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死婴

    天才壹秒記住『xzmao qu 】

    两个月的日夜相处,很多时候没什么交流,因为她是个哑巴,兰草只想着尽好自己做下人的本分,所以勤勤恳恳,不敢有怨言,也没有想过学兰花的样子想方设法欺负小奶奶。

    兰草看到小奶奶静静睡着,就连睡觉的样子也那么安静,小小的脸上,脸色没那么差了,但还是蜡黄着,细细的睫毛密密地覆盖在细长的眼睑上,小小薄薄的鼻翼随着呼吸一颤一颤地动,乌黑油亮的秀发披开来轻轻弯在脖颈里,要不是额头那个大大的青紫伤痕,下巴有些肿,小奶奶其实真是个小美人呢。

    兰草刚下炕,屋门叱一声开了,兰花大咧咧闯进来,嘴里哈着气,连连说冷死了,雪停了,天气倒是更冷了。说完又絮絮叨叨骂分发炭火的婆子,说那都是一起子攀高蹬低狗眼看人低的货色,竟然敢公然克扣角院取暖的炭火,害得这里三九寒天生不起火炉,屋里像冰窖;骂完了话锋一转,又抱怨说都是自己主子不争气,是个小小的屁事不顶的童养媳,身份低微,连炭火都弄不来,带累下人跟着受罪。

    兰草不知道她一大早从哪里揽来一肚子火气,莽莽撞撞来这里发泄,就赶忙劝她走,冷了就去自己被窝里暖着吧,这里活儿也不用干了,自己一个人就行。兰草的意思是你快走了,我只求个眼前清净。

    兰花眼皮子一翻,忽然神秘兮兮的,“哎你知道吗,那个,要生了。”说着伸出一个手指头,在眼前弯出一个钩儿。

    兰草一时间愣怔,哪个要生了,她可记得四小姐养的一只大母猫好像肚子大得走路都拖在地上了。

    兰花有些得意,“沐风居呀,连这个都不知道?你呀,我看跟着这小哑巴都快把自己也混成傻瓜了!昨晚就开始阵痛了,整整哭叫了一夜,谢先生和王巧手守了一整夜呢。好像情况不好,现在连哭声儿都没啦,没力气哭啦!我听前院的几个婆子悄悄嘀咕,只怕这一胎也是……”

    声音忽然小下去。

    兰草心里着急,等着下文。

    兰花嘴巴一撇,“只怕又是难产!谢先生不是早把出脉象了吗,是男胎,男胎的话,肯定又一个活不了!”

    惊得兰草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捂住才发现不对,应该捂这个不知死活信口胡说的死丫头的嘴,可是兰花躲开了,一脸不屑,“就你胆子小!满府的人谁不这么想呢,又不是头一遭儿,现在就盼着九姨太太的小命能保下来。”

    被窝里悉悉索索一阵响。

    兰草赶忙回头,小奶奶醒了,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正瞅着地下看。

    兰草一看那眼神更比昨天清明了几分,顿时高兴起来,“小奶奶,醒啦?奴婢伺候你起床。”

    不等她搀扶,哑姑自己爬起来,抓起枕边的衣服,她却愣住了,好像不知道这领子圆圆,袖子宽宽,衣襟奇大的衣衫该怎么穿。

    兰草先给她穿了大红缎面刺绣滚边的小棉袄,外面再套上大红罩衫,要伺候她穿下面的百褶襦裙,哑姑忽然一把推开了她。

    兰草一愣,发现小奶奶脸上有了一点红晕,轻轻一点头,自己拿了衣裙试着摆弄,好不容易把裙子套在腰里了,却前后套反了,兰草赶忙替她重新调整过来。

    下炕的时候,兰草早跪在砖地上拿着鞋子等候着,可是她刚抓住那对儿小小的裹在白色绸布袜里的脚,忽然哑姑身子一抖,把脚抽出去,自己弯腰来拿了鞋,有些笨拙地套在了脚上。

    洗脸的时候,兰草把清清的热水兑进铜盆里,刚要伺候洗脸,哑姑不说话,探手试一试水温,摇摇头,兰草以为她嫌水凉,兰草很为难,热水是她从厨房讨来的,角院的火炉是摆设,没炭火烧热水,讨这点热水就要天天看厨娘的脸色。现在如果再去讨一次,还不知道又会遭到什么样的羞辱呢。

    哑姑拎起水壶,又往里倒了一些水,伸手试,凉凉的,她这才伸手捞着洗。

    一边兰草不知道小奶奶今儿怎么了,怎么给人感觉比昨天还怪呢,昨天是刚刚昏迷醒来,睡着不爱动,表情呆滞,那肯定是伤势的缘故;今儿看着能活动了,怎么这举动倒是越来越怪异了呢?

    兰花免费传播完闲话儿,早跑出去了,估计又去别的院子里厮混,乘机打探消息了。

    一面脸盘大的铜镜,镶嵌在一个小小的梳妆台上,哑姑洗完擦净脸,不等兰草搀扶,她自己在镜子前坐了,然后望着镜子里的脸看。

    兰草早就把一个雕花木质红漆的小妆盒打开了,里面摆着脂粉胭脂钗环首饰木梳和几朵绢花。

    兰草一边忙活一边在心里感慨,要说这柳府,真正对小奶奶不那么刻薄的也就老爷一个人了,娶进门的时候,虽然是穷佃户的女儿,又是个哑巴,老爷还是吩咐一切按正常媳妇一样地迎娶,一应被褥、衣服、饰品,都没有少,虽然这些东西比不上那些上等主子们用的好,但是在她们这些下人看来已经是很好了,就拿这一支银制的簪子来说吧,看着没有太太小姐们的金玉翡翠好,却也总比没有好吧,要知道当初议定嫁娶的时候,大太太可是很不赞同呢,说什么穷人家出身又是个哑巴,跟傻瓜没什么区别,就当买了个丫环,叫婆子去把人带进来就是了,用得上操办吗?都是老爷极力主张认真办一办,这才给小奶奶办了个像样儿的婚礼。

    兰草抬头,发现这半天小奶奶竟然一动不动一直坐着,目光呆呆望着镜子,她不由得也去看镜子,磨得铮亮的镜子里,一张小小巧巧的脸盘儿,虽然因为前天的伤势脸上还肿着,但是难掩小奶奶天然生出来的丽质,从这气势看,再过上三五年,等长大点,小奶奶一定是个娇滴滴的美人呢,肯定一点都不输给府里那几个自负美貌的姨太太和大丫环。

    兰草刚拿着梳子要帮哑姑梳头,门帘一跳,兰花又跌进来,带来满满两脚雪泥,咋咋呼呼就叫:“死了——果然死了——是个男胎呢!可惜了可惜了,大太太一大早就守在门口坐镇呢,可是谢先生说了,说九姨太太肚子里好像还有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可能死在肚子里了,现在出不来,王巧手那一对儿小手塞进去掏,姐姐你不知道,掏得两手都是血呀,我听于大嫂子说,要是再要掏不出来,九姨太太的命就保不住了。”

    惊得兰草手都软了,一梳子下去梳偏了,扯得哑姑掉过头来,吓得兰草赶忙跪下了,但是哑姑什么都没说,起身自己把头发在手里拧几下,绾一个随便的发髻在脑后,竟然不用簪子,她也不涂脂粉,忽然就拉起兰花的手甩脚板往外走。

    这一会惊讶的不是兰草一个人,兰花也吓呆了,试着甩开她的手,偏偏哑姑拉得很紧,她小小的身子也不知道哪里来那么大力气,半拖半拽着兰花跌跌撞撞走,出了角院门,看看雪地上很多杂乱的脚印都通往一个地方,那就是沐风居。

    哑姑松了手,丢下兰花,自己一个人蹬蹬蹬往沐风居跑去。

    “哎呀——小奶奶,那个地方你不能去,人家生孩子呢,你去万一招人嫌可就不好了——”兰草撵不上她,一脚滑倒在地,几乎要哭出声来。

    整个柳府因为九姨太太难产的事儿,大家除了惶惶然跑出跑进,连昨夜的积雪都还没顾上清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