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在路上全文阅读 第11分节

100 两个小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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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伟大的航海家西法尔特曾经说过,“想知道什么是生存与死亡吗?那就去航海吧。”

    这位人类历史上,首次通过穿越外海海域,完成从东大陆直接航行到达西大陆的航海家,是开启人类海域大探索的标志性人物。由他的名字而命名的外海航线,就有四条之多。

    无论是历史学家、地理学家,还是经济学家以及动植物学家们,都不约而同地认可西法尔特划时代的贡献。

    历史学家喜欢用“西法尔特的首航”,作为东、西大陆从局限交流进入全面交流的历史分水岭;地理学家则因为西法尔特的发现,将他们的世界地图整整扩大了两倍还多;外海海域的东、西大陆直达航线,使得过去相对封闭的两大陆间物资交易进入繁茂期,由此经济学家第一次将长距离海上贸易纳入了研究范畴;动植物学家则干脆跟随西法尔特的脚步,走上了发现新物种的航程。

    直到今天,西法尔特之后的航海家和冒险家们,还在沿袭他开辟出来的航线继续进行外海的探索。而西法尔特留下的著名的“航海三法则”,仍然不失为简单实用的航海参考准则。

    “在星星与月亮之间是陆地的方向。”

    “洋流的终点会是漩涡。”

    “越是平静的海面,越是孕育着危险。”

    这三句耳熟能详的话语,是每位海员都能背诵的行话,但同样也是流传广泛的谚语,为普通人所熟知。卡瑟琳绝没想到,有朝一日她真有机会运用到这些法则。眼前平静如镜的大海,不正是航海第三法则最好的阐述吗?

    “卡瑟琳大人,您面前的是黑夜大人的投影,也被称作为信仰之海。”手掌怪在卡瑟琳身后小声地说,“您想觐见吾神,需要渡过信仰之海。”

    “黑夜的投影,信仰之海?”卡瑟琳抬起脚,看来想踩进海水里试试深浅。

    “大人。”手掌怪见状赶紧喊道,“您一旦踏入其中,就必须不断地前行,直到您渡过大海。不然……”

    “不然会怎么样?”卡瑟琳收回脚。

    “不然,您对吾神的信仰就会遭到质疑,最好的结果便是回到您出发的地点,也就是现在所站的地方。”手掌怪回答道。

    “最好的结果吗?那最差的结果会是什么?”卡瑟琳向后退了一步,让自己与涨起的海水保持一段距离。

    “我不知道,大人。”神使斟酌着词句,“没人知道最坏的结果是什么,因为对于每个试图渡过信仰之海的人,最坏的结果都不一样。”

    卡瑟琳点点头,抬脚就向前走去。她一步踏出便没入了空气,显然打算继续以空间穿越的方式渡海。

    但是女法师的身影只是一闪,又出现在了原地。

    “大人,信仰之海是黑夜大人的投影,其实也可以看作是他身体的延伸。”手掌怪在旁解释,“您无法在其中进行空间行走。”

    “那怎样才渡过海去呢?我可没看到渡船。”

    “信仰,大人,信仰之海自然是依靠信仰渡过。”手掌怪从卡瑟琳身后飞过来,落到海面上,居然稳稳地站在了上面,“对吾神至高的信仰可以使您站立在海面之上。如果您的信仰动摇了……”

    “那最好的结果就是回到原地。”卡瑟琳盯着神使,目光尖锐起来,“你可以安然渡过信仰之海。”

    “吾为吾神而生,亦为吾神而死。吾神即一切,一切即吾神。”手掌怪立刻扑倒在海面上,“吾神无所不在,吾神无所不能,吾神创造一切,吾神赐予希望。”

    卡瑟琳看着趴在海面上念念有词的神使,终于迈开脚步向信仰之海走去。她一脚踏上海面,仿佛热油里滴入了冷水,平静的水面刹那间沸腾起来。汹涌澎湃的海浪如同沉睡在深海里的巨兽突然醒来,从寂静的洋面下跳跃出来,电闪雷鸣紧跟其后,狂风暴雨骤然而至。

    当女法师走出第二步时,滔天的巨浪组成了一道绵延千里的水墙,从不远处向她滚滚而来。卡瑟琳并没有被眼前的一切吓倒,她的双眼紧紧地盯着趴在海面上手掌怪。

    这位虔诚的信徒一点都没有受到突变的气候的影响,他正一门心思地祈祷。什么海浪、大风、闪电,任何外来的恐怖力量,在他周围都会变成无害的气泡,散落在海水中。

    “吾为吾神而生,亦为吾神而死。吾神即一切,一切即吾神。”卡瑟琳张开双手,一边走一边迎向水墙大声诵念。

    女法师相信,即使是在海船上渡过了五十个年头的西法尔特,也没有见到过如此高耸的巨浪。眼前的水墙怕是有几百米高,声势浩大,好似夜空倾倒了下来。无数的雷电在水墙上空劈下,将黑乎乎的水幕在一瞬间打得透亮。

    卡瑟琳瞧见这厚厚的水幕中,游弋着各种各样的奇怪生物。它们的体形各异,或大或小。但按照大陆常用的生物分类法去归类,这其中出现的绝大部分生物却并不是海洋生物,而是一些明显生活在陆地上、天空中,甚至人类样子的生物。

    奇形怪状的生物对着女法师露出狰狞的牙齿、诡异的笑容,它们似乎在嘲笑、在叫嚣,想从水幕中冲出来,将卡瑟琳吞没、埋葬。

    然而女法师并没有给它们吓倒,她一脸圣洁,释放出自己全身的力气高声祈祷。她炯炯的目光仿佛在燃烧,穿透了即将倾倒下来的巨浪水墙,直到黑夜的尽头。

    “哗”卡瑟琳像是一根插进黄油里的烧红的铁针,她直接撞在了迎面而来的水墙上,就这样走了过去。水幕上出现了一个人形的洞穴。

    女法师三步两步穿过看似厚实的水幕,另一边依旧平静如镜,没有巨浪,没有狂风,没有雷电。

    一墙之隔,两个世界。

    卡瑟琳看见手掌怪就站在她前头两三步远的地方。“卡瑟琳大人,信仰不容动摇,即使在惊涛骇浪之前。向您致敬。”这位神使恭恭敬敬地弯下腰鞠了个躬。

    女法师却是毫不停留地向前走去,顺便飞起一脚把手掌怪踢了出去。神使“骨碌碌”地在海面上滚出了七、八米远,“咕咚”一声沉入了海面。

    “大人,我来晚了。”从水墙上的那个人形洞穴中,又跑出一只手掌怪,他迈着两根手指,奔跑着从后面追赶上来。

    手掌怪跟在卡瑟琳的身侧,心有余悸地说:“大人,您是怎么辩认出来,刚才那个并不是我?真是太危险了,如果您因为那个家伙停下了脚步……”

    “根本不需要辨认,不管是不是你,谁都无法阻挡我觐见吾神的去路。”卡瑟琳打断了神使的话语,语气坚定有力,就像她的脚步一样。

    “咔嚓”,女法师话音刚落,从前方猛地传来一声巨响。

    在距离卡瑟琳不知多远的大海深处,一道裂痕出现在光滑如镜的海面上。这道裂缝飞快地向两旁延伸,并渐渐扩大、变宽,整个信仰之海以此为界,正慢慢地一分为二。

101 神使的怨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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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法师觉得自己正处于一种非常奇妙的状态。在长达数十天难以中断的祷告中,卡瑟琳对于这位神主的态度,从起初的被迫变为无奈,从无奈又变成积极主动。她厌恶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神主,后来却又麻木地想“那也是可有可无的”。而现在只要开始祈祷,女法师的内心就会充满喜悦。

    卡瑟琳的头脑里一直有个声音在说,是不是因为过于消极的自我麻醉和妥协,才会让自己的心脏和血液里饱含了对所谓的神主的无上崇敬呢?

    但是卡瑟琳确信,她的虔诚是发自内心的,就像鸟儿亲近天空,鱼儿离不开大海那样理所当然。在女法师的世界里,神主已经是她生命里的一切,是她存在的基本意义。

    冥冥之中,来自神主的玄之又玄的意念,时时刻刻都充斥在天地间。他在召唤自己的子民前去朝见。“这是吾神对我的眷顾。”卡瑟琳偶尔会激动地想。

    “信仰之海的考验目前还谈不上什么困难,只需要一直向前,向着神主的召唤前进,便一定能安全渡过。”女法师加快了自己的脚步。她浑身充满力量,根本感觉不到丝毫疲劳。

    平静的海面的确十分适合行走,卡瑟琳的速度远比想像中的还要快。但这下可苦了步子短小的手掌怪,他几乎是用小跑的方式才能跟在女法师的身后。

    这位神使一直在奔跑中琢磨,信仰之海的下一个考验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到来。但是出乎他的意料,数小时的等待后,依旧没有发生任何事情。除了很久以前听到的那一声巨响,这个镜子似的大海,安静得没有再发出过一点声响。

    在漫长的神国岁月中,手掌怪并不是第一次作为神主的接引使来到这里。他见到太多形形色色的灵魂,在信仰之海中沉沦。难以计数的痛苦迷茫的灵魂,在这片安详宁静的海面下忍受着煎熬。它们都是动摇了自己的信仰,无法保持对神主的虔诚和感恩,最终成为黑夜大人的养分。

    “黑夜大人。”手掌怪忽然颤抖起来。每次想到这位背负着神庙,在天空中漫游的大人,他的灵魂都会不由自主地颤栗。

    迄今为止,手掌怪未曾真正见到过黑夜大人的全貌。据说,黑夜的体型占据了神国一半的天空。至于它的实际工作,也不是背负神庙,而是替神主巡视整个神国。

    没有人知道黑夜大人是从哪里来的,也没有人知道黑夜大人在神国中到底存在了多少年。一种流传广泛的说法,黑夜是神国的第一位子民,是最接近神主的存在。所以即使是那些古怪的树祭祀们,对于黑夜也是非常的恭敬。

    但是手掌怪却不那样认为,他拥有整个神国中,或许任何其他人都没有的一种认知。

    每当手掌怪做完一次至诚祷告,在神主的意念洗刷净化完他的灵魂后,总会有那么短暂的几秒钟,他能够看到来自自己灵魂最深处的污垢。

    那些污垢其实是他的异念,是自发的、在潜意识中诞生和隐藏的,对于信仰,对于神主神国,乃至他自己的种种怀疑与猜测。

    显然,这是罪恶!是腐蚀他灵魂的罪恶,是让他感到羞愧和害怕的罪恶。因此,作为神主最忠实的奴仆,手掌怪坚决地认为,必须证明自己的虔诚。他要亲自面对自己的污垢,看着这些污垢从他的灵魂里剔除,哪怕这种直面会给予他异常的痛苦和伤害。

    那个称作为“灵魂燃烧”的残酷刑罚,被用来消除手掌怪灵魂中的污垢。树祭祀们以手掌怪的灵魂作为燃料,去焚烧他的灵魂污垢。整个仪式过程不会超过三秒钟,但为此手掌怪的灵魂会消失十分之一。而要想重新修补回缺失的灵魂,所需花费的力气和时间,将会超乎想像的昂贵。当然,这要和灵魂燃烧时的痛苦比起来,却又完全不值一提。

    那短短的三秒钟,和漫长的三百年并没有什么两样。从燃烧开始的那一刻起,灵魂就在炙热中挣扎;没有终结,无法忍耐,无比绝望,意识在瞬间便进入混乱状态;声嘶力竭地哀嚎,直到有一天清醒过来;抑或,永远在混沌中迷失自我。

    不过手掌怪是幸运的,每一次灵魂燃烧的结果,他都能或早或晚的恢复意识,就连树祭祀们都觉得不可思议。所以手掌怪坚信,这是神主对他的虔诚的回报。于是他一次又一次地燃烧自己的灵魂——向神主,也向神国所有的信众们,展示他忠贞无二的虔诚。

    然而,没有人知道他的痛苦。污垢的燃烧融合进灵魂气息,会产生一幕幕亦真亦假的画面。这些画面映射进手掌怪的意识深处,在不可预料的时节又会跳出来。

    这是他的梦魇!污垢需要消除,但消除的过程中,再次产生新的污垢。手掌怪努力让自己变得更为虔诚,更用心地去祈祷;他近乎疯狂地燃烧自己的灵魂,一次又一次的净化永远肮脏的灵魂。

    可是那能有什么用呢?

    旧的污垢清除,新的污垢诞生,这是个没有答案的悖论。在悠长没有尽头的生命里,手掌怪看到了太多不该看、不想看的东西。他是个虔诚无比的信徒,也是个不可宽恕的渎神者。

    这是他的秘密,埋藏在内心最底层的秘密。每天手掌怪都很害怕,害怕古怪的树祭祀们会敲开他的祷告室,把他拖进神庙的花园,埋在土里当作肥料。

    手掌怪试图尽可能少地逗留在神庙中。他宁愿游荡在神国的各地,在躲藏和彷徨中消磨时光。他越来越孤僻,渐渐淡出了神主的视野,再也难以获得应有的眷顾。哀怨、愤怒,却又无计可施。

    手掌怪只能将一切的过错都归罪于别人,比如那个比他晚来神国,却夺走了他的神眷的混蛋。他咒骂每一个能够自由进出神庙的人,怨恨每一个获得神眷的信徒。他怨天尤人,成为了一个不受欢迎者。

    “吾神从没有抛弃过我。”所以忽然被指派前来接引卡瑟琳,一度令手掌怪像春天里第一次见到阳光的嫩芽那样,前所未有地兴奋。但是当他看着那个传达神谕,那个取代了自己,将神主占为己有的混蛋时,顿时不可抑制的怨毒,仿佛沼泽水塘里发出腐朽恶臭的烂泥,充满了手掌怪的内心。

    “我一定要照顾好卡瑟琳大人,她是我能重新匍匐在吾神脚下的阶梯。我要那个混蛋被狠狠地踢出神庙,永远地驱逐出神国。”出发前的那一幕,无端地浮现在手掌怪的眼前,他的灵魂如开水般沸腾起来,“卡瑟琳大人必须安全地渡过信仰之海。必须!那黑夜大人,黑夜的秘密,就是一切的关键。”

102 海选之民西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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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掌怪急跑两步,追近卡瑟琳。他一下子跃起,在空中翻了两个跟头,落在女法师的肩头。

    这小小的“突袭”惊到了卡瑟琳,女法师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放慢,险些站定下来。

    “大人,我有很重要的话要告诉您。”手掌怪在卡瑟琳的耳边低语,“其实,到现在为止,并没有人算是真正成功地渡过了信仰之海。”

    女法师锁起眉头,微微侧过脸,“没人渡过?你现在突然告诉我这个,安的是什么心思?”

    “大人,您别误会。”手掌怪又压低声音说,“不是没人渡过,而是没人真正成功地渡过——没有受到阻扰,安全、完整地渡过。”

    “你最好把话讲清楚,我不想和你玩什么文字游戏。”女法师语气冷淡。

    “是这样的,大人。通常信徒们只能以灵魂方式进入神国,而像大人这样,拥有完美的灵魂容器的人几乎没有。”手掌怪小心翼翼地讲述起来,“没有灵魂容器保护的灵魂,在信仰之海中基本无力承受考验。除非是个别十分强大的灵魂,但他们即便能到达海之彼岸,也都失去了大部分的力量,最多只能保留自己完好的意识”

    “继续。”

    “不知为什么,大人现在的灵魂气息,没有我刚见到您时那样强大了。”手掌怪特意停顿了一下,但女法师并没有表态,“根据我的经验,弱小的灵魂一定会遭遇一个难以摆脱的困境,从而在信仰之海中沉沦。”

    “你在暗示我的灵魂很弱小,所以有一个难以摆脱的困境就在眼前?”卡瑟琳问。

    “不敢,大人。”手掌怪连忙恭敬地说,“您只是没有起初来得强大,但绝对不算弱小。不过我确实有些担心,照理您应该接受新的考验了,可眼下看来却毫无迹象。您这样走下去,是走不到大海的彼岸的。”

    卡瑟琳沉吟片刻,“你是要告诉我,所谓的考验才是到达彼岸的捷径,甚至是必经之路?”

    “赞美您的智慧,亲爱的大人。”手掌怪赞叹道,“您的智慧绝对不比您的美貌逊色,让我小小的灵魂为之震撼。”

    “你让我想起了王国历史上,那条著名的‘鹦鹉的软舌’。吾神身边如果都是你这样的家伙,可不是一件好事。”女法师表情冷漠,“收起你的废话来,讲些更有用的东西吧。我不想耽误太多的时间,只是在这里闲走散步。”

    “大人,请您不要过于苛责。我只是敞开心扉,讲述自己真实的想法和情感。”手掌怪虽然不知道“鹦鹉的软舌”是指法伏特大帝晚年,受到重用的弄臣帕若楚,但他还是能听出卡瑟琳并不是在表扬他。

    好在神使大人完全不以为忤,只是埋着头说:“我想您并不知道黑夜大人的职责,以及沉入信仰之海的灵魂们的最终命运。简单说,能够来到信仰之海的灵魂,都是相对强大的灵魂,他们已经拥有了成为神国子民的基本资格。每一位神国的子民都是宝贵的,是吾神珍爱的信徒。他们不会被轻易地抛弃和损失掉。因此,禁受不住考验并不意味着就是失败,在信仰之海中沉沦也不一定就是坏事。”

    “信仰之海可以净化灵魂,磨砺信念。这个过程虽然痛苦,但只要能坚持下来,动摇的信仰就可以得到巩固,信念会重新变得坚定无比,从而成为一位吾神真正虔诚的信徒。这时,曾经沉沦在信仰之海中的灵魂便能浮出海面,到达海之彼岸,并且获得一副新的身躯,即灵魂容器,以保护自己。所以神国的这类子民也称自己为‘海选之民’;将信仰之海的主人,黑夜大人称作为‘海父’;在到达彼岸时获得的身躯叫作‘海身’。拥有海身的人其实很好辨认,都是我这个样子。”手掌怪从卡瑟琳的肩头跳了下去,飞快地跑到女法师前头,摆了个手掌张开的姿势。

    卡瑟琳没有停下脚步,只是放慢了少许重新打量手掌怪。等她靠近时,神使大人又是一个跟头,翻到了女法师的肩膀上。

    “原来你并非天生就是这个样子,那你是从哪里来的?又是谁呢?告诉我你的名字。”这是女法师第一次问起手掌怪的来历,似乎开始正视这个长得古怪的家伙。

    “大人,我不知道。”手掌怪叹了口气,“在禁受住沉沦的煎熬后,获得新生的我已经属于吾神。过往的一切都是烟云,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我只记得自己的名字,我叫西格。”

    卡瑟琳转头看了一眼西格,目光仿佛直刺手掌怪的内心。

    “西格,吾神于冥冥之中召唤我等。吾神便为灯塔,我等便为海舟。心向吾神,即得指引。茫茫海域,也见彼岸。你的心头布满乌云,神之光芒又如何普照呢?”

    “大人,您是窥见我心了吗?”西格恭声回答,“我心通彻,只存吾神;没有乌云,已在彼岸。”

    女法师冷冷哼了一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道:“按你的说法,沉沦后得到救赎,便会成为海选之民。那没有沉沦的灵魂呢?”

    “那自然是直接渡过信仰之海,到达彼岸了。这种灵魂非常稀少,海选之民一般称他们为‘彼岸信徒’。”西格小声说,好像生怕有人听到似的,“彼岸信徒们是通过了信仰考验的人,在神国中的地位十分崇高,就是树祭祀们也不敢轻易得罪他们。”

    “树祭祀?”

    “您之前在灰暗森林里遇到的那位大人就是树祭祀。”西格谨慎地解释道,“树祭祀们掌管着大量来自于神国之外的祭品。比如,您手上的牛眼恶魔。”

    卡瑟琳伸出左手看了看,“这个东西叫作牛眼恶魔吗?它为什么会在我的手上?”

    “啊,您,您不知道?”西格的声调拉高了几分,显得很吃惊。

    “我应该知道吗?”卡瑟琳忽然伸出右手把西格抓在手中,放到自己的面前,盯着他说,“不过没关系,看来你都知道。那就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从头说,从你见到我开始说起。不要试图隐瞒,吾神无所不在,指引我看穿一切迷雾。在我面前,你为赤=裸。”

    女法师的右手虚握手掌怪,无数的神语字符沿着她的手指攀上指尖,从那里冒出来,长成一根根尖利的枝条。这些枝条没有叶子,却长满倒刺,将手掌怪裹缚起来。

    “不,不可能。”西格惊恐地大叫,浑身发着抖,但一点不敢动弹,“神语荆棘,这不可能,你怎么能召唤神语荆棘?”

    “吾神无所不能,一个荆棘术又算什么。”卡瑟琳微微摆动手指,神语荆棘逐渐收缩,不少倒刺都扎进了西格的身体里,把手掌怪裹得更紧了。

103 神国子民的来历

    西格痛苦地哀嚎:“大人,您不必这样。我无意冒犯您。您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您。”

    手掌怪也不用卡瑟琳再吩咐,倒豆子似地把从硫磺池开始,一路上发生的事情讲给女法师听。

    刚开始,西格还怕卡瑟琳挑刺,特意讲得详尽丰富。不料女法师对具体细节却没有兴趣,只要求听个大略。她更在意经过的时间、路程的长短,还有便是神国中的地理风貌、物种特产。

    虽然女法师也问了有关牛眼恶魔的事项,但西格对于恶魔们知道的也并不多,能讲的十分有限。

    “照你这么说,生活在下面的都是土生物种,没有真正的神国子民。”女法师手上的神语荆棘已经缩回去了大半。

    “大人,这要看您怎么理解了。”手掌怪小心地活动着身子,“只有像您这样强大的灵魂进入神国时,才有我们这样的引路人出现。绝大数来到神国的灵魂弱小无能,他们受到吾神的感召,自行向灰暗森林聚集。不过没有灵魂容器的保护,很多灵魂在半路上就面临着消亡的命运。所以他们会疯狂地寻找一个容器,以求庇护。”

    “所谓的容器就是那些土生物种了。”

    “是的,大人,如您所说。”西格活动得差不多了,立刻恭敬地躬立身子,“其实那些生物都是吾神为弱小的灵魂准备的。只要灵魂们进入这些容器,就变成了鱼,变成了鸟,变成了神国的各种动物。所以某种意义上他们也是神国的子民。”

    卡瑟琳点点头,彻底松开手掌怪,西格乖巧地跳到女法师的肩膀上。

    “还有一些相对强大的灵魂,则能走进灰暗森林。他们中运气好的,会有机会与森林中的树木融合,从而诞生出新的树祭祀。不过这种可能性非常小,绝大部分灵魂只能成为树木们的养料。”手掌怪继续讲述,“如果这些灵魂成功穿越灰暗森林,那说明他们都是真正强悍的灵魂,至少拥有一些灵魂天赋。接下来他们需要爬上摩夜峰,就可以前往信仰之海了。”

    “摩夜峰就是我们上来时,那座奇怪的高山吧。那个看来不好爬,剩下的这些灵魂应该没几个能够上来。”

    西格轻声说:“不,大人,都能上来。摩夜峰看似高耸,实际上并不难爬,只需要足够虔诚总能爬上去。不过爬上几百上千年的灵魂也不是没有。毕竟这是个坚定信仰的过程,只有真正地全心全意侍奉吾神、相信吾神的灵魂,才能爬上峰顶。当然,越坚定越虔诚的灵魂,能越早到达峰顶。而有些特别虔诚的灵魂,甚至能像您一样领悟神语法则。”

    “当然,他们都不能和您相比。”手掌怪偷偷看了眼卡瑟琳的脸色又说,“您对于神语的领悟简直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您可以喝停黑夜大人,并且自行走到信仰之海。”

    “他们都不行吗?”

    “何止不行,大人。”西格提高音量说道,“他们都是在黑夜大人经过时,被狂风卷到信仰之海来的。”

    “嗯。那他们中有没有渡过信仰之海的灵魂?”

    “没……,好像没有。”

    “到底有没有?”卡瑟琳转头盯着手掌怪。

    西格吓得倒退一步,“啊哟”一声从女法师的肩头滚了下去。他一落到海面上,就马上往前跑,一下子跑到卡瑟琳十米开外才停下来。

    “你怕我?”卡瑟琳不紧不慢地向手掌怪走去。

    “大人,只要您不再召唤神语荆棘。我都听您的,不然的话……”西格边说边退,始终与卡瑟琳保持距离。

    “不然你就自己回去,把我扔在这里吗?”女法师笑说。

    “不,不然我只能与大人保持距离,您在信仰之海的旅程还没有结果,我哪敢回去。但您的神语荆棘太可怕了,那是神罚时才会用的东西。我真的不想再受那罪了。”手掌怪说得楚楚可怜。

    “你就是特别虔诚的灵魂之一吧。你领悟了神语法则是不是?”女法师朝西格招招手,“我以吾神的名义起誓,不会对你使用神语荆棘。吾神无所不在,吾神无所不能。过来吧。”

    卡瑟琳说完,两个神语字符从她的眼中飞出,一只飞向手掌怪,一只却向头顶的黑夜飞去。

    西格忙不迭地抓住飞来的神语字符,塞进自己的礼帽里。

    “大人,您真是我等楷模。”他毕恭毕敬地弯下身子,心悦诚服地说,“您的气度无与伦比,我衷心地佩服。”

    “一个神誓而已。”女法师挥挥手,“告诉我,那些灵魂中有没有成为彼岸信徒的人,还是都成为海选之民了?”

    “您都已经猜到了。”手掌怪重新跳上卡瑟琳的肩膀,“他们都是海选之民的前身。但我听说,有过一个灵魂没有在渡海时沉沦,而是成功到达了彼岸。”

    “你刚才犹豫就是因为那个灵魂吧。”

    “是的,大人,因为我见过他,所以我怀疑。他和我一样,我们的灵魂容器都是海身。我觉得传言未必是真的。”西格认真地说,“彼岸之徒拥有的灵魂容器与海选之民不同。他们的灵魂过于强大,普通的海身无法容纳。即便是在渡海的过程中,这些强大的灵魂已经被削弱了很多。能够容纳彼岸之徒的灵魂容器,都是经树祭祀们特别锻炼过的,通常原料也是来自于神国之外。您如果看到他们,立刻就会发现和我的不同。”

    “你引导过彼岸之徒吗?”

    “没有。”西格有些丧气地说,“我虽然接引过不少强大的灵魂,但他们中没有能直接到达彼岸的。或早或晚都在此沉沦了。”

    “那遇上你绝对不是个好兆头。”

    “不,大人。”手掌怪急忙叫道,“那是他们不够强大,他们只要有您一半的力量,一定能够渡过信仰之海。”

    女法师冷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不满意西格的马屁,还是对于她的前辈们的不屑。

    “西格,你暗示过我,我的灵魂不如之前强大了。信仰之海会给予我一个不可战胜的考验对不对?”

    “不,不,大人,我不是那个意思。”西格矢口否认。

    “不用否认,反正有神誓约束,我用不了荆棘术。”卡瑟琳宽慰手掌怪,“我想知道,如果考验来临,我选择沉沦,会发生什么?”

    “这实在不好说,大人。信仰之海下面的事情,我已经不记得了。”西格语气为难,“而且我现在越来越难以确定,您还会不会遭遇到考验。黑夜大人是这片海域的主宰者,这位大人很难琢磨。或许他正在考虑,让您直接通过也说不定。”

    “直接通过?可能吗?”

    “十分可能。”手掌怪颇为坚决,“您有容器,有灵魂容器的保护,其实任何考验都难以伤害到您的灵魂。所以考验本身,已经没有意义了。”

    “哦,伤害到我的灵魂。这不是对于信仰的考验吗?还是为了削弱灵魂的力量?”卡瑟琳不咸不淡地问道。

    “啊!”西格惊觉似地叫了一声,就像不小心说漏了嘴一样。

    “你在隐瞒什么?”

    “没有,大人。我什么都不知道。您的信仰坚定无比,应该是不用再考验了。”西格唯唯诺诺地说。

    “我早说过,你的心中布满乌云。”卡瑟琳也不强迫手掌怪说出隐情,“吾神的光芒难以照射到你内心的阴影,早晚有一天你会被阴影吞没。”

    “我心无垢,大人。”西格说得坦荡无比,“吾神无所不在,吾神无所不能,吾神创造一切,吾神赐予希望。”

    女法师任他祈祷,不再搭理,两人在海面上继续前行。这一走又不知经过多少时间,卡瑟琳的步伐始终坚定,也不知道她是如何辨认方向,如何忍受寂寥。

    西格趴在她的肩头时刻祷告,倒也相安无事。

    “大人,您看。”手掌怪忽然中断了祷告。

    卡瑟琳极目远眺,在无边无际的信仰之海的边缘,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条黑色细线。这条黑线显得如此突兀刺眼,好像满天的鹅毛大雪里飘落了一朵红色的玫瑰。

    “彼岸?”

    “也许吧。”

    “你居然不知道?”卡瑟琳猛地抓起西格,一把掷了出去,“那就去看看,到底是什么?”

    手掌怪在空中转了两个圈,落地便发足狂奔,向着天边的黑线跑去。

104 大审判

    西格去了很久。

    卡瑟琳没有放慢脚步,而是以最快的速度,一刻不停地向着黑线的方向走去。当远方的黑色细线变成了手指粗细,手掌怪才撞撞跌跌跑了回来。

    “大人。”西格喘息着叫道,“我弄清楚了,信仰之海裂开了。”

    “裂开了?”女法师有些不能理解,“怎么裂开了?大海会裂开吗?”

    “是裂开了。”手掌怪重新跳上卡瑟琳的肩膀,“一分为二,从中间裂开了,一条超宽的大裂缝。可惜我无法靠近那里,一直有狂风吹来,根本走不过去。”

    “那你看见彼岸了没有?”

    “没有,大人。裂缝的对面还是大海,没有彼岸的迹象。”

    “你知道信仰之海为什么会裂开吗?”卡瑟琳又问。

    “不知道,大人,不过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考虑这件事。”手掌怪停顿了一下,“应该和大人您的考验有关。您要寻找彼岸,多半还是要从那条裂缝着手。”

    “这不用你告诉我。”女法师闭上眼边走边思忖起来。她完全不需要看路,丝毫不怕脚下踏空,或者走错方向。其实在长时间的渡海行走后,卡瑟琳甚至练就了在走动中打瞌睡的本领。

    好一会儿,女法师睁开眼睛说:“神国中,谁对信仰之海最了解?”

    “那肯定是黑夜大人。”西格不假思索地回答。

    不过当他看到卡瑟琳转过头冷漠地盯着自己时,手掌怪连忙补充道:“我们这些灵魂的引路人,是出入信仰之海最频繁的人。如果我们都不了解的事情,神国中大约不会再有别人知道了。”

    “没人知道的事情。”卡瑟琳重重地呼出口气,“吾神无所不在,但?也没有给我任何启示。”

    “没有启示,即为启示。”女法师又说。

    “大人,我不明白。”西格有些茫然。

    “吾神不给予启示,是因为我能找到答案。”卡瑟琳摇摇头,“说吧,你到底是谁?”

    “大人,您在问我吗?”西格四下瞧瞧,没发现有什么异样。空旷的海面上只有他和女法师两个人,黑夜高高在上,无声地俯视着一切。

    “我能找到答案,因为答案就在身边。”女法师伸手抓住手掌怪,不客气地把他拎到面前。

    “大人,您这是怎么了?”西格的语气十分惊讶,“哪里搞错了吧?我是西格,海选之民西格,您的引路人。”

    卡瑟琳松开手,手掌怪整个儿向下掉去。谁知还没落到海面上,又被从后面追来的数根神语字符组成的枝条,临空捆住。

    “啊!大人,您不能这样。”手掌怪拼命大喊大叫起来,“您发过神誓,不再动用神语荆棘来对付我。您不能这样违背吾神的意志。您会受到惩罚的!”

    “对,我确实发过神誓。”女法师露出一个淡然的笑容,“如果你真是西格,我又怎么对付得了你?”

    神语荆棘随着卡瑟琳的话语,如活物般裹扎起手掌怪,细小的倒刺纷纷刺入他的皮肤。不过西格全无痛苦的样子,反而用一种奇怪的笑声说:“呵呀,呵呀,信仰之海来了个了不得的家伙。”

    “你果然不是西格。西格到哪里去了?”卡瑟琳倒提着手掌怪抖了抖他,“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们已经见过一次了吧?”

    “是啊,是啊。卡瑟琳大人,一见面就给我了一脚,我记忆犹新呢。”手掌怪呵呵笑道,“你问我是谁?我就是西格嘛,西格想什么,做什么,说什么,没有我不知道的。所以西格就是我,就是我,我就是西格,哈哈哈。”

    “好,那么西格,你跑来找我有什么企图?”卡瑟琳点头认同,竟然就这样承认了手掌怪的说法。

    “不是我跑来找你啊,大人。分明是你让我去前方打探情况,我是回来向你报告结果的。”西格扯着他的怪嗓音说。

    “那前面是怎么回事?”

    “大海裂开了呀。”

    “大海为什么会裂开?”女法师把西格提到眼前,瞪着他说,“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如果我不能知道大海为什么会裂开,你就会知道你为什么会裂开。”

    卡瑟琳说完,挥动几下手指,从指尖上长出来的神语荆棘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沙沙、沙沙”,西格身上又被勒紧了几圈,细长的枝条像刀锋一样,深深地切进了他的身躯里。

    “大人,你的野蛮让我印象深刻。”西格的语调浑然没把自己当回事,“这海身得来可不容易,弄坏了多可惜。”

    女法师不搭理他,只是挥动手指。神语荆棘继续勒进手掌怪的身体,眼看就要把他给肢解了。

    “我投降了,投降了。”西格终于大叫起来,“我告诉你,告诉你就是了。本来就是要告诉你的,干什么弄得这样急不可待呢。”

    卡瑟琳停下手指的动作,拉长着脸,一言不发地看着倒吊的手掌怪,好像望着一只等待屠宰的猪。只要可怜的神使大人再敢玩任何小心思,一定会被干净利落地肢解掉。

    “大审判,就是大审判嘛。”手掌怪让她看得全身发毛,“你你你,你也要接受大审判。我就是来接你的。”

    “大审判?谁要审判我?谁有资格审判我?”卡瑟琳的眼神犀利得像把剑,“信仰之海是黑夜大人的投影,难道是他来审判吗?”

    “大审判就是大审判。别的我不能说,在海面上我不能说。”西格摇晃着身子,荡来荡去,“就算把我切成丁也没用,我不会屈服的。你把我放开吧,我带你去,去了你就知道了。这可是千年一次的,谁让你运气那么好。你如果不想去,现在就停下脚步,不用勉强。”

    女法师沉闷地哼了一声,甩手将手掌怪扔了出去,一言不发地向前行进。

    西格在海面上躺了好一会儿,他全身支离破碎,只靠着皮肉相连才没有完全分离。他看着渐渐走远的卡瑟琳,嘴里不停地骂骂咧咧:“我好心来给你引路,你就这么对待我吗?你算是什么大人嘛,真是该死。你知道这具海身多值钱吗?你个败家子,你个暴发户。你不把神语字符当回事,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啊。你回来,你给我回来,你把西格老爷丢在这,算个什么事!”

    西格骂归骂,身上却是断断续续地冒出好几个神语字符。这些字符自动游动到伤口处,将破损的皮肉重新修补完整。所以过了数十分钟,手掌怪又神气活现地跳了起来。

    “好啊,好啊。同情心都没有,真是坏出水来了。呵呀,呵呀。”也不知他是憎恨还是开心,这位古怪的神使大人怪笑两声,飞跑着向卡瑟琳追去。

105 渎神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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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格蹦蹦跳跳地追上女法师,跟在卡瑟琳身边说:“大人啊,大人,你何必走得那么快。我可是你的引路人,难道就不能等等我?”

    女法师抬头挺胸,直视前方,脚下步频变得越来越快。

    “我为什么要等你,你不是自己能追上来。我听到吾神的召唤,必须尽快离开信仰之海。在这里浪费的每一秒钟,都是对吾神的不敬和亵渎。”

    手掌怪听后神经兮兮地笑了两声,忽然唱起自编的小曲,他唱道:“了不起的大人啊,你的虔诚实在让我感伤。漫无目的地前进,不会改变你的现状。信仰之海的神奇,你又怎么可能体验。黑夜大人的投影,原本就是无尽的黑暗。呵呀,呵呀,我的大人。看着你匆匆前行,让我觉得无比辛酸。你这么辛苦,吾神真的了然?”

    卡瑟琳伸手探到身边,神语荆棘像指甲一样从她的指尖生长出来,向西格席卷过去。手掌怪似乎早有准备,翻起一个跟头就躲过了这次袭击。

    他跑到几米开外的地方,又蹦跳着唱起歌:“神啊神啊,到底在哪?我呀我呀,到底是谁?信仰信仰,到底何用?虔诚虔诚,到底为何?神啊神啊,无所不在;我呀我呀,无所不能;信仰信仰,创造一切;虔诚虔诚,赐予希望。”

    这歌声在手掌怪沙哑的嗓音下,被唱得刺耳张扬,极不好听,成为一个不和谐的音符,在宁静的世界里飘荡。女法师脸色发青,转过头愤怒地看着西格,“你这个渎神者!”

    西格却不理会卡瑟琳的话,依旧开心地唱着渎神歌。卡瑟琳无法容忍,如此嚣张地表现出对神主的大不敬。她舞动双手,向手掌怪扑去。神语荆棘从她的指尖疯狂冒出来,编制成一张大网,铺天盖地地兜向西格。

    手掌怪猛地一个急停,从女法师的胯下钻了过去。他还哈哈大笑:“我的大人啊,原来你里面没穿裤子呀。呵呀,呵呀,美丽的光屁股大人。”

    卡瑟琳恼羞成怒,急忙又向手掌怪追去。不过西格灵活异常,在海面上不停地变换方向奔跑。他不但唱着渎神歌,还一有机会就讥笑嘲弄女法师。卡瑟琳一时半会居然毫无办法,只能尽力追捕这个可恶的渎神者。

    两人一追一逃在海面上奔波。跑着跑着,宛如镜面的大海竟然渐渐起了波澜。细小的波涛层层叠叠地从前方涌来,卡瑟琳对此极不适应,走起来路来摇摇晃晃。她放慢了自己的脚步,生怕一不小心摔倒在海面上。

    西格在这种局面下却是游刃有余。他甩开女法师,独自在波浪间起伏滑行,玩得不亦乐乎。

    不过他并不跑远,总是在卡瑟琳的面前来回游走,大声唱着渎神之歌滋扰挑衅。女法师平复心情,对他视若无睹,专心地对付脚下汹涌来袭的波涛。

    然而路途越来越不好走,波涛变得越发汹涌,微风也开始吹拂过来。卡瑟琳已经隐约感受到大海裂开后所带来的威势。她小心地回避着个头见长的海浪,仿佛在躲避一群滚动中的石块。

    只是随着女法师的旅途深入,迎面吹来的海风逐渐难以抵挡起来。原本徐徐的微风越吹越猛,早已没有了起初的温柔。当卡瑟琳进入大风地带,忽然而至的狂风仿佛巨大的屏障,使得她的每一步都走得艰难无比。女法师如同一个在原地踏步的士兵,往往数分钟的努力就是向前移动几厘米。

    但更可怕的还是数米高的各色海浪。这些由狂风带起的巨浪,颜色深浅不一。它们或黑或白或灰,形状怪异,好似受惊的兽群在海面上奔跑,前赴后继地向女法师涌来。巨浪们的力量大得可怕,被击中后的感觉就和直接撞上一头大象没什么两样。如今卡瑟琳根本没有躲闪的余地,她接二连三地被这些肆虐的猛兽冲击,全身的骨头都像碾碎了一般。女法师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持多久,或许下一刻便会翻倒在地,沉入海中。

    “我亲爱的大人,你的情况不妙呀。”西格乘坐在一朵巨浪上,潇洒地朝卡瑟琳驶来。他那志得意满的样子,就像一只在牛奶里洗澡的耗子,让人恨不得能把他摔在地上狠命踩上几脚。

    可惜现在,处境糟糕的女法师连张嘴都有些困难,更别说搭理这只越来越嚣张的手掌怪。

    “大人,你不用那样瞪着我,当心眼泪被吹干。”西格从一朵巨浪上,跳上另一朵,欢乐得像个在雨天里踩水洼玩的孩子,“我是来帮你的,无所不能的西格老爷决定来帮你。没有我帮忙,我相信你坚持不了十分钟。”

    卡瑟琳低下头紧闭着嘴,无动于衷。

    “大人啊,我们可还没真正进入大裂缝的边缘,那里的风浪还要大上数倍呢。”手掌怪耐心地劝说,“信仰之海已经裂开了,就是吾神也帮不了你。”

    卡瑟琳猛地抬起头,张开嘴用力大喊。不过她什么声音都没能发出,冰冷的狂风倒灌进她的嘴里,让她连退了两步。

    “呵呀,呵呀,我就说了没用吧。我们还是一起唱歌吧,只有唱歌才有用。”西格笑着说,接着他唱起了渎神之歌,“神啊神啊,到底在哪?我呀我呀,到底是谁?信仰信仰,到底何用?虔诚虔诚,到底为何?神啊神啊,无所不在;我呀我呀,无所不能;信仰信仰,创造一切;虔诚虔诚,赐予希望。”

    “大人,你还在等什么,快唱啊。”西格催促道,“信仰之海已经裂开了,你还不明白吗?大人,听西格老爷的没错,你的固执可救不了你。难道你不想继续前进了?难道你不想到达彼岸了?唱一首歌而已,你到底在固执什么呢?”

    “是啊,唱一首歌而已。我到底在固执什么呢?”卡瑟琳的心中响起一个声音。

    “不,这不是固执,这是对吾神的忠诚。这是原则。我不能成为一个渎神者,就像那只下流、肮脏的东西。我不能变得和他一样,没有了任何底线和起码的虔诚。”她的脑海里,另一个声音马上答道。

    “别傻了,西格都说了,十分钟都坚持不了了。”第一个声音说,“瞧瞧这天地,这风这浪,我没法向前走了。不要说到达彼岸,连那大裂缝都到不了。吾神已经不回应?的信徒了,我被抛弃了。”

    “不,这是吾神对我的考验。”第二歌声音坚定地说,“吾神没有抛弃我,?在看我是不是懦弱无能,是不是不值得?的眷顾。我的面前就是考验,西格就是我的魔障。”

    卡瑟琳的灵魂深处,忽然传来难以忍受的痛苦。她抱着头声嘶力竭地嚎叫起来,凄厉的叫声竟然冲破了狂风的遮蔽,在信仰之海里回荡。

106 西格之死

    西格坐在浪花上哈哈大笑,他看见女法师在痛苦中煎熬,脚下的步子正慢慢凌乱。卡瑟琳被狂风吹得东摇西摆,在海面上一点点后退,几次都差点摔倒。

    “大人啊,你为何而痛苦?”手掌怪欢欣雀跃,他靠近女法师,站在她的正前方,“吾神是不是已经抛弃你了?那你还在坚持什么呢?看看自己多么没用,连路都走不好了。还不如和我一起唱首歌,开开心心地往前走。”

    西格说完,又唱起渎神之歌。他边唱边跳,围着女法师嘻嘻哈哈。谁知抱着头的卡瑟琳突然伸出手来,神语荆棘迅速无比地将手掌怪一把卷了起来。

    卡瑟琳制住了西格,发着抖直起身子。但是刚才还痛苦万分的表情,此刻却不翼而飞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苍白冷漠的脸。她的身体依旧在不停地颤抖,似乎继续承受着可怕的痛苦。

    “神啊神啊,到底在哪?我呀我呀,到底是谁?信仰信仰,到底何用?虔诚虔诚,到底为何?神啊神啊,无所不在;我呀我呀,无所不能;信仰信仰,创造一切;虔诚虔诚,赐予希望。”

    奇怪的歌声从女法师的嘴巴里飘出,但完全听不出原有的曲调。实际上,与其说这是在唱歌,倒不如说是在背诵。

    “呵呀,呵呀,我的大人啊。你怎么突然就开了窍?”西格在卡瑟琳的手里呵呵怪笑,“有没有觉得身体一下子轻松了?”

    女法师的身体果然没有再颤抖,她的脚步也稳定下来,在狂风中歪歪扭扭地向前走去。

    “大人啊,别以为自己能与众不同。到了这里,早点晚点都是如此。早听我的不就好了,固执了半天,还不是一个样。”手掌怪对于自己的先见之明十分得意,“你是幸亏遇到了我这样好说话的,要是那些一肚子坏水的家伙来了,哪肯把其中的关键告诉你。你还不快放开我,我好给你引路。”

    卡瑟琳提起西格看着他,好像在思考手掌怪的话有几分可信。不过几秒钟后,捆绑住西格的神语荆棘开始收缩,看来神使大人的话起到了反效果。手掌怪惊呼道:“大人,大人,你这是要干什么?我是西格,你的引路人。我刚才还帮了你,你现在又来对付我。你真是太没良心了!”

    “对于不确定性很高的东西,最好的办法就是处理掉。”女法师冷冰冰地说,“你让我觉得不确定。在目前的情况下,你可能制造的麻烦和危险,远大于你能带来的帮助。所以很抱歉,况且你也不是西格。”

    神语荆棘坚决有力地切进手掌怪的身体,这次是真要把他切个粉碎。

    “大人,你放过我吧。”也许是感受到女法师的决绝,西格哀求起来,“我会听话的,给予您一切急需的帮助。”

    但是神语荆棘仍然在勒紧,手掌怪的身体眼看就要被切成一片一片的了。

    “大人,您怎么就没有同情心呢。您知道这有多么的疼痛,您看不到我的痛苦吗?”西格绝望地哀嚎,“您难道不知道,神语荆棘是在切割我的灵魂吗?”

    “你不是应该视死如归吗?就像之前那样。”卡瑟琳连看他兴趣都没有了,将西格拎在身旁,“不用装了,你一直在表演。真正的西格会痛苦,但你不会。可惜我现在没有心思去弄明白你的真实身份。让我把你处理掉,才能安心地赶路。”

    神语荆棘长出更多的枝条,开始层层叠叠地包裹住手掌怪,打定主意不仅要把他切成片,还要切碎切细。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你不是卡瑟琳,差点就被你骗了。”西格举起长着嘴巴的那根手指,对着卡瑟琳恶狠狠地吼道,“我看到了你的灵魂,那不是卡瑟琳的灵魂。你到底是谁?你怎么会在这具容器里?这不合规矩,没有道理。”

    “你问我是谁?我就是卡瑟琳,卡瑟琳想什么,做什么,说什么,没有我不知道的。所以卡瑟琳就是我,我就是卡瑟琳。”女法师如是说,将西格曾经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这不合规矩,没有道理。”手掌怪再次喊道。但这是他能说的最后一句话了。他在神语荆棘的包裹收缩下,被切得粉碎。

    卡瑟琳举起手来,神语荆棘迅速地缩回她的皮肤里。她的掌心中有一堆粉末,在迎面而来的狂风中四处飘散,最后剩下一只奇特简易的礼帽。

    女法师双手合拢,将这只蹩脚的黑色礼帽搓揉了一番,然后再拉扯开。帽子居然一下被拉大了数倍。卡瑟琳两手捧着礼帽戴在自己的头上,但是大风吹得帽子很不服贴。

    “神啊神啊,到底在哪?我呀我呀,到底是谁?信仰信仰,到底何用?虔诚虔诚,到底为何?神啊神啊,无所不在;我呀我呀,无所不能;信仰信仰,创造一切;虔诚虔诚,赐予希望。”

    女法师一边用手摁着礼帽,一边大声再次背诵起渎神之歌。她一口气连续背了十来遍,大风对她再也不是威胁了。相反,卡瑟琳可以优哉优哉地在海面上散步。她甚至可以像西格那样驾驭风浪,从一朵浪头上跳到另一朵上面,更别说担心帽子会吹跑。

    旅途变得极其顺利,卡瑟琳一路向前,朝远处的海上大裂缝跑去。越是靠近那里,风浪越是汹涌。十几米的巨浪随处可见,澎湃的海水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犹如千军万马在奔跑。黑夜大人的阴影自天空中笼罩下来,将信仰之海变得越发阴沉可憎。

    然而这些都与渎神者卡瑟琳无关,她一门心思地向前赶路,乘风破浪。无论海浪如何滔天,女法师都可以一步跨过,穿行无碍。

    眼看卡瑟琳就要到达大裂缝的边缘,那里的海水正从裂缝里向外倒流出来,仿佛有两只看不见的庞大手掌,将大海从中向两旁推开,撩拨起狂风巨浪。

    事实上,女法师并不确定那还能算是一条裂缝。因为它的宽广程度远远超出了卡瑟琳的想像,而且正以难以理解的速度继续扩大。

    看不到两端又无比宽阔的超级裂缝横卧在海面上,奋力地将海水向两边排开。女法师更愿意相信,其实是信仰之海正在消退。照这个趋势下去,也许用不了多久,整片信仰之海便会消失。那时会是怎样的情景,十分值得期待,或许海之彼岸就在眼前。

    不过卡瑟琳却无暇等待,她来到大裂缝的边缘,望着深不见底的漆黑海底,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107 女法师的追求者

    卡瑟琳感觉自己在漂浮。信仰之海的大裂缝里根本没有海水,但为什么自己会在漂浮呢?

    女法师抬起头,惊奇地看见了自己的脸。不,那不仅是她的脸。她发现头戴黑色礼帽,身穿黑色长袍,脚穿黑色长靴的自己,正闭着眼睛俯卧在头顶上方。

    卡瑟琳下意识地想去伸手抚摸自己,但是明明近在咫尺,却无法触及。这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

    “很奇特是不是?”

    女法师警觉地后退两步,朝身旁望去。她看见一位穿着大号绒布白睡衣的灰头发老头,撑着疲倦的面容站在那里。老头也抬着头,背着手,一本正经地打量着上方那个仿佛在熟睡中的卡瑟琳。

    大概是感受到女法师的目光,这位老先生转过脸对着卡瑟琳和蔼地笑道:“啊,我亲爱的女弟子,没想到那么快,我们又见面了。”

    “你不该出现在这里。”卡瑟琳再次退后两步。

    “唉,我们都不该出现在这里。”老头摇摇头叹了口气,“好了,我亲爱的女弟子,不用这样敌视我。”

    他指了指自己的头顶,“我可爱的睡帽已经送给你了,你应该知道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不要摆出那副尊容,你并不是我的老师吉斯林。”女法师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吉斯林,“尊敬的博瑟托伊菲尔陛下,你最好换一副样貌。”

    “噢,我很吃惊。你是在厌恶我冒充你的老师吗?你居然拥有了那么一丝情感,我感到十分欣慰。”吉斯林兴奋地张开双手,似乎想给卡瑟琳一个拥抱,“但是我亲爱的女弟子,灵魂的奥义可是我传授给你的。所以无论如何,我也算得上是你灵魂上的导师吧?作为你的导师,你想让我变成一条巨龙,一头棕熊,还是一只烤兔子啊?”

    “那是你的自由,为什么不以你的本来面目展示呢?”卡瑟琳冷漠的面孔上,绝对看不出任何情感的迹象。

    “啊,本来面目!”吉斯林深深吸了口气,“你怎么知道,现在的我不是本来面目呢?你以为我是吉斯林吗?我亲爱的女弟子,灵魂意志哪来的什么面目,你愿意看到什么就是什么。”

    “是吉斯林碰巧长成了我面目。”老头的声音突然深邃宏大起来,“而不是我——伟大的魔鬼中的王者,过去、现在和将来,地狱至高的主宰以及无上的统治者——博瑟托伊菲尔,在冒充一个小人物。”

    “天啊,一位来自地狱的魔鬼先生,难道是我听错了吗?”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个年青男子的嗓音,他的音色极为动听,就像春天里的暖风吹过湖边刚发芽的绿杨树枝,将停留在上头的两只歇脚的云雀,叽叽喳喳地赶上了天空。

    卡瑟琳和吉斯林同时向声音的源头瞧去,从黑暗中走出一个俊美消瘦的青年。他的个头比女法师略高,皮肤细洁,略显苍白;他的眼睛极富有神采,仿佛夜空中闪烁的星星;他的鼻子挺直,嘴唇红而薄润,嘴角微微向两边翘起,始终保持着一个自然得体的微笑。

    青年斜戴着一顶不常见的天蓝色四角方帽,褐色的头发垂到耳边;他穿着奇怪的绿色半截袖短褂,短褂上有两排好看的菱形银扣子,但是领口的两枚并没有扣住,露出脖子上系着的暗红色丝巾;他的下身是条显眼的白色紧身旅行裤,裤管收得很紧。所以即便他的个子不算高,仍显得身材十分修长。说起来这种设计颇有古典意味,听说早几百年前,紧身裤在贵族的服饰中很吃香,但如今绝对不是东大陆的流行款式。

    不过这位年轻人最吸引人的地方,却是他的双脚。原本那双隐藏在黑暗中的脚并不引人注目,然而无论是作为魔法师的卡瑟琳,还是来自地狱的魔王陛下,都对靠着黑暗能量燃烧的魔焰极其敏感。实际上,青年的双脚正是两团熊熊燃烧的黑色火焰。

    “报上你的名来,年轻的陌生人,我对你很好奇。”吉斯林先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卡瑟琳,接着就眯起眼睛仔细端详眼前的年轻人,“我相信,我亲爱的女弟子也对你很好奇。最好也告诉我们你的来意,我可不希望有不怀好意的家伙,站在我们的面前。”

    “请原谅我的冒失,尊敬的魔鬼先生,以及您这位美丽动人的女弟子。”年轻人举起双手,退开一步弯下腰,行了一个非常隆重、优雅且古老的拜见礼,“我是来自泽雾草原的风语者,‘迪席’就是我的名字。我在世间行走,只为传唱动人的故事,讲述久远的历史,赞美伟大的事迹,颂扬高贵的精神。”

    “泽雾草原?”卡瑟琳想了想说,“那是西大陆的地名,听说有一群草原精灵居住在那里。”

    “啊,我真是非常荣幸,您熟知我的故乡。”迪席向女法师走近两步,再次弯腰行礼,“美丽动人的女士,您的声音让我感到温暖。我能否冒昧地得知您的芳名?”

    “卡瑟琳,来自达斯特的卡瑟琳。”

    “卡瑟琳,卡瑟琳,卡瑟琳……”迪席半闭着眼睛喃喃地念了几遍女法师的名字,接着侧对卡瑟琳向上张开双手,“多么动听的一个名字,就像您的容貌一样美丽。”

    “这激发了我的灵感。”他放下左手,右手收到胸前,握起一个拳头,“请允许我为您写上一首小诗,用歌声将您传唱。”

    年轻的诗人挺直腰杆,用一种仰慕的神情凝望着卡瑟琳,好一会儿他悠然地唱道:“传说中的女神,你来自何方?天边的月亮,可是你的故乡?你漆黑的眼睛,宛若夜空。修长的十指,撩动我的心弦。传说中的女神,你要去何方?天边的月亮,可是你的故乡。你漆黑的眼睛,宛若深潭。修长的十指,拨开我的心扉。”

    迪席的歌声十分悠扬,节奏舒缓轻柔,就像一对恋人在互诉衷肠。他一曲歌完,痴痴地看着卡瑟琳,不知不觉地走到女法师的面前,单膝跪下。年轻的诗人深情地捧起女法师的右手,在她手背上轻轻吻了一下。

    “我的女神,我发现自己已经无法抑制对您的倾慕。请让我成为您的仆人吧,让我伴随您的左右,为您效劳。”说到这他再次温柔地亲吻了卡瑟琳的手背,然后小心地放下女法师的右手,“如果您说出一个‘不’,我想我会立刻在这里死去,化作一缕相思,在悲伤的痛苦中永远煎熬。”

    迪席捧着自己的心,静候女法师的“判决”。他的眼神真挚,表情充满了痴迷。

    卡瑟琳皱起眉头,竟然有些茫然。她无助地看向魔王陛下,想寻求一个答案。

    “啊呀,我亲爱的女弟子,你难道还没看出来吗?这个年轻人是一位游吟诗人。”吉斯林眼中满是笑意,“他们敏感脆弱,感情丰富,是爱情的殉道者。他们终其一生都在追寻心目中的女神。十个游吟诗人,九个会在忧郁的相思中死去。剩下的那一个嘛,将在爱情中点燃自己的生命,绽放出最热烈的火花燃烧干净。”

    “这可是稀有物种,东大陆可能早就已经死绝了。”吉斯林不无揶揄地说,“我真为你感到高兴,我的女弟子。当理智女士遇上了情感动物,生活一定会充满意想不到和惊喜哦。”

    “你的意思是要我答应他吗?”卡瑟琳用眼睛撇了撇年轻的诗人。

    “为什么不呢?”吉斯林耸耸肩,“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我们很需要一位向导不是吗?谁让你把那只引路的手掌怪给切碎了?”

    “当时我是听到了你的私语,才做出那个决定。”女法师冷静地叙述,“‘不要被他牵着鼻子走,干掉这只讨厌的爬虫,我知道找到彼岸的方法。’这是你说的原话。”

    “那明明是你自己的想法?我的女弟子,你在诬赖我吗?”吉斯林一脸无辜地说。

    “不要否认,魔王陛下。另一个我或许分辨不出你的意志,但我很清楚你做了什么。请拿出一点王者的尊严。”卡瑟琳一脸正色。

    “哈呀,真是小看你了。”魔王陛下干脆地承认了,“可你干嘛要听我的呢?其实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谎言。”女法师立刻指出,“在这个由灵魂组成的国度里,了解灵魂终极奥义的你,没有理由把自己陷入无谓的绝境。”

    “噢,好吧,好吧,真是理智的判断。”吉斯林鼓鼓掌,“不过有一点我必须纠正,这里可不是由灵魂组成的国度,而是一个神的国度。虽然我不知道是个什么神,但我讨厌神国,它们总是在抢夺自由的灵魂。”

    “算了,我们暂时先不谈这个。”老先生厌恶地摆摆手,“那么我亲爱的女弟子,你最好就听我的话,收下你的小情人吧。我看他都等不急了。”

    “他不是我的小情人。”卡瑟琳这才转过头,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年轻诗人,“我答应你的请求,成为我的仆人,风语者迪席。我想知道信仰之海的彼岸在哪里,那里是我的目的地,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一切。”

108 水晶烛光剧团的邀请

    迪席听到女法师的话语,表情先是欣喜,随即却愁苦起来,“哦!不,我的女神,我无法回答您的问题。我不知道您说的信仰之海的彼岸在哪里。您的第一个问题我就难以回答,这真是太令人难堪了。请您原谅我的无能,不知我能否用别的方式弥补我的无知?不然我会感到万分的沮丧。”

    卡瑟琳没有理会懊丧的诗人,转过头对吉斯林说:“他没有用。现在该怎么办?”

    “不,我的女弟子,别太早就下结论。”吉斯林用两根手指捏住自己的一缕胡子,来回搓捻了几下,“你问话的方式太直接了。这个世界上可不是所有的问题都能马上找到答案,也不是所有的答案只能靠一个问题来询问。你何不试试问些别的,兴许就能找到什么线索也说不定。”

    女法师锁起眉头,沉默几秒后,她说:“那你来问吧,我只能想到那一个问题。”卡瑟琳向后连退两步,把身前的位置让了出来,“还有你收他做仆人,我没用。”

    “哈哈哈,我要你的小情人做什么?他可没有心思来服侍我。”老头哈哈大笑,不过吉斯林还是走上前来,“我替你问几句话倒是可以。”

    “好了,年轻人,站起来吧。”吉斯林走到风语者的身旁,拍拍他的肩膀,“很多时候未必是你不知道答案,只是你没有理解问题而已。我们现在很需要你的帮助,我也相信你一定可以解决我们的困难。所以如果你愿意提供一些方便,我和我的女弟子都会十分感激。”

    “哦,睿智的魔鬼先生,您说得很对。”迪席点点头从地上站了起来,“风语者愿意为你们效劳。”

    “那么我还是希望先知道你的来意。”老先生笑眯眯地看着他,“你总不会无缘无故地正好出现在这里吧。我是说,正好来到我们的面前。”

    “不,当然不是。啊呀,我差点忘记了。”迪席重重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他的眼神扫到女法师的身上,又急忙拉了回来,“我刚才正要赶去剧院,路过这里,无意中被两位的风采所吸引。”

    “我看不是两位吧,多半还是我这位女弟子比较惹人注意。”吉斯林指着卡瑟琳笑说,“倒没想到这里还有剧院,挺让人吃惊的,很久没有看戏了。”

    “既然如此,那一定要请魔鬼先生和卡瑟琳小姐赏光。水晶烛光剧团在停演一百年后,终于要再次公演。今天上演的节目,是我撰写的剧目《夕阳》。”迪席弯下腰,双手挥向两旁,“我谨以水晶烛光剧团团长的身份,向两位发出最诚挚的邀请。”

    “听起来很有意思,不过你不用叫我魔鬼先生。”老先生想了想说,“就叫我吉斯林吧。至于说是不是去看戏,这要先听听我亲爱的女弟子的意见。”

    说完,吉斯林带着几分捉狭的表情看向卡瑟琳。

    游吟诗人还不算太笨,他立刻走到卡瑟琳面前,再次用隆重的弯腰礼发出邀请,“啊,美丽的女神,我无比荣幸地恳请您移足前往观看我们的表演。您的出席,将是对水晶烛光剧团最高的赞誉。今日必将成为我们剧团成立以来的最光辉时刻。”

    “戏剧中的人物通常缺乏起码的理智,他们的行为往往不符合正常人的逻辑。”卡瑟琳的评论就像一盆冷水,“我没有多少兴趣。”

    “是吗?怎么会没兴趣呢?不符合正常人的逻辑,所以才是戏剧嘛。”吉斯林不等可怜的游吟诗人因失望而晕倒,便开始大发议论,“我可记得,你以前对戏剧是颇有研究的。平日里不是常有人请你的小团队去皇家剧院看戏吗?每次回来,还会和我讨论一番,哪个演员表演得过火,哪个不知名的小戏子很有潜力。前几年威斯德公国的首席歌唱家辛格林,带着他的剧团受邀到达斯特做巡演。他一个人就在皇家剧院连续公演了二十场忒尔特的《魔藻》,这个纪录至今没人打破。你当时不是一连六天都去捧场了吗?为此我这个老师可替你垫付了最后两场的票钱,你好像还没还啊。那之前我怎么就不知道,我亲爱的女弟子居然是一个戏迷来着?”

    “不感兴趣就是不感兴趣,你说再多我也是不感兴趣,至少现在的我不感兴趣。”卡瑟琳对老头的长篇大论反应冷淡,“不过我是看出来你有兴趣,那去就是了。”

    “太好了!”原本摇摇欲坠地迪席忽然有了精神,他连忙走到女法师右侧,伸出自己的左手,端到卡瑟琳胸口不到的位置,“我不知道您还是戏剧方面的资深评论家。那我的《夕阳》一定不会令您失望,那是我用灵魂铸就的剧本,它前后花费了我数十年的心血。请,美丽的女神,我来为两位引路。”

    卡瑟琳迟疑一下,还是将右手搭在了诗人的左臂上,由风语者引领她向前走。吉斯林背着手,笑嘻嘻走在两人身旁。

    “你的剧团为什么会停演的?”老先生很快进入了一个好奇戏迷的角色。

    “因为我们没有足够的演员。”迪席叹了口气,“不是每个人都有一颗为艺术献身的心。水晶烛光剧团的成员,在鼎盛时期曾达到三十位,即便是三百年前还有七八个人。但是这数百年间始终没有新鲜血液加入进来,到了一百年前就只剩两个人了。而《夕阳》这出剧目是我最近十几年前写成的新戏,虽然演员数量精简,但仍旧需要至少三位主角才能演出。”

    “哦,那第三位演员找到了?”老先生又问。

    “是啊,是啊。”风语者语气轻快,“终于有了第三位演员,总算被我找到了。他可是一位能本色出演的好演员,我早就想邀请他加入我们的剧团了。不过很久以前他便不知所踪,最近居然很幸运地意外遇到了他。也许这预示着水晶烛光剧团将重现辉煌吧。”

    迪席说着说着两眼放光,他双脚上的魔焰竟然剧烈燃烧起来。卡瑟琳飞快地闪到一旁,才没给喷出的火焰撩到衣角。年轻的诗人却是毫无知觉,他犹自沉浸在兴奋中。

    “是的,我的女神。”他手舞足蹈地朝卡瑟琳大声喊道,“你就是我的幸运女神,一定是你为我们的剧团带来了生机。我的才思在见到你之后,不可抑制的喷涌而出。我感觉到了,我感觉到了,我的创作*前所未有的蓬勃汹涌。啊,卡瑟琳,我的女神!是你拯救了我枯竭的灵感,是你重新燃烧了我的灵魂。赞美女神!赞美女神!”

    卡瑟琳与吉斯林默契地走到一起,与兴奋过度的诗人保持一段距离。两人不约而同地注视着风语者双脚上越烧越旺的魔焰。

    “吵死了,吵死了。该死的迪席,老远就听到你乱喊乱叫。你有这精力,还不快去把第三个演员找来。”说话人的声音好似霹雳雷霆般在耳边炸开,粗重的嗓音将风语者细致的叫喊声完全盖了下去。就连迪席双脚上的火焰,也像经受了狂风的侵袭,火焰几乎被吹没了影。

    女法师和魔王陛下同时闷哼了一声,因为这人的吼叫声有种近乎于灵魂咆哮的效果,让他们在灵魂层面都受到不同程度的震荡。

109 理智女士的思索

    迪席整个人都坐在了地上,好半天他才拍拍脑袋站起来。诗人走到卡瑟琳和吉斯林身前说:“两位没事吧,刚才那是我们剧团的台柱子,他一定是等得不耐烦了。”

    魔王陛下比女法师更快地恢复过来,不过他的脸上有种不正常的红润。

    “你赶快带路吧,我陪着卡瑟琳跟在后头。”吉斯林阻挡在风语者和女法师之间,示意迪席到前头去。

    迪席不安地前去领路,时不时回头向女法师张望。

    “我亲爱的女弟子,这下可不好受吧。”吉斯林搀扶着卡瑟琳,慢慢地跟在诗人身后,“那是个十分强大灵魂,几乎不弱于一些魔鬼。以我现在的状态,应付起来也有些吃力。”

    吉斯林又握住卡瑟琳的左手摇了摇,小声叮嘱:“你不要冲动,好好压制住里面的本能,我们应该没有什么危险。那个家伙并不是针对我们的,让迪席去应付吧。这个地方对灵魂有着很强的禁锢作用,即使想战斗,也不是能够轻易办到的。”

    同老先生脸上的红润比起来,卡瑟琳的面孔却显得异常苍白。她走路时,脚步不稳,好像随时都会一脚踏空。如果不是有老头的支撑,怕是立刻摔倒在地也说不定。

    女法师对于魔王陛下的话不置可否,但她没有拒绝吉斯林的帮助,差不多是半倚着老家伙在前行。卡瑟琳现在根本没有说话的力气,那突如其来的吼声,震得她差点失去意识。还好女法师最终保持了一份清醒,才没失去对于两个本能的控制。眼下她刚刚平复了两个本能差点成功地暴乱,浑身没有一丝力气,难以动弹。

    “同时控制两个本能,这完全不理智的行为。”卡瑟琳在沉默中思考。

    其实自从上次与博瑟托伊菲尔在灵魂城堡中的交锋后,女法师的灵魂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她灵魂中的理智部分,悄悄地独立起来,并在魔王的诱导下开始追求自我的发展。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理智女士并没有向卡瑟琳的本体意志公开她的意图。

    在本体意志苏醒,归还了女法师本能的控制权后,理智女士作为一个辅助者,一直默默承担着压制牛眼恶魔本能的工作。那个曾经试图入侵卡瑟琳身体的低级恶魔的本能,看似乖巧无害,实际上时刻企图挣脱灵魂枷锁的桎梏。

    不过更让理智女士头疼的,却是博瑟托伊菲尔主动交给她的黑额鼠的本能。地狱王者作为那次灵魂交锋中的实际落败一方,将自己控制的本能当作了息事宁人的保证金。但是理智女士越来越觉得,这未必不是那个狡猾的大魔鬼的又一次阴谋。

    黑额鼠的本能远远要比牛眼恶魔凶恶,具有强烈的攻击性。目前来说,以理智女士的能力根本不可能控制它,反而需要花费大量的力气压制它的骚动。所以在卡瑟琳醒来后的这段时间里,理智并能过多影响本体意志的行为。

    她的主要精力还是在看管两个不安分的本能。当然,这不并代表着理智对于本体意志的放任不管。

    她始终谨慎地观察着本体意志。比如当卡瑟琳在短时间内,从一个无信者变成了一个虔诚的笃信徒。一旦出现危机,理智会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

    经过分析,理智女士认为神国的主人拥有很强大的精神催眠能力,本体意志是在一种半强迫的环境中,以洗脑的方式产生了信仰。

    “与信仰比起来,生存更重要。”因此当女法师出现生存危机时,理智女士并没有阻止本体意志的自我救赎。

    倒不是理智女士没有这个能力,而是当时的情况,建立信仰确实可以帮助女法师走出困境。信仰的作用果然十分强大,不仅让女法师屹立不倒,更是令她拥有了神奇的力量。这种力量可以直接用来解读充斥在神国空间里的神语,并从中获得不可思议的能力。

    然而生活总是不会一帆风顺,更何况是在一个古怪、陌生的国度里。看似斩获了强大的力量女法师,在信仰之海的考验面前依旧陷入了两难境地。

    在理智女士的判断里,那位自称为神之引路人的西格的话,有多少可信度非常值得商榷。唱着渎神歌去参加什么大审判,听起来绝对不是个好主意。所以如果本体意志能以坚定的信仰面对风浪,未必就不能到达彼岸。

    但是深藏在卡瑟琳灵魂深处的地狱王者,却不愿意接受那样的结果。他在忙着与神语祈祷产生的灵魂枷锁较量之余,还不忘引诱卡瑟琳以渎神的方式选择堕落,双方在意识的深处纠缠碰撞,使得女法师在自我矛盾中差点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如果不是理智女士及时地走到前台接管躯体,或许卡瑟琳已经回到了最初的出发点。

    只是没有坚定的信仰支持,理智女士无法面对狂风巨浪的侵袭。她不得不选择了渎神自保。这样看来,魔王的心愿最终还是得以实现。

    “我并不完全信任你,原本我有更好的选择。”卡瑟琳在吉斯林耳边低语,“现在来到这个充满危险的地方,你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无论如何,‘大审判’绝对不是一个美妙的词语,我也没有见识一下的兴趣。”

    “哦,我的女弟子,你可真会选择谈心的时间。”老头忽然停下脚步,一把将女法师横抱了起来,他暧昧地将嘴巴贴到卡瑟琳的耳边说,“我们这样更容易说些悄悄话,你的小情人可一直很留意地在听我们谈话呢。”

    “啊,吉斯林先生,我们的女神这是怎么了?”走在前头的迪席好像是脑袋后长了眼睛,他心急火燎地跑过来,“您这样会不会太吃力了?还是让我来吧,你看我年轻力壮,一定能担负起卡瑟琳小姐。”

    “你还是领你的路去,特别是不要再让你们的台柱子,惊吓到我亲爱的女弟子。”魔王陛下瞪着年轻的诗人说,“我还没有老得抱不动我轻巧的女弟子。她现在被惊吓过度,迈不开步了。我们可能会走得慢些,你最后不要再来骚扰。我现在非常后悔,干嘛答应你来看什么表演。你们的剧院到底还有多远?”

    “就要到了,就在前面。”游吟诗人急忙指着前头说,“看到那边的亮光吗?没有几步路了。”

    “迪席,你这个混蛋。”谁知这时那位台柱子的吼叫声又传了过来,“这就是你找来的第三个演员吗?很好,太好了,真是意外的相逢!”

    这次的吼声音量不如先前,但一听就能感到话语中压抑着巨大的愤怒。这声音像一头大象一样,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

    “呜哦——”魔王陛下显然有所准备,同样以一声低吼回敬了过去,仿佛一头在示威的棕熊。

    风语者夹在两头笨重的猛兽之间,全身一下被压扁了,然后像张纸片似的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