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姑玉经全文阅读 第23分节

221 感恩

    深儿一看兰草出来就撵了过去。

    兰草摇摇头,找不到可以安慰她的话,只能自己也跟着抹起了眼泪。

    深儿哭得更厉害了。

    “哟,就是这小姑娘呀?长相还不错,就是身子有些单薄嘛,二十两银子太贵了,不知道都会干些什么活儿呢?懂不懂起码的规矩呢?要是不懂我带回去又得从头教起,这笔买卖我真是亏大发了”

    随着语声,一个穿暗粉色衣衫鬓边插一朵花儿的婆子拉着脸出现在眼前,她一对眼睛骨碌碌瞅着深儿,恨不能把深儿全身扒光瞧个透彻的样子。

    “一手交钱一手带人,”婆子说,把一包银子递过去。

    柳颜在门口接了,面露微笑,“带走吧,哭哭啼啼闹半天了,吵得我脑仁子疼。”

    立时有两个身体强壮的妇人冲上来扭住了深儿胳膊架起来就走。

    兰草浅儿和长安一直送到门口,眼看深儿被塞进一辆马车,“我恨你们,恨你们所有人,你们合伙卖了我,你们都不得好死”深儿的哭骂声渐渐远去。

    直到那车影看不到了大家这才心情复杂地进屋。

    有了银子就什么都有了,很快晚饭端来了,虽然是客栈里最普通的吃食,但总比饿肚子强。

    柳万望着饭碗忽然抹起了眼泪,一边往嘴里刨饭,一边哽咽,“深儿姐姐,你虽然平时对我凶点,喜欢骂人,也喜欢拿眼睛瞪着浅儿姐姐,可是卖你不是我的意思,我宁可不吃饭饿肚子,我也不愿意这辈子再也看不到你。”

    这话说动了浅儿心里的难受,她噙着的一包泪终于一颗颗坠落,喃喃说道:“虽然她处处欺负我,可是我真的不愿意看到她被人牙子带走,谁知道这一去又要被卖到哪里?但愿能遇上小奶奶这样的好心主子”

    兰草忽然被一口饭呛了,放下碗蹲在地上咳嗽,一面擦着咳出来眼泪,一面捂住了自己的心口,一个念头虫子一样爬上心头:四小姐,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狠心起来了?她竟然眼睛都不眨就卖掉了一个大活人?而且看那个婆子那身打扮好像不是怎么正经的角色,但愿深儿只是被当做普通丫环卖掉,完全别落到烟花之地去。

    四小姐,她又是什么时候变得那么爱笑了?那笑容怎么给人一种掺了假的感觉呢?

    念头纷杂,不敢讲出来,默默地吃饭,心里只盼着那个主心骨能早点回来。

    “福儿,笑一个笑一个给娘亲笑一个”

    柳府大院的中院内,紧挨大太太陈氏居室的小耳房里,乔妈妈在逗弄襁褓里的孩子。

    李妈在门口探头进来扫一眼,含着俏讥的笑打趣,“听听你呀乔妈妈,眼下可是幸福得很,母子团聚,而且就养在大太太身边,孩子有乳母喂着,又穿得这么好,被当做小少爷般疼着宠着你呢,磨坊里那样的重活儿不用干了,每天也是吃得好住得好,还能日夜守着孩子,你说你这辈子积了什么德修来这样的好福气?嗨,我怎么给忘了,就凭你哪能修来什么福气呢,还不是大太太菩萨心肠带给你们的呗,要不是她发了善心留下你的孩子,你说这个怪物还能活到今天?”

    这话说的,又直接又不留情。

    乔妈妈顿时僵住,心里极不舒服,心里说哪里是你们大太太的好心呢,当初逼着我刚生下来就交给你们弄死了抱出去丢野外喂狼的又是谁呢?这会儿倒是跑来卖好了。要说真正的对我们母子好,救了我们的性命的人,还不是那个小童养媳,她当时冒着严寒顶着压力,连夜为我接生,又为了孩子跟大太太顶着干,这些我怎么会忘呢?我不会忘,等福儿长大了我更要叫他也记住,我们母子一辈子都记着那孩子的大恩呢。

    李妈瞥见乔妈妈只知道一个劲儿搓着一对粗手站在那里傻笑,心里很不屑地哼了一声。

    你这样的身份,能住进大太太眼皮底下,又得了这样的照顾,真不知道你们哪辈子修来的狗屎运!

    李妈干脆进来扒拉开襁褓瞅一眼孩子,孩子面上覆着一片薄薄的纱布,只露出一对眼睛。“哟,又长了一些啊?这小东西,又白又胖啊,已经会笑了啊?哎哎哎,你看你看,他瞅着我笑了呢。”

    话音刚落,孩子忽然小嘴儿一咧,哇一声哭了起来。一对小脚儿乱蹬,哭得小脸红透了。

    李妈不由得讪讪地缩手,“哟,本来笑得好好地,为什么一看我来就哭了呢?难道我是母老虎,还能吃了你小兔崽子?”

    气呼呼走了。

    乔妈妈一面哄着孩子,一面在心里气愤地骂,别看孩子孩子可灵性着呢,当初奉了大太太的命赶来要害死我孩儿的可不正是你,孩子见了你不哭难道还能笑啊?

    陈氏屋里,谢玉林赶在晚饭前为大太太把完了脉,说脉象稳定,孩子发育良好,只管好好养着就是。

    陈氏心情顿时舒畅,指着隔壁:“那就麻烦先生再瞧瞧那孩子吧,他的病究竟有没有办法可以医治呢?这段日子你可有了良方?福儿这孩子还真是身上带着福气呢,自从他来了我这身孕一天比一天安泰,可能还真是借了他的福气呢。”

    谢玉林被丫环领进了乔妈妈屋子。

    襁褓被解开了,谢玉林一点点揭下那片纱布,仔细地查看孩子。

    孩子全身都好,四肢匀称,肤色白嫩,头发也黑乌乌的,尤其一对眼珠子好看,乌溜溜瞪大了瞅着谢玉林,嘴角嫩嫩的肥肉肉抖出一圈一圈的笑涡。

    如果不看脸蛋以下的面部,这孩子绝对是一个健康又可爱的孩子。

    可他偏偏是个残缺孩子。

    就在那圆圆的眼睛下面,左边的脸颊圆溜溜粉嫩嫩的,像半个小白馒头,但是这小馒头的右边出现了问题,整个右眼以下的面部全部呈青紫色,肌肉翻涌、抽搐,拧出半脸大块的肉疙瘩,就像有一大片肉瘤子堆在那里。

    这堆肉瘤子破坏了孩子的面相,他看上去十分的狰狞吓人。

    所以一直以来乔妈妈白天都用纱布替孩子裹住面部免得李妈这样的人见一次大惊小怪地惊叫一次。未完待续。..

222 连续

    谢玉林试着用手摸了摸,指头摁了摁,孩子忽然疼了,哇哇大哭。

    谢玉林叹一口气,摇摇头,表示自己这些日子翻看了大量医术古籍,又走访了好几位杏林老宿,却还是没有找到可以医治孩子的良方。

    乔妈妈看到谢玉林来顿时满心都是希望,看到他满面无奈走了,乔妈妈顿时觉得自己又一次被人丢进了冰窖,望着襁褓里的孩子喃喃叹息:“好福儿,乖福儿,不要失望,不要绝望,这次看不好,我们等下次,这个人看不好,我们等另一个人,有一个人一定能治好你的,她救了我们母子,她连万哥儿那样的怪病都能医治,现在带出去专门诊疗了,她一定会回来的,等她回来娘就去求她,一定求她治好你的病,那时候你就不是人人眼里的怪物了,你就是个既健康又英俊的好孩子”

    话是这么说,心里的希望是这样的,可她还是禁不住两眼落泪,那清凌凌的泪滴一颗颗落在福儿头上。

    福儿哪里知道自己身上的残缺和长大后要面临的命运,只是咧着嘴儿一个劲儿咯咯笑。

    小奶奶,希望你能找到治好万哥儿的法子,也能帮我们福儿找一找治好这怪病的方子。

    乔妈妈望着远方喃喃。

    暮色里兰草出来小解,回去的时候瞅见客栈左边拐角的一棵树下似乎有个人影,单薄的身子在一抽一抽地抖动,发出极力压制的呜呜咽咽声。

    这声音怎么有些熟悉呢?

    蹑手蹑脚挨过去,借着远处窗口的淡光瞅,依稀是兰梅。

    兰梅,不在四姨太房里伺候,跑这里干什么?为什么在哭呢?这深夜寒凉,她却穿那么单薄,不怕冻坏了?

    兰草慢慢挨过去,拉住了兰梅的手,轻轻说一声是我不要怕。

    兰梅赶紧揉眼睛。

    兰草确定她出来有一会了,因为小手冻得冰凉冰凉。

    不由得替她搓着小手,有些心疼地责怪:“不管什么事儿都不该跑出来嘛,你瞧瞧你自己,都快冻成冰块儿了,回头闹起发热来可怎么好,现在小奶奶又不在身边。”

    想了想,试着询问:“是不是她们给你委屈受了?其实想想也能想到你的不容易,一个人伺候着四姨太母女两个人,确实要比我们更辛苦一些,不过还好,我瞧着那四小姐喜静,很好伺候,要是换做五小姐啊,你早就脱八十遍皮了。”

    边说边用自己的手替她搓着手取暖。

    “客栈伙计听到这里卖了个丫环有银子了,马上就赶来讨走了房钱。你知道吗,那二十两银子一点都不经花,已经花掉了大半。”兰梅忽然说道。

    兰草诧异,就算伙计把店费要去了,你也不应该躲在这里哭啊,难道你舍不得那点银子?

    想想又觉得歉疚,终究是小奶奶把大家带出来,现在她自己又一个人跑了,大家困守这里,确实日子不容易。

    刚要出言安慰兰梅,想不到兰梅似乎不领情,从她手里抽回去手,退开两步,摇摇头,“你不要管我,你还是管好你们自己吧,谁的命怎么样谁都不知道呢。”

    丢下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掉头就跑,一头冲进了黑暗里。

    兰草呆呆站着,一直望着她推开四姨太的客房门进去了,自己才慢慢回屋。

    兰梅是什么意思?平时也是个爽快人儿,怎么今晚变得莫名其妙的?

    这一夜兰草睡得很不踏实,昨夜流落在花嫂家里,在一间四面透风的破屋子里和很多花嫂收养的孩子挤在一起本来就没有睡好,今晚应该踏踏实实歇息才是,却就是心神不安,一闭眼就想起兰梅丢下的那句话。

    兰梅,究竟是什么意思呢?难道那话里有什么深意?

    兰梅跟着张氏很多年了,也算是最贴心的丫环了,为什么忽然要躲出来哭?张氏母女谁给了她气受?

    难道是四小姐?

    四小姐?兰草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四小姐,从前是挺好一个人,别看表面是个冷面美人,但是心肠到不坏,性子直,对下人一点都不苛刻。

    可是今天做主卖深儿的也是四小姐。

    深儿,她现在到了哪里?还好吗?

    一夜心思忧患,辗转反侧,直到天快亮才迷迷糊糊睡着。

    忽然耳边一阵呜呜的哭叫吵醒了兰草。

    吓得她一咕噜爬起来,就往柳万被窝里看,他是不是又犯病了?

    柳万倒是好好地,哭声是从院子里传来的。

    一时间惊动了所有人,浅儿和长安也都起来了。

    大家开门去看,院子里竟然又站着那个昨天买走深儿的牙行婆子,她那张老脸上竟然又擦了一层新粉,鬓边换了朵淡粉色花,笑哈哈的,“这个好,一看就比昨天那个懂事,身形也大一点,这个二十五两银子我认了哎呦喂,我的好姑娘,你可不知道,昨天那个小丫头片子呀,可是个倔蹄子呢,害我调教了半晚上才肯开口喊我一声干娘”

    兰草忽然意识到又要发生什么事儿了,顿时出了一头汗。

    果然,已经有两个妇女拉了兰梅胳膊,兰梅不像深儿,她不挣扎,但是哭得厉害,悲悲戚戚哭个不止,柳颜站在门口,神色照旧很冷,“带走吧,她可是我母亲亲手调教过的,便宜你这婆子了。”

    人很快被带走了。

    整个过程里竟然没见那张氏出来露个面儿。

    “又被卖掉了一个啊?”刚一进屋,浅儿就软在地上,面色蜡黄,瞅着兰草,“姐姐,情势不好啊,这么下去不等小奶奶回来,我们就一个个已经被卖出去了。”

    兰草也一屁股坐在炕边,是啊,四小姐亲自出面卖丫环,一个接一个,竟然连跟随四姨太多年的兰梅也卖了,什么意思?换银子花?还是有别的意思?

    而且,从那牙婆那不正经的笑意上,她已经预感到了,深儿和兰梅,很可能被卖进窑子里去了。

    四小姐卖丫环,困顿之中换银子花可以理解,可是为什么偏偏要卖进那种地方?

    这是不是有点太绝情了

    兰草擦一把额头大汗,爬起来,“不行,我们不能坐等,等着被她一个个都卖掉!”

    浅儿已经嘤嘤地哭起来,“下一个肯定轮到我了,长安是哑巴,哑巴卖不到好价钱的,兰草姐姐你得留着照顾万哥儿,那自然就是我最合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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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3 惶惶

    这一夜对于兰草和浅儿来说过得十分艰难。

    两个人惶惶然醒到半夜才睡,天还没亮就又早早醒来,柳万和长安却还睡得十分香甜。

    浅儿过去替柳万掖好被角,瞅着柳万酣睡的瘦脸默默落泪,离开柳府这些日子以来,兰草时刻伺候小奶奶,深儿拈轻怕重耍奸溜滑,只有浅儿服侍万哥儿的时间最多,想到今天可能就要永远离开这位小主子还有大家,她忽然心里无比难过,万哥儿爱耍脾气,有时候冲下人发火砸东西,但他的本性不坏,其实是个心肠不错的孩子,深儿被卖他急得大哭就是一例。

    她怔怔瞅着这个熟悉的面孔,他睡梦里在磨牙,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似乎在嚼豆子。

    忽然柳万伸出手大喊:“不许浅儿姐姐走——浅儿姐姐你走了我怎么办?”

    喊完大哭起来。

    浅儿冲在兰草前头上去抱住了小小的脑袋,一面摸着额角沁出的汗,一面轻轻哄着:“浅儿不走,浅儿哪里也不去,要永远陪着万哥儿的。”

    柳万却不睁眼,抓住了浅儿的手,嘻嘻笑了:“我就知道她不会卖你的,她卖了小奶奶也不依。再说你自己也舍不得走的。”

    嘴里吧唧吧唧继续咀嚼着,重新谁去。

    浅儿望着兰草,兰草也望着浅儿。

    兰草忽然冲浅儿摇摇头,耳语般说道:“放心,不会的。料想她不会那么莽撞。”

    浅儿似乎从这鼓励里得到了肯定,含泪笑了。

    早饭是米汤和蒸馒头,米汤是小米熬的,却熬的一点都不好,稀得能照出人影子,馒头也不软白,又硬又黄。

    柳万咬一口就吐出来,刚要张口骂怎么能给他吃这种东西,但是一看地下,兰草和浅儿、长安都低头默默吃着,他忽然想起就算这样的饭食,也是四姐姐卖丫环的钱换来的,这样的日子估计也维持不了多长日子,哪里还敢再嫌弃呢,就重新喝汤吃馒头,嘴巴弄得吧唧吧唧响,故意显得很香甜。

    浅儿禁不住偷偷落泪,泪水滴进清亮如水的稀饭里。

    大家刚吃完正收碗呢,院子里果然响起一个令人胆战心惊的声音。

    “哟,我的好姑娘,接到你的话儿我马上就赶过来了——你说你呀,既然卖,一次都卖给老身得了,今儿卖一个,明儿再卖一个,老身一趟一趟跑腿儿倒没什么,就怕姑娘为这事儿分神,多累呢——”

    是那个牙婆子,她居然又来了。

    浅儿浑身越颤越厉害,等那一串连笑带说的话落地,浅儿忽然两腿一软,再也撑不住的身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抱在怀里的四个粗瓷碗有两个碎了。

    “老妖婆子又来了,又要卖谁了?”柳万拍着炕沿问。

    兰草搀扶起浅儿,匆匆赶出门去看究竟。

    四小姐柳颜果然已经出来站在门口,用一片深红色帕子半掩住口鼻,看得出她一大早就梳洗了,脸上又抹了点粉,一张脸显得十分俏丽冷艳。

    “这个三十两银子一文钱都不能再少,这个要比昨儿那个还好,你领回去转手就能赚钱。”

    柳颜瞅着牙婆子冷冷说。

    兰草心里刀绞一般,果然她又要卖人,今儿果然卖的是浅儿,浅儿,论起来是应该要比深儿值钱一些,别说长相及得上深儿,那教养脾气都要比深儿好了许多,这样柔和温婉的一个小女子,就是卖到哪能顺从地服侍主子。

    “三十两?”牙婆子咬着这个数字回味、掂量,目光刀子一样盯住了兰草上下打量。

    兰草忽然意识到这猪狗婆这么看自己,顿时浑身一冷,赶紧躲到一边,瞪着眼狠狠还击:“你看我做什么?少做你的美梦,我又不卖!”

    牙婆被这一攻击忽然哗啦啦笑了,笑得鬓边假花乱颤,腮边脂粉纷纷溅落,“哎哟哎哟,又是一个烈货啊,不错不错,这个模样儿俏,脾性儿烈,三十两银子,值!我们还是老规矩,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老身谢谢姑娘照顾——”

    一面夸张地笑着,一面从袖子里摸出银子递上。

    柳颜不用手来接银子,她嫌这婆子脏,老早就把帕子衬在手上,隔着帕子裹了银子,放在鼻子下淡淡地嗅嗅,声音冷冷地吩咐:“这就带走吧,她现在属于你了。”

    身后两个身强体壮的妇女走出来直扑兰草。

    兰草如梦初醒,这才意识到被卖掉的居然是自己。

    怎么可能?四小姐她把我给卖了?

    还有浅儿呢,再不行还有长安呢,怎么这就轮到我了?

    一瞬间巨大的惊恐大水一样袭上心头,她拔腿就往屋子里扑,嗓子里已经飞出呜呜的哭叫。

    “小奶奶还没回来,四小姐你凭什么要卖我们?我是小奶奶的丫环,不是你的,你不能做主卖我,要卖也是小奶奶她自己卖呀——”

    兰草再也顾不得别的,大哭大喊争辩起来。

    浅儿本来在伤心,一看这阵势马上就知道自己暂时是安全的,是兰草要被拉走。

    她赶忙过来帮助兰草,两个紧紧从里面压上门,柳万长安也过来帮忙,四个小身子死死地压住了门,任凭那两个妇女在外头敲破了门,就是不开。

    兰草腾出手搬个桌子过来顶门,可是窗户上发出砰砰砰的狠砸,牙婆带人砸窗户了。

    柳万吓得哇哇大哭,虽然哭,却并不退缩,抱起一个木凳子哗啦就劈碎了,两手抱起一根凳子腿冲到窗口,“老猪婆,你敢进来我就砸烂你的狗头!你看好了,我可是这里真正的小主子,我媳妇不在就轮到我当家,我们家的丫头我说了算,我不卖,你别妄想带走——”

    一个妇女刚探进一只手,柳万毫不犹豫咣一声就砸过去。

    砸个正着。

    疼得妇女哇哇大叫。

    另一个再也不敢轻易攻击了。

    店掌柜和伙计赶来了,乱纷纷嚷作一团,想必是骂砸坏了他家窗户。

    外面进攻暂时停歇,屋子里四个人都软软地坐在地上,四双眼瞅着彼此,忽然长安大哭起来,虽然她嘴里说不出具体的话,但是心里明白大家正面临着危险,小脸儿煞白着,边哭边起身端一碗水来喂给兰草喝。

    兰草一口气喝完了,哽哽咽咽哭起来,一面哭一面看着浅儿,“胳膊拧不过大腿,我们抗争得了一时,还能扛得住一世?小奶奶不在,四小姐是真正的主子,她要卖我们名正言顺,我们做下人的哪里能硬得过主子?好浅儿,我不在的时候你得照顾好万哥儿,长安她天生残缺,但是听话懂事,你们也要好好待她,你们安心等着小奶奶,估计她很快就会回来的。”

    这分明已经是在安排身后的事了,浅儿呜呜大哭,柳万又气又急,两眼翻白,咕咚一声晕了过去。(未完待续。)

224 顾客

    灵易街头,万记门前依旧冷清可罗雀。

    店伙计依旧清一色黑色长衫,青色瓜皮帽,脚蹬纯黑大棉鞋,显得整齐洁净,大家早早开门,勤勤恳恳洒扫,柜台抹得溜光,但是都日上三竿了还是没有半个顾客进门。

    伙计们鼓起来的精神终于撑不住一个个泄气了,有趴在柜台上睡觉的,有蹲在门口石凳上发呆的,有无聊地站在地下数架子上那些坛坛罐罐的,数完了黑坛子,接着掉头去数另一边的白罐子。

    一个伙计瞅着那些黑坛子忽然无聊地笑起来:“说什么养生堂产品的主要功能是养血补气滋阴壮阳,看这生意冷淡的样子,再这么下去,我们一个个首先就气血不足阳气大衰了。”

    大虎正好进来,“胡说什么呢,买卖嘛,自然是有好的时候也就有不好的时候,哪能一直都好呢?再说我们真正的好时候还没到呢,你们一个个都跟死了娘的孩子一样丧着脸干什么?当初钟掌柜怎么要求我们的?笑脸迎客,打起精神,首先我们自己要显得精神饱满,才能让别人对我们有的产品有信心——你瞧瞧你们,一个个几天没吃饭啦?”

    伙计们一个个只能重新打起精神来,却无不在心里偷偷地冷笑,眼看着早该关门大吉了,大虎还在这里能有盼望生意好起来的时候,真是白日做梦,妄想得好!

    暖河边,鱼王刚刚吃过早饭大步往河边走,一个渔民匆匆赶来,“潭窝子那里又打出胶鱼了,居然有十三条,大家叫我来问您,还收购吗,如果不收的话就卖给久香居了。”

    “十三条?这么多?”鱼王诧异,犹豫起来,这时候另一个青衫打扮的小伙子小跑而来,“掌柜的,老钟叫我算算账,剩下的银子还能撑多久?我算了,不到一百两,连这个月都撑不出头啦。这可如何是好?这么下去,我们不得不关门啊——下个月伙计们的工钱就没法开支。”

    鱼王一愣,但是很快就一摆手,吩咐渔民:“胶鱼叫给我们留着,我马上派人去收,还是老价格。”

    渔民更是一愣,反复看着鱼王,再去打量一边一脸焦灼的伙计,不说是店门都要关了吗,连工钱都开不出了,你还有钱买胶鱼?

    果然店伙计出面阻拦:“掌柜的,这胶鱼难道你还要收?我们收来的已经全部做成了保健品,可是全都积压着呀,眼看日子都没法过了,你还拿什么收购?”

    鱼王抬眼往远处看,河面上白茫茫的都是冰,冰面上那个小小的身影似乎就在远处正望着他笑,那淡淡的微笑,那笃定的神色,似乎再告诉他,不怕,不要怕,不要慌,一切都会好起来,终究会好起来的。

    “收吧,相信我,会好起来的。”

    鱼王丢下一句话,大踏步奔向暖河。

    身后,店伙计站着发呆,真的能好起来吗?

    “大虎大哥说生意总有一天会好起来的,他的话你们相信吗?”万记养生堂里,白坛子边的一个伙计,扯着脖子问对面黑坛子下的伙计。

    被问的人摇摇头,“鬼才知道呢,这冷宫一样的日子不是一天两天了,等明儿发不出工钱我们撤人就是。”

    “请问,你们这个万记,可是那个卖九味大蜜丸的万记?”

    冷风从门口送进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店伙计一愣,什么情况,难道是顾客上门了?

    两个人顿时笑眯眯冲出门,一个皂衣公差跳下马车,正仰头打量挂在门廊上的牌匾。

    “是,是,我们是万记,不知道公爷有什么吩咐?”

    伙计刚才那些欢喜已经跑得干干净净一点不剩,来的不是顾客,是官府的人,官府的人来这里做什么?难道有人告发万记,赶来查封?

    伙计的小腿在发抖。

    公差却不说话,板着脸大步进门,不用人解释,他已经站到柜台下自己看了,看得很仔细,看完了左边,又去看右边那一排高大的架子和柜台。

    “九味大蜜丸?七味小蜜丸?你们果然有得卖!”

    公人忽然大叫。吓得伙计直哆嗦,赶忙回头冲同伴使眼色,示意他快去请老钟掌柜或者鱼王掌柜,反正瞧这阵势闹事的来了,他们做伙计的肯定应付不来,还是请掌柜出面好一些。

    “快,把这些给我包起来——”公差看完一圈,忽然抬手指着柜台,“那些大蜜丸,还有那些小蜜丸,都给我包起来,有多少包多少,爷我今天全要了。”

    几个本来发蔫打盹的伙计这会儿全部齐刷刷呆站,一个个哭丧着脸,却不敢抱怨半句,却在心里掰扯着这件事,万记怎么就惹上官府的人了呢?这年头,只要你一旦跟官府扯上关系,你就是鸡蛋碰石头,等着倒霉吧,稍微弄不好就粉身碎骨。

    一个伙计哆哆嗦嗦拿起一个布袋子,可是望着柜台上那几个装满九味大蜜丸的坛子腿就软了,这可值好多银子呢,好不容易配起来的,卖出去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呀,难道都装给这官爷带走?这跟明抢有什么区别?

    但是谁敢跟官爷计较这个。

    三味药装了三袋子。

    官差拎起来试试,比较满意,笑了,“不错啊,货挺多。路上的时候我还担心来迟了买不到呢。”

    说着从袖里摸出一张纸来,“结账吧,梁州府汇通的银票,你们这里应该能兑换吧?”

    伙计一哆嗦。(未完待续。)

225 救星

    伙计一边哆嗦一边双手颤巍巍接过银票凑在眼皮下仔细瞅,他曾经见过银票,就是这个样子,不错,是真的银票,上面盖着汇通的印戳呢。,

    伙计打算盘的手一直在颤抖。

    最后算出一笔数目。

    “两千七百五十九两银子。”伙计觉得自己的舌头在发烫,这么大的数目,简直是天文数字啊,难道这人真会舍得花这笔钱。

    “我那是三千两的银票。怎么,你们不能找零?要不先记着,我下次还来拿货就是我先走了,救人要紧记下,梁州府衙就是。”

    既然是府衙,就不怕你一个小小的药堂敢赖账。

    丢下这句话,那官差皂衣的袍角已经闪进车厢,匆匆打马走了。

    身后,伙计们面面相觑,傻在那里。

    “哎呀,真有这么大的主顾啊?那银票会不会是假的吧?我们还是找钟掌柜来瞧瞧吧”有人喊。

    老钟的声音却已经笑呵呵飘进门,“不用找,我自己来了”

    原来早有伙计去请了他来。

    “是真的银票不假啊是梁州府汇通的印戳,一点都不错三千两啊,就这么挣来了?”

    老钟叔摩挲着手里的银票,屁股坐在椅子上了还在发抖。

    一个小伙计揉揉眼睛,“我觉得像做梦呢,可是眼前这红灿灿的银票又告诉我不是梦。”

    “去去去,乌鸦嘴,这么大一笔生意已经成交了,你还在这里做梦呢。”有人呵斥。

    “他还留下话了,说下次还来拿货”

    还有下次?说明要成这里的常客了?

    万记里,上上下下都高兴得咧着嘴笑,三千两现银票啊,不但把开业这些日子的惨淡收入给全部填补上了,算下来还赚了好多呢。

    鱼王大踏步迈进万记,满面春风,“真的赚了一大笔?我就说嘛,这么好的买卖,怎么会一直赔钱呢?她走的时候说得明明白白的”

    忽然硬生生刹住不说了,因为看到伙计们都正目光炯炯望着自己看呢,虽然是大男人,却还是被看得不好意思了,大手去摸自己的脸,难道本人脸上长草开花了值得你们这样色迷迷看?

    有个伙计胆大,带头问:“鱼掌柜,谁走的时候说得明明白白的?”

    呵呵,是这个啊,鱼王打个哈哈,“是我们万记的东家,真正的大东家。”

    原来我们万记还有一个大东家啊?

    原来不是鱼掌柜也不是钟掌柜啊?

    那这个大东家不知道是何方神圣呢?

    “我们得尽快再做一批药丸出来”老钟看着鱼王,“今天有三样药断货了,得及时补上。还有药单子上那些没来得及配置的保健药,也都投入做吧。我有个预感,我们的好日子才刚刚开了个头儿,真正的红火还在后面呢。”

    “嗷”伙计们鼓掌。

    梅家镇子的早晨,一辆马车驶进了临街的客栈。

    赶车的是一个白净俊秀的小伙子。

    小伙子刚踏进客栈门,院子里正指挥手下攻门的牙婆子一抬头,眼前一亮,呀,这小哥儿好相貌,这副皮相,要是买来好好调教,再卖给那些戏园子做相公,那可是一笔好买卖呢。

    她这完全是出于职业习惯。

    小伙子却甩着手里的鞭子直奔对面的客房,“干什么干什么?你们都干什么乱哄哄的?”

    鞭梢甩得很欢,两个正在砸门的壮实妇女顿时后退躲避。

    牙婆子一看不依了,“小哥儿,瞧你面嫩,是没经过世事什么都不懂吧?我们的事儿你少掺和,我们自由买卖,官府也无权来干涉。”

    小伙子美目流转,瞅一眼牙婆,这生性风流的牙婆顿时半边身子都酥了,却冷不防啪一声脆响,鞭子已在眼前炸开一个花,“这屋里是我家小主人的亲属,我奉命来接他们,你这婆子要贩卖的又是哪一位呢?”

    牙婆一怔,赶紧去瞧柳颜,她迷惑了,刚才屋子里那个砸了她手下妇女手的小哥儿就嚷着说他是小少爷,怎么现在又冒出来一个自称为小主人办事的年轻人来?究竟他们谁才是真的主子呢?

    柳颜踏出一步刚要说什么,小伙子却淡淡地冷笑,转头望着客房,提高声音喊了起来:“屋里的少爷,兰草姐姐,我叫小恩子,奉我家主子的命令来接应你们回梁州府,小奶奶在那里等着呢。”

    牙婆子一看事情复杂,今天这买卖做不成了,调头奔向柳颜,伸手要钱,既然这其中有纠葛不清的地方,今天这女孩子她不买了,快还了银子她要走人。

    “小恩子?”兰草拉开门露出半边脸瞧着,看到一个长相清秀神态灵活的小伙子觉得诧异,“我们不认识你呀,凭什么能相信呢?”

    是啊,这出门在外,还是谨慎点好。

    “是我叫他来接的,我,你能信得过吗?”

    门口站着一身碧绿长衫的徐郎中,笑吟吟说道,边说边轻轻跨步进来,那迈出的步子小小的,竟然透着些淑雅和文秀。

    兰草顿时眼睛一亮,也一呆,这,不是徐郎中吗?明明就是她啊,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初见的时候,她佝偻着腰,一身裁剪简单针脚粗糙的土布衣衫,完全就是个有钱人家里做粗活儿的下等婆子模样。

    兰草一看这身改良后稍微宽松版的旗袍装,顿时心里一稳,不用问,这又是小奶奶的作品了,这样的作品能出现在这个女人身上,并且将她整个人的气质从根本上有了明显的改变,说明小奶奶和她的关系已经不一般,一般人小奶奶不会亲手做了衣服送她穿。

    用小奶奶的话来说,不是吝啬舍不得的问题,而是配不配的问题,说明徐郎中是配得上的。

    兰草顿时露出笑容,“谢谢徐郎中,我们这就收拾出发,只是、只是”

    想说我们还有两个丫环被那牙婆买走,如今下落不明,看到柳颜在那里冷冷站着,心里胆怯,终究不敢当着她的面说出是她卖掉丫环的。

    干脆一咬牙,狠了心:“我们这就跟你走”

    心里却终究不忍心,扭头在人群里寻那牙婆,却哪里还有人影。

    原来牙婆一看事情不妙,她跟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什么眼色看不清呢,一看这情景就知道那个卖丫环的柳颜是个不顶事的主儿,真正的主子另有其人,顿时三十两银子也不要了,脚底板抹油马上就溜。

    其实那两个丫头她已经捡了大便宜,随便卖掉一个她都轻松赚回三十两不成问题。

    兰草背起包袱,浅儿和长安搀着柳万,四个人瑟缩着身子出了门,爬上马车,柳万就一头倒在车里大哭起来。把这两天受到的惊吓一股脑儿都给发泄了出来。..

226 暗路

    灯火沉沉,灯下两个老人对坐。

    杯盏斜斜倾倒在桌,酒液横流在地。

    白峰还在喝,斜斜地端起酒盅对着老云示意,然后自己仰脖子往嘴里灌去。

    老云赶忙放下杯盏,去夺白峰手中酒盅,“老爷,你不能再饮了酒多伤身”

    “也伤心是不是?”白峰翘起一个指头歪歪指着老云,忽然咧嘴嗨嗨地笑,“老云啊,老伙计,你不要拦,你让我喝,让我喝就是一醉解千愁啊,还是醉了好”

    那手却颤抖得十分厉害,举起的酒盅怎么也送不到唇边,好不容易凑上去,对着鼻孔就灌。

    “老爷”老云重重喊一声,一把夺过酒盅就往自己嘴里丢去,一线酒液齐刷刷飞进老云喉咙。

    他一边喝一边哈哈大笑,笑得泪水直流,那样子也舒展而放浪,完全不是白天那个拘谨的老云了,他喝完了手一抖,那酒盅斜斜砸在了白峰肚子上。

    白峰斜眼瞅着,忽然不笑了,板着脸坐起来,指着老云:“你个老伙计,还是那厉害啊,这些年人是老了,功夫竟然一点都没搁下这些年伴着我这糟老头子过日子,真是可惜你了。”

    说着抓起老云酒盅又倒满了,挣扎着又往自己嘴里送。

    却还是送到了鼻孔外。

    老云眼疾手快,又一次夺走了酒盅。

    白峰笑着来夺,两个人笑呵呵在地上打滚,酒水乱洒,饭粒站了满脸,完全就是两个孩童在放肆地玩耍。

    酒线又一次飞入老云口中。

    一坛酒很快见了底。

    白峰倒不出酒,忽然举起坛子对着地面狠狠一丢,顿时碎了一地。他就趴倒在那陶瓷片上,指着老云喊拿酒去,他还要喝。

    老云摇摇晃晃站起来,迈出两步,终究因为喝得太多,一个跟头栽倒,跟白峰绊成一堆儿。

    “老家伙,你真的非得那么做?”

    老云嘴里喷着酒气问。

    白峰也喷着酒气,舌头似乎陡然打了一圈儿,颤巍巍回答:“做,就这么做!有什么可顾忌的?救人要紧!”

    老云爬起来要说什么,却对着屋顶打了个大大的酒嗝,打完了两眼翻白,似乎再也记不清自己刚才要说什么?想了想,问白峰:“我刚才要说什么来着?”

    白峰也是两眼翻白,费力地想了想,神色忽然悲哀起来,口中慢悠悠唱出一句:“狡兔尽,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我知道你老伙计的心思,古来历史都是这样上演,我们也不能例外,要在夹缝里求得生存,是何其难上加难,只是老云你知道吗,我就是不服,想我们当年,为了东凉江山,可真是抛头颅洒热血,一辈子都贡献在疆场上,为什么就不能有个安稳的余生?为什么那些一份血汗不出的朝臣却日子过得舒舒服服?还满世界搬弄是非,陷害忠良?难道,我真的要眼睁睁坐等祸从天降,被满门灭掉??”

    这一番话说得层次明晰有理有据却哪里还有半分醉意?

    老云抹一把额头冷汗,忽然伸一根腿压住了白峰脖子,将白峰绊倒在地。

    一个声音从老云嘴里慢悠悠挤出来:“水路不通走旱路,明路不通走暗道,老爷你忘了当年我们总结的经验了?”

    白峰抬手搡搡,纹丝不动,他干脆不搡了,也不痛苦万分地感慨质问了,抱起那只臭脚搂进怀里,呵呵笑着,一头躺倒,两具苍老的身子就那么卧在一堆碎瓷上醉了一夜。

    第二天老云先醒来,是冻醒的,睁眼看,原来一夜都在地上,赶紧去搀扶老爷,触手处发现他额头火烫,竟然是发起热来了。

    白峰就这么病倒了,趴在病榻上拉着老云的手,努力挤出一点笑,“老伙计啊,还是你身子骨硬朗,当年我可是不输给你的,现在我是不行了,还是童子功好啊”

    老云却已经不是昨夜醉酒时那个放浪形骸的老人,他重新恢复到原来的样子,谦恭,低调,话不多,只是低头为老爷洗手擦脸喂水端茶,做着最琐碎的活儿。

    白峰从腰间摸下一把钥匙扣进老云手心,声音低沉,早就不是昨夜那个醉酒的老头子,“我想过了,你说得对,水路不通我们可以试着走旱路,这明路不通嘛,咱走走暗路试一试,不试怎么能知道就一定不通呢?还是这条路稳妥一些老云尽早去吧,不能再犹豫了,多拖一天我们的危险就增十分。”

    老云的手纹丝不动,紧紧攥住了那把钥匙。

    饭后,一辆马车拉着老云再次离开了白府。

    “老云叔又出门干什么?爹爹心里究竟怎么想的,他不告诉我琪儿究竟怎么个救法,他也不跟我商量,这么耽误下去可不好啊”

    白玉麟望着大门顶上的那个小石雕蹲兽,第一次有了担忧。

    “爹爹自然一直在想法子,只是你也不应该闲着啊,爹他老了,你是家里的顶梁柱,这事儿你该担着重担才是。”于氏神色忧戚,抹泪叹息。

    白玉麟两眼一翻,“要不我再去府衙里打探打探?看他们可查出什么眉目没有?”

    白玉麟也坐上马车出发了。

    入京的官道上,马鞭声声,马蹄哒哒,老云稳坐帘中,双目盯着车厢里的一口暗红油漆木箱,那里面静静躺着一方方正宗甜玉。

    七日后,东凉国京都,尹国相门口的守卫拦住了一名瘦巴巴的老头儿,老头穿戴土气,肩头垮一个沉甸甸的灰布包袱,一看打扮就知道老头来自乡下。

    “干什么干什么?也不打听打听这是什么地方,随便什么人都能往里闯?”护卫呵斥。

    “这可是当朝天子尊为第一国相的尹国相府邸,你要见我们大人?好啊,名帖拿来”

    护卫嘲弄地看着老头儿,已经断定他拿不出名帖,不要说拿得出,估计连见都不一定见过,他们什么人没见过,已经判断出这老头子肯定又是相爷从前在乡下的哪个穷亲戚,现在穷日子过不去跑这里来打秋风了,这样的人怎能送他去见相爷,这几年相爷官运亨通,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乡民也都一个个跑来攀亲戚,沾光讨便宜,一波来了又是一波,真是没完没了。

    老头儿翻了翻白烟,一副傻相。

    守卫就知道他会是这个反应,狠狠地推开一把,再也不理睬。

    这样的人,跟他纠缠是白费口舌,就这么晾一会儿他自己觉得无望就会离开的。

    但是这个瘦老头儿慢腾腾从衣兜里摸出一个信封来双手递上,“这是我的名帖,麻烦送给相爷过目。”未完待续。

227 认识

    “清州府白家?白峰白老头儿?”

    尹相国拿着名帖惊呼一声,反复查看,洒金纸笺,烫金字体,落款清清楚楚盖着白峰的印章,不错,确实是清州府白家的名帖。

    “白峰找我?专门跑到京都来找,究竟为了何事?”尹相国慢慢思索着,陷入沉思。

    很快,一名尹相国较为倚重的清客被匆匆唤来。

    “自清请看。”尹相国将信交给清客。

    清客很快看完,捋着颔下长须,轻轻含笑,“他终于坐不住了,主动找上门来了。”

    尹相国皱眉不解,“这件事难道是好事?”

    “自然是好事。”清客笑呵呵的,“恭喜相爷,贺喜相爷,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只要他的人能郑重其事不远千里来登门求见,都说明他是到了不得已的地步,说明相爷的好事近了。”

    尹相国还是皱眉,“只是不知究竟所谓何事,能让这把硬出名的骨头来向我屈服,我这心里有点不踏实。”

    清客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相爷日理万机皇上那里一刻也离不开相爷,所以外间有些小事儿暂时没传入相爷耳朵搅扰相爷清静也是常事,小人整日清闲,倒是替相爷留意了一下,那是一月前,元宵节前夕的一个夜晚,那白峰老头儿最疼爱的一个孙子外出未归,从此失踪。至今迟迟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小的猜度着,白家忽然放下架子来求,十有**和这件失踪案有关系。”

    “哦”尹相国舒一口气,摩挲着手里名帖,目光在白峰两字上反复掂量,忽然脚一跺地,“传本相爷正好有空,见一见清州府来的朋友也好。”

    梁州街头,刚刚入城的浅儿和长安初次来到一个新地方对什么都好奇,对着街景东瞧西看好奇不已,忽然浅儿指着一处墙头喊,“哎,那个人,我好像认识。”

    柳万把脑袋探出去瞅一眼,“我也认识,那不是我们府里干粗儿的伙计吗?他怎么跑这里来了?”

    兰草听了好奇,也来把头伸出车帘子,到处看,街头人很多,熙熙攘攘的,是哪个人呢?这俩人在车里又怎么一眼就从人群里认出来了?

    浅儿却指着墙上,手在颤抖。

    兰草顺着她手势看,一路望过去,三步外的墙上挂着一副白布,却是替死人寻访家人前来认领的布告。

    白布上画着一副胖乎乎的面孔。

    “被杀了啊,他不是在我们府里干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送死呢?”

    浅儿喃喃感叹。

    “那就是他活腻了呗。一个人活腻了想死难道这理由还不够充分?”柳万重新把身子收回车厢,顺着垫子懒洋洋躺倒,冷冷插了一嘴。

    浅儿被她噎得不知道该怎么接茬,偷偷冲兰草吐舌头,这个万哥儿,自从这几天连续犯了几次病,有时候脾性变得越发不可爱了。

    兰草端详着布告里的面孔,当车辆越走越近,紧紧擦着那布告从下面走过之后,她终于喊了起来,“我认出来了,他是我们府里的伙计,就在前院干粗活儿,扫院子洒水打水倒土,看着不声不响挺实在一个胖子,好像平时和一个叫小驼子的挺交好。两个人一大一小一胖一瘦常常在一起出现,所以大家当作奇观谈笑呢,说两个看着不搭界的人却做了朋友,真是奇异。小驼子有时候悄悄来找兰花,所以我对这胖子也就有了一点印象。但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还爬到官府的布告上去了,真是奇怪。”

    这时候前头驾车的小恩子忽然拧过头,笑道:“小少爷兰草姐姐,你们刚来这里有所不知呢,那个人遭遇了凶杀,等大家发现的时候已经死在了客栈的房间里,死相那个惨烈啊你们是不知道,光着身子,半个身子都是血,可吓人了。”

    “求你别说了好吗?”

    兰草忽然提高声音喊,同时伸手捂住了柳万的耳朵。

    小恩子一呆,知道自己这殷勤献错了,不敢再吭半句声儿。

    小驼子,真是小驼子

    兰草望着那高高在上的布告,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

    马车在街头拐了一道弯,又是一道弯,似乎梁州府曲曲弯弯大得没边。

    柳万不耐烦了,嚷嚷:“梁州府怎么这么难走,臭媳妇究竟住哪里啊,怎么老是走不到呢?这七拐八弯的,是要把我们绕晕吗?我肚子饿了,渴了,这几天都没好好吃过一顿饭,爷爷我快要饿扁了。”

    兰草瞅着他高高吊起来的小嘴巴,心里说你可真是能睁着眼睛说胡话,为了大吃大喝,有的人把自己都搭进去被卖掉了,这位爷竟然还说自己挨饿受馋了,真是跟他没法讲理呀。

    终于马车在王二客栈门口停下来,“小奶奶住在地字七号房间。”

    小恩子的话刚落地,柳万已经冲在兰草前头跳下车去,连板凳都没踩就冲进去了,地字七号在哪里?不难找,迎面问了个伙计就知道了,直接往门口奔去。

    兰草一边忙着拎包袱,一边摆着手喊,提醒他小心,等等大家。

    柳万谁也不等,风风火火一头就撞开了门。

    同时一连串话反着跟头滚进门去:“臭媳妇,死媳妇,好狠心的媳妇,一点妇德都没有的臭婆娘,丢下我连个招呼都不打就一个人跑啦?真有你的,难道你不知道我夜里不枕你的胳膊就睡不踏实吗?没你陪着吃饭就一点都不香吗?你可知道我有多想你吗?人家想死了,白天想,夜里更想,一个人睡不踏实,看什么都没意思”

    说着眼泪滚滚而下,声音哽咽难言。

    竟是像久别重逢的亲人好不容易见了面一样。

    兰草肩上挂着包袱,手里提着另外两个包袱,跌跌撞撞赶上来,在身后结结巴巴喊道:“万哥儿,为什么一见面就指责小奶奶呢,她也不容易的,一时不能回来肯定也是没办法”

    一句话没说完,她忽然双手捂住了自己眼睛,哇大叫一声。

    本来拎在手里的大小包袱顿时骨碌碌乱滚,一个大包袱散开了,露出一地花花绿绿的衣衫鞋袜。

    一声比兰草更为尖利惊恐的叫声炸弹一样紧跟着从房间里扔了出来。

    亲们,不知不觉又一个月过去了,新的一月开始了,我会继续加油,希望你们能继续支持,感谢再感谢。未完待续。..

228 重逢

    “滚还不快滚?看你娘的脚后跟啊你看?没见过这场面吗?滚”一个女子在狂喊。

    兰草跌跌撞撞爬起来,赶紧去拉柳万的胳膊,同时用自己的胳膊拦住了柳万的眼睛,“万哥儿,我们快走,不能看,不敢看,不适合我们看。”

    原来眼前的景象是少儿不宜啊。

    地字七号房间的门被柳万风风火火扑上去撞开后,惊起了被窝里一对男女,他们**裸纠缠在一起,看样子正在办好事,竟然忘了好好地插上门。

    柳万一把推开兰草胳膊,气得小脸儿煞白,满眼不敢相信,伸手指着门里,结结巴巴颤颤巍巍说:“好、好你个臭媳妇,你竟然竟然竟然在这里干好事儿你、你、你丢下我们生死不管,你自己跑这里偷野汉子”

    虽然他年纪但也朦朦胧胧知道了一个男子和一个女子要是不穿衣服躺一个被窝里,那肯定不是好事儿,被府里的那些下人们偷偷议论说这个行为叫偷野汉子。

    臭媳妇敢公然跟一个男子睡一起,这不是偷野汉子是什么?

    兰草浑身剧烈颤抖,哭着拉着柳万要走,嘴唇也颤抖得上下直磕巴。

    小、小、小奶奶真的、真的、真的在偷汉子啊?

    这事儿要只是听说打死她都不会相信,可是她刚才明明看到被窝里那对男女白花花的,那不是偷汉子是干什么?

    现在是铁证如山就在眼前,她还怎么替小奶奶辩护?

    “真是我的好夫君,几天不见,见了面也不先问问媳妇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挨饿受冻,是不是受人欺负?你倒好,还没见面呢就开始往人家头上泼脏水,这可是要一棒子打死人的节奏呀”

    忽然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在身后清清白白不急不缓地说道。

    兰草和柳万同时回头。

    身后的青砖院子里,一个白衣女子正俏生生立在风里,一手拎一个大大的竹篮子,篮子里满是萝卜土豆牛肉白菜等食材,另一个手正抬手擦汗。

    清风吹过,卷起白色衣裙徐徐飘动,乌发完全放下来了,已经不再是夫人髻,而是松松顺在脑后,用一根白色布带子款款收束。

    几日不见,小脸儿似乎添了一丝风尘之色,但那眼神却亲切地含着笑。

    “小奶奶!”兰草惊呼一声,想要扑上去拥抱,却忽然意识到主仆身份限制,硬生生刹住脚步,两手摸起眼泪来。

    柳万才不管那么多呢,挣脱了兰草拉扯,狠狠地一头栽进了对方怀里。

    他扑得太猛,哑姑站立不稳,手里的菜篮子顿时脱手,退开两步这才收住,她笑吟吟抱住了柳万,两具小小的单薄身子稳稳抱在一起。

    “臭媳妇坏媳妇死媳妇可算是找到你了呜呜,还以为你丢下我们自己跑了,再也不要万儿这个累赘了”

    柳万一边哭,一边用脑袋蛮横地在哑姑怀里滚来滚去,蹭来蹭去。

    那鼻涕眼泪口水什么的自然全部蹭在了人家纯白如雪的衣衫上。

    哑姑不躲,定定站着,两个手触摸到柳万颤抖的面庞,忽然心里一动,鼻子也有点发酸,这孩子啊,竟然越来越缠人,这可如何是好呢,等到那一天自己真走了,他会不会很难过?

    赶紧从篮子里翻出一根竹签子上挂着的一串红艳艳的小果子,“糖葫芦专门买给你的。”

    柳万一看顿时高兴了,抹着泪接过来就往嘴里塞,一面大吃一面傻笑,“臭媳妇你得发誓,你这辈子再也不会丢下我不管了你发个大誓,毒誓。”

    这有点难为人。

    哑姑被纠缠不过,想了想,很认真地慢慢说道:“我要是这辈子离开了万哥儿不管,就叫我不得好死,干脆从高处摔下去跌死吧。”

    心里却在苦笑,这辈子要离开这里,肯定得依靠外在的高度,到时候从几十米高的塔上一跃而下,肯定是不得好死了这誓言,也就不算是对自己的诅咒吧。

    柳万见她真的发毒誓,自己倒慌了,右手抡起来就捂住了哑姑嘴巴,“不许你发誓,傻婆娘,哪有自己这么诅咒自己的,夫君跟你开玩笑呢,你还真发誓啊有些誓言是很灵验的,所以以后可不许你再随便胡乱发誓,记住了吗?”

    一对圆圆的黑黑的眼珠子就在哑姑眼前瞪着,眼里满是认真的计较。

    哑姑心里又是一跳,这小家伙啊,想不到还真是在意自己呢,发个誓就舍不得了,呵呵,这小模样还真是有几分像做小丈夫的风度呢。

    柳万这里腻腻歪歪终于亲热完了,这才轮到浅儿,浅儿忽然就扑上来跪在了哑姑面前,哽咽难言,大哭不止。

    “哦”哑姑的目光出现了一刹那的慌乱,但是她很快就镇静如初,目光安静地扫视,看到了长安,看到了赶马车送大家的小恩子。

    她望着小恩子一笑,“我真是没看错人,你果然办事很得力,你家徐郎中还好吗?我这里差事办完你就可以回去跟着她了。”

    小恩子赶紧见礼,“小人现在有名字了,我师父改的,叫我小恩子,说叫我记着小奶奶你的恩情呢,是你从绸缎庄发现了小人,并且用心栽培小人。所以小人要一辈子记着您的恩情呢。”

    哑姑看一眼马车,有些疑惑:“四姨太她们呢?难道不在车里?”

    柳万抢先:“别提她们了,我们差点一个个死在她们手里活着见不到你了,她们就是坏人,四姐姐也是坏人!”

    毕竟是小孩子心性,心思单纯,界定一个人除了好就是坏。

    哑姑看兰草,“究竟怎么回事?”

    兰草神色黯淡,默默一点头,“深儿和兰梅已经被卖掉了。”

    说完了这句再也撑不住望着哑姑就哭,这几个日夜受到的熬煎、担忧、气愤、不安都化作委屈伤心的泪,默默地流着,痛苦地流着。

    再迟一点点,奴婢就也被卖掉了,这辈子我们主仆可能就再也无法相见了。

    多悬呐!未完待续。..

229 心事

    229心事

    哑姑一看不再追问,抬手指右边的房间,“我调换了房间,那个挨着厨房,我可以借用他们的小锅、案板为万哥儿弄点病号饭。,”

    进屋落座后,兰草把梅家镇子客栈里发生的事情细说给哑姑听。

    哑姑静静坐着听,听完了递给兰草一盏开水,神色淡淡的,“深儿一贯奸猾,留在万哥儿身边我一直有点不放心,所以四小姐替我们发落了也不是坏事只是这兰梅可惜了你是说四小姐出面卖丫环,四姨太压根就没有出面插手?”

    “是啊,奴婢正奇怪呢,四小姐不是历来什么都不管吗,为什么忽然就开始做主管事儿了?你瞧瞧,硬是把万哥儿的病给气得重新发作起来了。”

    什么?

    哑姑吃了一惊,赶紧看柳万的小脸庞,发现他果然瘦了,神色也不好,顿时挂心,也就没在意兰草那忧虑的神色和语气,吩咐大家快捅火拿水,她要亲手为柳万炖一碗滋补的鸡汤。

    柳万就像个跟亲娘失散又重逢的孩子,自从见面后就跟屁虫一样一直粘着哑姑,哑姑剖洗老母鸡,他也挽起袖子要帮忙,结果弄湿了衣衫,哑姑泡山菇,他也插手做,哑姑刚把母鸡放进砂罐里,他跳着脚去加盖子,结果那又大又笨的陶瓷盖子咣当滑在地上就磕碎了。

    柳万望着几片碎片发傻,吓白了小脸,不知道该怎么办?

    哑姑看见了没吭声,吩咐店伙计再借一个来,打碎的她按原价赔偿就是。

    柳万抱起一大片碎片摩挲,嘴里喃喃念叨:“真该死,这么随便就打了一件东西,这要花多少钱呢,我真该死。”

    兰草浅儿长安一直在边上看,一开始小奶奶就不叫她们动手,她要亲自为柳万做一个山菇炖老母鸡。

    哑姑淡淡瞥一眼柳万,好奇:“既然打了还有什么可惜的,你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从前的时候那些上好的渗色釉瓷器不是随便就往丫环们头上砸吗?”

    柳万有些惭愧,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从前砸了自有母亲叫管家去买,现在我们在外头,糟蹋了东西哪有钱买,弄不好又得挨饿。”

    “哦,原来是挨饿了这才懂事了呀,不过还好,总之是懂事了嘛”哑姑笑得欢畅。

    柳万被笑得不好意思了,“臭媳妇,人家懂事了难道不是好事?难道你愿意我一直是那个混事不懂、胡搅蛮缠的小屁孩子?”

    “哈哈,知道自己是个胡搅蛮缠的混小子啦?”

    哑姑笑得弯下腰去。

    兰草浅儿等也笑。

    冷不防柳万一阵风冲过去,对着浅儿膝盖咣咣咣就是三脚,踢完了又去踢兰草。

    兰草机警,早就躲开,长安更是老远就跑躲到门口。

    浅儿又羞又疼,不明白为什么忽然要挨打,又不敢还手,只是抹泪。

    别看柳万人瘦,毕竟是男孩子,那几脚踢得扎实,等兰草捋起裤管看,浅儿小腿骨上青紫了一大片。

    “小蹄子,叫你笑话人!下次再敢这样我照样再踢!再不改毛病我就叫人牙子买了你去青楼。”

    柳万咬着牙狠狠地骂着。

    兰草翻出药膏替浅儿敷上去。

    整个过程里,哑姑竟然一直没吭声,她似乎没看到屋子里发生的这一幕,她只顾低着头烧水,水开了又把泛起的血沫子撇掉,然后用一片白布缝成一个小包,裹进几样药材,然后放进水里慢慢滚。

    很快屋子里漂浮起一股扑鼻香味。

    大火烧一会儿,直翻滚,改成了文火,哑姑将盖子严严实实压上去,然后坐在炉火边慢腾腾煽火,望着那一团团白气在砂罐子四周盘旋。

    浅儿不哭了,柳万也不骂了,大家都怔怔地望着那烟火和水汽。

    大家都意识到了,小奶奶有心事,小奶奶她好半天不说话了,从前的时候她不说话是因为她是哑巴,自从病好之后她其实是个很爱说话的人,尤其没有外人只有兰草等人的时候,她喜欢说这说那,有时候打探些府里的琐事,有时候教授些妇女看病生孩子的常识,有时候教兰草认识药材和简单的方子,有时候又唠唠叨叨警告柳万该怎么保养他那种病总之是个闲不住的人。

    闲不住的人,一旦真正的不说话了,闲下来了,这就有点异常啊。

    单纯如长安,她也看出来眼前的气氛不对劲,似乎大家都不高兴,大家都有心事,都小心翼翼地怀着心事熬着时间。

    兰草看看时间不早了,默默地起身打点睡觉的事情。

    屋子里一面大炕,地下一张床。炕是热的,床自然很冷。她将被褥铺开,给小奶奶准备一个被窝,给柳万准备一个。剩下的铺盖抱到床上,准备她们三个丫环睡。

    哑姑忽然抬头,“我们四个女孩子都到炕上睡,柳万是男孩,长大了就是男人,哪有大男人睡热炕叫我们女孩子挨冻的道理?所以柳万的铺盖丢床上去。”

    声音冷得彻骨,跟之前完全换了一个人。

    大家都是一愣。

    柳万知道自己欺负浅儿的冲动换来了该有的惩罚。

    但是柳万怎么甘心,他眼一瞪,“我才十一岁半,开春才满十二岁,我还不是大男人,我是小男人。小男人不服,小男人不愿意一个人睡冷床。”

    “好,很好”哑姑瞅着火苗,慢腾腾说到。

    什么很好,柳万的话呢,还是面前的炉膛里的火?

    柳万眨巴着眼睛,心里等待着这个臭婆娘的忽然发作,根据这些日子打交道的经验,他知道她不会就这么罢休的,肯定会劈头盖脸来一顿臭骂。

    那就骂吧,反正他已经习惯了她的咆哮和冷嘲热讽,这臭婆娘,有时候对他好,有时候却凶得吓人,这一路用呵斥和臭骂帮他改掉了无数不良习惯。

    只是刚才拿脚踢浅儿,并不是他的本意,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就羞恼中拿浅儿开刀了,浅儿其实对自己最好。

    偷偷拿目光看,臭婆娘一直在看火,小脸雪白的肌肤上镀上了一层淡淡火光,就跟抹了两把暖融融的胭脂一样好看,一对小小的眸子里闪烁出亮灿灿的光泽,恰如半夜天幕上的星光在眨眼。她这个样子看上去确实只是个孩子,身子那么单薄,神情有几分无助,这小小的身躯为什么就已经成为了自己心里的依靠呢?一旦离开了她,他就感觉自己的生活失去了一道屏障,为什么会这样呢?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然离不开这个女人了?

    柳万苦恼地摇摇头。

    一个身影悄悄拿了外衫过来替他披上,疼爱地摸摸他的肩,动作是那么轻柔,那么小心翼翼。

    柳万忽然回头,是浅儿,浅儿在为他添加衣衫。

    吓得浅儿一哆嗦,赶紧垂手,小声解释:“外面起风了,屋里火也小了许多,你最怕着凉。”

    柳万忽然心里一酸,灯火斜映下,浅儿的小脸上腮边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柳万反过去抓住了那对小手,吓得浅儿赶紧往出抽,难道万哥儿又要拿她出气?

    从前万哥儿可是没少咬那些婆子丫环的手。

    柳万却没咬,垂着眉,声音低低,“浅儿姐姐,腿还疼吗?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我以后会改的。”

    浅儿慢慢睁大了好看的双眼。

    兰草也深感意外,柳万竟然知道道歉了?而且是对一个小丫环道歉?

    哑姑慢慢从火上取下熬好的一罐子鸡汤,淡淡扫一眼柳万和浅儿,忽然在心里偷偷舒一口气,这傻孩子啊,其实并不笨,只是从小生活的环境惯坏了他。能叫他跟人主动道歉认错,真是很大的进步啊。

    忽然一个念头在心头一闪而过。

    浅儿温柔,稳妥,善良,忍耐,是不是可以将她一辈子留在柳万身边照顾个人生活?

    是啊,如果真有可能,那自己就能走的更放心了。

    但是这样的心思还不能及早流露。

    要叫一个女子留在一个男子身边伺候一辈子,至少这个女人得自己愿意,还不知道浅儿究竟什么心思呢?

    同时柳万的臭脾气也得继续磨磨。

    故意继续板着脸,懒懒地爬上炕,“那大家都来炕上睡吧,谁都是人生父母养的骨肉,谁都怕冷我们一起挤挤,柳万你是男人,你独自靠墙睡吧,不许偷看我们女孩子脱衣服。”

    口气还是很冷。

    这是在命令吗,还是已经原谅我了?

    柳万不敢犟嘴,默默地抱了被子真的靠墙去睡了。..

230 巧遇

    梁州府街头,天气不错,三个女子一个小男子,四个人高高兴兴穿梭在街头,这花花绿绿人来人往的街景,他们可是见得不多,灵州府街头自然有,只是那时候他们哪里有机会这样大摇大摆跑出去闲逛?

    再说十里不同俗,百里不同风,这梁州府和灵州府相比,又是另外一番景致。

    别人也还罢了,长安是小地方出来的穷丫头,现在蓦然到了这繁华大街,她惊讶得恨不能多生出一双眼睛来看,梗着脖子盯着这个摊位看看,又瞅着那个铺位出神,那花花绿绿铺天盖地的市井繁华实在是很诱人啊,兰草怕她把自己给看丢在人群里,只能拉着她的胳膊边走边看。

    柳万只对吃的玩的感兴趣,一圈儿走下来,他怀里已经抱了一大堆小玩意儿,什么拨浪鼓、小木人、翻滚车、小泥陨,脖子里挂的兜里揣的,恨不不能全身都挂满;刚吃了一包糖炒栗子,又嚷着要吃干烤小豆鱼,嘴里叼着一根糖葫芦,手心里还握着一把蜜饯果子,一个劲儿都往嘴里塞,好像他八辈子没吃过小零嘴儿。

    反正媳妇儿今天分外大方,你要什么她就给你买什么,简直要把他宠上天的节奏,柳万也就抓住了机会狠狠地花钱。

    奇怪的是哑姑似乎真的很能纵容柳万,只是笑嘻嘻看着他吃,不阻拦,也不说他乱花了银子。

    几个人正边走边吃边看热闹,一路穿过最热闹的一片,柳万眼尖,看到了卖熟食的摊子,兴奋得直跳,拉着哑姑就要过去吃。

    哑姑瞅一眼那些在风里晃动的粗布招牌,皱起眉头,这些小摊小铺卖的食品都加了好多辣椒,说实话柳万不适宜多吃酸辣,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呀,虾米粉,我要吃——”柳万指着招牌喊。

    “还有酸辣羹,我也要尝一碗!”

    说着撒开了哑姑的手自己往对面跑去。

    兰草赶紧撵着追。

    在街口兰草冲在前头拉住了柳万,正要开口劝柳万不能在这里吃的理由,柳万忽然指着一个人喊:“那个人好眼熟呀,我肯定在哪里见过?”

    兰草赶紧劝他低声点,这大街上的你乱嚷嚷,叫人家听到了可如何是好?我们一群弱女子带着一个小病人出来晃悠,谁也惹不起,万一招来是非肯定要吃大亏。

    兰草边拉边扫了一眼前方,三步之外有个人,正背身立在街口,似乎正在犹豫要不要吃一碗热腾腾的小吃?他穿戴很普通,身后背着一个兽皮缝制的包袱,有肩头跨一个大大的物价,用破破烂烂的麻布包裹了,有些地方却还是露了出来,依稀是一把巨大的弓。

    一看就是个四处游走四海为家的流浪者,这样的人还是少招惹为妙,她扯住柳万的手赶紧走。

    这时候那个人也已经下了决心,不吃小吃了,大踏步往前走去。

    可是柳万跟疯了一样撵着那个人一直追,边跑边喊:“我认识你——我不会看错的,我真的认识你——”

    骇得兰草小跑着追赶。

    柳万跌跌撞撞撵上去一把扯住了那人身后的那把弓。

    兰草随后也赶到了。

    “万哥儿,快跟我回去——”兰草**着恳求。

    那个人退开一步,徐徐地转过身来,拿疑惑的目光向后看来。

    兰草蓦然撞上了一对眼睛。

    兰草抬手捂住了自己陡然张大的嘴巴,把一声惊讶的喊叫硬生生捂回到自己的肚子里。

    “白表哥,你是白表哥——”柳万抬手,歪歪斜斜指着那个人,嘴角抽搐着结结巴巴喊,不知道是他乡街头遇故知让他激动,还是这一番追赶累坏了,反正他艰难地吐出这一句话就依靠住身后的兰草大口喘气,眼仁泛白,整个人摇摇欲坠。

    “万儿?真是你啊?”随着一声惊呼,白子琪跑过来抱住了柳万。

    兰草死死捂住的嘴巴里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同时眼里涌出大股清泪,她怕人发现,赶紧用手背擦,可是却越擦越多,怎么也擦不干净。

    兴奋,惊讶,喜悦,好多情愫同时在心里交织、撕扯,她不知道该惊喜地哭还是兴奋地笑。

    她也结结巴巴地唤道:“白、白表哥,真的是你啊?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又为何是这样一副打扮?你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麻烦事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是啊,从小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富家公子白表哥,他不在清州府伯公府里好好地享受自己的少爷生活,要么去灵州府姨母家和那些伶俐娇媚的表妹们厮混,他怎么出现在梁州街头?又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样一副德行?

    他这副样子,叫谁一看第一反应就是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然那个一贯爱干净爱讲究的翩翩佳公子,才不会穿这又脏又破只有山里的猎户才穿的兽皮背心,还有那个兽皮包袱,闻着有一股浓郁的腥膻味,还有肩头那个粗大的家伙,一看就很笨重,一贯风流自诩的英俊白表哥,什么时候给自己弄了这么一副笨家伙套上了?他虽然出身武将世家,但是只爱刀剑,也从不配戴,像这样把一副大弓背在身后,更是奇闻了。

    不管怎么说,兰草的心现在都在剧烈地狂跳,做梦都没想到能在这里遇上这个人,蓦然看到他熟悉眼睛,她真是心头鹿撞,恍若做梦。

    兰草幸福得迷迷糊糊,不由得回头去看小奶奶,却见那个小女子一身白衣俏生生立在十多步之外,也正在一动不动地望着这边出神。

    (亲们,我明天出远差,赶路很辛苦,所以更新会推迟到晚上在宾馆进行,谢谢大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