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师姐的剑全文阅读 第8分节

第71章 入门大典(三)

    杨夕瞪着手上这本惟妙惟肖的《合·欢一百零八式》,有点不能确定这经世门苏不笑是善意还是恶意。

    这种见面礼应该,不是很常见……吧。

    周围聚上来一圈儿昆仑弟子“喔!画得很不错哦!”“这脸!这胸!这腿!”“纤毫毕现,惟妙惟肖!”“哦,原来那里是长这个样子的啊!”

    苏不笑又从书箱里翻出一厚摞画册,“哎呀呀,挤着看一本多腻歪呢?来一人一本……点擎苍的也都来拿一本……哎,少谦,上次送你那本估计已经翻坏了吧?来再来一本新的!”

    仙灵宫方少谦那风度翩翩的形象,险些就挂不住,只能避重就轻道:

    “多谢苏师兄,师兄上次送的墨宝,小弟高藏书阁,不舍翻看。所以并没有坏。”

    苏不笑又转向离幻天一边:“哎?叶师妹,你神识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哎呀,实在太不小心了!叶师妹,我上次送你的《龙·阳秘传》看着可好?如今女修中最是流行!再来本这个吧……”

    叶清欢白着脸,魂不守舍的应了一声:“多谢师兄。”

    竟是魂不守舍的把书收了。

    连方少谦都露出点不易察觉的诧异,苏不笑却是没事儿人一样又去发别人了。

    杨夕看这情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

    权利巅峰的角逐,果然如传说中一般复杂。

    四巨头之所以是四巨头,可不是人多枪硬而已。公认的话语权这东西,在一个实力为尊的世界,绝不是那么好得的。

    道统方面,四家各有所长。

    昆仑长于“剑”,仙灵著于“法”,离幻见于“术”,经世专于“杂”。

    “仙灵宫”是修真界的传统大佬,门内功法精妙,高阶遍地,盛产飞速进阶的天才。而且仙灵宫多年经营,门下依附势力纵横交织,独他一家几乎把持了近四成的修真界中小型门派和家族。

    按照这种模式经营的门派,在修仙界是最多见的。仙灵宫在其中做得最好最大,便占了最重的话语权。

    “昆仑派”则与仙灵宫相反,是个不安常理的后起之秀。

    明面上,昆仑不党不争,战部征战四方“斩妖除魔”,剑修遍布各地“行侠仗义”。还有那万千散修感恩戴德的“昆仑书院”。

    早得了“正道魁首”的名声,隐隐的,还有“天下道祖”的叫法。

    当然,也有阴谋论的人说:昆仑剑修四处征战的原因,是因为剑修的道统,不干架不能升级。而昆仑那个外门如学馆,来去君随意的架势,其实是在民间默默的撒出暗子,准备掀起天下大战!没见那民间新兴的门派,十个有八个都奉昆仑为祖么?

    不管着猜想对与不对,昆仑是靠着在散修中的名声挤进四巨头,是不争的实事。

    “离幻天”出头的方式,则特别一些。他们靠得是凡间皇权。凡俗世界,近八成的国家当中,都有专设的国师之位,由离幻天的弟子担任。

    离幻天最擅神识修行,内门弟子几乎非“天赋神通”者不可入。外门弟子一旦过了化神境,动辄千里幻术,百万斩魂。同时又是最爱讲那“飘飘欲仙”排场的“修真界戏子。离幻天对于蛊惑人心,煽动凡人的本事简直出神入化。

    不要小瞧了凡人,他们虽然战力不行,但人数却是修行者千万倍,经常出现以倾国之力供养“国师”,为国师一人私怨举国悍不畏死的事情。

    不说打不打得过,但是背后沾着这么多人的因果,就不是一般修士敢于招惹的。

    而“经世门”则是四巨头之中,最神奇的一个。这门派几乎可以说没有固定道统,门内对于研究二字的痴迷简直到了奇葩的程度,据说不管多么不学无术的人,一旦进了经世门,都会突然发觉“大千世界真奇妙”。

    这样风气的结果,是经世门每隔些年,就要冒出三两个某方面的大师,对该种道统作出卓绝贡献。然后过些年,这大师挂了,他徒弟却是去研究别的了,完全没人继承衣钵。

    可就冲着这些贡献,和未来可能的贡献,负责任的说一句,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动经世门一根汗毛,就等着被群起而攻之吧。

    甚至在整个修真界,这个门派的成功方式,也被成为“不可复制之奇迹”。

    当然,这也跟经世门一直半出世低调态度有关。

    曾经有人评价这四巨头教出来的弟子,跟人斗法场景。

    仙灵宫得到的评价是“移山倒海”。

    昆仑得到的评价是“一力破万法”。

    离幻天得到的评价是“神鬼莫测”。

    而经世门……“你开玩笑么?你什么时候见过经世门的弟子打架?”

    如今修真界的格局。

    仙灵宫与昆仑已经算是扯烂了了衣服,扒光了裤子——再说两句就该干了!

    而离幻天则在一旁狼视眈眈,巴不得这俩货精尽人亡,并且时刻准备着任意一方先昏过去,他就臭不要脸的提枪上!

    可经世门,依然故我的“你美、他美、都很美”,坐而撩骚,那跟谁都能凑一对儿。真枪实炮?你还是当我“痿”的吧。

    残剑邢铭那边儿终于跟那仙灵宫来人互相侮辱爽了,才转回头来关注了这边的小辈。远远的,端出为人师表款来,笑道:“经世门的师侄来了,怎么不上台坐坐?”

    苏不笑出宫发到一半,挠着头对邢铭那边笑:“小侄苏不笑见过邢师叔,师叔多年不见,真是潇洒依旧,倜傥依然!”

    邢铭稳坐高台,依旧是那八风不动的模样,微笑:“好说。”

    这厮居然理所当然的应了!去了幻术,你那脸白唇黑的模样你怎么好意思????

    苏不笑嬉皮笑脸的,“邢师叔,家师没来,观礼台上都是长辈,小侄胆小不敢上啊!”

    邢铭眼色一深,过了一会儿才笑道“苏师侄百岁不到,竟然成丹,堪称惊才绝艳。令师竟也不知会一声,也好让我备份大礼。”

    修真界不成文的规矩,只有结丹后,可称真人,才能代表门派出席典礼、会议。否则就只能跟随在长辈身后。而经世门这个万年“痿”,为了不被推成出头鸟,从来都是派门内修为最低的那一个金丹出门。

    苏不笑挠头,“侥幸侥幸。”

    邢铭道:“大典就要开始了,师侄上来吧。其他门派的各位,也都把弟子召回来吧?”

    来参加典礼的不仅是四大巨头,上千个门派遣了人过来观礼。而这种场合,也是弟子们结识友人,交流心得的场所。尤其昆仑又是这么一个“不禁外传”的门派,几乎所有被带来的年轻弟子都被撒丫子放进了人堆,并且努力结交一个“昆仑”做朋友。

    主持典礼的邢铭发了话,各派“家长”陆陆续续的传音传讯召回了弟子。

    然而轮到“点擎苍”的时候,那位“家长”却忽然用了公放的音量。

    “枫儿,你眼睛怎么伤了?”

    此话一出,四下皆静。杨夕侧头看了一眼严枫,双眼周围青筋暴突,血泪不停。的确是个凄惨的模样。

    可是弟子斗殴吃了亏,事后报复的不少,当场揭穿的却不多。毕竟,这可是又丢自家人,又撕别家脸的事儿。

    精英弟子在这放着,哪家的长辈会不留一份神识盯着?

    观礼台上每个人都对事情的始末心知肚明,离幻天的长老不由打着哈哈圆场:“他们小孩子间,打打闹闹本是平常。好在都是修士,一颗丹药下去也就好了。我这有瓶,不如就给了这孩子?”

    离幻天的长老测过头,眯起一双狐狸眼等待点擎苍的态度。虽然没有直接认下这桩事故,但也算是句示好的软话了。毕竟,点擎苍今天来的只是个不怎么样的金丹,而狐狸眼自己却是个实打实的元婴尊者。

    离幻天修士的打扮,总是有点雌雄莫辨,这张老的声音,也让杨夕听了半天没听出男女。

    可点擎苍的金丹长老竟然不领情。“这恐怕不妥吧。”

    这位金丹是个严肃中年的面貌,说起话来有一种倚老卖老的矜持,淡漠道:“我徒弟在昆仑的地盘上受了伤,昆仑难道不给个说法么?”

    离幻天的长老当场就是一愣,慢慢回过味儿来。听说,剑道六魁里面,这点擎苍似乎一直瞄着昆仑这“天下第一剑”的位置,不大服气的样子…

    狐狸眼一眯,他就装聋作哑闭了嘴。

    既然人家找的是昆仑的茬儿,他倒是挺喜闻乐见的。

    他这边匿了,仙灵宫的修士却开了口:“我刚才恍惚看见,昆仑那个小丫头好像这受伤的男孩子有点不愉快。少谦,你一直在那边儿,见着怎么回事了么?”

    地面上,方少谦就站在杨夕的身边儿,微一拱手:“弟子就是看两位师弟师妹玩得搞笑,才想下来参一脚的。可是下来的时候,严师弟就已经……这弟子也不清楚。”

    有消息灵通的人当场反应过来,好像听说点擎苍和仙灵宫这些日子走得有点近呐。

    几乎在方少谦说话的同时,苏不笑就已经消失在了杨夕的视野里。与他出现的时候一样的毫无预兆。

    经世门一向如同绑定“麻烦探测器”,这“痿”得速度之快,简直令人咋舌。

    离幻天的人,自然更不会上敢子找不自在。纷纷低眉垂目的闭口,企图把自己伪装成一根如梦似幻的美丽杆子。

    杨夕四下里环顾了一圈,才终于明白。

    点擎苍故意诬陷,仙灵宫语焉不详的帮腔,离幻天巴不得摘出去,经世门缩头乌龟。

    昆仑弟子隐隐的被另外几派包围着,孤立在中间。没有人能证明他们的清白……

    残剑邢铭稳稳的钉在座位上,一双比常人黑得多的眼睛,看着那点擎苍的金丹:“你想要什么说法?”

    “罪者同刑。”这话是用神识说出来的。

    一派理所当然的浩瀚。

    地面上所有的人都去看杨夕的眼睛。罪者同刑,那这姑娘的眼睛,可就得遭罪了。

    杨夕本人却一动不动,只盯着邢铭的口型。

    邢铭还是刚才那表情:“换个不这么白日梦的。”

    点擎苍的金丹当场就站起来了:“你……”这金丹阴狠狠的一笑:“残剑,你这是打算跟我点擎苍开战?”

    邢铭与花绍棠不一样。花绍棠是昆仑一面招摇的大旗,那老妖从头到脚就只有一张脸看着斯文,实则简单粗暴不善迂回,谁给我一拳,我追到天涯海角捅他一刀!在他理事的年代,昆仑从来就不懂得什么叫面子,什么叫客气。

    可参见邢铭这个人,大多数时候更像一个政客。他总是给昆仑谋算着最大的利益,轻易不撕破脸皮。这只在日光下行走的恶鬼,笑里藏刀,道貌岸然。从不意气用事,永远看不清底线,往往和对手相安无事数百年,出手便是灭门绝户、道统断绝。

    邢铭的嚣张,也总是带着点阴沉沉的鬼气。

    “好,既然昆仑不欢迎我等,那在下也没有再滞留的必要。枫儿,我们走!”

    严枫还有点懵,转身正要跟着走。眼角却忽然瞟见斜刺里杀出一道长剑。

    仓惶后退间,却还是被长剑削断了发髻。

    那长剑通体漆黑,寒光内敛。唯有剑鄂处一颗宝石,血红耀眼。

    身后响起个凶巴巴的娃娃音:

    “横竖被赖在头上,我要不真的捅瞎了你,不是白担了名头,吃了大亏了!”

第72章 入门大典(四)

    这边杨夕出其不意的下杀手,那严枫本就是个吃不得苦的纨绔,双眼受伤便慌了手脚。

    完全忘了自己背后也有一把剑,连连闪避,只会高呼:“祖爷爷救我!”

    他身后同来的弟子反而比他机灵,纷纷长剑出鞘。

    其中一人瞄见杨夕背冲自己,心中就是一喜,谁知剑刚拔出一半,便被一双粗糙大手强按回鞘。

    抬头只见一个麻衣糙面的昆仑准弟子,正双手别住他的剑鞘:“兄弟,小娘们儿干架你也好意思插手?”

    回身环顾四周,只见满坑满谷的昆仑准剑修,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的所有点擎苍围成了一锅乱炖。这些弟子大多修为不高,但胜在人多心齐,又多是混过的老油条,三五个盯住一个,谁动揍谁!点擎苍还站着的弟子们,不由落下汗来……

    正在此时,袖手旁观的仙灵宫方少谦忽然把马尾向背后一撩,面上笑容和煦:“小杨师妹,大家同是修仙界的后进晚辈,守望相助才是正理,欺人太甚可不好!”

    抬手一道落雷,刁钻很辣劈向杨夕。

    杨夕这边一个天罗绞杀阵,刚把严枫缠成个只露头的大茧,听见伪君子那话就知道不好,头都没回抬手提起严枫抗雷!

    却不想,一道星河匹练般的剑气翻然一卷,居然活生生绞碎了落雷,并且把仙灵宫十几个跃跃欲试弟子,全部圈了进去。

    只见一把门板大的阔剑后面,露出个披着一只袖子,吊着一只膀子,右眼上缠满绷带的释少阳。“滚你个渣糕方!谁跟你一辈儿?你都七老八十了,我师妹芳华十四,你哪捡来的二皮脸?”

    释少阳一副伤残人士的尊容,说话却还是那么叼:“小爷不过受伤休了两天,你到真以为我废了条胳膊就打不死你了?”

    方少谦脸色黑如锅底,释少阳从八岁出道就莫名其妙在大小场合追着他干架,从刚开始的回回挨揍,到后来的互有输赢。一度被人并称“双少”。可这小王八十四岁灵剑一转之后,方少谦就只剩下了被暴菊的下场,再也没有了反攻的机会!

    观礼台上,离幻天的狐狸眼忽然笑眯眯出了声:“清欢,两位小朋友打起来了,你也不劝一劝?”

    叶清欢闻言回神,才要抬脚上前。却被杨夕一眼钉在原地,“你动一下试试!”

    叶清欢竟在这一句威胁之下,不但没遵守师长的命令,竟把其他的离幻天也拦了下来。狐狸眼修士眼色一深,脸色难看。

    杨夕回手捞过严枫,一剑就要刺向天灵盖。点擎苍的长老终于顾不上身份,再也稳不住了。一道遁光飞身下台,“小贱人,你敢?”

    观礼台上,以仙灵宫为首的许多修士也纷纷站了起来。露出随时出手的压迫姿态。

    离幻天的长老想了想,也跟着站了起来,若有所思的盯着自家徒弟。

    然而一道殷红血影忽然从天而降,点擎苍的长老在距离杨夕只有三步之遥的地方,生生被镇住了身形。

    观礼台上,数百名昆仑刑堂悄然无声的冒出来。

    着黑裳,覆鬼面,提长剑。

    一动不动,就好像一直都在那站着,并且会千秋万代的站下去。

    广场边,一把双抬躺椅上倚着个病娇的修士。折扇刷拉一下展开,险些淋漓的刑字露出来。

    “无色峰上也敢撒野,可是拿我昆仑的规矩当了摆设?”

    高胜寒西子捧心状咳了半晌,才气咻咻的喘道:“邢师兄,前阵子无色峰上你收的鬼还是少了,这帮孙子竟是连口药都不让我好好吃了呢!”

    兵对兵!将对将!王对王!

    昆仑逢剑接招,寸步不让!

    苏不笑躲在观礼台的角落里,不忍直视的捂脸:“这全派山大王,一点儿都不带错的……”

    杨夕心无旁骛,不管身边兔起鹘落,一剑刺向严枫的天灵盖。

    “当——”的一声,没有见血。

    杨夕一顿,这怂包纨绔竟还是个练过体的筑基?

    杨夕对筑基的最初印象,完全来自于程思成,可程大家主要是跟他这么点本事,只怕早被鞭尸一千遍。

    杨夕活动十指,准备直接上手捂死他。

    却听旁边传来一声呼喝“师妹接剑!”

    回头一看,释少阳胳膊一抡,把自己那柄吊炸天的本命灵剑甩了过来。

    杨夕看着那把砸过来的“门板”,张口结舌:师兄!你是突然做了昆仑的叛徒,想要砸死你家守墓人吗?

    可那阔剑在空中忽然灵光大绽,风驰电掣的做了个瘦身,苗条成了一柄纤细修长的玉色宝剑,玉色清透,剑型古朴,端的是钟灵毓秀!

    有见过世面的昆仑弟子喃喃羡慕:“灵剑一转呐……”

    “你敢——?”

    距杨夕三步之外,点擎苍那长老闻言顿时两眼血红,直接喊破了音。

    这丫头本就手黑,若再让她借了武器之利,自家孙儿哪里还有活路?

    “本座把你碎尸万段!”

    杨夕眼色一深,长臂一伸,头也不回的接了剑,却是没用。

    “天罗绞杀阵”——绝!

    众人只觉心中听见一声喑哑的破响。

    血雾炸开。

    只留一颗大好头颅飞上天空。

    一双绿瞳,盈如碧水。还定格在老祖救他的欢喜神色。

    与此同时,杨夕飞退三步,反手一剑刺进那金丹长老的丹田!

    金丹长老骤然喷出一口鲜血,满脸的不可置信。

    严枫的脑袋,这才“吧嗒”一声的掉在地上。

    “他是你孙子,在你面前我本不想这么血腥。”杨夕抬起头看着那金丹,一只眼睛黑得骇人:“可我总得让你知道,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我不敢的!”

    金丹长老的肉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老下去。

    他目眦欲裂,然而金丹被碎,满口流血,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

    杨夕作为一兵,越级杀了一王!

    一时间,在场除了昆仑弟子,再无人说话。

    释少阳长眉一挑,指着那长老挂在腰间甚至不曾拔出的宝剑。“所以说,没有修剑的本事,就不要没事儿在腰上挂块铁。”

    释少阳在传送大殿前那番“昆仑之外,天下无剑”的霸道言论,早已在准弟子中传得人尽皆知。布衣麻履的昆仑弟子纷纷哼笑:“棍子!”

    高胜寒病歪歪的靠在长椅上,收回束缚金丹长老的血色符文,摇着血色逼人的“刑字扇”,轻蔑一笑:“我昆仑从不怕人找事儿。但奉劝各位来找事儿前,还是先掂掂自己的斤两,够够不够我昆仑弟子练手儿。”高胜寒扫了一眼点擎苍长老软软拍在地上的尸体,淡淡道:“防护山门,惩诛叛徒,我刑堂也是很忙的!”

    从杨夕拔剑开始,到那金丹横尸而终。

    总共,不过半盏茶的时间。

    残剑邢铭稳坐高台,一动都不曾动过。

    双腿交叠,肘撑扶手,邢铭客气的微笑:“在场各位,还有谁想跟昆仑要个说法吗?”

    自然,是没有了。

    “既然没了,那就把地上收拾收拾,开始典礼吧。”邢铭利落的一挥手,观礼台上的刑堂诸部,就像他们出现时一样,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刚刚站起的那些人,纷纷不动声色的坐回去,不少面色尴尬。

    高胜寒忽然咳了一声,“师兄,点擎苍还有八个弟子在。”

    点擎苍那八人本就被昆仑准弟子们围在中间,闻言只吓得冷汗湿衣。

    “一群孩子,没得跟他们计较。让他们自去吧……”

    残剑一句话没说完,便有一个点擎苍女弟子忽然往前冲了两步,“师门一定会为我们报仇的!”并不会用神识,是喊出来的。

    杨夕一挑眉,你们?你这是打算自戕死在这儿,然后也赖在昆仑头上么?

    残剑邢铭呵呵笑了一声,“其他几个呢?”

    其他人纷纷跪地,各自言道“弟子这就退出点擎苍。”“弟子什么也没看见,长老是自己摔跤跌死的。”……

    释少阳翻了个白眼,这可真特么有出息!

    邢铭摇头:“那个姑娘放回去,其他的就算了。连师门都可以说卖就卖的,如此无情无义之人,留在世上也无用。”

    高胜寒眉头一跳。这什么意思?

    这番话要是花掌门说的,高胜寒准拿这当真心话。花掌门是真的道德标准偏高,且有点脑筋非常,于人情世故不大通的意思。但邢铭这货他认识几百年了,这厮满肚子心眼儿,一脑袋坏水儿,说出来的话就不可能有一句是特么无心之言。所以邢二这是要干嘛?他可不是那杀人之前还要戏弄一下的脾气,他嫌麻烦着呢……

    高胜寒对待敌人和叛徒的标准,从来比邢铭要严酷得多,为这事儿俩人没少干架。但私下里鼻青脸肿是一回事儿,外人面前,就是邢铭要他自捅一刀他都不带眨眼的。

    疑问在嗓子里转了一圈儿,又被高胜寒吞回肚去。吐出来一个“是。”

    那几个弟子顿时连哭带嚎的改口,“弟子回去定苦练功法,回来报仇!”“弟子对点擎苍忠心耿耿从未有一刻离弃之心!”

    邢铭微笑:“重点是记得跟你们掌门告状。”

    机灵的马上反应过来:“必然原原本本复述实情,绝不敢有所偏向。”

    “这做菜么,还是添油加醋的好。”

    “……弟子就说……李长老死得特惨特冤?”

    邢铭终于点头,“去吧,以后记得,做人不能忘本,欺师灭祖什么的少做。也不枉你们来我昆仑受过熏陶。”

    高胜寒:“……”

    操,老子明白了。

    几人拾掇了地上的尸首,屁滚尿流的跑了,看就知道邢铭那话是白说的。只有最开始发话女子,把严枫的人头珍而重之的捧在怀里,一双眼睛枯木似的看着杨夕:“我会给他报仇的。”

    杨夕正在包扎她又绞烂了的手指头,闻言一顿:“他有取死之道,我杀人问心无愧。”抬头正视那姑娘:“你想报仇,我等你便是。”

    女子露出个冷冷的笑,捧着那颗淋漓滴血的脑袋,下山去了……

第73章 专业坑爹〔≫;_≪;〕

    接下来的典礼,进行得便顺利多了。各大门派的代表,都是见惯了世面的职业厚脸皮。众人谈笑风生,热热闹闹,好像刚才的不愉快,从来没有发生过。

    修仙门派的入门大典,有一个很重要的仪式,便是“散发”。男去冠,女散髻,并由师门长辈亲自剪下一缕以火焚之,以示斩段尘世羁绊,从此踏入仙门。

    是以大多数有门派师承的修士,都是披发在肩,或者干脆剪成短发。

    可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个仪式,杨小驴子却出了幺蛾子。

    这小畜生蹲在地上,捂着她的包包头,死活不肯松手。

    高胜寒拿着把剪子,怒瞪杨夕:“你给我站起来!”

    高胜寒在门派中自然是辈分够高的,所以他也是一百多位执行“散发”的师长之一。可他行止间都靠灵力挪动一把躺椅,杨夕这一蹲下,他就够不着了。

    这不是欺负残疾人么?!

    “嘿你个小驴蛋子,我还治不了你了?”高胜寒一扇子对着杨夕的爪子拍下去,带着凌厉的剑气。

    杨夕两眼一闭,一动不动。

    高胜寒这一扇子拍到杨夕手边儿上,看着那刚刚打架伤得斑斑驳驳的十根嫩手指头,到底是没下去手。

    一口气儿就堵在嗓子眼儿里,这病娇体弱的修士好悬没把自己给气死。

    “这谁家的熊孩子,让谁自己来搞,没人管就顺着昆仑山道扔出去!”

    杨夕是白允浪的徒弟,白允浪常年不在山上,自然是没有人管的。其实本来大门派中,弟子“散发”本也没有一定要师父执行的规距。高胜寒这就是不待见白允浪,那话呛人呢。

    杨夕这边儿听说要被扔出去,急了:“不散不行么?我保证明天自己剃个秃子,不梳现在这个头发了!”

    高胜寒:“……”

    你这头发到底是有多不能见人?

    幸而有无色仙子九微湖(1)及时过来解围,“来来,我看看怎么回事儿?”九微湖蹲在杨夕身边儿,摸摸杨夕顶在头上的小手爪子,“昆仑的男人,怎么就长不出一个怜香惜玉的呢?”

    高胜寒瞪她:“离幻天的男人怜香惜玉,你怎不去那做峰主?”

    “少提跟我那野鸡门派,全派都打扮的跟野鸡似的,害得我一看见就想抓一只来吃!”九微湖嘴角一撇,露出个国色天香的嘲讽。完全没注意到周围男弟子要么看着她两眼发直,要么就闭着眼睛念“清心咒”。“哎?杨丫头,你这神识怎的涨了这么多?你这是吞过谁的么?”

    杨夕一脸憋屈相:“哎,可能是刚刚吞的一只野鸡的。”

    高胜寒:“……”

    九微湖一顿,哈哈笑起来,“吞得好!最烦的就是他们,丫头,看在你帮我出气的份儿上,回头在门里给你介绍个差事!不过你得先把头发散了,怎么样?”

    杨夕:“给钱么?”

    九微湖:“当然!”

    杨夕:“那还得管饭,我就干。”

    九微湖笑嘻嘻的,“可以。”

    杨夕:“好吧。”

    于是乖乖的站起来,把脑袋递给高胜寒。

    高胜寒:“……”

    就是因为满地都是这种节操被狗吃了的女人,所以昆仑的男人才怜香惜玉不起来的……

    九微湖倒是被杨夕那一脸英勇就义的表情逗得直乐。不过很快她就乐不出来了。

    九微湖依然蹲在地上,默默的仰视着杨夕散开的头发:“……”

    这种头上长两只角的即视感是肿么回事……

    杨小驴子头发硬。

    平时扎成包包头或者双环髻,只能看见脑门儿前边儿一个逆璇儿,后边的头发支愣着翘出毛来,一般人也只当她梳头手艺不好,或者不认真打理。可是如今散开了,这头发居然直接在脑袋上翘起三寸高,然后才不情不愿的垂下来。加上平时总是把头发分成两半来梳,现在这翘起的头发就在脑袋顶上聚成了剑拔弩张的两束。

    杨夕木着脸:“不许笑!”

    一时间周围已经散发的,和尚未散发的弟子们,不停发出“噗——”“噗——”的憋笑声。

    高胜寒这么个万年死人脸都憋红了:“咳,咳……那个,你这个情况……好吧,就原谅这次违抗师门。”

    九微湖一脸纠结,摸了摸杨夕的“角”,“孩子,这么多年,你活得也不容易。”

    杨夕面无表情的任高胜寒给他剪了一缕头发,施了个小火焰,却是点不着。

    高胜寒:“……”

    这脑袋上长的其实是铁丝吧。

    九微湖见杨夕脸上马上就要裂了,当机立断祭出天狐妖火,才算把这坑爹的散发仪式搞定了。

    昆仑本次开山,恰逢多事之秋。新晋弟子比往届少得多,只有不到一万。现下,这一万人又被根据各人志向分成了一百多队。其中剑修最多,约有千人上下。

    杨夕因为个儿矮,杨夕顶着她的“羊角”站在了剑修弟子的头一排。最先得到了门派派发的一个“昆仑随身包·挂”和“昆仑随身包·剑”。

    总算平衡了一点被围观嘲笑的黑暗心里。

    毫无意外的,两个包包里面又是各有一套衣服,一块芥子石。

    杨夕算算,自己除了打大蛇的时候搞烂了一件,手上还有四件,如今加上这两件,就有六件衣服可以换着穿了。她长这么大从来没同时拥有过这么多衣服……虽然这些衣服长得都一样……但是想想还是有点小开心呢!o(n_n)o

    然后“昆仑随身包·挂”里面,还多出了一张符箓。而“昆仑随身包·剑”里面,则多了一瓶灵药。

    杨夕很少享受到丹药类的高级东西,所以拔开盖子先喝了一口。

    没什么味儿。

    全身好似被水淘洗过一遍,却没有增长灵力的感觉。

    杨小驴子有点纳闷。

    然后听见剑修这边的带队师父一边继续给后面的人分发包裹,一边介绍。

    “这张符箓,是真正解封昆仑玉牌的灵符。有了这个,以后你们上课也好,做工也好,都会在玉牌上直接提醒。另外,两个凑在一起以灵力激活,还能彼此留下印记。以后可以互通讯息。解封后的玉牌,是你们昆仑身份的标志,也是你们日后在昆仑修行的根本。”剑修师父顿了一下,笑道:“毕竟,昆仑弟子太多,而师父太少。”

    那师父笑得不大好意思,杨夕却很领情。

    如果昆仑肯像其他门派那样,只把低阶弟子当个长工来使用放养,又何至于这么麻烦?

    大家纷纷摩挲着这块好宝贝,不少人试验起“传信”这个功能。可以节省好多“传讯符”什么的,真是太特么经济实惠了!

    杨夕倒没有尝试那昆仑玉牌,她人脉什么的还不大懂。自然也没想过传讯符的问题。她只是舔舔嘴唇,那瓶灵药剩下的半瓶也给干了。

    只听那师父接着说,“至于这这瓶灵药呢,是剑修特有的福利,叫作。对于剑修来说,肉身的活力十分重要。男修二十到三十岁最佳,女修十八到二十五最宜。对于年纪已经偏大的修士,这一瓶,却是可保你们的肉身在五年之内都维持现状,不会随着年纪增长而继续变老……”

    杨夕捏着她的空药瓶:“……”

    ∑(°△°|||)︴

    药瓶“吧嗒”一声掉在地上……

    剑修师父听见声音,回过头来。看了看杨夕脚下的瓶子,又看了看绝对没有十八岁,并且明显发育较常人迟缓的杨夕。

    露出个同情的神色:“若是年纪偏小的修士,最好还是不要急着喝,否则就五年之内……都不会再长个儿了……”

    周围年纪大的准弟子们,被这个逗比丫头弄得,都快要乐疯了。

    而杨夕呆立当场,满脑子只有一句话,不会再长个儿了……不再长个儿了……不长个儿了……

    各自得到自己的入门配置之后,师父们又讲了几句勉力的话语。

    然后便站在队伍的前方。

    接下来,就是没什么意思的各门派送道贺。然后是新弟子的代表做一段发言。

    值得一提的是,这个代表居然是景中秀?

    景中秀到底没有白当这个小王爷,口才竟是意外的好。

    “敬之吾师,吾友,四方宾朋:今日得以作为代表在此发言,鄙人荣幸甚深。时光似水,日月如梭。昆仑山脚之激烈角逐,仿佛依稀昨日;昆仑书院之悬梁刺股,转眼竟有一年。在此鱼跃龙门之时……”

    趁着景中秀口沫横飞之时,杨小驴子悄默声的跟剑修的领队告了假。借口说是人有三急。

    领队看她一个小姑娘,以为她是因为刚才的事儿抹不开面子,心情不好。便由着她脱了队。

    杨小驴子顶着她的“角”,一路穿过十几只队伍。

    偶遇选择了“灵食”做主修的朱大昌,朱大昌满脸震惊,而后转化为同情,盯着她的角:

    “杨夕,你果然是我见过最勇敢的姑娘!”

    杨夕面无表情的路过这个职业吐槽,业余卖蠢,专门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死胖子。

    一转脚,奔着各大门派停放坐骑的场子去了……

    嗯,她决定给仙灵宫添点儿堵。

第74章 雪龙“归池”

    杨夕面前卧着的,是一条盘成小山的雪白巨龙。

    一百零八道钢索捆缚着一身如冰似玉的鳞甲,它美得像一件被封印的神器。细细去看,却能看出来那美丽的龙身在钢索中轻微的颤抖。

    巨大的龙头轻轻的搁在“雪山”顶上,玉树般的龙角直指苍穹,浑浊的龙眼却只能看着脚下。

    杨夕知道,它其实什么都没在看。那双仿佛无时无刻不在蒸腾着雾气的眼睛里,杨夕只能看见孤独。

    来参加典礼的坐骑、车驾,虽然都被停放在此,但除了这雪龙之外,基本都是些飞马、雪雁、大鹏之流的怪。毕竟,昆仑掌门是一位妖修,除了仙灵宫这种死对头,其他门派纵是瞧不上妖修,也没有那个必要上门来找不自在。带些拉车的怪兽也是一样的,或者干脆像仙灵宫那样,用飞行法宝出门,也就是了。

    只有这一条被用来示威的雪龙,寂寞的盘卧在无色峰的灵兽广场上,在一群灵智不开的畜生中间,默默忍受。

    杨夕小声的问:“老龙,老龙,你能听懂我说话吗?”

    雪龙的身体微微静止了一瞬,浑浊的龙眼终于找到了焦点,默默的响起一道传音:

    “人?”

    杨夕最担心就是这龙一出声就是鸣雷般的声响,如今见这妖修竟还会传音,不由大喜过望:

    “我叫杨夕,是昆仑的弟子。昆仑你知道么?就是和仙灵宫顶顶不对付的一个门派,我们掌门叫花绍棠,也是个修成龙形的妖修!”

    “花绍棠……我知道他。”那干净清冷的声音又一次响起,“他是我此生,最佩服的一只大妖。”

    杨夕听见这话,不由得就有点与有荣焉。“老龙,我帮你跑掉好不好?不要留在仙灵宫了,来我们昆仑吧!我们昆仑不会用铁链子锁着你的……唔!”

    “嘘——”

    留下来看守龙宫的仙灵弟子,从白玉宫殿里转出来。“嗯?我明明听见有说话声的……”

    抬起头来,除了一头无精打采的雪龙,附近就只有不通人性的驾车怪兽。不由得心里来气,扬起手中一条鞭子,在空气中“啪”的抽出一道闪电。

    “哎,老畜生,刚才是不是你说话?果然就是头畜生,跟这些灵智不开的怪兽也能自言自语!怎么着,是不是几百年没配过种儿,给你憋到发情的日子了?怎么着,看上哪头母兽了,道爷给你拉过来配一个?”

    这仙灵宫的弟子一边说,一边挥动长鞭,道道闪电从长鞭放出,没入巨龙逆鳞上钉死的一根长针。雪白法袍,飘逸马尾,衬得那脸上狰狞表情,说不出的讽刺。

    他甚至还下流的拿着鞭子,往巨龙尾后一处突起戳去。

    电光闪过,原本逆来顺受的雪龙猛的挣扎起来,庞大的身躯剧烈的颤抖,雾白的龙眼瞬间染上血色,龙尾狂摆,张开的龙口喷出阵阵寒息。可它每挣扎一下,穿过全身关节的钢索就会骤然收紧一次,钢索上亮起猩红符文,在雪白龙鳞上烫出一道道焦黑的印记。

    杨夕被雪龙捂在一只龙爪里,透过趾缝看见这一切,眼珠子被这景象激得血红。

    “老龙你放开我!我去帮你杀了他!”

    清冷隐忍的呻吟声,在耳边响起:“别……去……”

    杨夕幼年时被人吊在房梁上鞭打却无力反抗的一幕幕,与眼前情景何其相似。杨小驴子只觉得激愤上头,什么偷偷跑掉,什么小心添堵,什么都顾不上了。满脑袋就是杀了眼前这人!

    “你放开我!他凭什么打你?你明明就比他厉害多了!他要没有那鞭子,什么都不是!你辛辛苦苦修成龙,凭什么给他这么给他打?就因为你是妖?”

    杨夕身边渐渐的就开始闪起电光,心魔将发,天劫将至。

    耳边响起一声叹息:“进来说吧……”

    杨夕眼前一黑,就进到了一片纯白的空间。熟悉的轻飘飘的感觉,让她意识到这是识海,不是自己的,便只能是那雪龙的。

    一个身穿残破白衣的年轻男子,盘坐在一片白色的中央。皮肤白得近乎透明,雪白长发从消瘦的肩头披下来,搭在地面上。

    一双瞳仁呈极淡的青色,几乎让人以为眼里只有一片雪白。

    杨夕一见这妖修的样子,就呆住了。虽说相貌不同,可这份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实在是天下间难有分号。

    不由呆呆的问:“你也是蛇变的么?你有没有失散多年的兄弟?或者找了很多年找不到的爹?”顿了一顿,又加上一个实在很不想说出来的猜测,“……或者,你自己有在外乱搞,丢了儿子什么的?”

    白衣青年沉默了很久,“我是鱼变的。”

    杨夕一脸不可思议:“那你和掌门怎么会这么像?”

    “同修龙形,多有相类。”青年白蒙蒙的眼睛闪出一点光彩:“但贵掌门强我太多,却是不敢相比的。”

    杨夕诧异:“掌门的元神是四爪银龙,可我看你是五只爪子呢!”

    青年道:“他肉身成人,走的剑修一途。我却是修的本体,没有人形。”见杨夕一副懵懂神色,又耐心解释,“六道修行,可走的路有很多种。但大体不过是修本体,修它途。修本体最为容易,进境也快。但若论起实力,却远远不如专修它途。你昆仑剑修的道统,比起常规人修的区别,便是走的灵修一路。”

    杨夕张口结舌:“神马?”

    “肉身修人道,同时以身为鞘,元神合剑,以人魂为剑灵。这便是同时有了人修的本事,也有了灵修的本事。不然同是剑修,又怎能强过他人那般多?”

    杨夕琢磨了一下,觉得好像的确有道理。人剑合一,可不就是昆仑剑修的准则?再细细一想,忽然满脸震惊:“那掌门岂不是妖修修成了人的肉身,元神还修成个四爪银龙,然后又走了剑修的路……所以?”

    青年安静的点头,“花绍棠同时修成人、妖、灵三道,纵然妖道上我比他走的远,但若论实力,我就是把失散多年的兄弟、一直没找到的爹、和不小心丢了的儿子都叫来,也绝不是一合之敌。”

    杨夕:“……”

    一脸认真的洗涮别人,老龙你不厚道。

    青年脸上是微微的神往,提起花绍棠,似乎格外话多:“所以我才很佩服花绍棠,须知六道在修行之中,妖修最笨,却肉身强悍。人修最聪慧,却天生命短。灵修万古长存,却是修行进境最慢。花掌门他敢同修三道,又的确成了,这是大毅力,大勇气。”

    杨夕也盘腿坐下来,这种跳出物种的修炼观点,不知是不是妖修特有的。但她以前从未听过,甚至“山河博览”也是没有透露出一星半点的。

    “我明白了,掌门等于是放弃了妖修的强悍肉身,又没有人修的聪慧,灵修万古长存更是挂不上边儿的。三个种族的优点,全都跟他拜拜了,可他却同时得承受妖修悟性不足,人修寿命短,灵修进境慢三个缺陷。”

    杨夕闭了上了眼,“上天规定了六道终生的修行方法,想逆着天道,得到比它规定更多的本事,定然是要付出代价的。”

    隐隐的,随着说出这句话,杨夕心中便有了一点明悟。有些一直想不通的东西,一瞬间也就通了。

    我为什么一直比身旁人都活得困难。要挨打,要挨饿,要随着老道士颠沛流离,要在十岁不到便双手染血。

    杨夕从没和人抱怨过这些,但在吃饱了饭,不用挨揍的空隙里,又难免的想,这到底为什么?

    不过是因为,我总想得到些天道没有分给我的东西。天道不予,我便只有跟天去抢……

    天生万物,是为父。子与父争,焉能不难。

    冥冥中,一年来历经风雷双劫却不肯进阶的境界,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杨夕在一条雪龙的识海里,陷入了顿悟。

    “人修果然聪明,十几岁的小婴儿,竟然就能因这些天地大道顿悟。”雪龙化成的青年叹息一声,“却是不清楚,是人修的娃娃都能如此,还是眼前这一个,特别有悟性……”

    过了许久,杨夕再睁开双眼。

    黑眸中精光内敛,蓝眸中离火湍流。正是刚刚进阶,且境界极为稳固的表现。

    练气五层,进阶!

    “多谢先生指点,敢问先生名讳?”

    杨小驴子,一向最识好歹。得人一番指点,称呼就已经变成了先生。略一迟疑,又道:“若如先生所言,妖修悟性最弱,那先生能有这等见解,必然是一方大妖,又是如何落得……龙游浅滩?”

    这话当然是不大礼貌的。可杨夕觉得跟性情单纯的妖修打交道,拐弯抹角还不如直接一点。更何况,若不能确定眼前妖修是怎样的心性,她也不好执行自己的计划……

    雪龙青年听了这话,又恢复了最初的沉默。许久,才平平开口:“吾名归池,能有这番见解,落得这番境地,皆是缘于一个叫归自去的——人。”

    然后,杨夕便听到了一个,极老套的甚至与“背叛”都无关的故事。

    数千年前,归池还是一家富户池塘里,一尾普通的雪鲤。

    照理说,鱼若想化龙,都得是海浪波涛中成长起来的。区区池塘,实在不足以支撑一尾雪鲤成妖。

    可这富户家中有一个不得宠的幼子,天生聪慧,悟性非凡。却总被长子欺压,得不到修炼的资源。于是每每恨恨难平的到这池塘边偷哭,然后又在这池塘边研读道法,修炼灵力。

    小雪鲤懵懂的被这灵气滋养,道法感悟,慢慢的就有了一点灵智。雪鲤是个知道上进的好雪鲤,于是自己就开始颠三倒四的也努力修炼起来。

    可是它修的方法很不适合妖修,终于把自己修成了个怪模怪样。那幼子一日无意中发现了它,只当它是个怪物,就要偷偷拿去炖了进补。

    雪鲤吓坏了,情急之间竟然忽的说出了人话:“瓜娃子!”

    幼子傻眼了。雪鲤自己也惊呆了。

    雪鲤并不懂这话意思,只知道这家的长子经常这样喊亲弟弟。便以为这是个名字。它惊的只是自己会说话了。

    那幼子却气坏了,把这小破鱼,很是从头到脚拍了一遍,几乎吓掉了一层鱼鳞。

    这个富户的幼子,便叫作“归自去”。

    归自去幼年虽有家庭,却一直精神孤苦,得了条会说话的小妖做伴儿,便偷偷的搞到一点灵液,养了起来。并没舍得“炖了”。

    还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归池”。意思是“归自去在池塘里捡到的。”

    后来还找了妖修合适的功法,教它修炼。时时给这“笨蛋鱼妖”讲解道理。

    待到这小鱼渐渐有了大鱼的本事,归自去便和它结了契。

    雪鲤感恩,即使是主仆契约,也结得心甘情愿。

    后来归自去年纪渐大,逐渐显出了本事。终于得到仙灵宫一位大能的赏识,拜入门派。大门派,并不是那么好混的,幼子因为幼年遭遇,性子独来独往,虽然天资不错,却也很是遭了一番磋磨。

    已经成为大雪鲤的归池,因为只能活在水里帮不到主人,便觉得自己成了一条没有用的“废鱼”。

    那时候昆仑和仙灵宫的关系还没有这么遭。一次无意中的,代表昆仑去仙灵宫出席比武大会的花绍棠,因为路痴走到了池塘边儿上,遇见了“废鱼”归池。

    归池是知道花绍棠的。

    那个时代,哪个新入道的弟子没听过昆仑第一狂人花绍棠呢?

    妖身成人,灵剑二转,全灭九亡山邪魔声名大噪。

    以妖修之姿,成为昆仑化神期首徒出门行走。不少门派出声质疑,不愿与之为伍,花绍棠的办法简单粗暴,一人一剑,连挑三十六门派的掌门人。没杀一人,却是直接打到他们闭嘴。

    实力强劲,又证明了自己的理性。加上昆仑上代掌门也是个刚愎护短的,修仙界再提起花绍棠,不是赞美,就是闭嘴。再没了质疑。

    对“废鱼”归池来说,花绍棠就是个传奇般的偶像。他叫住偶像请教,自己怎么才能不这么“废”。

    花绍棠果然如传闻中一样骄狂,他说:“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锦鲤化龙须如海。你活在个“水坑”里,就是再修炼一万年,顶多从一个小废物变成一个大废物,最后变成老废物。连灵兽都不算,说来说去就是个宠物。”

    花绍棠走了,“宠物”归池被狠狠伤了自尊,终于跟主人提出,自己想入海去历练。

    归自去此时也终于觉得,收个水行灵兽,十分的不划算,打架斗法都帮不上忙不说,这灵兽年纪又太小,经常脑子里有坑一样麻烦。

    于是就很痛快的,放他入了大海。

    海洋里波涛汹涌,海中妖修卧虎藏龙。“废鱼”归池凄风苦雨的过了很多年,天天睁着眼睛担心被大鱼吃掉。每到这时,池塘边少年哭泣的影子就会映在脑海里,仙灵宫里青年孤独的身姿也会浮现在眼前。

    一定要变成个有用的灵兽,这样一个朴素单纯的信念,支撑他泅游过漫长的千年岁月。

    归池毕竟曾聆听过几百年的人修教养,悟性比之普通要修委实不凡。掉了鱼鳞,断了鱼鳍,小肚皮上的刺都被鲨鱼咬出来了,就是一点犟气上头,怎么也不肯放弃。

    终于在千年之后破浪而出,化身五爪冰雪巨龙,有了上天入地的非凡本事。

    于是,他回来了。回到仙灵宫,回到已经成为内门管事的归自去身边。

    可迎接他的,却不是归自去的欣喜,或者并肩战斗。一百零八道困龙索加身,镇妖杵生生钉进逆鳞……

    归自去把它,献出去了。

    为自己换得了不小的一比门派贡献。

    然后,便是无止尽的打骂□□,随便一个仙灵宫弟子都能来折辱这个也曾在海上兴风作浪的大妖。每有战事,必然被驱使上前,战事一毕,拖着满身伤痕拉车驾辕。

    也许,从一开始自己就弄错了,废鱼以为自己应该是个“他”。却原来,在归自去眼里,自己始终是个“它”。

    讲述这些的时候,归池的表情很平静,甚至有时会黯淡的笑一下:“我是把他当成恩人和师父的,但我没敢奢望过他把我当成徒弟,但我本以为……本以为总能当个仆人吧……可惜仆人也得是个人。在他眼里,我始终就是个畜生。”

    “他现在还活着吗?”杨夕问道。

    归池一愣。

    “那个归自去,把你卖了的人。”

    归池默然点头,许久才道:“你若对修仙界有足够的了解,便当知道,如今仙灵宫风头最劲的一位长老,便叫归自去。”

    杨夕一颗眼珠子乌黑乌黑的,“那你想一刀捅了他……唔不对,是一口咬死他吗?”

    归池想了片刻,摇了摇头,有点郑重。

    “大约我是真的有点蠢。我在海里的时候,也和很多厉害的大妖打过交道,可是没交过一个朋友。也不喜欢他们啖血食肉的日子。他们都说我是家养的蠢货,他们才是野生的妖。可我那时在海里争斗,还是只佩服路上行走的花掌门一个,也只想回主……想回归自去身边。”

    雪发白衫的消瘦青年,终于微笑着,落下泪来:

    “虽然我遇到的人好像都不太喜欢我,可我还是喜欢人,我不想杀人。”

第75章 专业添堵〔╯^╰〕

    杨夕闭了闭眼,半天没有说话。

    她既然会问出那句话,自然就做好了归池会这样回答的准备。她实在是太熟悉这种心情了……

    从六岁入程府,到8岁遇见老道士之前。天天挨揍的杨小驴子,差不多一直都是这种心情。

    爹爹会不会突然回来……把我赎回去呢?

    其实她六岁以前,她爹对她也没有多么好。一心想着他的功名,作为个出口成章的秀才,自己的女儿却是一个字都没有教过。

    归池从有灵识就是跟着那归自去,明理、悟道皆拜这一人所赐。想来,虽然口上说着是感恩,心里面,那其实就是个爹吧。

    杨夕想到这一茬儿,心中便有种隐隐的羞耻。同时又觉得这归池上千岁的年纪,竟跟自己七八岁时一样的心境,真真是个没出息,一身修为修到狗肚子里去了!

    “你这老龙,若真拿他当师父,就更应该一刀捅了他。徒弟一心敬爱,他就这么挥挥手扔了,这连个畜生都不如?就算是亲爹呢,圣人还说小棒受,大棒走。你怎么能上杆子找虐呢?”

    归池一顿,“我并未说过,不想走。”一双白眼定定的看着杨夕,忽然露出个了然的神情:“你是雷劫心魔?”

    杨夕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这是在借题发挥。恨不得把刚那番话吞回去。杨小驴子一直觉得说狠话什么的是很软的人干的,硬的人都是直接撸袖子开干。

    看着归池的了然,她沉默着,脸上便有些青红不定。

    归池道:“看来我是猜对了。小娃娃,雷劫主恨意,你可想过自己恨的什么?”

    杨夕被问得一怔,白允浪在程家的时候也问过类似的话。她当时怎么答的?

    我想不通,为什么杀人可以不偿命……

    可当时杨夕尚不知四项天劫的宗旨。

    我应当是恨那些人,杀了老道士,杀了翡翠,杀了无辜的人。

    可杀人凶手全都被我送去了九幽地府,为何这心魔非但未消,反而日复一日的深重?

    是我没能给那些无辜的人报仇?难道我还要杀尽天下人不成?

    人最难了解的,从来都是自己。

    杨夕看着归池那笃定的眼睛,他是从我爹身上猜到我有雷劫心魔。

    所以,我其实还恨着我爹?

    可我认了老道士之后,就决定把他抛到脑后了,还想怎样?

    我还要杀了亲爹才能破这心魔不成!

    要说杨小驴子心魔缠身,还能活蹦乱跳的活到现在。那真得归功于,她是个没心没肺的畜生,想不明白就搁,让它自己那长毛儿。

    心魔之酷,断容不得深想。想通便罢,想不通就是个一个死字。

    但看白允浪元婴之身,困于心魔,百年内连掉三个境界便知道了。

    可归池似乎有心在今天让杨夕想个明白。

    “妖修愚笨,直来直往,所以少有心魔。我听说过的有心魔的妖修,就只有你们昆仑掌门花绍棠。据说他的心魔是——天道生而不养,养而不教。而据我所知,你们昆仑在人修中,也是心魔最重的门派,而你派心魔,多关天道……”

    天道!

    杨夕听见这两个字,心中便响起心魔中总能听到的那个古朴苍凉的声音。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是老道士教给她的,第一句跟修炼有关的话。

    杨夕却在多年后对此话嗤之以鼻。

    天道是个大骗子,说好了大家都是刍狗,可杨夕看到的,分明有人是羔羊,有人是饿狼。

    手握权势者,杀人可以不偿命。

    为人亲父者,便可以买卖子女如物品。

    杨夕心有明悟,并且与刚才极不相同。隐隐觉得,体内灵气如江河奔涌,几乎要把插不进筷子的经脉胀裂!

    是了,我其实恨的是天道。我恨天道……

    就在那恨意的由头,马上就要破土而出时。

    识海里却忽然响起一句话:“孽畜,你爪子里抓得什么?”

    杨夕被这声音一激,心神一分。

    江河奔涌的灵气立刻倒灌回丹田,那隐隐松动的境界,咔嚓一声,又结了冰。

    杨夕跳将起来,举目四顾,然后如有恍悟的瞪着归池:“我进来这么半天,他们一直在打你?”

    归池却觉得有点遗憾,刚才他看得分明,这丫头分明有大彻大悟,直接筑基的趋势。却被这一声传音打断了。心下一叹:许是机缘未到,我便只能点她到此了……

    “方少谦被召来了,他是仙灵宫主亲子,我身上这镇妖杵亦由他祭炼。我抗不了他多久,你速速离去!

    杨夕双眼一沉,“归池,把你真身给我看看。”

    归池一顿,没动,也没说话。

    杨夕道:“他要是一直打你,你再能抗,也不可能一动不动跟我说话,生理反应跑不了的。你给我施了障眼法,是不是?你给我看看,不然我不走。”

    眼前的白色空间,轰然碎裂。障眼法下,一片斑驳的血色地狱。还是那白发白瞳的消瘦青年,只是并未安详盘坐。

    一根赤红灼热的铜柱,通天顶地,贯穿识海。整个识海空间,下下皆是道道裂纹。

    一百零八道钢索箍紧全身,勒进皮肉。白发青年下身跪于血海,上身被缚在那铜柱上。

    皮肉时刻焦糊复又长好,归池缓缓的抬起头来,银丝垂于鬓边。神色里是满满的无奈和疲惫:“真是小丫头,这又有什么好看的呢?”

    杨夕见此情景,一身凛然怒意反而收了。

    她指着归池身上的铁链:“这是困龙索?”

    归池点头。

    杨夕又指他身后的烧红铜柱:“镇妖杵?”

    归池又点头。

    “那这地上的血池又是什么?”

    杨夕看着脚下,原来归池一直用法力护着她,只有自己脚下半丈方圆是干净无血的。

    归池疲惫的闭上眼。

    “他们想我入魔,我不干。”

    杨夕明白了,仙灵宫可能也是让归池同修两道,增强实力。又不肯放弃它强悍肉身。便选了这最损人心智的魔道。反正他们根本不需要归池的心智……

    “他们还对你用了什么?”

    归池惨笑:“这还不够?我何德何能……”

    话说到一半,杨夕便出言打断,话锋一转,忽道:“老龙,你怕死么?”

    归池一怔,沉默了半晌:“你救不了我的。仙灵宫势大,门下势力盘根错节如通天大树。就算昆仑已经和他们结仇,也未必肯为了区区一个我撕破脸。莫怪我轻视你,你小,不懂。你一个练气的弟子,在这大门派中只如尘沙,只怕还未必有我这头畜生来得重要。又你这么小,悟性又好,我不能害死了你……”

    杨夕呲牙一笑,“说白了你其实是觉得我根本没那个本事救你。”

    归池不说话,算是默认。

    杨夕上前一步,一脚踏进血池里。骄、怒、妒、恶诸般负面情绪轰然在脑海中炸开。杨夕却一把按在归池的肩膀上,神色清明:

    “子非蚍蜉,焉知蚍蜉不可撼树。子非螳臂,焉知螳臂不可挡车。你也说了,人比妖聪明,这世上杀人有千种办法,救人有万条巧计。而且人比妖还有一个优势,”

    杨夕笑了一下:“人比妖多。”

    归池怔怔看她,数百年囚禁或许磨掉了这条老龙的天真,磨掉了这条老龙的锐气,却绝没有磨掉他的纯善。他不欲杀人,更遑论连累旁人?

    可是多少年来也只有这一个小不点儿,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几次三番说要救他。绝境中的人看见那根浮木,理智与本能挣扎得背道而驰。

    杨夕见他有松动,蹲下身来,整个腰部以下都浸在血池里。归池见她品行坚决如斯,微末修为竟能抵住这等侵扰,不禁更是动摇。

    杨夕接下来的话,终于作为一根最后稻草,压死了归池心中那头名为“不敢相信”的骆驼。

    杨夕说:“子非昆仑,焉知昆仑不会为你撕破脸皮?你不能像掌门那样修人道,除了勇气,更重要的只怕是你从来不懂,人虽然很多时候自私狠辣,翻脸无情,却在更多时候,可以为了那摸不着的‘道义’二字,拼掉性命。”

    杨夕极诚恳的与他对视:“花掌门这人我是有三分了解的,若不是对你心存怜惜,当根本屑讽刺于你。你再信一回人的承诺,我保证我有办法就算失败也不会因你死了。只是你自己很可能会死。”

    那双满白的眼睛,终于在一片枯寂的萧索中,有了决断。

    归池抬起头,缓缓道:“生不如死,死有何惧!”

    杨夕一笑,站在一片血池中,双手连画,飞快了结了一百多个手印。

    左眼离火眸中,一片漆黑魔火图腾蜿蜒出来,眨眼间便爬上了脖子,并由继续蔓延全身的趋势。

    归池却是惊愕当场,“你怎会这么复杂的手印?”待看清那片魔火后更是脱口而出:“你是魔修?”

    杨夕满头大汗,面上十二分认真。“我就会这一个手印,八岁到十岁,我练了整整两年。我那时候什么都不会,干架就只有一个这。而且这也是别人给我的。他是魔修,却是一个好人。”

    待魔火图腾爬遍全身之后,便似有生命般从杨夕身上燃起,竟似要脱出皮肤一般。

    杨小驴子满脸痛苦神色,静待那魔火全部从身上分离,凝结成手上一团黑炎。

    杨夕一身汗透衣衫,脸色苍白,人却是在笑:“如今我把这它给你。它不是什么厉害东西,但胜在出自仙灵宫嫡传,和你身上一应禁制或有关联。人命太短,这东西发挥不了太大作用。但你是妖,万千年生命不在话下,蒸干了这片血海不是问题。到底有多想脱困,就看你了……”

    归池愣了一下,“那人如今不在仙灵宫?”

    杨夕言简意赅,“死了。”

    归池一默:“那这是他留给的遗物,你怎么办?”

    杨夕低低一笑:“生死之外无大事,人都死了,哪来的那么多遗物。再说……”杨夕的目光闪了闪,“我觉得那老东西或许很高兴自己死了还能给师门添堵。”

    归池接下这魔火,没有再问你们什么关系,他是怎么死的之类。

    那定然也是一断伤感的故事。

    杨夕摇摇晃晃站起来,“我再去做点准备,镇妖杵肯定给你拔了。但那锁链我不一定有办法……”

    归池忙道:“困龙索不要紧,只是疼,不能驱使我。只要把它跟白玉宫的联系砍断就好。”

    杨夕眼珠子一转,点头道:“那就十拿九稳了。”

    说完转身往外走去。

    归池:“但是你到底做什么准备?”

    杨夕头也不回,纵身从血狱识海中两个看起来像窗户的黑洞跳出去了。

    “去把方少谦打成扁少谦,然后给你找个新主子,谁让你是个没有主子不爱活的贱皮子?”

    归池:“……”

    呐,是谁说人都很委婉的……

    杨夕从归池识海里出来,透过龙爪的趾缝,看见方少谦正用刚刚那鞭子抽打龙爪。手上做着残忍的事,脸上却仍是那温雅面孔。

    “孽畜,我知你听懂人话,速速把手上东西放出来,我便不再让你疼。”

    杨夕心里一声嗤笑,相比之下这一个才真是“合宫伪君子”,刚才那个就只能是看大门的。

    ——“缠”字诀!

    雪白灵丝化成一道流光,穿过龙趾缝隙,卷过那长鞭一把抓住。喊了一声,“归池撒爪!”

    归池果然乖乖撒爪。

    方少谦只见一道矮搓搓的人影从眼前一闪而过。手中鞭子也被人卷跑了。立时用起遁术追上。

    杨夕两条腿自然跑不过遁术,但是她跑到兽场门口,就对着那群站岗的“刑堂”大喊:“连师兄,仙灵宫的非礼我!”

    方少谦心里骂了一句:卧槽!脸呢?

    然后那一排穿着同款黑袍,体型差异不大,戴着一式面具的“木桩”里面,就有一个身形一僵。接着苦逼的站了出来。

    说也奇怪,他明明带了面具,却还是能从走路姿势上看出一种苦逼感。

    其他木桩纷纷传音给他:“她到底是怎么认出你的?难道是闻味儿。”

    “……”苦逼连天祚:“我明明每天洗澡的。”

    杨夕不知他们疑惑,只往连天祚身后一躲。

    其实无色仙子话说的不对,昆仑还是有怜香惜玉好男人的,比如这位连师兄,明明最了解杨夕究竟多浑多畜生。却是杨夕认识的人中,唯一把她当姑娘的真·好男人!

    顺手把鞭子从领口塞进衣服里。“连师兄,他要扒我衣服!”

    方少谦刚刚见识了昆仑刑堂有多嚣张,自是不敢用强,站下来解释,勉强维持着风度解释:“没那回事,是贵派这位女弟子抢了我的驭兽鞭……”

    杨夕:“我手上可没拿鞭子!”

    方少谦:“你塞衣服里了!”

    杨夕一扭头:“连师兄你看,他还是要扒我衣服!”

    方少谦:“……”

    连天祚:“……”

    众刑堂:“……”

    最后连天祚咳了两声:“不管怎么说,你不能这么欺负小姑娘。”

    方少谦:“!!!!”

    偏袒要不要这么明显?谁说昆仑刑堂铁面无私的!眼睛是不是被屎糊了?

第76章 专业找茬(乛▽乛)

    同一时间,观礼台上的各家掌事人也收到了消息。

    邢铭本在同身侧的修士寒暄,忽然眼角瞥见高胜寒在不远处冲他打手势。邢铭一顿,这是真有事儿。但凡传音,都是法术,有心人想截总能截到。可手势这玩意儿,就是公开给不相关的人看一百遍,该不懂的还是不懂。

    那手势是他们少年时横行闯祸、防备长辈时发明的手势,高胜寒的意思是:有人扯旗!

    邢铭回了他一个:谁?为什么?

    高胜寒一手比了个“五”。然后绞尽脑汁想半天,他们的手势里没有“龙”这个词儿,于是比了个“掌门”。

    脸色黑黢黢的。

    邢铭多聪明啊,一看这俩手势就反应过来,这是五代守墓人要救那老龙。

    邢铭把脸扭到背后,憋笑憋得一抖一抖。不忘回个“知道了,我有数。”

    另一边儿仙灵宫人则是一个弟子直接来报:“师叔,方师兄被昆仑刑堂扣下了。”

    鹰钩鼻子一脸倨傲的仙灵宫长老一惊:“怎么回事儿?”

    弟子答:“好像是……方师兄调戏人家小姑娘,被撞见了?”

    鹰勾长老一把掐断了扶手:“他们方家就不能出一个让人省心的!”闭眼默想一会儿,对那弟子道:“你下去吧,我有数了。”

    鹰勾长老站起身,向残剑邢铭走过来。

    这时候少不得就要低声下气,配个老脸了。这事儿到不是大事儿,可是若在明路上走一遍,宫主的面子只怕不好看。

    此时,恰好景中秀的新弟子发言完毕。

    “以上,感谢诸位。”

    邢铭眼风儿一扫,看见那长老过来。立刻出声道:“典礼结束之前,我再说两句。”

    邢铭站起身来,笑眯眯的扫视全场。然后一把拖住走过来的仙灵宫长老。

    “我昆仑今天的收徒大典,能够如此顺利隆重,邢某还要感谢一个人。就是这位仙灵宫长老……长老您叫什么来着……”

    “众所周知,昆仑这些年来一路风雨,能有今天全靠各派道友的倾力相助,其实我邢某人最感谢的就是仙灵宫……”

    说两句,说两句,邢铭一说就说了两个时辰。

    其恬不知耻、颠倒黑白、皮里阳秋的水平,令与会各门派纷纷觉得高山仰止,不可追也。

    杨夕这边儿尚不知自己的小心眼子已经暴露,悄没声的溜进会场。她知道用刑堂拖住方少谦不过拖得一时。

    所以快速的跑到观礼台下,截住了刚刚下台的景中秀,劈头盖脸就道:

    “小王爷爱好驭兽,不知对可有研究?”

    景中秀眼皮子一跳,知道这是麻烦上门儿。

    “没有。”

    杨夕不置可否,“喔,那我就只好给雪龙找个别的主子了……”

    说着作势欲走。

    景中秀一把拉住,两眼冒光道:“慢着,怎么回事儿?”

    杨夕:“仙灵宫那条龙,我打算拐它回昆仑。它身上一共三项禁制,其中一项需要小王爷帮忙。”

    景中秀咬咬牙,眼神变了几变,“老子拼了,走,去找青锋。”

    二人一路溜边儿,来到体修的队伍里。却是被看到的情景惊得一跳。

    只见青锋握着个匕首横在脖子上,眼睛红红的,一副被欺负得要自裁的模样。

    周围聚了一圈儿高阶修士。十分无奈:“散个发而已,孩子你至于么?现在全昆仑就剩你一个了,再说又不是以后都不让你戴头巾?”

    青锋匕首横在脖子上,使劲儿摇头,就不说话。脑袋上依然包着他的侍卫头巾。

    谁敢往前走一步,他就把匕首往里收。眼看着就流下血来,那是真不含糊。

    杨夕:“……”

    莫名有点眼熟的赶脚。

    景中秀一拍脑门儿,“我把这茬儿给忘了。”

    杨夕赶时间,顾不得丢脸,默不作声的走到青锋面前。

    青锋于是看见了杨夕头上两根“角”。

    杨夕:“其实没什么,真的。”

    青锋几番思想斗争,终于放弃抵抗。

    最后众人一起默默瞻仰青锋的脑袋。那满脑袋妖娆的波浪,明明是一头长发,能卷曲到全盘在头顶,可真心是不容易……

    景中秀愁眉苦脸:哎,泡面头什么的,我也是穿过来才真正见到。

    青锋、杨夕二人攥上拳头,对磕一下。

    啥也不说了,说多了都是泪。这些年活得可不容易呢!

    之后杨夕又带着景、青二人,杀到离幻天的队伍附近,把叶清欢揪了出来。

    景中秀很纳闷,这俩明明应该是不对付的,叶清欢就这么跟着出来了?

    谁知杨夕拐过一个墙角,回身把叶清欢摁在墙上。

    “说,你到底是谁?”

    “我……我是离幻天首徒叶清欢。”

    杨夕道:“少扯淡。离幻天主攻神识,但凡肯收妖修入门,你们内门早就被妖修包圆儿了。要不要我去跟你们那位长老说说,他弟子的元神毛茸茸的,可爱极了?”

    叶清欢脸色一灰,突然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开哭:“我的确不是叶清欢,那小丫头还没入门就死在路上了!可离幻天首徒就是我一手一脚拼出来的嘛!离幻天不收妖修,可我就是想学神识,我有什么办法?你跟长老这么一说,我就完了……”

    杨夕:“打住,我对你怎么进的离幻天没兴趣,我想知道的是你个妖修怎么就能装成人,还一直不被发现?”

    叶清欢隐隐的也有点儿听出来,杨夕好像是不打算告发她的。于是一抽一抽的,从兜儿里掏了片叶子顶在头上。“就是这样——“

    “噗——”一声。

    美妙佳人变成了一只圆滚滚毛茸茸的狸猫。狸猫蹲在地上,看起来有点呆,头上傻乎乎顶着树叶,两只眼睛还在流眼泪:“这是我们狸猫一族的天赋神通,我族修炼特别艰难,修体没前途,修人形也没前途,只有神识一路可走……但我们的天赋神通,可以随心变成任何样子,就是合道期修士也看不出来的。”

    杨夕知道这货是在打同情牌,看着地上的猫球:“这么说,你这个变人的本事,别人学不会,非你不可?”

    狸猫叶点了点它的圆脑袋。

    杨夕琢磨了一下:“那你帮我办件事,我给你保密。之前咱俩打架的事儿也一笔勾销。”

    狸猫飞快的点头。

    景中秀扯了扯杨夕的袖子:“这狸猫一族的本事未免太逆天了,这想变谁变谁,想掀起个风浪来简直挥挥手不费劲儿。”

    杨夕却道:“没听说他们只能修神识么,我估摸着离幻天里叶清欢只怕不是偶然。”

    景中秀双眼猛然张大,可不是,杨夕都能发现,没道理离幻天的大能发现不了。离幻天的弟子总不可能入门几百年,都不敢上一回被师门探视识海。只能是有人与她守望相助,互相掩护。

    小王爷凤目一凝,想到自家王爷爹、皇帝爷爷如果也被换了,大行王朝要发展个什么样儿,不禁打了个冷战:“这简直是要坍台的节奏啊!”

    杨夕:“怕什么,坍台也是坍离幻天的。你对那些唱戏的有好感不成?”

    景中秀一想,可不是么?横竖我大行王朝有自己的修士,可没有供奉他离幻天的国师。于是就丢开手去了。

    在利诱了景中秀,威逼了叶清欢之后,杨夕又拐带了战力爆表的释少阳。

    杨夕说:“小师兄,救龙去不?”

    释少阳一挥手:“不去!”

    杨夕眨眨眼:“小师兄,给仙灵宫找茬,去不?”

    释少阳果断拔剑:“走着,去哪?”

    景中秀给这位少侠跪了……

    那厢边,方少谦一边跟昆仑刑堂分辨,一边苦等自家长辈解救不来。急得头上流汗,好说歹说耽误了近一个时辰,才被那几个看着像桩子,其实肚里黑的刑堂放了。

    刚要往观礼台的方向去,迎面就挨了一闷棍。一条麻袋从头顶扣下来。

    四五个人影冲上去,同仇敌忾的一顿老拳。

    他今儿个出门大约是没看黄历。

    一刻钟后,杨夕掀开麻袋,指着方少谦昏迷中的脸,“小王爷,你觉得这还能认出来么?”

    景中秀蹲下来仔细瞅了瞅,“悬,大概也就他妈来了能。”

    杨夕摆摆手,“那再打!”她又把麻袋扣上了……

    又过了一刻钟,杨夕指着方少谦:“小王爷,这回呢?”

    景中秀:“这回他妈来了也不可能了!”

    杨夕这才满意放手。几人把方少谦拖到了一棵树后……

    昆仑的兽车停放场。

    留守的仙灵宫弟子正在雪龙身边走来走去。

    “方师兄不过是去追个小丫头,怎的去了这么久?难不成是出事了?”

    这弟子手上有一道传信符,是长老留给他,说是老龙一旦有异动就通知他。弟子琢磨了半天,觉得这好像还不能算异动。

    正烦恼间,就见“方师兄”一手拿着回来了,好像还受了伤。

    弟子忙赶上前去:“方师兄!”

    哪知“方师兄”完全不似以往那般平易近人,高贵冷艳的一哼。“我被打伤了,你去通知长老,昆仑企图盗取我派护山灵兽。”

    那弟子一愣,方师兄这是脑袋犯轴了吗?你被打伤了直接去找长老不好?还溜我跑一遍腿?心下不满,却不敢表现出来。

    “那个……方师兄,长老命我在此看守妖龙……”

    谁知“方师兄”似乎是全不讲理,“把能挟制妖龙的东西都交给我,我替你看守。”

    那弟子一呆,还要争辩,“方师兄”一鞭子抽在他脸上,“还不快去,耽误了事情,妖龙跑了算谁的?”

    这弟子吓得够呛,连忙掏出了兜儿里的传讯符,并后面白玉宫殿的禁制钥匙。

    守宫弟子溜溜儿的一路走出兽场,往观礼台方向去,越想越觉得方师兄这不太对劲儿。

    弟子脚下一顿。

    可转念又一想,就算方师兄不对劲儿了,自己现在势单力孤的,如果回去,不是找灭口么?于是决定先去找长老。

    却忽然被一道剑光拢住。他只觉身上彻骨寒凉,“什么……”

    一个“人”字尚未出口,喉间已被一道细如发丝的灵线割了吼。

    而后腹部一凉,被人刺穿了丹田。

    我完了……他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我如果回到老龙身边,起码还能示警的,我不该胆小怕事,只想着跑。

    颈上鲜血淋淋漓漓的流下来,铺天盖地的灵丝把他整个人困得再不能动弹丝毫。视线已经完全陷入了黑暗。

    耳边响起个刻意压低的女声:“本来可以给你个痛快,但你虐待老龙天良丧尽,所以,还是多受点苦吧!”

    杨夕和释少阳飞快往回赶,他二人不敢上飞剑,怕引起注意。

    直到兽场门口,才放缓脚步,慢慢走进去。

    释少阳趁此机会低声问道:“为何不让我一剑砍了他?我剑法里让他死得比这难受的有的是。”

    杨夕一脸阴坏阴坏的,道:“我听说大门派许多弟子身上都有禁制,可以把死前景象传回师门。咱们干的是偷鸡摸狗的事儿,怎么能留下这么大把柄?自然是毁他气海,封他喉舌,禁他手脚,让他自己流血流死!”

    释少阳:偷鸡摸狗……小师妹,一腔豪气全泄了好么?

    走进兽场,靠近老龙。就见景中秀正在龙头上忙活,而青锋竟然正在割腕放血,淋在那上。那镇妖杵被淋得滋滋冒烟。

    杨夕这才想起,好像有听说过,真魔之血能污染驱邪的宝物。所以青锋的暗魔血脉,竟然有那么近?这恐怕都得是直系爹妈有个是真魔了……

    “方少谦”匆匆迎上来,把驱魔鞭、传讯符和宫殿钥匙都给了杨夕,张口已是叶清欢的声音:“我已按你说的做了,我可以走了吧?”

    杨夕道:“等等!”

    方少谦模样的叶清欢脸上脸色一白:“你要反悔不成?我虽然怕秘密泄露,不能留在离幻天,可你要用这个拿捏我一辈子,也是不能够的

    杨夕一笑:“你放心,我杨夕牙齿当金使,说了你帮我一次封口,就绝不驱使你第二次。”

    叶清欢脸上稍稍放松。

    杨夕说:“我不但不欺负你,还想跟你交个朋友,给你个交好仙灵宫首徒的机会。”

第77章 顺手牵羊

    叶清欢听了杨夕的指点,变回本来的模样,抱着一捧衣服去救方少谦。

    景中秀站在龙头上,擦了一把汗,“你竟然让她走了?不怕她掉头就去坏事?”

    杨夕看着叶清欢离去的身影,摩挲着手上的东西:“所以我才让她去救方少谦么,她去一趟,怎么也要一刻钟了。”

    释少阳提着他的门板:“那还不如不把她扣下,等咱们办完事儿再放的好。”

    杨夕看着叶清欢的身影彻底消失,终于传回头来。掂了掂手上的东西:“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不过等我看见这白玉宫的钥匙,就不这么想了。”

    三双眼睛齐刷刷的聚焦在杨夕手上。晶莹剔透的一块玉牌,正是刚刚叶清欢给她的。

    下意识的,三双眼睛不约而同的望向那整块白玉炼制成的宫殿。

    虽然是个行宫,应该也有不少宝贝吧……

    青锋结结巴巴:“杨夕……难道你还想……”

    景中秀极明显的吞了声口水,“很好,够黑,我喜欢。”

    释少阳用他的门板剑柄戳了戳太阳**:“小师妹,我觉得这样不大好……”

    景中秀惊奇的看着释少阳。我擦,昆仑能还能教出三观这么正的孩子?你绰号君子剑,难道还真成君子了?

    只听释少阳说:“龙咱们放了,可以说它自己跑的,这宫殿里头的东西拿了,不好交代呢!”

    杨夕道:“不怕,咱们偷了东西就把宫殿砸了,说是龙拿的。”

    龙:“……”

    释少阳掂起手上的巨剑,兴冲冲的:“那还等什么,走着!”

    景中秀又给这少侠跪了……

    修仙界的禁制钥匙,大体是一个用法。把钥匙贴在禁制上就行。

    杨夕捏着钥匙,一脚踏在宫殿的台阶上,最后嘱咐:“再说一遍,偷鸡摸狗我比你们熟,所以你们得听我的。宫门开了,很可能仙灵宫那边就会知道。咱们要马上冲进去,冲着一个方向直接跑到底,没空慢慢瞧。”

    三人眼冒绿光,齐刷刷点头。

    杨夕对释少阳道:“小师兄一路跑到底,直接抡剑把白玉宫砍了,越碎越好,这样老龙那边儿的困龙索,自然也就和白玉宫分开了。”

    释少阳跃跃欲试:“放心吧,分分钟细碎!但是你们还在里边儿怎么办?”

    杨夕:“这你不用管,自保的招数大家都有。但小师兄你砍碎了之后还要去咱们刚才坑杀那弟子的地方,把他尸体也用剑气蒸干净了。不然等仙灵宫给他收尸,难保不能查出什么来。”

    释少阳点头,“没问题!”

    杨夕又转过头嘱咐景中秀和青锋:“一会儿小师兄掀了这白玉宫,你们马上冲到龙头上,最后把干掉。”

    景中秀摩拳擦掌:“就差一层窗户纸的事儿,我一人就行,不用青锋。”

    杨夕摇头:“不,你腿慢,让青锋抗你跑!”

    青锋点头:“这活儿我熟!”

    景中秀:“……”

    杨夕又道:“还有拿了东西,别装储物袋,都丢芥子石洞府里。须弥芥子,自成一界,这样就算上面有别人的禁制,估计也找不着了。”

    杨夕其实深深的怀疑,昆仑不停的给弟子发戒子洞府,其实就是方便他们抢东西的。

    青锋一脸敬佩:“杨夕,偷鸡摸狗的事儿你果然好熟!”

    “……”杨夕:“还好,流浪的时候干过两年。”

    天然黑什么的,小王爷对青锋的这个评价,果然贴切。

    最后,杨夕抬起头来望着归池的大头:“归池,我们一出来,你就发动,蒸干识海里那血池。因为不知道这些东西哪个会先被察觉,所以大家必须迅速,十个弹指必须搞定,明白吗?”

    归池没有说话,点了点巨大的龙头。那张雪白的龙脸上,似乎是做出了个不太明显的笑容。

    杨夕顿了一下,放慢了点语速:“归池,你这一遭,是生是死就不一定了。我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跟你说话,我不会那些生离死别的东西。我一向都是为了活着打算,所以我们进去抢劫,就不送你了。”

    归池又点了点头,清越的声音在杨夕耳边响起:“我省得。杨夕,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

    杨夕惭愧一笑:“那是你见过的好人太少。”

    “也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人。”

    归池这几句话用的是腹语而非传音,在场几人都能听见。听见杨夕是最好的人时,青锋释少阳还不怎的,景中秀已经嘴角犯抽。待听得杨夕是最漂亮的,并且那语气如斯真诚,青锋、释少阳、景中秀便齐刷刷转头去看杨夕了。

    这一脑袋乱毛,又矮又挫,还带着个眼罩……这龙莫不是有点瞎?

    连杨夕自己个儿都觉得脸上有点挂不住,得意不大起来。尤其她是见过归池元神的,那人形元神的相貌,比之花掌门,也只是稍逊几分气度罢了。

    “归池,你这喜欢谁就觉得谁全身都好的毛病得改改。”

    岂料,归池极认真的道:“我说真的,你是我见过唯一长角的人,你的角很漂亮。”

    杨夕:“……”

    景中秀当场笑喷了。

    释少阳稍微顾忌自家师妹的面子,忍得十分辛苦。

    归池:“?”

    青锋这个呆头鹅却只觉得杨夕的发型被人肯定了,当下用两只黑眼珠,希冀的望着归池。

    归池接收到了这个充满期望的眼神,这人为救自己,流了一胳膊的血,定然也是个好人的。也是应该夸上一夸,但那一脑袋弯弯曲曲的毛毛,实在不大符合龙的审美。故而十分虚伪又勉强道:“这位黑人小兄弟,头上的毛毛也挺好的。”

    确实比常人黑的青锋:“……”

    这回连释少阳都一起喷了。

    景中秀心中的黑人又与这里的土著格外不同,笑得几乎要满地打滚。魔道损心智,妖修掉智商,古人诚不欺我也!

    归池:“??”

    人类叫我们,都是白龙红龙的,我叫黑人哪里错了?还是那头顶不是毛毛,竟然是人家的鳞片什么的!

    青锋和杨夕攥起拳头,相互磕了一下。这些年活得,可他妈不容易了!

    结果这一场可能是死别的对话,被一位智商掉光的大妖生生祸害成了一出谐剧。

    最终,杨夕握着钥匙:“准备好了么,最多十个弹指的时间。”

    另外三人默默点头。

    玉牌钥匙贴上禁制。光华闪过,露出一扇供人穿过的门来。只一眨眼的时间,杨夕等四人便消失其中。

    归池默默的闭上眼,如果真的要死了,他觉得自己死得不怎么怕。

    比死在那腥风血雨的海洋里,要好多了。也比死在仙灵宫雕栏玉砌的兽笼里好多了。

    他终其一生,都是条家养的鱼,即便过了千年岁月,记忆力最清晰仍是最初的鱼塘,鱼塘边哭泣的孩童,小舟上采莲的婢女,亭子里歇脚少妇。

    别人不会懂得,他有多么的喜欢人。别人也不会懂,他到现在依然喜欢人需要多么大的勇气。还好,这一切是值得的。他没有被一场漫长的背叛打倒,他可以坦坦荡荡跟自己说,我就是喜欢人间有情,我不喜欢鱼类那冷血杀伐,除了吃喝没有味道,饿极了连自己的小鱼都要吃的日子。

    我虽做不得人,可你看,这几个人好像是喜欢我的呢!

    我也是,讨人喜欢的……

    杨夕等人冲进宫殿,面前是一间大厅,大厅两侧各一条通道。

    景中秀脚下一顿,直奔大厅两侧的墙壁。

    释少阳和青锋极有默契的冲进同一条同道。把另一条单独的让给杨夕。毕竟杨夕才是这一切的主事者,她该得。

    杨夕沿着通道左侧一路搜刮过去,把右侧留给万一搜刮完了大厅仍有时间的景中秀。即便景中秀不来,她还可以从里边一路再刮出来。

    第一个弹指。

    杨夕推开第一扇门,并摘下了左眼的眼罩。

    第二个弹指。

    杨夕把屋子里但凡有灵光的东西集体打了一个大包。

    第三个弹指。

    杨夕一脚踹开第二扇门,手上灵丝飞舞,卷了所有看见灵光的东西直接进包袱。

    第四个弹指。

    杨夕这次运气很好,推开的一扇门居然是个陈列室。

    三十几块玉简灵光逼人的摆在架子上,杨夕知道这是功法。顾不得去想她当年苦求不得一部,如今却挥手得到一堆。杨夕怕那玉简上有什么反弹的禁术,直接砸了一块芥子石在地上,两米立方一个坑。

    第五个弹指。

    杨夕把那三十几个玉简的架子直接扫尽坑里,身上的包袱也摔进去。

    瞥眼看见角落另有一堆灵光不那么盛玉简,一起扫走。而后收了“坑”。

    第六个弹指。

    这次的运气不好,屋子里居然是空的,杨夕在转身跑出去之前想到,这屋子看着也像个储藏室。也许这屋子之前装的是给昆仑的贺礼,如今被抬走了。

    第七个弹指。

    好吧,这次运气更糟。屋里居然有只怪。

    虽然那怪拴着链子,可杨夕冲得太近,被咬死也就分分钟的事儿。

    第八个弹指。

    三只脑袋的恶犬向杨夕扑了过来。杨夕无奈祭起天罗绞杀阵,准备与它周旋。

    “轰——”一声巨响。

    房梁塌将下来。

    第九个弹指。

    杨夕临场变招,“绞字诀”变为缚字诀。老规矩,没有缠紧,而是箍成一个内有空间的“银丝蛋”。

    怪被砸死了。

    杨夕:我运气真不错,不过小师兄比我预计的动作要快一些。

    “轰——”“轰——”“轰——”释少阳连劈三剑,白玉宫殿几乎化为一滩齑粉。释少阳也不回头,提步就走。直奔那之前被坑杀的仙灵宫弟子方向。

    杨夕散去幻丝诀,从一片碎玉中冒头。

    景中秀与青锋远快于她,已经完成了最后一步镇妖杵的化解。景中秀一手驱魔鞭,一手镇妖杵。正和青锋一起从龙头上跳下来。

    肉眼可见的黑色魔纹,火焰般铺展开来,雪白龙身一片妖异。

    昆仑山无色峰上,连响三声龙啸。仿佛宣誓千年不变的初衷。

    已经纯黑的龙眼略过杨夕,略一停顿。

    忽一摆尾,扶摇直上九重天!

    风从龙,云从虎。八方风雨俱来归。

    杨夕在一片碎玉砖瓦中,仰望空中那遒劲的龙型,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为何龙是百怪之首。

    “看什么呐!还不快跑!”景中秀一声大吼提醒了杨夕。

    三人脚底抹油从现场开溜。

    不等跑回广场,却忽听一声呼喝:“孽畜!哪里跑?!”

    一道剑光,从广场上升起,直奔天上的归池!

第78章 落子无悔

    剑光破空,直逼天际。

    归池怎么也是万里碧波上呈过凶威,斗过恶狠的大妖。其手段威能本不寻常。雪龙一入空中,立刻张开五爪,一声长啸,龙爪一挥。空间中隐隐晃动,虚空之中隐隐被撕开一道黑色裂缝。并且不断扩大。

    天道首忌,破碎虚空!

    无色峰上,四方雷云铺天盖地席卷而来,遮天蔽日。眨眼间伸手不见五指。

    只有那布满妖异图腾的龙身,在一片黑暗中莹莹发光。一道观礼台上射出的剑光势如流虹。

    景中秀扑上来掐着杨夕的脖子:“你个骗子,你个骗子!你不是说救了这大白龙,它就是我的吗?它这都破碎虚空能合道了,快渡劫的老妖还有我什么事儿?”

    杨夕也是刚知道归池有这么高的境界,被景中秀摇得晕头涨脑,头上两只“角”耷拉着一晃一晃:“哎呀,我只说救这龙需要你帮忙,这龙需要找个主子。其他都是你脑补的!”

    四周渐有修士或祭出法宝,或点亮丹火。点点荧火连成一片,幽幽暗暗的照亮一张张年轻的面孔,望向天空的神色,无不心向往之。

    但凡于大道上有所追求,即便瞧不上妖修,看到这长生彼岸隐隐透出来的光彩,便好像看到多年之后,自己的前路。

    却听忽有一人惊呼:“啊——”接着无数人惊呼抽气起来。

    杨夕也跟着抬头看了一眼,哪知这一看,却是惊得心都漏跳一拍!

    她本想着,归池有合道期本事,若不是当年愚忠,常人想伤到它本就不易。

    何况仙灵宫擅长的本不是剑道,虽有剑修,却远不如昆仑这般“一力破万法”,纵是比起剑道六魁“昆仑北斗点擎苍,诛邪斩命断天门”的其他无魁,也是远远不如的。所以那仙灵宫长老放出一剑之后,包括杨夕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把它当回事儿。

    可就是这不起眼的剑光,竟然在触及归池的刹那,骤然化成一百零八道剑意,绵绵密密组成的一道剑网,每道剑意都看似脆弱不堪,归池却左冲右突不得脱困。若仔细看去,便会发现那剑网与困龙索隐有呼应。

    杨夕不由恻然:“那是什么?”

    景中秀亦露出些许凝重,“我亦不知,我只知晓,一零八之数于修行界乃大凶之数,不为诛魔,便是降妖。”

    观礼台上,那仙灵宫的领队长老,却是脚步都没挪动一下冷笑道:“孽畜,命魂尚在我手,你竟敢逃,真是作得一手好死!”

    归池被那剑意之网缚住,在空中辗转翻滚,眸见血色渐显。发出一声长长的龙啸。

    景中秀一副震惊的神情:“它竟不是被迫奴役,是心甘情愿认过主的?这哪里还有得跑?”

    杨夕在景中秀的话中,听出一丝不祥意味:“命魂是什么?认主怎么了?”

    景中秀勉强定了定神,露出些许复杂神色,“灵兽认主,本来少见。命魂乃是三魂中的主魂。一缕命魂交于人手,便是生死由人,再也没有后悔药可吃了。”

    杨夕大惊:“灵兽认主,竟完全无解?”

    “有。”景中秀静静看着天上挣扎的雪龙:“身死道消,命魂消散。便解了。”说罢又苦笑一声,“这种主仆契约,本就是昔年六道未合时,妖王精圣控制族人的手段。现在的修真界,修士的灵兽都是怪,开了灵智的妖精,哪有几个这样傻呢?”

    杨夕纠结的皱眉:“他明知跑不得,为何还应我救他?”

    心中不由对世情残酷升起了一份凛然,人生在世,如此艰难,竟是稍一行差踏错,便再也没有了后退的余地。

    不知何时已经回来的释少阳,依着他的“门板”,颇有些沉稳的肃然:“大约是早存死志,唯奈何求死不能吧。”

    天上,归池已经停下了挣扎。一双枯寂的龙眼,望着那渐渐弥合的虚空裂缝。便是不同种族,也能从那目光中看出三分绝望的不甘。

    仙灵宫那个鹰勾大鼻子只是嚣张嘲笑:“孽畜,早老实何必遭这一番获罪,还不速速……你要干什么?”

    只见归池浑身燃起黑色魔火,火焰图腾转眼间蔓延全身,白花花一条巨龙,刚刚一副黑白相间的斑驳模样,已是妖异之极,现在竟然全黑了。而空气中蕴含的威能,只让满山围观的人觉得胸口滞闷,几欲吐血。

    “噗——”高胜寒常年卧榻,那可不是装病,是身子真不结实。已被这威能逼吐了血。立时放出一道,把自己圈了进去。脸色这才和缓起来。

    刑堂那一排桩子,一副习以为常的木然不动。

    昆仑被关过“紧闭”的弟子纷纷目瞪口呆。

    杨夕却想:果然,所有困人的东西,都能用来作防护。心下稍微恍惚了一下自己的“缚字诀”,却是没有时间细想。

    鹰钩鼻子却惊慌失色对归池吼道:“你要干什么?像你这样用献祭魔纹,你是想立刻死在这么?”

    他当然不是担心归池的死活,他担心的是仙灵宫的守宫兽死在他手上,他回去就得被二长老一掌拍死!

    归池的声音,轻轻带了点笑意:“那你放了我,我便不用死了。”

    鹰勾鼻子当然不可能放了它,只是高举了一块玉牌,急吼吼的叫喊,那哄诱的语气,跟跪舔也差不多了。“你不挂心二长老了吗?你这本命兽牌,还是二长老亲手封了剑气进去。就是怕你轻狂闹事,万一由我们出手,没得轻重伤了你性命!”

    景中秀嗤笑一声,不见识仙灵宫,还真不能明悟伪君子的真谛!

    归池的声音里,带了点天长日久似的疲惫,“你告诉归自去,千年屈辱,我欠他的,都已经还了。我不会杀他,但今日葬身于此,墓碑之上,只得一池,不再有归。”

    说到后来,已带上了解脱般的欣喜滋味。

    鹰钩鼻子张口结舌,只能瞪眼的看着归池拼命的燃烧火焰魔纹,浑身龙鳞片片脱落,带着点点黑炎,洒落下来。仿佛漫天黑色飘絮,无所依,无所终,漂游天地。他挣扎焦黑的两爪,死死扒着那最后一线虚空缝隙。

    庞大龙躯仿佛随时要分崩离析一般。摇摇欲坠。

    杨夕不知那裂缝的对面有什么,让归池这样执着的一定要在临死前看一眼。她只恨自己心有利剑,手无爪牙。为什么不能现在就是个合道的修士,好歹帮归池一把!

    红着眼睛对那鹰钩鼻子大喊:“你让他看一眼会死吗?”

    那鹰勾鼻子本是六神无主的愣着,闻言回神,却更是凶恶起来。抬手一刀风刃削向杨夕,横眉怒目对天上的归池嚣叫:“你现在停下还来得及,我仙灵宫保证日后善待,你若执迷不悟,休怪我让你死不瞑目!”

    景中秀为人机敏,一见那风刃席向杨夕,抬手把早准备好的法宝兜头罩过去。杨夕被扣在那透明罩子里,只见风刃破碎在眼前,满眼火花。恨不得能扑上去把那鹰钩鼻子给咬下来。

    归池一笑,不为多所动的淡然:“仙灵宫的保证,连个屁都不值。”

    这话却是在场除仙灵宫外,所有修士的心声。即便上有惨烈*,下有恶人做戏。还是有人低声应好。连离幻天的狐狸眼长老,都忍不住勾起了唇角:“临死,也算有三分明悟。”

    经世门苏不笑蹲在个最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摇头晃脑:“实在话,不多得。”

    鹰钩鼻子恼羞成怒,“这是你自找的!”

    当下催动手中本命玉牌,缚住归池的剑网骤然紧缩。而归池本就强弩之末,那道细微缝隙,竟是越来越窄,眼看便要弥合。

    毕竟是仙灵宫家事,地上修士纵然大半看不惯,小半想添堵,终究不好明着出手动那鹰勾鼻子。破碎虚空一道,这些金丹到元婴为主的修士,也大多有心无力。只得眼睁睁看着那那裂缝闭合,将死的妖龙,满眼不甘。

    然而,神兵天降,大约就是指的今日。

    “哎呀呀,老夫谁在我昆仑山上撒野啊!老夫来晚了,来晚了!”伴随一顿顽童似的笑声,一道方圆十里的阵法平地而起。粗布衣服的糟老头子从空中落下来,“啊哟,妖龙撒野!这位仙灵宫的师侄,要不要紧,伤没伤到?”

    那阵法辅一升起,无色峰一万多名修士,竟同时感觉体内灵力被封,神识被禁。连四肢也沉重得动弹不得。不由各个骇然变色。

    那鹰钩鼻子的木眦欲裂,却是首当其冲,在阵法的最中央,连根小手指都抬不起来。

    释少阳正好维持了一个龇牙咧嘴的表情,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大长老真是越来越不要脸了!”

    杨夕则是怒目而视,双唇紧闭的表情,很想应个是。但是张不开嘴。

    昆仑大长老,这空步走得,徐徐踏来,似缓实疾,一步一颤悠,还闷骚的发出淡淡荧光。真是隔着八里地就闻见一股逼人的风骚之气:“哎呦,老了老了,眼睛都看不清人了,只能把整座封起来,这样谁想闹事儿也就不成了。老人家没别的毛病,就怕看见小辈儿不和睦,不好不好,多想想世界美妙么!”

    经世门苏不笑恰好是个单膝点地,扭头要跑动作,好悬没给累死。眼看这一片漆黑中,平地升起的五色阵法,两只眼睛就有点发绿:你妹啊,啊,还是我经世门当年传出去的,娘的,怎么就在经世门失传了呢?天理何在!门派误我!

    这边变化还没完,一道剑意忽然裂空而至。逼人剑意闪着耀眼的银色光华,十分霸道霸道。那剑意直奔归池而去,离得远远的,就让归池产生了一种放佛天生的惧意。

    一道清越出尘的声音,旁若无人的响起。

    “剑名屠龙,你小心了。”

    然而那道屠龙剑意,却是擦着归池的龙身,带掉一片血肉,直没那虚空裂缝之中。裂缝骤然破开百倍大小。

    漫天雷云,轰鸣不止。

    道道惊雷,落于剑上。

    那剑意却是不散不发,直似没把这雷劫放在眼里,飘然而归。

    地上许多修士,清晰的看见那肉身濒临崩毁的巨龙眼中,浮现一丝满足神色。

    那裂开的虚空,正对着一座精美却古旧的凡间院落。院落中一方小小的池塘,莲花盛放,小舟摇曳。一个小小的亭子里,举着几个少男少女。

    一名少女无意中抬头,随即掩口惊呼“啊,一个龙头!”

    少女身边,一个相貌俊秀不凡衣衫却有些洗得发旧的少年,同样抬起头来,目光平静的问道,“你是妖怪?你要杀我们吗?”

    空中的龙头,微微摇了摇,露出个似乎是笑意的表情。那一瞬间,少男少女都听见了一个极温柔的男声:“不,我喜欢人,不会杀你们的。”

    而后,那龙头便笑着消失在那道裂缝之后。

    少女一个晃神,只觉得那天籁般的声音,只听到一次便消失了。心中竟有些失落。少年垂眸想了一会儿,手中棋子清脆的落在纵横十六道的棋盘之上:“姐,我想去修仙。”

    所谓,世事轮回。这湍流不息的时光中,那一条落子无悔的通天大道上,不论跌倒了多少死不瞑目的孤魂野鬼,也总有前仆后继的踽踽少年。

    裂缝弥合。

    归池心愿已了,轻轻的道了声:“多谢。”

    巨大龙躯轰然崩散,化作漫天黑色流火,纷纷扬扬的落下地来。间或有散碎的残魂,闪着点点银光,洋洋洒洒点缀其间,璨若流星将逝。

    “不必。”一道剪短的答复,从昆仑主峰的方向响起。

    幽幽然,叹息回荡于天地。

第79章 杨夕收徒

    无色峰上,雷云渐散,日光乍泄。转眼又是一副明媚□□。

    也不知何时悄然散去,只余下一个不起眼的糟老头子,笑呵呵,颤巍巍的立在那。满脸的橘皮老褶子。

    年轻的修士们,眯眼看着万里如洗的碧空,即便是那不拿妖修当人看的,也无法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

    杨夕更是几乎有了恍如隔世之感。满心感慨,回过头想说些什么,却见景中秀、释少阳、青锋三个大男人抱头痛哭。

    景中秀哭天抢地:“我的龙——!我的龙没了!”

    释少阳双目赤红,看起来想把眼泪憋回去:“生亦无惧,死亦无悔!一条好汉陨落了!”

    青锋:“再也不会有人夸我的头发了……”

    杨夕:我靠!

    昆仑大长老既然驾临,又没有离去,自然就是打算参加接下来的典礼宴会。有这么个合道大能他镇场,小辈修士们全部大气都不敢出。

    苏不笑那个脚底挂油瓶的,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溜了回来,围着那老头子鞍前马后的乱转。

    连离幻天的狐狸眼长老,也约束着一派弟子恭恭敬敬的立着。连花瓣儿都不撒了。

    只有仙灵宫的鹰钩鼻子,怒意上头,一想到回去门派会受的惩治,便连合道期的威能也顾不上了。“我到你昆仑做客,平白丢了守宫神兽?你昆仑无论如何得给我个说法!”

    残剑邢铭在他不远处负手而立,平平的看他一眼:“哦,又一个找我昆仑要说法的。”

    在场诸人都知道,这神兽之事,昆仑的确是众目睽睽之下插了手的。此时却被残剑这厮,硬是拿来和‘点擎苍’的事情作比,仙灵宫作为点擎苍的背后推手,难免就被这一句话将得有些底气不足。

    “残剑,你……你别嚣张……”

    又有高胜寒凉凉插言,“劝你还是去看看你家的宝贝白玉宫,我刚听着兽场那边儿有爆裂之声,别是那龙明知逃跑必死,临死还给你找了其他麻烦……”

    高胜寒一张青白的面皮,被的光柱映得寒凉无比。他半躺着说话,都让人觉着十分的腰疼。

    鹰钩鼻子面色一变。忽听身边传来一声虚弱的呼唤:“师叔……”

    却是一个衣衫不整,披头散发,隐隐能看出点仙灵宫弟子模样的人正踉跄着爬过来。

    鹰钩鼻子一愣,看着那张青青紫紫的猪头肿脸,骇了一跳:“你谁?”

    猪头道口齿不清道:“师叔,我是少谦……”

    “方少?”

    鹰钩鼻子满脸惊恐,无论如何也没法把眼前这个馒头脸,跟记忆中一表人才少年风流的仙灵宫大弟子对在一起。方少谦此时模样,若让宫中那些女弟子见了,保准再不会起嫁给他的心思。而这模样若是让宫主见到了……可是比丢失灵兽更大的罪愆。

    不好!只盼方少心中好面子,不愿把这事儿说出去。

    鹰钩鼻子顾不上许多,连忙甩手脱了法衣,把方少谦兜头盖住。这法衣能隔绝神识探查,但愿刚才没有许多人注意。

    “方少,你怎么弄成这样,若是让宫主知道了……”

    谁知,却听方少谦闷在法衣里低声道:“师叔,我闯下大祸了,咱们速速回宫。”

    鹰钩鼻子一愣,虽然他也觉得接下来这宴会去不去没什么大区别了。可是这灵兽一事,不管昆仑有没有插了一脚,若不赖在昆仑头上,他回去如何对宫主交代?

    “少谦,我仙灵宫的守宫兽……”

    方少谦咬牙切齿:“白龙的事情我担着,师叔!再不走咱们就走不脱了!”

    鹰钩鼻子一颗心稍放,也觉着方少谦不是那分不清轻重的。当机立断转过头来,对昆仑大长老和残剑邢铭一拱手,道:“来一趟昆仑,我仙灵宫失了守护兽不说,大弟子又不知被谁算计成这样。昆仑真是好嚣张,好霸道!昆仑的宴会我等吃不起,就此告辞了!”

    说罢好像被什么赶着似的,抱起方少谦,脚下飞快的往兽场去了。

    昆仑大长老十分大度的一挥手,笑呵呵道:“不送。”

    高胜寒已经撤了画地为牢,吊着嗓子嘲讽:“大弟子出门还能被算计,也好意思说。释少阳要是混成这个德行,我早一巴掌拍死他,免得给昆仑丢人现眼。”

    吊着一只胳膊,瞎着一只眼睛,缠着一身破绷带的释少阳:“……”

    青锋认真的安慰他:“小师兄别怕,起码你脸没肿!”

    释少阳:“……”

    我一定要尽快把伤治好。

    杨夕却看着方少谦爬过来的方向,露出一丝狐疑。叶清欢既然想卖方少谦的好,自然是要救人救到底的。为何没有一起出现?而且这耽误的也太久了点,还是她根本没去?

    兽场方向传来一声怒吼:“谁特么毁了老子的白玉宫!”

    大长老掏掏耳朵,一副半死不活的腔调:“龙毁的呗,还能是谁。现在的年轻人呐,真是没见过世面,一个破宫殿,还当宝贝似的。”转脸又对着各门派的修士笑:“昆仑倒是备下了不少上好灵食,孩子们愿意跟我老人家去一饱口服不?”

    他个合道期的老东西,修真界硕果仅存的几个老宝贝。他说龙毁的,就是仙灵宫主在这,也得咬牙认是。除非仙灵宫那个老宝贝也在场。

    所以他说去吃饭,在场又有谁敢不跟着?

    众人纷纷端出一副孙子款,恭恭敬敬的挨个上前见礼,簇拥着“老人家”往无色殿的方向去了。其中经世门苏不笑,把孙子款端得最足,他好歹是四大派代表之一,却臭不要脸的直接磕了个头!

    当然,按辈分他是各家代表最低的,这个头大长老也受得。但苏不笑磕头时候喊的是:“祖爷爷,五百年前是一家,咱们都姓苏,您把的阵图画给孙子吧……”

    大长老笑眯眯的把他封了喉音、灵力和四肢,拎着脖子提走了。

    一忽儿的功夫,各家代表就走完了。准弟子们虽然是大殿的主要参与者,却是人数又多,辈分又低,昆仑这个穷逼门派,定然是不管饭的。都被刑堂的桩子们轰去昆仑书院修行了。

    昆仑山训,生命不息,修行不止。甭管是家有大丧,还是人生大喜。

    释少阳作为老弟子,今日是来帮工的。本来有份吃饭,但他没那心情。“门板”往肩上一抗:“小师妹,走咯!”

    却见杨夕一动不动。黑黝黝的一颗眼珠子定定的。

    另一边那个投机取巧出名的景小王爷,也死拉着自家侍卫没动。眼里满是绿光。

    释少阳脚下一顿,再看众人都散了,残剑邢铭和无色仙子九微湖却是没走。

    “残剑师父,这是……”

    残剑一直绷着的脸,终于露出了一点笑意。“自己扯的旗,总要自己扛回去。你们四个也来吧,掌门该是已经过去了。”

    释少阳一脑袋问号,十分莫名。

    杨夕心里砰砰直跳,只怕自己猜错了。

    景中秀却是嗷嗷狼叫:“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穿越大神一定会给我光环,是我哒!都是我哒!”

    几人跟着残剑邢铭,一路迂回到半山腰。无色仙子手掐法诀,重重幻境散去,露出一个鱼塘来。鱼塘里波光粼粼的养着一群锦鲤。

    鱼塘边儿上,已经立着一个白衣胜雪、足不沾尘的掌门大人。

    不过掌门大人的脸色略难看。看起来十分嫌弃。

    杨夕连忙摘了眼罩,左眼看到的锦鲤,果然就比右眼多了一条。那条多出来的是一尾雪鲤,一身冰清玉洁的好鳞片,体型格外的胖大!

    杨夕几乎是颤抖着脱口而出:“归池!”

    景中秀急吼吼道:“在哪在哪,我怎么看不见?”

    邢铭抬手在几个小的眼睛上一抹,景中秀只觉眼前一凉,便开了临时的阴阳眼。

    然后他也看到了那条让掌门无比嫌弃的胖鱼。

    胖锦鲤拼命甩着尾巴,往掌门大腿上一扑!高人大腿太滑,锦鲤又没有手脚,噗通一声落回水里。

    摇摇尾巴,坚持不懈的再扑!

    又掉下来……

    我还扑!

    ……

    景中秀喃喃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脑残粉呐……”

    释少阳叹了口气:“粉是什么意思我不懂,脑残我倒是大概理解了。”

    杨夕对归池的情谊要比他二人深一些,欢天喜地的扑上去,一把抱住刚从掌门腿上掉下来的胖鱼。“归池,归池,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死!”

    花绍棠:“已经死了。”

    杨夕看看鱼:“……”

    花绍棠回头看着邢铭:“怎样,这资质能修鬼道吗?”

    邢铭笑道:“他没有散去全身修为的时候,就借着困龙索修成半步鬼道了,不然你们阳间人又哪里碰得到它。”

    花绍棠微微点头,“不错,涨了点出息,终于知道给自己留后路了。这些年罪没算白遭。”

    眼见着胖鱼挣脱杨夕的魔爪,又要扑过来,倏然往后退了一步。“没完了你!你都扑我裆上了!”

    景中秀本要扑上去的动作,当场跪倒。

    掌门大人你稍微顾忌一下自己出尘脱俗的形象好吗?你那些女粉丝听到这句话分分钟粉转黑啊!

    胖鱼落在地上,失落的摆摆尾巴,看着有点蔫儿。

    花绍棠手指一点,半分情面不留:“莫装,我知道你能说话。当年见你的时候你就是这么大个头儿。”

    胖鱼一摆尾巴,原地满血复活,“花哥,花哥,你果然记得我对吗?我好崇拜好崇拜好崇拜你啊!”

    一把清亮的嗓子,配上那白痴的语调,简直醉了。

    景中秀:“……”

    杨夕也觉得这玩意儿有点丢人,决定就让它在案上干死算了。转头去看邢铭:“它这算是死了吗?那……那……”

    那您老人家呢?

    邢铭面色不变,微笑道:“嗯,我一直死着。”

    杨夕觉得自己终于参透生死,可以顿悟了。

    花绍棠一脚把胖鱼踩住,对邢铭道:“就让它拜在你门下吧,今年你除了景中秀,也没收别的弟子。”

    胖鱼挣扎道:“花哥,花哥,我想离你更近一点!”

    花绍棠脸色一寒,眼风在场一扫,指着资历最浅的杨夕,冷冷道:“那就再降一辈儿,拜在杨夕门下!”

    杨夕:“!”

    掌门不要!合这货就算散去全身修为打回原形,阅历也摆在那好么!我教他什么?教他如何坑爹么?

    释少阳直接脱口而出:“掌门不要!我师父门下已经够丢人了!”

    杨夕默默回头看他:小师兄……你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啊……

    景中秀跳起来吼:“我呢我呢?掌门我也是新入门的,我学的还是驭兽!”

    花绍棠冷冷一笑,悠悠道:“你是我门下直系弟子,杨夕是师兄门下弟子。”

    胖鱼:再也不说话了……感觉好虐……

    景中秀哭倒在青锋怀里:“这个淘汰理由好难接受……”

    青锋一直是个善解人意好少年,特别喜欢在关键时刻安慰人。

    “小王爷,我觉得掌门人是小心眼气那胖鱼才这么说的。

    “你想,这傻鱼现在修鬼道了,你修行那么懒,估计百年之内看都看不见它,你怎么养呢?

    “更主要的是,这老龙性子软得跟杨夕那包子师父似的,杨夕心狠手辣又一脑袋坏水儿才适合教他,你一到关键时刻就犯怂,会把胖鱼教坏的!”

    傻胖鱼:“……”

    心黑手辣一脑袋坏水儿的杨夕:“……”

    包子师父的徒弟释少阳:“……”

    又怂又懒的小王爷默默捂脸:“……青锋啊,爷不是跟你说上山之后少说话嘛?你这地图炮要是再多放两年……你家爷早晚被坑死在昆仑呐!”

    青锋一脸天然:“为什么呀?”

    小心眼的掌门人花绍棠:“邢铭,我记得这东西是你招来的。”

    邢铭淡定笑:“我回去就让他闭关十年,专修闭口禅。”

    杨夕:魔道损心智,妖修掉智商。青锋有很重的真魔血脉,什么天赋都不缺,唯独缺了心眼儿。我又悟了!

    就这样,入门才一天的杨小驴子,被强塞了一个无论道统、物种、还是三观,都迥然相异的徒弟。再加上,昆仑门内,师父这玩意儿只有义务,没有权利。

    杨夕每每想起来,都觉得很闹心。

    杨夕当时本是还要挣扎一下的,是无色仙子九微湖突变的脸色让她失去了这个机会。

    九微湖本来笑眯眯看着门派众人一派和谐,忽然腰侧昆仑玉牌闪烁。拿起来一看,妩媚面庞便露出一副金戈铁马的杀伐之色:“掌门,残剑师父!离幻天那边好像也要搅事儿,玉机子说离幻天的首徒叶清欢,被杨夕哄骗出来,就再也没回去!”

第80章 成长代价

    虽然在看到叶清欢没有随方少谦一起出现的时候,杨夕就已隐隐有了不妙之感。但真正在无色峰悬崖边儿上找到叶清欢的血衣,杨夕还是浑身一震。

    离幻天那位玉机子长老,天生一双狐狸眼,笑起来的时候总好像在算计什么人。虽是个见利忘义的狡诈之徒,却对这个弟子很是有几分真情。

    他血红着眼睛扑过来要掐死杨夕,“你说,你把清欢怎样了?你吞了她神识还不够,还要彻底镇杀了她?好哇,你昆仑就是行事霸道,也没出过你这么心黑手狠的孩子吧?你才多大啊!”

    杨夕百口莫辩。心黑手狠她认了,叶清欢那欺软怕硬,挑拨离间,得谁都要踩一脚的性子,也的确不是没可能被她捅死。但她这次是真的没打算弄死叶清欢,就因为叶清欢说了一句话:“真的叶清欢在拜师路上就死了,离幻天首徒是我一手一脚拼出来的。”

    作为一个非我族类的狸猫,会特意去寻一个已经死掉的人类来变身顶替,这一线难得善念,值得任何人放她一马。

    可真实情况,她又怎能出口?

    杨夕那凶残无忌的性子,在场的昆仑师长都有了解。连一向护短的邢铭都没有立刻张口为她辩白。

    释少阳憋了半天,突然跪下来:“残剑师父,杨夕绝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其实是……”

    杨夕当机立断截住他:“小师兄慎言!”

    释少阳回头看了一眼神色复杂的景中秀,咬牙叹气。景中秀自己不出头,他又不好把人一起卖了。只是噗通磕了一个响头:“总之杨夕绝没干过,她当时和我一起,就算干过,也是和我一起干的!”

    竟是死活把自己绑在杨夕的战车上,大有拿着自己昆仑首徒的身份,和曾经立过的功劳相挟的意思。

    高胜寒微微皱眉:“少阳!你填什么乱!你是真不信我把你一掌拍死是吧?”

    释少阳的义气,的确是在添乱。因为马上离幻天的玉机子长老就连他一块儿骂起来,“看你昆仑教出来的好徒弟!”

    释少阳年少冲动,当场就给顶了回去:“在我昆仑丢的,就算昆仑弄死的吗?谁看见了?又想跟点擎苍那事儿一样赖在我们……”

    “啪——!”清脆的一个巴掌。

    “释少阳!”刑堂堂主一张脸青得几乎能滴出水来:“你再多说一个字,我现在就把你逐出昆仑!”

    驱逐弟子,是刑堂的职权。昆仑山内除了掌门,连直系师父都是没有的。

    释少阳咬牙忍气,不再吭声。只是不停的给邢铭磕头。

    无色仙子九微湖恨铁不成钢的望了释少阳一眼。作为妖修中为数不多,智力上不那么欠缺的狐妖,九微湖心中一叹:天赋再好,还是太小啊……

    九微湖生得天香国色,魅惑妖异,平日一身素服加身,都能穿出个勾人的妖精样子。然而逢大事时有静气,把平时那笑语嫣然的模样一收,竟然格外的果决担当,“玉机子师兄放心,此事人命关天,又确实出在我无色峰上,与点擎苍之事大有不同。我为一峰之主,若然查出谁在我无色峰上胆大妄为,定然当场镇杀了他!”

    玉机子红着眼睛,冷笑一声:“别以为我不知你昆仑的手段,你出来担了这事儿。回头真查出是你昆仑弟子所谓,邢铭便出来反悔,一杆子捅翻你一船话。”玉机子一双狐狸眼,恨恨瞪着邢铭:“残剑尊者,你怎么说?”

    邢铭仍是不开口。玉机子说的没错,昆仑从来就是这个风格。有事儿弟子先出头,办岔了再是他这个战部首座出头。花掌门根本没过来,也是为了万一他残剑邢铭定了性质,也给昆仑留一个能改口的机会。

    可今天这事多有不同,因为事关五代守墓人,天下人的眼睛都盯着呢,今日的结果明天就会传遍修真界。改口,是绝难的。

    邢铭一双比常人更黑更透的眼睛,定定的朝杨夕望过来。那里面逼人的压力,让杨夕一瞬间有点透不过气来。

    杨夕:“真不是……”

    耳边响起邢铭的传音,“是不是你,不重要。重要的是无论如何不能认,明白吗?”

    杨夕猛的抬头,邢铭一双透黑的眼睛,如无月之夜的深潭,内蕴千尺深水,却是投下一颗石子,半点波纹都不肯反射出来。

    杨夕心里一沉,这是不信她,却仍打定了主意护她的。

    杨夕在昆仑山上混了有一年,若问最喜欢的人,定然是掌门、楚久、小师兄。这几位都是简单直接的凶性子,与杨夕的性格十分相合。若问最不喜欢的人,首当其冲便是这位下代掌门,残剑邢铭。甚至都不是那纠缠不休的谭文靖,也不是见她第一眼就有莫名敌意的高胜寒。

    残剑邢铭这个人,真好像一只披了画皮,行走在日光下的鬼。他时而嚣张霸道,时而做小伏低,时而感性隐忍,时而贪金逐利。杨夕有一百个理由相信,这些绝不可能全都出自本心,而是他时时刻刻在衡量,哪一种更为有利。

    上有积威深厚的脾气难伺候的师父,下有一帮子脑筋有坑成天惹祸的弟子,同辈的还一个人缘奇好余威犹在的大师兄,以及一个尖酸刻薄理念不合却又手握大权的刑堂堂主。杨夕思忖,若这下代掌门真的让白允浪来做,他绝做不到邢铭这样滴水不漏。

    是的,杨夕就是不喜欢这个滴水不漏。昆仑从上到下,这一整个门派的人,大致都有那么一点隐性的“二”。只要是人,谁能没点二儿气,只不过在外人面前我们都把那两横缺陷藏起来,不让人看见罢了。可就是因为众人都把昆仑当个家,当个可以任意妄为的归宿,才会肆无忌惮的二起来。

    可邢铭那一张淡定不变笑脸,却好像是用毛笔生生画上去的,从来也没变过。他就像一个没有缺点,没有软肋,没有性格的石碑,稳稳的镇在战部首座的位置上,谈笑间拨动昆仑的命脉。

    杨夕当然知道他是个好人,他在任意地点,任意场合,任意时间,所作出的一切决断都是为了昆仑。可昆仑没一个人说得清楚,残剑邢铭到底想要昆仑走向何方。

    以往,炮筒脾气的杨小驴子是天然排斥这种心思深沉的人。可此情此景她终于明白了一点事情——我不再是身无牵挂,大道之上形单影只的那头小驴子,我如今是昆仑有名有姓的挂单弟子杨夕。背后担着的是百万昆仑弟子的得失,头上顶着的剑道魁首天下道祖的名誉。

    你的真性情,很可能要以别人的处心积虑步步为营做牺牲的。

    杨夕当然不会后悔救了归池,但如果她平时能更谨慎一点,不要把那横行无忌的凶蛮暴露的那么明显,活着她当时能更周密一点,不要直通通的叫叶清欢出来,。

    都不至于是眼前这个百口莫辨的结果。属于她的门派,都不必这样被人用大义诘问。

    杨夕微垂着头:“小师兄,你起来。不是我做的就不是我做的,咱不给人磕头。”

    高胜寒眉头一跳,眼梢高高吊起来,心道这东西要是再敢犯驴,我就一巴掌拍死她,五代墓葬我豁出去不要了,爱谁谁吧!

    释少阳沉默着站起来,仍是一脸的激愤之色。

    杨夕深深看了邢铭一眼,面无表情的转过脸,对着离幻天一众面有不忿心有伤感的修士。做出个嚣张的冷笑:

    “玉长老,你口口声声说昆仑霸道,但你显然还不够理解昆仑有多霸道!我杨夕若真想杀叶清欢,定然也是一剑直接捅过去,我杀那点擎苍的严枫,也是众目睽睽之下的,我家师长可有一点责难我了?你离幻天也未必就比点擎苍哪里值钱,背后捅刀子的事儿,可不够痛快!”

    离幻天弟子纷纷激愤,险些就要有人运起神识直接灭了杨夕。

    杨夕摆出一脸我就是小,我就是狂,我就是没脑子不懂事的模样。

    玉机子却反而冷静了一下,“你说的的确有三分歪理。”

    他闭了下眼睛,又好好的整理了下思绪,离幻天主攻神识,门下修士论起平均的聪明程度,从来都是其他门派望尘莫及的。他刚刚只是怒火上头,看不清重点罢了,“清欢是我最灵醒的徒弟,如果你真有能算计她的脑子,也不会亲身来找她,还留下血衣这么明显的把柄。”

    释少阳脸色一松。

    躲在人群里缩头乌龟的景中秀却脸色更难看了。

    只听玉机子说:“清欢的本名牌突然碎了,却没有任何景象传回来。我一定要知道我徒弟是怎么没的,所以,你告诉我你当时是找她去做什么了?”

    杨夕特别想撞墙,自己果然是只有点小聪明,怎么费这么大劲,还是没能把话题绕出去。归池的事情,自然是不能说的,离幻天现在看着挺讲理,回头翻脸不认人把真相卖给仙灵宫,坐看两家生死相搏不,那实在就是他们离幻天的经典风格!

    所以,只能说因为我发现了叶清欢是猫妖,特意威胁她一顿吗?

    可是,回望众人从树下一路追踪而来的点点血迹,悬崖边上那鲜血浸透的衣衫。

    杨夕好似看见了那个嘴碎胆小无利不起早的姑娘,在被人逼到绝路的时候,生怕自己的尸体暴露了族人的秘密,带着一腔绝望的孤勇、义无反顾的跳下了山崖。

    妖物死后,都是会化成原型的。就像归池的鬼魂,就会化成一只胖鱼一样。

    所以,任昆仑刑堂搜遍整个无色峰崖底,都没能找到叶清欢的尸首。众人更是无论如何想不通,若是有人处理了尸首,为何却留下件衣服?

    杨夕一咬牙一闭眼,“是仙灵宫方少谦师兄,威胁我把叶清欢找来给他非礼,不然就要非礼我!”

    玉机子双眉倒竖:“小丫头你在说笑吗!”

    杨夕死猪不怕开水烫,“反正我说的是实话,至于方师兄是不是真的要非礼,还是要做别的我就不知道了。但他的确威胁过要非礼我的,昆仑刑堂可以作证!”杨夕一回头,精准的盯住一个白面具的刑堂:“连师兄,是不是?”

    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刑堂“桩子”里,苦逼的站出来一个,连天祚低沉的声音响起:“是……有这么个事儿……在下还扣了方少谦一会儿……”

    玉机子脸色漆黑,虽然昆仑刑堂号称最是铁面,却也是根本不可能相信这么扯的理由。

    却在此时天边响起一声呼啸。

    一个眼覆白布,脚踏断剑,怎么看怎么穷逼的剑修破空而至。

    那飞剑临到近前好不减速,伴着尖锐的空气摩擦声,堪堪停在玉机子的鼻尖儿前面。白允浪拱手一笑:“事急从权,玉真人见谅!”

    高胜寒眉毛一挑,对着邢铭的方向打了手势:大白,故意的!

    邢铭微微一笑,回了手势:小四儿,信任,兄长!

    高胜寒撇撇嘴,心道我就是不待见他。

    释少阳喜形于色:“师父!”

    玉机子盯着鼻尖儿前面的破草鞋,咬牙切齿:“断刃尊者不是不管昆仑事物了吗?怎的又要插上一脚?”

    白允浪洒然一笑,大袖一挥,脸上新缠好的白布带飘然飞起,带着三分往日不见的洒脱:“实在与门墙无关,是白某天生看不得青天蒙尘,深冤难雪。”

    白允浪轻描淡写的往杨夕方向转了一下,有点庆幸这丫头好像长了心眼子,没有扑过来叫师傅。又琢磨了一下释少阳,又有点苦恼,为什么这一只教了快十年,为什么修为蹭蹭的往上窜,心眼子却是丝毫没见长。

    白允浪道:“刚仙灵宫来的时候,我本跟在身后想给他们找点子麻烦。奈何穿梭虚空的本事,白某脚下这柄断刃也是力有不及。于是等在他们回程的必经之路上,想要打个伏击,混点钱花……”拍着大腿,笑得好不知羞:“众所周知,我白允浪一样杂学都不会,一直是修真界最穷的穷鬼。可我却发现,他们宫主之子重伤,少了一名弟子,却非但没声张,反而逃跑似的赶路?他们不知何故失了白龙,在下倒是很容易潜到了附近。然后录下了这个。”

    白允浪抛出一个留影球给玉机子,笑道:“真人自己看吧。”

    玉机子沉眉敛目,待看完这留影球,几乎咬碎一口钢牙。“仙灵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