的敌人至少也要腾出手来应付一下。
人类碾死一只蚂蚁,也是需要动一动手指的精力的。而他方少谦,仙灵宫三百年来天赋最高的大弟子,将为他身后的昆仑灵修拖住那杀神一瞬间的精力,助他屠神。
天劫到来的速度,其实总是不紧不慢的,仿佛那高高在上的天道的信手捻来。
进阶合道的阴风天劫未至,连天祚就已然向大乘发起了冲击。
仍然跪在那里的高大灵修,全身衣衫爆烂,不发一言,像一尊静默千年的雕像。
这似乎不是第一次了,天雷地火之下,周围的战友全灭,而他要一直向上突破境界才可能战胜敌人。
但他记不清醒了,生命太过漫长,几万年时光里他的肉身一次次老朽或者在战斗中毁灭,重新醒来的黑剑头脑中总是会流失很多过往。
他是真的有感觉,自己这一次冲击飞升,可能真的会成功。
但他不那么在意自己的飞升,他这一生认识的人,经过的事都要离自己远去了,飞升哪里有什么可高兴?
他只是想在飞升之前,打赢这一场。
在身边的朋友还没有被天劫杀死之前,让他们亲眼看到,亲耳听到,这个大乘期杀神的落败,这个妄图插手天下的混账被打成狗!他拼了命都想做到,足够快,再快一点!
在所有人死去之前,把这自称神的男人打进尘埃里,让他下地府去给即将牺牲的人陪葬!
空间的至理已在他眼前渐渐明晰,然而时间的真谛却迟迟没有闪现。
他距离飞升只有区区一线,却仍然被云九章的威压死死的按在地上,甚至抬不起一根手指。
看见第一道天雷落下时还面无表情的云九章,至此双眸终于深沉了起来:“又是立地飞升?你们这些灵修还有没有完!”
阴风呼啸。
如厉鬼的嚎啕。
已经被雷火煅烧得无比脆弱的私库结构,墙壁和屋顶被撕扯着,如同一张冻裂的窗户纸。
杨夕被那彻骨的寒意侵袭进来的时候,清晰的感觉到手臂身体的一部分灼焦的皮肉,彻底的离开了自己的骨骼。
胖子段承恩,就是在这时候站起来的。
仿佛来自异世的语言,那苍凉而陌生的发音,从他口中陆陆续续的吟唱出来,四面八方的空气水流仿佛都在应和。那声音高低不定,起伏不休,没人能理解他为何可以用人类的发声器官,同时吟唱八个声部的调门。
段承恩自己也不知道。
这一门绝学是经世门掌门世代相传,直接刻印在识海之中的。自从学会,他就从来没有使用。
甚至经世门很多代的掌门人,终其一生,都没有使用它的机会。
杨夕一时激愤下的想当然,其实猜对了。这世上流传着创世神传说的门派,并不只有昆仑一个。而这世上防备着神随时归来的门派,也不只有一个昆仑。
经世门历代掌门人口口相传:神也有人性,所以从来不曾博爱。
经世门的这一首曲子,据称脱胎自一本异世传入的古籍,在上古时代就是禁曲。与这个世界上的法则有着天然的对冲。
这曲子在常规的战斗中几乎没有任何用处,唯一的作用便是对抗天道。
据传这曲子在吟唱完毕之后,甚至能够禁锢神。
遗憾的是,任何一种法术的施展都需要内在的力量来做燃料。来自异界的诗章,不接受本世界法则下修行来的一切力量,它只肯抽取吟唱者的生命。
没有人,能与天地同寿。
逆行天地法则的代价太大,从没有人能把这曲目唱完。
天羽皇朝年间,经世门作为记载中几乎唯一一个顶着强权暴政,不肯出山归顺的山门,连续牺牲了一百三十八位门主及紧接着的继承人,静坐在山门前视死如归的唱下去,并且大有一直唱到派毁人亡,一个不剩的架势。
经世门执意封山,拒绝向手握天道之力的帝王跪拜臣服。
天羽□□云丛在山巅听了一天一夜,最终挥了挥手:“算了,撤军吧……这帮搞学问的都是疯子,明明就没什么战力,打也打不过,就是个顶个的以为在为真理牺牲。强权是战胜不了真理的,走吧。”
段承恩内心无悲无喜,唯有一个小小的遗憾:可惜这曲子一辈子就能唱一回,没机会研究研究了……
杨夕忽然觉得自己能动了。
非但能动,连新落下的天雷地火都好像只是模糊的光影一般,穿身而过,没能造成任何的伤害。
密室早已被阴风撕开,整个头顶连同身侧被天劫犁出一个千米深的大坑。
滔滔蚀雨灌进来,却好像是另一个世界飘落过来的玩笑。
怔愣间,杨夕下意识的抬起了头。
然后,她看到了永生难以忘怀的场景。
整个天空中一片苍白,点点黑光坠在上头,宝石一般闪烁着纯黑的光泽。那苍白的颜色如此纯粹,与万里白云覆盖的天空又格外不同。那颗颗黑色的宝石,看得人眼晕,盯得久了又觉得是白色幕布上的一个个漆黑小洞。
天亮了?
杨夕的第一反应很茫然。
可是她隐隐约约从时间的流逝感觉到,外面依稀应该是深夜才对。直到她在千米深坑的边缘,看见一弯黑色的镰刀。
杨夕这才猛醒过来,天根本就没有亮!她看到的是夜空和星辰,而贴在天空西侧的黑色镰刀,其实是一弯东升西落的弦月。
连天祚也站起来了。
他等待的飞升明悟依然没有到来,相反渡劫时那仿佛穿越了洪荒亘古的天道威压却不见了。同时不见的还有他对云九章的那种跪拜的冲动。
可他根本没想起来趁这个机会提剑去砍云九章,他还没有大乘,可是他的天劫却好像被人送去了异时空,留在此间的只是一副投射的影画。雷霹在身上不疼了,火烧在脚下不热了,阴嗖嗖的小风儿刮过来连个声儿响都没有,蚀雨呢?
这瀑布似的好像淹没了半个坑,却连呼吸都不能阻塞的玩意能叫蚀雨?
连天祚一脸懵逼,如在梦中。
其他尚未被天劫亟死的修士,也都陆陆续续站了起来。
阴二站了起来。
方少谦也站了起来。
这位也算饱读诗书的仙灵宫掌门之子震惊之下脱口就是:“卧槽……”
千米大坑之外,列阵而待的天羽军队,本来正被天劫撵得满头包,此时天劫加身不疼了,却反而忘记了跑。一个个握着兵器茫然四顾,只以为自己是身在梦中。
云想歌立在被天雷霹得稀烂的战车上,凝起眉头喃喃自语:“世界的负片……”
一个手握一打灵符,被云家军一个小队追得狗一样的书生,半个下巴啃在土里,张口结舌的瞪着天空:“我这是……到底死了?”
更远的方向,沐新雨连同身边的整支军队,全都停下了脚步,愣在原地,回头望着天劫的方向,停止了撤军。
“谁……谁的幻境这么厉害?”
邓远之久久的眯着眼:“这不是幻境,你们能感觉到的吧……”邓远之停了一停,轻轻摩挲着腕骨下的黑镯,“那种……世界似乎都……颠倒了一样的感觉。”
正是因为所有人都感觉到了,才会所有人都寂静无声。
他们不知这感觉从何而来,就是心里仿佛有一个莫名的声音在絮语:变天了……
其中又以离得最近的杨夕等人,感觉最为强烈。
若单单只是变色的天空,还不够震撼的话。接下来,天空中那些黑色的星辰,陆陆续续降下笔直的黑色光线,一道接一道落在云九章的身侧,纵横相连,紧锁在云九章的四周。
凝结成一道仿佛吸收了一切光线的牢。
云九章身上一直散发出的那种白光,自他出场以来,第一次黯淡了。
云九章皱了皱眉:“这是什么?”
段承恩继续着他来自异世的吟唱,对云九章的询问无动于衷。
事实上,他根本也说不出话了。
他只是一个元婴境界的修士,放眼整个修真界,勉强可算中坚。寿元不过区区两三千,而他已经用掉了好几百年,剩余的生命对于这首异世的曲子来说,只够燃烧短短的一瞬。
他就像一只倒着融化的蜡烛,从双脚开始慢慢的消散。不只是血肉,还有身上穿的衣服,也一起化作点点白光,消散在空气中。
仿佛这个人的全部组成,正在一点点的崩溃消失,到那黑色的星光牢笼,面对众人的一侧终于密实了一点的时候,段承恩的胸口以下,已经彻底不见了。
“还在等什么?这手段杀不了他!连天祚留下,其他人快跑。”段承恩的声音在连偶术中响起,那是杨夕他们从未曾听过的坚决。
而杨夕已经完全理解不了,为什么胖师兄缠着灵丝的手指都已经消散掉了,神识却仍然在连偶术里与他们同在。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理解眼前的形势,和段承恩的决心。
“胖子……”有人动容的叫了一声。
连天祚这一次反应飞快的抬剑,在空中划出一道空间裂缝,大喝一声:“走!”
仍然活着的七八个修士,飞身扑向那仅有的一线生机。
与之相反的方向,连天祚纵身而上,人剑合一扑向了被束缚的杀神。 第324章 牺牲(三)
</script> 云九章只是轻轻抬了一指,就把连天祚打飞了。
消瘦的手臂,挂着破烂的衣衫,就那么直直的从黑色光牢里伸出来,手指轻轻一勾。
毫无阻碍,没有滞涩。
一道殷红如血的剑气,纤细的在指尖画了一个弧度。
生生击飞了连天祚整个人,并且把他从人剑合一的状态,直接打到解体。黑剑滚落脚边,连天祚拾起来,噗的吐出了一地血。
云九章先前就说过自己是一个剑修,然而他的气质过于矜贵,身材也消瘦得和当代的剑修们大不相同。
兼之帝王陵里枯坐千年独自悟道,附着在骨骼上的薄薄一层肌肉,令人难以相信他能适应剑修们的战斗强度。
直到此时,连天祚才信了。
云九章是一个很标准的剑修,并且强大。那千万人鲜血锤祭出来的剑意,即使没有位阶,依然血雨腥风的令人战栗。
残酷,血腥,邪恶。
这是连天祚在他的剑意中感受到的。
单以剑道境界论长短,他手握本体,人剑合一,甚至没抗住云九章信手拈来的一道剑气。
而那只伸出光牢的苍白手掌,在拈完了剑气之后,又轻飘飘的转向旁边空间裂缝。五指张开,苍白的掌心摄人心魂,仿佛有什么荒古的巨兽,要从中冲出。
手掌合拢,轻轻一碾。
那道空间裂缝就灭了。
方少谦一个跟头扑在地上,半张脸上都是血。
云九章抬脚向前一步,毫无阻碍的从黑色光牢里跨出来。黑光流水一般刷过他纠结的发顶,和破烂的衣衫,如同无害的帘幕,只是另一端,挂着诸天星辰。
两指间拈着的剑气,凝成一柄深红近乎黑色,薄如蝉翼的柳叶刀。
“既然是剑化的灵修,极于剑才是正道。贪多嚼不烂,学那一身有的没的,平白浪费数万年时光。”
连天祚半抬起头,长发散下来遮住了半张脸,压着唇畔的血迹。
“你只会剑?”
云九章深深看他一眼:“我只会杀。”
连天祚心中热血上头,被逼得再吐出一口血来。
“你也敢称神?”
“剑,乃战之兵。从它造出来的时候,就注定是要见血的。征也好,护也好,一样都是杀人。”云九章闲庭信步般从方少谦的身边略过,看都没看他一眼。
来到已经消散到只剩一个发顶的段承恩面前,拈起黑红的柳叶刀,反手从那漆黑的发顶划下去。
“胖子!”
七八个扑向裂缝的修士,并没有一个来得及跑出去。可他们此时恨恨难平的,反而不是自己将要到来的结局,而是段承恩无意义的牺牲。
“什么为拯救而杀戮,都是在骗人。”云九章淡淡的说。
只见他的面片,原本只剩一个发顶的段承恩,那几乎消散殆尽的身体竟然沿着云九章切下的那条线,渐渐凝聚了回来!
杨夕等人明知道对眼前这个畜生不能抱任何幻想,可见此情景仍是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呼出的气会把凝聚起来的胖师兄又吹散了……
油光光的脑门,三层的下巴,肥厚的肩膀,随着段承恩的一点点凝聚。云九章身后的那一道黑色光牢,其中纵横相连的黑色的星辰光线,也一道接一道的返回天上。
完全逆行了刚才他们落下的轨迹。
杨夕这才终于明晰,作用在胖师兄身上的时间被逆转了。所以与他绝对相关的法术,也被逆转了。
大乘……她在心中惊叹。
云九章回过头,抬眼看了看返回天空的星辰之力,露出思索的神色。
段承恩的身体,凝聚到圆滚滚的腰腹便停止了。云九章指尖的柳叶刀,从那肥胖的身体中间拔出来,嫣红的妖异从杨夕眼前闪过。
好像甩飞了一道血线。
段承恩回神,怔愣的看着自己吟唱到一半,忽然从光牢里来到了眼前的杀神。
关于那一段被逆转的时间,他是没有任何记忆的。
然而聪明绝顶的经世门,知道自己在和什么人战斗。
眼角的余光瞥见,周围原本跪着的人都纷纷换了位置,一脸惊喜交加的看着他。
连天祚已经口吐鲜血的半跪于地。
千米天劫深坑的边缘,那些小心翼翼冒死侦查的天羽士兵,分布也似乎比刚才密集了一点。
云九章正面看着他问:“那是什么?”
段承恩立刻就明白了眼前的状况。
“你不是神……”
这首来自异界的曲调,一旦吟唱完,吟唱者就会彻底的消失在这个世界。
身体,神识,灵魂,甚至不是灰飞烟灭,而是像从来不曾存在于这个世界一般。
自己能作为这个世界中的一份子,被这世上的时间法则逆转,那就是说,时间法则生效的时候,自己还没有消失。
自己没有消失,光牢就仍然存在。
这支曲子唯一的作用便是反抗天道,对付凡人,没有任何用处。
光牢无法束缚的,不是神。
云九章看了段承恩半晌,微微一笑:
“别说得好像你见过神一样。所以,那是个甄别神的法术?”
段承恩盯着他,黑色的星辰之力在云九章背后停驻,一道道逆行天地的黑光,好像用来衬托杀神强大实力的酷炫背景。
非但强大,并且睿智。
操纵不了来自异界的力量,便通过逆转吟唱者的时间,使异界的力量反复流转。一次又一次,每一点细节都清晰呈现在眼前,早晚可以勘破其中的奥秘。
段承恩熟悉这个套路。
经世门绝大多数人每天的生活,就是机械而反复的观察、记录、分析,这就是所谓的研究。经世门屹立修真界数万年,比旁的门派掌握了更多天地之力的根本。
但从来也没有人想到过,用这样的方法研究这首曲子。飞升的前辈也没有。
大约他们还有人心,想不到如此冷酷,让一个人不停的在濒死的境地往复。
段承恩想不道云九章是如何停住了他背后的星辰之力,明明这吟唱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明明自己的时间,自己思维并没有静止。
但他也没有时间再想了。
他不能让云九章勘破这异界的力量。
那是这个世界对抗神的最后一张底牌。
那不是能交给他的力量。
段承恩没有回答云九章的问题,却主动继续了他的吟唱,沧桑悲凉,怪异而又隐含生机的八个调门,从他的口中传出来。这一次他比先前更快,快得多,仿佛迫不及待走向终章。
他知道这是自己的唯一一次机会。
因为一旦云九章反应过来,自己就会毫不知情的陷入濒死和吟唱的往复。无知的成为他研究的样本。
事实上段承恩甚至也根本不知道,这是自己第几次被云九章这样逆转时间。
但他猜测,也希望这是第一次。
如果是很多次以后,云九章就不会向他提问。
段承恩相信自己,不论多少次重复,不管是否知情,时间循环一万次,他也绝不会向云九章提供哪怕半点信息。
以这杀神的傲慢,一次问不出来,肯定不会再次开口,只会一次次的操纵他段承恩的时间,然后自己观测。
云九章皱眉冷笑:
“这么急着找死?”
段承恩干脆闭上了眼睛。
腰腹,胸口,肩膀,飞快的空气中消散成点点白光。黑色的星辰光线再一次落下来,沉沉的扎进大地,凝结成牢,困住的不过是空气。
师兄,如果真有在天之灵,请保佑我。
保佑我推测的一切都是正确,保佑我还来得及阻止他。
我知道我将消散异界,不可能有在天之灵在保佑我们生长的经世门,和脚下的这片土地了。
仍然活着,并且会活下去的人们,剩下的事只能交给你们了。
师兄……
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了。
眉眼也消散掉的前一刻,段承恩紧闭的眼角,微微堆起了一层细细的笑纹。
“胖师兄——”杨夕终于哭了出来。
远隔数里,邓远之凝望着天空中开始有松动迹象的星辰之力。
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只看那轨迹一模一样的两次往复,邓远之就把发生的事实推测出了五成。
他不知道是谁使用了那种相反的星辰之力,但逆转时间的八成不会是连天祚,只能是那个杀神。
所以,即使能把整个秘境的夜空都逆转的力量,依然失败了。
“聪明人……”邓远之看着天空中越来越快,明显只是为了消耗而非使用的异界力量,轻轻的说。
他转身拍了拍沐新雨:
“那些凡人还没有死光,趁这个时间把他们藏起来吧,要开打了。”
沐新雨停下撤退的指挥,往队伍的后方看了一眼:“好。”
天劫巨坑里,段承恩消散得飞快。从眉眼到头顶,只不过一眨眼的时间。
可就是这一眨眼,在段承恩头顶的最后一小片头发即将散尽的时候,云九章忽然“嗯?”了一声。
阴二浑身紧绷的防备着这一刻,他知道自己的斤两,杀神云九章如果是半斤的话,阴二在他面前充其量有二钱。
见状根本不敢多等一下后续,双手骨刃一展,合身扑向了云九章!
如果说整个炎山秘境里,有谁是最敬佩、信任段承恩的。
那么非阴家这对兄弟莫属,其中又以头脑单纯的阴二尤甚。天空开裂,乱战四起,天羽云氏的军队退入秘境中最初的混乱时刻,他们是亲耳听见时占机和段承恩告别的。
瘦骨伶仃的时占机命已经本身已十分虚弱,身宽体胖的段承恩还有相当长的寿元。一个合道期的高人,一个四巨头的门主,如果人命真有高低,那一定是他们贵,我们贱。
可他们都在那时,就准备好了赴死时的慷慨和从容。
“没有人会白白死去。”
阴二记得这句话。
他一定要这句话变成现实。
虽然以他浅薄的见识,和有限的智慧,根本无从猜透段承恩忽然加快吟唱的动机。可如果这是段承恩的决定,那他就一定不能让段门主,再被这杀神复活过来!
哪怕是拼死,他也要干扰这个可能的发生!
他是一个体修,天劫都没能在一瞬间亟死他,他觉得自己应该能拖住云九章……
一击就好。
“阴二……”
杨夕脸上的眼泪还来不及擦,只比阴二慢了一瞬,也跟着冲了上去。
既不是金丹也不是体修,年轻的姑娘在天劫之下受伤最重,飞升而上时几乎要把一身的血都甩到众人脸上。
方少谦离得最近,饱读诗书仙灵宫大弟子从来也不笨。双眼厉色一闪,整个人合身扑向了段承恩与云九章的中间。
他不敢再期待自己的力量可以解决危机,他直接用身体,挡在了云九章血红的柳叶刀前。
云九章神色冷漠的,翻转了手背,黑红的弧光在指尖浓郁得仿佛马上就要滴落。似乎依然穿透了五感,只用眼睛,就可以闻到近处那扑鼻的血腥。
“愚蠢。”
手臂举过头顶,破烂衣衫顺着臂骨滑下来,露出疤痕交错的手臂。
凝聚的血色刀光,终于切下来。 第325章 牺牲(四)
</script> 云九章一刀切下来,没有见血。
方少谦、杨夕、阴二,以不可思议的轨迹,凭空停驻,而后倒飞回飞升而起的地方。而他们显然不如段承恩那么冷静睿智,毫无知觉的继续扑上去。
旁观的几人恍然震惊,为什么云九章会说他们,愚蠢。
时间的逆转,显然不仅仅可以针对一个人。它还可以针对一片区域,杨、方、阴全部倒退回行动的起点。
段承恩油光光的脑门,到底露出来了。
这他妈可怎么打……
所有人心里,同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
血红的柳叶刀并没有急于往下切,血腥的剑气方向一转,在苍白的之间一分为三。这一次的斩击,并未带上时间之力,浓郁的血腥仿佛有一头洪荒巨兽,在人的面前张开了血盆大口。
杨夕死死的睁着眼睛。
因为被挖下来炼宝,重新生出的离火眸,再没有先前的灿亮蓝火。它被杨夕催动到极致,留下一行黑紫的血泪。
然而她竟然仍是看不到半点破绽,以及避过的可能。
而身旁的阴二忽然跨前一步,挡住了她。
杨夕一怔。
只见挡住了她的阴二仍然没有放弃给对面的杀神找麻烦。
咬紧的两腮,绷出锋利的棱角,阴二两手骨刃护在身前,直直的对着那道恐怖的剑气冲过去。
理论上,如果他足够快的话。即使那血色的弧光把他拦腰斩断,他被劈成两半的身体也会因为惯性继续往前飞。
那一往无前的坚决,连杨夕都为之动容。
那是一个大家都没有见过的阴二,尽管这个快乐的小*曾经说过,他是一个暗卫来着。
“我想保护你!”
“我又不是要替你去死,我是想保护你不死!”
压在记忆深处的两句话,轰然在杨夕的头脑中炸裂。可是没用的!
阴二对剑修不够了解,实力强大的剑修,剑气所到之处并非是一道剑锋划下的切线。无色峰的山道上,花绍棠一道压抑到最低的剑气,瞬杀数百小派掌事人,杨夕震惊非常,但是她记得,周围的剑修们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那是强大剑修,天经地义的能力,他们没有半点觉得意外。
而云九章的那边还没完。
傲慢的人类似乎终于觉得,爬来爬去的小虫子也有点烦,值得腾出动一动手指的精力来清理一下。
黑红色的柳叶刀在指尖翻飞,隔空划出纵十九路,横十九路交错的网格,把整个天劫大坑内,连天祚和剩下的所有人都罩进去了。
猩红血浪,扑面而来。
这一次,连阴二也知道没用了。
云九章似乎是刻意,杀招铺天盖地,封死了一切退路,速度却十分稳健,压迫感十足的向所有人缓缓逼迫过来。天劫深坑的边缘,滞留原地的天羽士兵疯狂撤退,呼喊声震耳欲聋。
距离攻击最近的阴二,两手十根骨刃尚未与剑气相触,便脱水了似的,干枯,剥落,两只手臂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蔓延上一层死白之气。
阴二回过头,看一眼杨夕。
然后回身用整个身体抱住了她。
杨夕张大了眼睛,阴二映在她瞳子里的神情异样的复杂,悲伤有的,不甘有的,爱慕似乎也是有一点点的,然而更多的还是一种遗憾。
不是遗憾自己,甚至也不是遗憾这个让自己心动的姑娘,而是遗憾着他们终究是蝼蚁一样的东西,即使豁上了所有,也没能给云九章制造一点障碍。
“没有人会白白死去。”这句震动了他整个灵魂的话,到底没能在他手下变成现实。
然而阴二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声音刚一出口就陡然变了调:“哥——”
方少谦从第一道血色剑气出现的时候,就开始仓皇后退。他在过去的几年里,经历了许多人一辈子都不曾经历过的无能为力,四百位同门临死时的眼神,他每一个都记得。热血和勇气,在心中冷却成一块不屈的生铁,当死则死,当退则退,他不怕狼狈的活着,只怕杀神都不能成仁。
所以当他听见阴二变调的悲呼时,完全是出于直觉的,抓住了他的脚踝。
然后,他们三人就一起凭空消失了。
视网膜上只留下了一瞬间的空白,紧接着阴二就重新出现了。两手展开一副全新的骨刃,一刻也没有停顿的,继续向云九章冲了过去,视近在眼前的剑气血网如无物。
不对,那不是阴二。尽管是相同的眉眼,相同的身型,那一对双胞胎兄弟外型上的相似度,简直令人啧啧称奇,
但那全新的骨刃,那心思沉重的眼神……
那是阴家老大!
……
阴二怀里抱着杨夕,腿上挂着方少谦,出现沐新雨等人整顿的营地里。
“哥啊——”阴二撕心裂肺的喊声,响彻了天际。
突然改换的幻境,杨夕仍未回神。
她看见沐新雨、邓远之惊愕的向自己这边望过来。
“阴大哥呢?”杨夕问。
沐新雨的心神显然仍在震惊之中,嘴唇翕动,半天才找回言语:“他刚才突然骂了一声,妈的,然后就消失了。”
……
天劫深坑里,阴大一往无前的向杀神云九章扑过去,纵横交错的剑气透体而过。众人在那一刻都以为自己眼花了。
阴大穿过了那密集的剑网,并且毫发无伤。
雪白的骨刃依旧锋利,阴大依旧是那心思深沉的眼神,连目光都没有转动一下。
这不可能……
这是众人心中同时冒出的想法,也是云九章此时的想法。
拧起眉头,仿佛是为了证明,云九章五指翻动,身前又布下一道更密集的血色剑网,并且这一道剑网的速度飞快,眨眼就扑到了阴大的面前。
可是阴大依然毫发无伤的穿过了,雪白的骨刃直刺杀神那张英俊而傲慢的脸。
仔细去看,依稀可以看见他唇角扬起的一点笑意。
云九章下意识的,退了一步,露出一个谨慎的神情。
但是他并没有躲开。
一来他并不认为以眼前这个体修的实力,攻过来就真的能杀了自己。二来他仍是不信,这个实力从各方面都并不算强的修士,真的能毫发无伤的穿越自己的剑气。
他在自己的那个时代,就是一名至强的剑修,从没有人能在他的剑下毫发无伤。一力破万法,即使最无迹可寻的鬼道遁术,都会在他的血影剑气下,被打出原型来。
他要看一看,这个体修到底搞得什么名堂。他不闪不避,一动不动的任阴大的骨刃刺进自己的胸膛。
半点痛感都不曾传入大脑,阴大的双手直接从云九章的身体穿过去了,而后他整个人直接从云九章的身体里穿了过去。一直又冲出了三四丈远才停下来。
云九章的脸色陡然阴沉下来,毫发无伤:“哈,替身双杀……”
替身双杀,是一门比较稀有的血脉战技。
与它凶狠的名字不符,这战技并不是用来刺杀的,而是暗卫们在危急时刻牺牲救主的。
这一门战技所需的血脉,并非妖、魔、精、灵之类的混血,而是需要相同性别的双胞胎血脉。并且依然不是每一对双胞都能炼成。
创出这门战技的人说,它窥见了天道的漏洞。
即使创出这门战技的人,也不能十分确定,什么样的双胞胎才能炼成,但他的确找到了一点规律。两个人越像,成功的几率就越大。
与常人的想象不同,培养一对几乎一样的双胞胎,其实是相当困难的。
从他们婴儿时候起,就让两个人每天在一起,做一样的事情,见一样的人,吃同一份食谱,练相同的法术。任何一点高矮胖瘦的可能差异,都被人为消除。
哪怕其中一个孩子挤粉刺挤出了痘印,另一个孩子都必须在相同的位置被烙下一个小坑。如果其中一个人贪玩折断了手指,另一个孩子即使想在同样的位置折断,也不可能有完全一样的断口。他们就只能一起,放弃这根再也不可能一模一样的手指。
即使这样,还是会有性别相同的双胞胎,在成长的过程中,渐渐的身高体貌背道而驰。
从小到大每一件事,形影不离绝对一致,不能有一点自己的特色。
从人性来讲,这其实是相当残酷的。
然而残酷的代价,换来的成果,十分逆天。
用这门战技创始人的话来说,辅以特殊的秘术,天道似乎会在特定的情况下,默认他们是一个人。
突破地域,突破阵法,突破禁制,突破攻击,突破天劫,枉顾天道的一切规则,瞬间互换两个人当时的境遇。
如果使用得足够完美,双胞胎中的一个,甚至可以代替另一个去渡劫!
只可惜,凡是逆天的技法,总有它绝对的限制。否则世界的秩序早就崩溃了。
替身双杀,在两人境遇骤换的时候,身边不可切断的联系也会被一起置换过来。不论有生命的,还是没有生命的。
这一附加条件,是它能成为暗卫救主神技的原因。
然而天道对自己的漏洞,自有其修补的办法。
已然被默认成一人的两个双胞胎,其中的一个,将被彻底的抹杀。
没有天劫,没有攻击,甚至没有生命消耗的过程。
直接消失在这世界上,只留下一段虚幻的泡影。
据说这门战技在创立之初,本是阴阳双向。施展战技的人可以决定,将要消失的是他们中的哪一个。
所以当时曾有,双胞胎中的一个强突敌方防线进行刺杀,遭受重创后,他的兄弟(或者姐妹)补进来,牺牲掉重创的这一个,自己完成最终的割喉一刀。
是以称作替身双杀。
然而战技的创始人发现,这样的牺牲选择,会让有些双胞胎彼此之间陷入莫名的猜忌、背叛、疏离。
被人掌握了性命,随时可能被替代而死的惶恐,让其中有些人甚至做出了在非必要的情况下,直接牺牲自己的兄弟姐妹,借以悄然保证自己的性命再不受威胁。
人心如此难测,战技的创始人十分悔恨,他毁掉了这战技的一半。
从此流传下来的版本里,修习这战技的双方,牺牲的永远是施术者。
“我只想捉住天道的漏洞,并不曾想戳破了人心的残缺。”
所以双杀不再,这个逆天的发现,最终只演变成了忠心耿耿的暗卫们救主的绝技。施术者一旦启动战技,被施术者无法反抗,只能被迫置换。而施术者这边,只有施术时的那一段泡影被置换过去,虽然无论眼睛、神识、或者其他任何一种查探方式都会觉得那里有一个人。
事实上,它只是一个能徒作掩护的,天道修补规则的延迟。
云九章现在看到的,就是阴大消失前留下的那一段延迟。
阴大冲过敌人身后三四丈远才停下来,他其实在施展战技的时候,并不能看到敌人的所在。他只是做出了一连串足够有威胁,又足够长的动作,企图把那不可战胜的杀神骗过去。
阴大的泡影在杀神的背后停步,回过头遥望着身后,漆黑的眼珠甚至直接与云九章对上了。
但云九章知道那根本不是在看他,这小子当时应该是在远处望着这个坑。
留恋,不甘,决绝,万般复杂的神色从阴大的眼神中依次流淌过去。最终,他只是低沉的笑骂一声:“妈的。”
像在讽刺残酷的命运,又像在责骂犯傻的兄弟。
可不管怎样,我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了。剩下的,听天由命吧……
而从云九章盯着空地的阴沉脸色来看,阴大的冒险显然是成功的。在云九章后退一步,直挺挺的等着阴大向自己杀过来的时候,他面前的段承恩就已经飞快的消散到只剩一个发顶,然后了无痕迹了。
而更令他恼火的是,不论是那个窥见天道漏洞的“替身双杀”,还是逆转星辰的异界之力,竟然全都无法用天道的时间之力逆转。
杀神冰冷的双眸抬起来,没有一丝温度。
“你们干得不错,我想我终于生气了。”
与此同时,随着段承恩的生命燃烧殆尽,天空的负片终于崩碎。
“咔嚓”
一声轻响,仿佛是直接从所有人心底响起的声音。
被异界的力量消弭了作用的天劫,重新占领了这一片深坑。
“轰隆——”
云九章先前挥出的剑气网格,直接撞进了天雷地火之中,二力相交整个空间都仿佛要被直接撕裂。
天劫之下,连天祚终于从地上站起来,擦净了嘴角的血迹。
他伸出两手,掌心上仿佛有从未感受过的风在流动。
仿佛瞬间耳聪目明起来,就好像明明这风一直在耳边吹响,努力彰显着它的存在,自己却从来没有注意过。
那是匆匆流逝的时间。
他嘴里吐出意味复杂两个字:“……大乘。”
在他的身后,另外四位仅剩下来的敢死队修士,均已在这骤然变强的天劫之下,阵亡。
……
远在秘境之外的数千里,经世门中,一个正准备上早课的年轻修士,忽然在课堂上站起来。
他一脸震惊茫然交杂的神情,直挺挺的站着。
不一时,眼泪夺眶而出顺着下巴滴落在地上。
“苏不言,你又出什么幺蛾子?”境界低微的白胡子老修士,显然在弟子中有相当高的威信。他一皱眉,课堂上所有的弟子都用一种不耐烦的神情去瞪那个站起来捣乱秩序的苏不言。
苏不言却好像没看见师兄弟们的烦躁,他抬起一只手,颤抖的指了指自己的头:
“老师,刚才我的脑袋里面出现了一首歌,那不是人类能唱出来的……”
整个课堂里的声音好像被什么人忽然消去了,一部分人呆若木鸡的坐在位置上,更多人的在一瞬的震惊之后,脸上浮现出沉重的悲痛。
白胡子老师盯着苏不言,半晌:“你确定是那首曲子吗……”
又抬起头来从经世门从不封顶的课室里望出去,天空一片蒙蒙的湛蓝,“南方的天色并没有变。”
年轻的修士是这一代弟子中最胆大妄为的,这一刻沉重的压力突然压上来,他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
“老师……”
老修士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径自放出了一只小小的纸鹤。
“嗯,如果天玑星君他们是进到炎山秘境里头的话……也是时候了。”老修士站起来,老迈的脸上,满是密布的皱纹和老人斑,双眼却十分明亮,
“老实说,我一直不太看好你在我的课堂上学下去。但既然这首曲子选了你,从今以后你就是经世门的门主。请你坚强一点,把属于自己的责任,担起来。”
“嘭嘭嘭”
随着陆续不断的遁术现身的响声,经世门天枢、天权、玉衡、开阳、瑶光五位星君,和十几位太上长老纷纷到场。
“是谁?”玉衡星君辅一落地,便开口询问。
年轻的苏不言,从惶恐中抽回自己的理智,抬袖子胡乱抹了一把眼泪:
“老师,我要继续唱吗?”
经世门最渊博的一群人,纷纷把目光投向了玉衡星君。
关于这首曲子,经世门的记载其实不算多,除了最初把它带到经世门的那位星君说过,必须要用这首曲子来选门主。
可事实上,经世门主在门中那真是一个吉祥物似的存在。
每逢大事,经世门都是用七位星君和十几位长老投票决定,出门交际应酬,都会被甩锅给更年轻的,面对师父们毫无反抗能力金丹的弟子。
门主的作用基本是,有人来拜山门的时候,出面坐着,陪人喝茶。
没人上门的时候,每个月给经世门算账。
所以经世门对门主的需求,只要没丑到不能见人,就行了。
至于算账,经世门许多十六七的小崽子,放出去都可以给凡间的国库做镇守了。那完全就不值得一提。
所以这个惯例便一直延续到了今天。
有据可查的,经世门上一次唱响这首曲子,还是三万年前。
天羽皇朝大兵压境,要求经世门拆散并入皇朝的工部、太学、和钦天监。
那一次,为了对抗天羽太示且的天道之力,经世门可是把这首曲子连唱了一天一夜。
被选中的人,没有一个退缩。
然而这一次,玉衡星君却摇了摇头。
“不用,你唱也没有用。你根本没有和段门主在一片星辰下头,唱了也束缚不住出来的东西。”
苏不言默默了半晌,却先提出了置疑:“可是万一……能让段门主用上这个的,必然是莫大危机,如果让那东西自由的跑掉了……”
我不就是经世门的罪人了?
话音未落,斜刺里忽然伸出一只纤白柔韧的手,掐住了他的手腕:“别唱。”
众人一愣。
一个身形修长,体态轻盈的女修士,这才顺着凭空出现的空间裂缝走出来。
她一只手仍然掐着年轻修士的手腕,抬起眼来,里面好像盛满了诸天星辰。黑发垂在肩膀上,抖落一地生机。
“您是?”
同为女修士的开阳星君谨慎的站出来问。
语气尊敬是当然的,傻子都能看出来从空间裂缝里钻出来的一定是合道期修士。
几乎有点不像真人的女修士点头致意,开口的嗓音有些中性,但仍是山泉叮咚一般的好听:“梧桐……我记得人修是这样叫我的。”
被世人称作梧桐的合道期修士,整个大陆就只有一个。
精修至高的存在,传闻将在近些年兵解成散仙的,那棵中央之森里从不问世事的梧桐巨木!
但是它什么时候成人形了?
经世门人震惊的说不出话来,玉衡星君谨慎的抿了抿唇,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的期待问:
“那您来经世门是?”
梧桐那盛满星辰的目光,依次扫过全场,末尾落在了掌心里的小修士身上。
“我来看一看,是经世门出事了,还是世界出事了……”
不等众人插言,她便轻轻的叹息了一声,整座山的晨风都跟着安静下来。
“召唤的传承者都已经忘了,可我还记得当年的约定。与我一样的战友们,不知道还能剩下多少……但既然经世门没有出事,那就是世界出事了吧。”
……
几乎是同一时间。
死亡魔域的中央,一个泡面头的黑小子顶着个棋盘跪在地上。
棋盘的两侧,一边是个相貌平凡的少年,看起来只有十一二上下,稳稳的坐着;另一头蹲着个黑黢黢说不上是什么的东西胖球,头顶生了一撮儿迎风招展的白毛儿。
胖球被赢得不太开心,黑黢黢的身子上下翻滚了半晌。
“不算,不算,我要晦棋。”
少年神色平静,眉头也不动一下:“好。”
胖球慢吞吞的分出一小段枝杈,含含糊糊的包住一颗棋子捡起来:“下哪里可以赢?”
少年看了看棋盘,点了角落上一个位置:“这里。”
胖球慢吞吞道:“骗我死徒弟。”
少年低下头,看了看棋盘下规规矩矩跪着,一脸坚强的小修士。
面无表情的换了一处地方:“那还是这里吧,青锋还小。”
胖球似乎是很气愤的抖了抖毛,却在抖到一半的时候突然不动了。
“这是……”
手拈棋子的少年忽然侧过头,抬眸望着南方的天空:“战歌?”
胖球头顶上的白毛一瞬间立起来:“我一直以为这约定是假的!战歌响起的地方,有神降世,所有合道以上的生灵将敢来世界的负片之下,倾尽所有,阻止它们归来。”胖球在地上滚来滚去,发出“嘶嘶”的声响,“怎么办,怎么办?要多带点帮手过去吗……啊,可是徒弟都被我吃了。”
“没有必要。”少年把手中的棋子搁在棋盘上,轻声道:“战歌召集的是合道期以上的修士,何必让全世界跟着惶恐。如果我们战死了,他们来得再多也没有用……” 第326章 最终兵器(一)
</script> 阴家大哥豁出了性命,把自己的弟弟换出了必死之地,杨夕和方少谦走运搭上了顺风车。
几乎是在他们落地的一瞬间,身后云氏私库所在的方向,便响起了巨大的爆炸声。
隆隆天雷,呼啸阴风,瓢泼蚀雨。
“呐……”杨夕推了推一动不动的阴二,半天也没挤出什么有意义的言语。
她和方少谦未必知道以牺牲自己为代价的替身双杀,但就天劫大坑里的那个架势,傻子都知道里面的人绝对是活不了。
阴二一动不动的跪在地上,麻木的转过头,看了杨夕一眼。
抬起手,把她推开了。
杨夕怔了怔,半晌才开口:“对不起。”
阴二一声也不吭。
他知道自己没法再面对这姑娘了。
尽管理智告诉他,整件事情杨夕并没有做错什么,可是一想到如果不是想去给杨夕帮忙,大哥根本就不会死。他就忍不住恨自己。
我为什么要看上这样一个祸头子呢?
杨夕再好,也不可能比得上他朝夕相处几十年的哥哥。
替身双杀,几乎抹除双胞胎作为个人的一切特性,这种人性上的冷暴力,多少暗卫耿耿于怀一生。
但是阴大、阴二从来没有这样觉得。
天降横祸,阴山灭门。幼年失怙的小兄弟,在最初的流亡岁月里,最害怕的就是分开。失去了整个世界的小男孩,他们拥有的只剩下彼此。
在巨帆城主好心收养了他们之后,两人见到这门战技时,几乎是第一时间就主动要求了学习。那个时候,他们还是怕的,怕城主扔掉他们其中的一个,怕被派到不同的职位上做事。
阴大每天晚上抱着自己傻乎乎的小兄弟,几乎一刻也不敢合眼。
后来,他们就在巨帆城主的叹息中,修炼了这门战技。
阴大安心了,傻二看见哥哥安心,于是也就安心了。
同吃同住,同习同睡,他们心安理得,乐在其中。
直到随着年纪的增长,两兄弟随着生理的成熟,个性喜好也开始渐渐出现差异之后。阴大才心中才渐渐出现新的惶恐。那伫立在命运的远方,注定到来的分离。
当杨夕顶着一头乱毛,被锻剑的天劫霹得傻逼一样出现在他们面前,阴二却看得不自觉傻乐的时候。阴大清晰的听见,命运悬在头顶的那一柄利剑斩下的声音。
来了……
即使他们在完全相同的经历下长大,他们也不可能喜欢上同一个人。
退一万步讲,即便他们真的那么巧合喜欢了同一个姑娘,也注定有一个人得不到。
寻常人相伴一生的,不会是兄弟。
阴大想到了。
傻二却从来也没想过,即使他发觉自己好像很喜欢亲近那个率真坦诚,胸大腰细,一身乐子的小姑娘的时候,也从没想过会和大哥分开。
他大概是真二。
以前在巨帆城的时候,明明一样大的哥哥,管他跟管儿子似的,什么时候这么轻易的放他单独出门了?
每一次有任务,单独出门的总是大哥。
城主出门的时候,陪在身边的却总是阴二。
多简单的逻辑。
可是傻二就愣是从没往这个方向想过。他一直以为是自己做事不够稳妥,当哥哥的才总是拘着他。
城主是个十分宽厚仁爱的城主,说过替身双杀这种东西不要他们真的去用,顶多是让敌人知道有他们这对兄弟在,心中多几分忌惮。
巨帆城破的那一天,城主还拍着他的肩膀说过一句:“不用觉得愧疚。巨帆城是我家几代人的心血,它如今被怪物占据了,我一点也不想眼睁睁看着……我拿你们这些崽子当儿子的,留着你的命保护你弟。”
阴二隐约听明白了这是跟他哥在说,但死活儿没明白是在说什么,还呆兮兮的问了一句:“啥?”
然后就被城主一巴掌拍晕,跟其他没死的暗卫家仆一起,被送进了密室的暗道。
阴二醒过来的时候,是被人抬着跟众人一起在暗道里默默赶路,前面引路的是他引着照明符的哥哥。
“城主呢?”
“悬梁了。”
阴二哇的一声哭出来:“城主那么好的人,怎么也死了?”
阴大举着照明符沉默的走在前头,半晌才道一句:“城主对我们恩重如山,我们得帮他把巨帆城重建起来。”
在阴二提出来想跟着杨夕去私库,要要保护她的时候。本以为要挨上他哥一顿臭揍,费上许多口舌,却不想他才刚刚一说,大哥就点了头。
阴二反而懵了:“哥,你没事儿吧?”
大哥盯着远处营地的火光看了半天,眼睛里映出的光线远远的,并不明亮:
“你早晚是要自立的,想去就去吧。”
阴二对此的理解是,大哥判断这个事情不太危险,所以才放手他去。
然后,傻二就欢天喜地的跟着杨夕走了。
他太了解大哥了,以至于想当然的以为大哥如何如何。
他也太不了解他哥了,以至于从来没有想过,正因为身陷险地的是自己,大哥才轻易的放心。
明明杨夕再出发前,就很直白的说过:此去是摸着石头过河,敢死队全灭的可能性不低,死一团再补一团。
明明这世上就有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理:任何功法修炼了,就都是为了用的。
城主明白,大哥也明白,只有傻二自己不明白。
大哥从来都是把他自己放在那个可能被牺牲的位置上,而让阴二成为那个一旦遇到危险就可以被换掉的角色。
一声尖利的,由于空气剧烈摩擦,嗡鸣声在背后响起。
杨夕一回头就看见半空近百丈高的地方,一道漆黑的裂缝正被一双苍白的手,向两边死命的拉开。
清减的臂骨上,挂着银白相间的破衣烂布,那几乎一眼就能认出来是谁。
杨夕勃然变色:“追来的这么快?”
邓远之抬起眼,忽然连皮带肉的把右手腕上的黑色镯子扯下来,对身后的沐新雨道:
“该藏的都藏妥了吗?”
“面对那个级别的战力,哪有藏妥的可能?看造化吧。”沐新雨也抬起头,眼神中一片坚硬。
年轻的女剑修,高举起一只右臂,保持着微微的弯曲,一动不动。
天空中。
空间裂缝的那一头,似乎战斗得十分激烈,刺目的光影和狂暴的咆哮声传出来。那双杀神的手臂,过了好一会儿,才近乎狰狞的把裂缝彻底撕开。
云九章披着半身的血,从里面钻出来了。
漆黑双眸中压抑的狂怒的风暴。
沐新雨突然落下手臂。
一瞬间,从树林里,从草丛间,从山石后,猛然爆发出暴雨般密集而猛烈的攻击。像喷发的火山,带着愤怒的咆哮,汇集成一股洪流,席卷向半空中白色身影。
五彩的炫光和剑气,直接把那个消瘦的身影淹没了。
方少谦低骂了一声:“山大王!”
几千双眼睛,一瞬不瞬的望着被光影淹没的那一处空间。
尽管并未抱什么太的希望,但是当光影散去之后,那个半身被血的杀神显露出来,仿佛眼都不曾眨过一下的样子,还是令所有人气息一哽。
这他妈怎么打啊……
这根本没法打……
杨夕一抬手,数千根灵丝散出去,飘到谁身边就捞起一根系在指尖。
“让我们再挣扎一下吧。”
她知道对空的正面攻坚,自己没有任何优势,所以干脆豁出去催动全部神识,只把自己当个联络器使用。
连偶术接上的一瞬间,方少谦忽然轻“咦”了一声:“他身上伤……我怎么看着不像天劫捶的?”
不少人一怔,他们先前确实都以为那一身血是天劫捶出来的。
毕竟飞升大劫的阵势,这帮乌合之众的吊丝修士们,这一会儿都见了两场儿了。那真是,山崩地裂,摧枯拉朽,对他们来说活下来全靠运气。
阴二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了反应,他抬起头,看着天上那个逼得他大哥从这世上消失的身影。
这一瞬间,他看见的不是杀神,只有活生生的仇人。
“我跟你同归于尽……”他轻轻呢喃了一声,忽然反身向天空中的身影飞了上去。
“阴二!”杨夕大惊失色,一千个阴二捆在一块儿,也根本没那个跟云九章同归于尽的本事。
天罗绞杀阵——缠字诀。
灵丝倏然卷上去,却是慢了一步,从阴二的脚下擦了过去。
“蠢货。”邓远之阴沉的道。
阴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向云九章,后者岿然不动的站着,连眼神都没有多分给他一点。
他看着的方向是——
一条纤细的黑线浮现在空中,刚猛无匹的剑气迅疾的从中射出,落在阴二身上势大力沉,却无伤人之意。急红眼了的阴二整个人被打飞了回来,沉重的砸在地面上,暴土扬尘。
“躲开——!”
一声狂暴的嘶吼,连天祚手提十个“太阳”,从裂缝里猛地穿了出来。夺目的光辉,几乎让人所有人直视的人,当场就瞎了。
“连师兄!”杨夕惊叫。
他们先前眼见着连天祚被一招打飞,本已不抱希望。然而看云九章半边儿身子没有好肉,兼之十分忌惮的样子,连师兄大乘了?
然而他们根本没来得及惊喜,很快就发现连天祚那声压抑着焦躁的“躲开——”,是喊给在场所有人听的。
因为随着连天祚的出现,他把飞升大劫也给带回来了……
数千个草根修士“嗷嗷”一顿乱喊,跳起来就跑。阴二也被杨夕扛起来就飞!先前云氏私库里是没办法,出不了禁制,反抗不了“位阶”,只能慷慨赴死。现在周围放眼一片无限天地宽,傻子才跟灵修的飞升大劫硬抗!
可就是这样都还不够,飞升大劫何等威力,连天祚本人根本控制不了。跑得慢的,仍然倒下了一片。
因为有杨夕的人偶术相连,沐新雨又十分靠谱的在看见天雷落下的第一时间就喊出了:“跟着我!”
成功跑出了天劫范围的人,大部分聚在一起,冲着一个方向。
可就在这个方向上冲到一半,忽然前方战鼓闷响,号角齐鸣。
地平线上,洪流一般狂奔过来无数天羽士兵。
“杀呀——”喊声震天。
尽管云九章从岛行蜃里钻出来到现在,压根没跟云家的任何一个人说过一句话。可是云家探子在填坑旁侦察到了杀神的身份,自觉有老祖助威掠阵,士气大盛,不管不顾的杀了过来。
沐新雨也暴怒起来,“妈的那杀神我们打不过,拿回本命灵剑,真当我们还怕你个云家?”
“杀呀——”同样的咆哮声。
乌合之众们,在剑修们的冲锋带领下,不闪不避的杀向了天羽军队。以法术与剑气,疯狂的倾泻压抑许久的恐惧、仇恨与憋屈。
大乘对大乘,士兵对士兵。
连绵三十里战场上,这一刻无处不在厮杀,放眼望去都是沸腾的热血。
如果一定要找一个词来形容此时的炎山秘境,那么最合适的应该是
——人间地狱。 第327章 最终兵器(二)
</script> 连天祚的剑意,如同灼**化的烈日,光明磊落得容不下世界上的留有一丝阴影。灵道三转,十颗耀眼的烈阳高挂空中,连原本的日头都被遮掩得仿佛失去了光芒。
爆裂的剑意被催动到极致,整个炎山秘境里,没有一个人能睁开眼睛。本事差些的,甚至要抬手去捂眼。
杨夕他们一群人,到后来根本就是在跟天羽云氏的军队打盲战。
两拨人各自守着一方阵地,全靠法术灵剑在空中对轰。
这种时候能不能轰中都查看不了,仅仅能仗着杨夕的连偶术,让大家攻击聚集到一个方向,都是十分庆幸的事。
怪不得传说中,上古的修士要把十颗太阳中的九颗,从天空中射下来。
十颗太阳笼罩的炎山秘境,不仅仅是亮。那炙热的高温,仿佛一瞬间蒸发了秘境中的全部水汽,众人不得不靠着一刻不停的水系法术,才能支撑着不被烤成干肠。丹药灵石之类的资源,众人完全有犹豫的余地,全都提供给了水、冰二系的法修。
整个秘境中,毫无庇护的草木全都迅速的枯萎了,为数不多的走兽、甚至怪兽,也纷纷扑倒在路边的枯草里。距离一具干尸的距离,也仅仅是时间的问题。
炎山秘境本就是个炙热的火属性秘境,然而再炽烈的地火,又怎能与曜日争辉?十日耀天的催动下,大小上百个活跃的火山口纷纷喷发,抛洒出朱红色的岩浆,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不规则的抛物线,而后洒落地面,沿着漆黑的山岩蜿蜒奔腾下来,像一幅流淌着的抽象油彩。
只有黑红两种颜色……
在杨夕听说过的地方里,只有地狱是这样的颜色。
“天呐……大乘期的实力竟然是这样的……”沐新雨呐呐的说。她看见这景象不是通过双眼,而是杨夕人偶术中链接的修士中有一位,修炼有屏蔽光线的瞳术,催动到极致,勉强可以看清暴露在烈阳下的火山。
为了防止天羽士兵偷袭,杨夕第一时间把他的视角共享给了众人。
修仙世界的人,从未相信过自然的伟大与不可战胜。然而他们对脚下这一片生养自己的土地,终究还是有一层本能的敬畏。
蓬莱修士们的道统,甚至是通过祭拜神的舞蹈与唱诵,来获得与天地共鸣的力量。
然而眼前,与天空中连爆大招的灵修相比,这一方小秘境中的自然,显然已经输得一败涂地。
沐新雨这才有了一点领悟,为什么整个修真界的高层,在很早就达成了一个共同的认知:蓬莱合道的数量众多,威胁很大,然而他们的道统自天藤断裂之后便无法飞升,也打不过内陆的合道修士,所以内陆仍然可以一战。
真正大战的正面战场,从来也不是这些世间强者的。
山崩地裂的战斗,但看花绍棠绞杀一只海怪,就不得不把整座昆仑封山,才能避免误伤自己人。这样的战斗多来几次,敌人还没死,自然就先败下来了。
没有人发动战争,是为了毁掉这个世界。芸芸众生的群体主张,毕竟还是千秋万古的存活下去。
任何一个门派,动用到合道级别的战斗力,就已经是灭门绝派,鱼死网破,被逼得跟敌人同归于尽了。
蓬莱修士在占领南海之后,也没有敢进一步动用时空裂缝上古神怪的战法,进一步对内陆修士紧逼。
花绍棠南海之行,干掉了几个蓬莱合道,教训了对方的违规之后,也不曾继续追逼把他们全部杀死。
因为你再逼下去,人家就要开空间裂缝来你家后花园,烧你的山,淹你的田,屠戮你的徒子徒孙了。
凡事不能做绝,对这些站在力量巅峰的强者尤是。
一旦你摆明了不留退路,要把人家的家底赢光,人家就掀桌子砸场了。毕竟,他们是真的有掀桌砸场的本事。
真正的正面战场,从来也不是这些至尊强者的……
他们只是一个能让敌人忌惮,不敢太肆意妄为,灭绝种族,绝人传承的的威慑。
如果战争真的进行到了必须要掀桌砸场的程度,蓬莱合道干不过内陆,那么至少可以保证,掀桌砸场的内陆合道们能砸赢。
否则,若连这鱼死网破的最后手段,内陆的大能都还会被杀死,那只怕就是……难以一战了。
沐新雨从旁人视角里,看着在十日耀天下战栗不已的惶惶大地,灼灼火山。
震撼的明悟之后,她心中升起了一个不安的猜想。
“杨夕,你说南海战争打赢了之后,昆仑真的会彻底消灭蓬莱吗?”
杨夕正在拼命鼓动那个瞳术修士,抬头去看看天上的正面战局到底谁占优势。闻言全不知由何所起:
“当然,为什么不?”
沐新雨摇摇头,没再答言。
却忽然觉得万分疲累……
天空中,战局的中心。
连天祚灵道三转,剑意刚猛磊落,本命灵剑在手,且身披天雷,脚踏地火,无论纸面实力还是气势上,其实还胜了云九章一头。
但他实际上却被云九章压着打,左支右绌,顾不全首位。因为他有一个显而易见的弱点。
血色剑意催动到极致,红光与血腥沿着大地一路铺过来,比连天祚稍慢了一步,显得不疾不徐。
所过之处,牲畜倒毙,草木化灰,活人只要沾上了一点,维持着生前的姿态一动不动,立刻就是一具白骨。
连天祚心中一震,撕开一道空间裂缝,直接在血色光影的最前沿破空而出,十日耀天的十个太阳连同自己的身体,一起死死的抵住了血色光影的向前。
日光本就是破除一切**的利器,连天祚此时又持着天劫地火之威,这才算把那泼天的红浪挡住了。
“你还真是练了一身只能杀人的剑意。”连天祚对云九章怒目而视。
血影过处,连天祚看得分明,山石河水,但凡无有生命的存在,并没受半点影响。只是这一路上的活物,全部被清光了。
云九章脚踏血影,仰天而笑:“在我的年代,人们称我作杀剑。杀剑云九章,转为杀而凝练的剑意,才真正合了剑道的本性。剑就是杀人之器,高举正义又怎样,锄强扶弱又如何?天羽开国帝王云丛,高举平乱大旗,并道门,灭神殿,一统天下止兵戈于不战。
“可是呢,杀人的利器怎么可能束之高阁?”云九章阴柔的笑一笑,眼底猖狂得毫无敬畏,“一统天下之后,可不就得开始在内部除恶务尽了?贪赃者杀,枉法者杀,逆伦者杀,悖乱者杀。欺师灭祖祸国殃民坏伦常者皆杀,盗者杀,窃者杀,极至通女干、长舌、欺诈者都要杀。
“剑修练是练不出来的,高手都是千万人中杀出来的。军队也是一样,一国之军队若百年无战事,偶起叛乱就会灭国。可天下间已经没有天羽帝国的敌人了,哪里去找一个正义的借口磨刀?”
“但若真想全民罢武……这位灵修同道,问问你手上的剑,看它干不干?”云九章挥了挥手,把连天祚身后的几万人连同云家军都囊括进去,“再问问和你同生在一个时代的修士们,看他们敢不敢?”
云九章双手一拢,血色光影又换了一个方向朝着人群,一路凶残的铺将过去。竟是连天羽帝国的兵士也没有放过。
这就是连天祚的弱点,是云九章能够压着他打的原因。
云九章是个身经百战,死人堆里趟过来的真正剑修。
他不仅有强力的剑意,同时拥有优秀的战斗意识。利用敌人的一切弱点,化一切的客观条件为自身的制胜利器。连天祚顾忌杨夕那一群人,不愿把战斗引向那一边,云九章偏偏就不跟连天祚正面为战,所有攻击都向着人群招呼过去。逼得连天祚不得不拦,然而他又有天劫在身,根本不能靠近那一群人,便只有以自身硬抗云九章的攻势。
连天祚也不是笨得太令人悲伤,他也想到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然而不论他一剑下去切死了多少天羽云家的士兵,云九章都是一脸平静的漠然。
他两万年前就是天羽内蠹,云氏逆子。
他根本不在乎。
“剑被锻出来,就是为了杀人的。这世界从从第一支兵器被凡人锻造出来的那一天起,杀戮就已经不可能停止了。”云九章两指间轻巧的夹着一片比他整个人都长,薄如蝉翼的血色柳叶刀,悠然的晃一晃:“所谓的天下太平,海晏河清,所有人平等的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那只是人们在发现这个世界本质的绝望之后,幻想出来的自欺欺人。”
连天祚左支右绌,再拦一道云九章铺天盖地的血色光影。
天边有七彩的云霞汇聚过来,他知道自己今日是打不过这个杀神了……
连天祚回过头远远的遥望,杨夕他们和天羽士兵的战斗仍在继续,即使云九章的血影时不时收割走一大片生命,尽管死亡的阴影已经悬在头顶近在咫尺。
交战的双方都依然没有握手言和的意思。
连天祚知道,在杨夕、方少谦他们心目中,战争的罪魁祸首天羽云氏,跟那些临时的敌人是不一样的。深受其迫害的他们,与天羽云氏是真正的不共戴天。
七彩的云霞落在脚下,祥光从头顶落下来,笼罩在连天祚身上。
连天祚忽然有些失望。
为云九章所描述的无法止息的征伐,为这世上冤冤相报无法止息的人性,也为自己竟然空有纸面实力却到底没能杀死云九章。我为什么就偏偏是一柄杀人的剑呢?
若我随便是个葫芦,盘子之类的东西,这些残酷的,绝望的,狰狞的东西,一个灵修就本可以不想。
但他却还要坚持着心中的一点底线,不肯放弃,甚至他自己都不能清楚的看见心底那点坚持,到底依托了什么?
他能感觉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大概只能再挥出一剑了。
连天祚在七彩祥云上,规规矩矩的站着,即使身负裂天之能,老实的连师兄也并没有什么高人架势。
他一手提着剑,剑尖儿斜斜的指着地面,对云九章说:
“我觉得你说的不对。我口才不好,反驳不了你的道理,我甚至可能有点笨,你说的我反而都觉得挺有道理的。就是有一条,我觉得你说的不对。杀器锻造出来就是为了使用,或许。
“但手握杀戮之能的剑修,却不一定就都要杀人。”连天祚很慢,很慢的阖了一下眼,又轻轻的张开,似乎接下来要说的是这个魁梧坚硬的灵修一生中,最柔软的一件宝贝:
“我见过一个剑修,他生在最乱的乱世。天藤断绝,修士们没有晋升之路,礼乐崩坏、弱肉强食、丛林里猛兽的法则在几年之内就统治了整个大陆。但是我认识的这个剑修,他从来没有用他的剑杀过一个人,从生到死。即使信仰崩塌,即使身边所有的人都离开了他,即使贫病交加、恶疾缠身,即使他也根本没打算原谅那些弃他而去的人。他也没有用他的剑,杀过一个人。”
连天祚低着头,轻轻的道:“即使转世了几百代,几万年,甚至也被生活逼成过作奸犯科的恶人。他也仍然没有。”
云九章的双眼,微眯了一下。
而连天祚就是在这个时候,奋力的挥出了他的最后一剑,凛冽耀眼的剑意之中,包含着呼啸的时间之力,他先前忌惮着杨夕等人的生死,始终没敢使用过的大乘期终极力量。
云九章善战非常,并不曾松懈防备,也在同一时间双手扬起,千百道血色剑气裹挟着时间之力与十日耀天轰然对撞。
那一瞬间,秘境中的山河大地上,草木欣然后转瞬枯萎,火山喷发后瞬间倒流,岩石上一个眨眼风化成沙,定睛一看砂子却又凝聚成光洁的硬岩。
这两剑对撞的声势,把整个秘境都覆盖了进去。
杨夕看见被波及进去的人,青丝白发只一瞬间,枯骨红颜甚至没有过程。
她一忽儿觉得,自己似乎保持着这个仰天凝望的姿势,好像已经一万年那么久了。一忽儿又觉得自己好像昨天才刚刚逃出那个困锁了她整个童年的程家。
当这剧烈的振波结束之后,杨夕回过神来思索,才发觉刚才头脑中转过的万千沧桑,其实应该只有一瞬。
仙灵宫方大少忽然一把抓住了杨夕的肩膀,“我问你个事儿,你要如实回答我,不许笑。”
杨夕心绪万千,仍是抬头看他:“你说。”
方少谦两手后怕似的摸一把自己的脸,压低了声音道:“我有没有变老?有没有?”
杨夕心中的万千心绪一瞬间全都消散无踪了,一时间只有初见面时,仙灵宫众人白衣飘飘马尾摇摇,那整整齐齐的仙风道骨。
所以……并不是门派的要求么……
“没……”杨夕和沐新雨一起,目光深沉的看着仙灵宫方大少,想起昆仑女修的平均颜值,心思都有点复杂难测。
天空中,连天祚的接引仙光,已经开始拉着他缓缓上升。
云九章气急败坏的在下面骂他:“你们灵修都是他妈疯的吗?时间之力要是你那个用法,整个世界都得崩了!若不是刚才我以乱流搅乱了时间,这会儿炎山秘境怕就不在了!”
连天祚立在祥云上,神光里,并不恼怒:“我只是确定一下,你会不会灭世。现在看来,你不是这样想的,我做不到,但放心了一点。”
云九章一窒,随机面色阴沉下来,尖刻的冷笑:“想灭世的,从来都是你们昆仑的疯子!”
由来权欲最盛者,鲜少心生灭世的念头。世界,那是他们心中最甜美可爱的小蛋糕,还顶着甜腻的奶油,等待着品尝。自先祖云丛开始,云家人追求权力的古欠望仿佛深入骨血,万年不灭,始终名列修真者的前茅,物欲横流得几乎对不住修士的身份。
连天祚与他对视的时候,需要低着头:“我说的那个不杀人的剑修,是一个三代昆仑。”
云九章冷笑道:“他若当真一生不曾见血,那恐怕他修为一定不高,战力一定不强,终其一生也没有站到万人之上,俯视过这个世界的真正规则。”
连天祚并没有什么反驳的余地。
一个天藤已然断绝,成仙无门,全派人都快散光了的时候接掌门派的掌门人,修为又能有多高,战力又能有多强?
至于万人之上,当时灵智初开平凡佩剑,真的记不清水月掌门接任的最初,昆仑有没有一万个人了。但那个叫水月的修士老病而死的时候,他身边是只有自己的。
他听懂了云九章的言外之意,强者注定杀戮,软弱才会封刀。他说水掌门只是个失败的个例。
可事关他注视了几万年的人,连天祚的头脑前所未有的固执和清晰。
他不觉得水掌门是失败的软弱者,从来不。
连天祚摇一摇头,对云九章说:“至少,没有他,就不会有今天的我。”
七彩祥云飘飘升腾,接引仙光里传来隐约的天籁。
三代昆仑弟子最平凡的一柄佩剑,灵修连天祚,入世修行五万年三千年,寂灭重修十七次,今日终于大乘飞升。 第328章 最终兵器(三)
</script> 连天祚飞升的时候,七彩云台,祥光加身,隐约的天籁从空中渐次传来,安逸,祥和,与世无争。
杨夕在这天籁的下头,闭上眼睛。
上界,是那样美好的一个地方吗?可如果上界真有那么多仙人,为什么眼看这世界的人受苦,却从来没有伸手管过……
还是真像五代守墓人说的那样,每一个飞升成人上人的人,都会忘了本。不再记得这个世界的疾苦,甚至转回神来欺压曾经的出身?
随着连天祚的离去,天空中十颗耀眼的烈阳也被带走了。湛蓝的天空上,仅剩下一轮原本就贴在上面的日头,浅白的云气渐渐风云聚拢,凝成变换的形状。
火山平息了,大地也恢复了它原本的沉默坚毅的黑色。风中呼啸来干燥但并不至死的热气,岩浆咕嘟嘟冒着沸腾的气泡。
一切好像都恢复了原本的平静,只除了……
生命。
尽管一直都知道,草木就是精修脱胎的本体,但杨夕从未清楚的意识到,炎山秘境里那种红褐色的,生长在岩缝里的尖刺草,是一株株活着的生命。
而现在,飞禽走兽,草木荆棘全部被从眼前这方世界里清空了。
干裂的大地上,黑褐色的硬土,裂开一张张狞笑的嘴脸。
明明身边仍有许多人,杨夕却突然有一种,自己是独自站在苍茫大地上的错觉。
被清空了蓝天和黄土之间,苍凉的孤独随着凛冽西风,扑面而来。
“我们还有多少人?”
沐新雨时刻注意着战损,脸色从连天祚和云九章开打之后,就再也没有变好过。
“一千七百六十一。”
“先前我们让一部分实力差的修士藏进了地底,现在这个情况……”邓远之顶着一头干燥的黄土,靠坐在一方干裂的小丘背后,拍打着裤子上砂滓,“不知道还能活下来多少。”
沐新雨心痛的闭上了眼:“早知道,还不如让他们留在地上。怎么也想不到那杀神的攻击会从地下铺过来……”
“连天祚把整个大地都晒干了,地底下的热度,大概像一个封闭的炼炉吧。”邓远之轻笑一声,语气刻薄。扑一扑脑袋上的灰土,扑簌簌落下一地黄沙。
“民间有句老话儿,叫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这两个都还没成神仙呢,咱们这些修士就先遭了殃……”
他们还能站起来的人,剩下不到两千。
云家军的攻击,还在稀稀拉拉的划过来,估计也是死伤惨重。几名阵修在前面顶着,灵力还充沛的剑修则伺机反击。
而天上还剩下一个杀神。
沐新雨瞪着邓远之:“你说的这叫什么话,连师兄是自己人。”
“自己人不杀自己人?”邓远之如有深意的抬起头,“你确定?”
沐新雨觉得那一瞬间,似乎在邓远之的眼里看到了一场酝酿许久的暴风雪。岌岌可危的山间积雪,千年不曾融化,越积越厚,稍有不慎就会崩落下来,砸落一场地动山摇的灾祸。
沐新雨张了张嘴,竟然没敢接着问。
杨夕却在这时,忽然问了一声:“那是什么?”
她的手指指着天空中的某处。
众人抬头,只见碧蓝晴空之上,一大片灰恹恹的影子飘在云九章的对面。像一堵看不清也摸不着的灰色雾墙,围堵住了空中的杀神云九章。灰雾的内里,隐隐可见一截儿破烂的法袍,半片锈蚀的战甲,似乎潜藏了一支掩没时光里的古老军队。
云九章的目光在灰雾中犀利的纵横扫过,嘲弄的冷笑:“哟,都烂成这样了,还记事儿呐?”
那片影子给杨夕的感觉,与薛兵主当初,身边带的那群断天门尸傀十分相似。好像已经死了,又隐隐的觉得,那绝不是一些全没有意识的陈尸烂肉。
杨夕迟疑的拧起了眉头:“鬼……修?”
结果这两个字却好像突然砸断了邓远之紧绷许久的神经,阴沉沉的道:
“那根本不是鬼修,那只能叫鬼。”
“你们不知道么?旱魃出世以前,这世上已经多少年没出过高阶的鬼修了。”方少谦见到邓远之有点奇怪,恰到好处的□□话来,
“地府消失之后,鬼修们无处托庇,极阴之地鬼怪横行,但少有再能入道者,至多存有一点生前的怨念了。”
“怨念……”杨夕把这两字嚼了一遍,“可是昆仑的鬼修很多。”
方少谦点头表示知道,“你们的蛇……呃……掌门人点化了旱魃得入昆仑,有高手庇护,其它的小鬼修行要容易一点。其实我知道的鬼修,差不多都在昆仑了。地府消失以后,这世上的鬼修比死亡魔域里的魔族还少些。”
杨夕在心里咀嚼了一遍方少谦的话,抬头看着天空中的那处。
“可是我觉得他们好像很强?”
天空中的鬼修,或者说鬼们之中,稀稀落落的响起轻缓而悠长的嚎叫。
那声音令所有听到的人都觉得心里寒凉的厉害。
云九章指尖凝起三支黑红细窄的柳叶刀,冰冷的看着那片灰雾。
似乎也有些忌惮的样子。
清浅而悠长的鬼叫,随着灰雾的汹涌的流动,渐渐越发的响亮而尖锐,终成一声声泣血般的悲哭。
那声声震天的哀嚎,就像是把临死前没来得及倾泻出来的痛苦,全部喊出来了一样。
那哭泣的声音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却一样的死不瞑目,充满怨念。
整个秘境中的灼热的温度,都好像在这些鬼修的哭声中骤然变冷了。
随着身边愈冷,那无意义的哭声,终于凝成了清晰的句子,他们哭的是……
“苍生不死……昆仑不灭……”
“昆仑不灭!”“昆仑不灭!”
杨夕蓦然睁眼,纯粹是生理性,一瞬间潸然泪下。她一把抓住了身旁的沐新雨,却心如刀绞,看都没办法看她一眼,“你们感觉到了吗?”
“什么?”沐新雨一愣,紧接着双手一伸,震惊的接住了倒下来的人,“杨夕!杨夕你怎么了?”
杨夕浑身冰冷,两手颤抖,两条腿软得站都站不住了。
心口那种剧烈的疼,不仅仅是生理上的,她仿佛能完完整整的感受到空中那些只剩怨念的昆仑厉鬼们的心中的悲意,那死不瞑目的执念,压得人完全喘不过气来。
并且这感觉完全不像旁人传递给她的,就好像那所有的悲愤和压抑,就是她自己的。为之奋斗的山门和理想,正在面临最大危机。全天下都在进行一场改天换地的变革,可是昆仑却拒绝接受这种改变,那不是昆仑能接受的理念。
有人离开了,有人退怯了。还有人转身投入了新时代的浪潮,当普天下最强大的战士带着最强大的军队,刀锋指向昆仑山的时候。
他们是昆仑最后一支有战力的伏兵,挣扎,战斗,拒绝,反抗,却终于倒在了时代的铁蹄之下。
他们心中有悲愤的呐喊:
你们是错的!时间终将证明你们是错的!这个世界需要昆仑,苍生早晚会看清你们的嘴脸,昆仑必将归来!
然而当时的苍生,并不希望昆仑会归来。
索魂幡,炼魂阵,岩浆奔涌的极阳之地。当时的苍生,想让他们这些时代前进的桎梏,永不超生。
可是他们心中的执念太深,被苍生背叛的恨意太重,或许对未来心存的那一丝期盼,都已在炼狱的痛苦中消散殆尽了。却仍然固执着,不肯魂飞魄散。
慢慢时光向前翻滚,历史的洪流涤荡了多少变迁,炼魂阵里他们不知岁月。
甚至忘了自己是谁。
可是终于有一天,居然被他们等到了。
一个飞升的昆仑!
一个强盛的昆仑时代。
没有人向杨夕诉说,她也没有看到任何场景,这些庞杂难辨的情绪,是直接在心底升起的。就好像这些情绪本就属于她,这感觉与她在连天祚身上时常感受到的归属十分相似。
然而连天祚并无任何相关的反应,且其人已经飞升,杨夕甚至一度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
她挣扎着一把抓住了沐新雨的手,嘶声道:“它们……它们不对,它们被连师兄的飞升刺激了……这是要飞散”
话音戛然而止,杨夕的瞳孔忽然惊恐的放大,嫣红的血丝一根根缠上眼珠,短促而尖利的说:
“它们要自爆——”
话音未落,天空中的厉鬼们,就已云九章为圆心疯狂的旋转起来。
“苍生不死,昆仑不灭”几乎被他们哭嚎成了一段地狱里响起的咒语,越转越快的过程中,他们渐渐从一片灰雾分化成几百上千个似人非人的形状。
有的只有几片锈蚀的战甲,有的只能看清一截折断的长矛,有的是一把枯萎的长发,或者半张脸。
这是他们有限的,能记得的生前的自己。
厉鬼们连自己的模样都忘了,却还有些东西,是神化枯骨,神化飞灰也忘不了的。
灰雾旋转到最快的时候,那一整片影子骤然挤压向中间,浓缩成一团纯黑的影子。
“奉天伐罪——!”
伴随着浩浩汤如军队冲锋时声嘶力竭的怒吼,轰然爆开。
杨夕只觉得头脑中一阵尖锐的疼痛,心中涌起一股奇异的解脱感,仿佛坚持了万年终于迎来了休息一样。直接昏了过去。
激荡的阴灵鬼力,在整个秘境以震荡的方式播散开来。
邓远之被掀翻在地。
方少谦直接废除了十余丈。
沐新雨死抓着杨夕不放,两人一同砸向了身旁的坚硬的火山岩。
云家军人仰马翻,被汹涌的阴力震得兵甲乱飞,满地狼藉。
余波过了很久才渐渐消散,整个炎山秘境里的气温都好像从盛夏,直接转成了深秋。连火山口里,岩浆的流动都变得缓慢了。
战车上的云氏指挥官,狼狈的拨正头顶的翎羽:“那也是昆仑吗?被度化也能闹出这么大阵仗!”
爆炸的正中心,灰雾散去。
云九章手捏三根黑红色的柳叶刀,仍然屹立。
除了原本就脆弱不堪的衣衫,直接爆烂得更加犀利,露出苍白身体上,密密匝匝的酷刑留下的老疤。
在满地被鬼力折腾得翻滚、昏迷、甚至死去的人眼中,他真如神祗一般,不死不败。
云九章忽然抬起头,漆黑的眸子盯住了碧蓝天空的正中,那条深红如血的巨大裂缝。
“啊,来了。“他淡淡的说,仿佛已经等待了很久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