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噬传承全文阅读 第22分节

第一百二十四章 冥沙

    随着那片光幕的降临,漫雨谷内的一切瞬间又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停留于半空中的碎片沿着静止前的轨迹继续翻飞乱舞,树枝依然剧烈的摇晃,滂沱大雨依旧倾盆而下。

    夜云自小从未遇到过如此荒淡离奇之事,今日所遇颠覆了她以往的思维理念。先是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出现在这禁地,空间静止、绚丽的蓝光、那个叫冥沙的怪人,凛凛如天神般的模糊人,这一切的一切,竟只是发生在霎时之间。

    当夜云还沉浸在刚才发生记忆里时,她抱着树根的手一松,整个人瞬间被狂风吹得拔地而起,旋转着向空中飞去,满天杂物狠狠击中她周身各个部位,手、脚、甚至脸上都不曾幸免,痛得她直叫嚷,刚想张开嘴痛呼,剧烈的风便灌了进来,叫嚷声顿时变成了呜咽声,然而她的呜咽声在这狂风乱雨中显得微若罔闻,夜云的身躯此刻竟如茫茫大海中的一叶孤舟,随浪浮沉,随时都可能陨落。

    凡人毕竟七尺躯,且不说夜云还只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凡间女子。

    夜云随风而上,早已辩不清方向,身旁不时电闪雷鸣,似天崩地裂般震耳欲聋。狂风剧烈撕扯着她的身体,只须再过片刻,她的整个身体便要四分五裂。

    周身各处早已痛得失去了知觉,然而一粒如拳头般大小的坚硬物体击中了她的眼睛时,仍旧令她疼得抱头缩成一团。她不知道此刻自己被风吹到了何处,何时才会落到地面?更不知道从高空中落下之后是否还有命在。

    正当她胡思乱想时,一股暖流忽然传入身体各处,夜云疼得麻木的身躯顿时竟如沐浴在晨光下一般,恬静惬意。就连刚才被击中的眼睛也感觉不到疼痛了。

    她微微睁开眼,只见自己被一团柔和的蓝光裹住全身。满天翻飞的碎片一接触到那团蓝光便被反弹开去。

    “是那个人,一定是那个人”,夜云看到那蓝光,顿时想到刚才威凛如天神的那个人。

    她下意识的往下看去。顿时一股眩晕的感觉袭来。映入眼帘的是尤如一幅清秀绝伦的山水画。如泥丸般的山岳、弯弯曲曲的河流,画面一角上还有一些都快看不清却很眼熟的房屋。正下方,是一个漆黑如墨的圈,更多地方被漫天飞舞的碎片和白茫茫的云遮住了,看不清晰。

    “哇。好美!”夜云下意识的出声道。

    然而,似是什么刺痛了眼睛,她咪着眼睛向前望去,只见前方一轮血红圆的太阳射出柔和的光照在夜云的身上。

    “那不是夕阳吗?”

    夜云此刻才想起自己是被旋风带上天空的,而那团蓝光定然与刚才在漫雨谷内的人有关,她四处张望,却哪里有那个神秘人的半点影子?

    “是你救的我吗?”她纵声大呼。

    “是”

    辩不清性别的磁性声音在耳边淡漠响起。

    夜云悚然一惊。回头望去,不是那个神秘人又是谁?

    只见那人依旧一身墨色的宽大衣袍,面部前一层薄雾迷离不散。就飘浮于夜云身旁,“给你两个选择。做我二十年的侍从,或者,从这里掉下去”。

    “这、这是哪里?”夜云听在耳里只觉得莫名其妙,不知道神秘人在说些什么,“什么侍从?什么选择?是你救了我么?”。

    “看到那个漆黑的圈了么?”,神秘人也不理夜云的嘀咕,指着地面上那个黑圈。

    夜云低头往下看去,那里确实有个漆黑如墨的圈。

    只听那个神秘人继续道,“那便是漫雨谷”。

    “漫雨谷!”夜云张大眼睛不可置信的望着。“那我不是在很高的天上?”

    “不错”,神秘人轻声答道。

    “啊!难怪那么眼熟,那么西边那些房屋便是七夕镇了”,夜云恍然大悟,但一想到刚才那个神秘人的话,便再也忍不住全身发抖,“你刚才说什么?两个选择?”

    “对,你可做好选择了么?”

    夜云顿时只觉得头晕目眩,若从这掉下去,哪还有命在?但一想起要做那个人二十年的侍从,她又极其不愿。至此,她竟想到自小便屡试不爽的一招——耍赖。

    “哎呀!你一个无所不能的神人,就知道为难一个小姑娘,你瞧,我什么都没有,人又长得没刚才那位姐姐美丽,更不会洗衣叠被、扫地做饭,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经常还要父母照看生活起居,即便给你当侍从也只会给你增添麻烦,而且,我不良嗜好还挺多,到时累及您可怎么好?”

    夜云原本还要继续喋喋不休的述说自己的诸多不是,这一刻她恨不能把自己所具有的、所没有的癖性全都一股脑的兜出来。

    但接着她便再也说不下去了,说话声顿时变成了肝胆欲裂的惊呼声,因为她的身体瞬间向着大地猛然坠落而去。

    “不要啊!好了好了,我便应你便是,快停下,我答应做你侍从了,救救我”。在生死存亡刹那,她失去了所有理性,拼命呼喊道。

    “很好”。磁性般的声音又在夜云耳畔响起。

    夜云下落的身躯随着神秘人的话语声瞬间止住,然而,刚从鬼门关迈回来的她此刻竟像个孩童般放声大哭起来,丝毫不理会有个陌生人仍在身旁。

    “那么,签下这契约”,神秘人的声音冰冷而空洞。

    幽光闪烁间,一张漆黑古朴的卷纸自神秘人手心张开,其上几行字幅晦涩潦草,字幅下方是一幅张牙舞爪的恶魔图案。

    夜云望着古朴的卷纸,心底深处不由升起一股难以言语的悲凉,“二十年么?”她喃喃道。

    二十年是多久?是转瞬间如梦初醒,还是在痛苦中度日如年?那是是她出生至今还要漫长的轮回啊!年迈的父母二十年后会怎么样?是否还会存在世间?

    而她,梦想着摘下紫凝花成为紫乌国最美丽的人。但岁月无情,二十年后的她应该早已面目全非、皱纹满面了吧?

    神秘人却丝毫不理会一颗如此脆弱娇小的心灵此刻是如何的悲怆悯怀。

    或者生存于众生之上的神秘人根本就不屑于夜云内心深处作何感想。他只是淡淡的说道,“望着下方这幅图案”。

    夜云双眸茫然,滚烫的液体朦胧了她的视线,令她看不清卷纸上的图案。

    但神秘人的声音将她拉回了现实。“当夜魔的头颅转向。契约即成”。

    夜云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当再次睁开双眼时,眼里的泪痕早已消失不见。她专注望向卷纸上那幅张牙舞爪的夜魔图像。

    夜云的眼神刚一接触到那幅图案时,卷纸上的夜魔瞳孔竟在渐渐收缩,伴随着两点微弱的光芒,夜魔似乎活过来一般。在卷纸上狂乱飞舞,它似是恐惧到了极致,凄惨的嚎叫声不绝于耳,六只触手上下舞动,凭空拉扯,但最终却抓不到任何东西,当夜魔在卷纸上转了一圈。回到页底时,停在了那里一动不动,渐渐变成了之前的形状,不过位置却发生了改变。之前是头颅朝上,此刻却是朝下。

    “契约完成”,神秘人随手一挥收起契约,“从此刻开始,我的意向便是你的使命,为此,我赐予你二十年的青春和超越凡人的力量”。

    神秘人左手伸出,五指成爪,抵住夜云的额头,一道蓝光自掌心注入夜云体内。

    夜云一阵颤抖,只感觉一股暖流传入体内神经百穴,道不出的舒适畅快。

    “随我去吧”。神秘人收手,漠然道。

    “往何处去?”夜云任其摆布,茫然中,全然不知该何去何从。至此,她牵挂着的,唯有家人了吧?

    “去一个比这里更高的地方”。

    后来,她才发现,圣师口中所说的那个“更高的地方”便是耸入云天的陨星峰。

    ……

    夜云的视线从预言师宽大的身影上收回,黯然道,“冥沙便是前任侍者么?”

    “不错,可惜她宁为一个凡人妄图逆天改命,其下场你也亲眼目睹了,你亦想步她后尘么?”

    闻言,夜云轻声道,“那圣师几日前为何令我将冷逸带回此处,这难道不算扰乱他的运行轨迹吗?”

    预言师身躯一怔,忽然间陷入了沉默,似是在思虑什么。

    良久,预言师叹息道:“我自认早已脱离神芒众生之外,掌控苍生运数于一手,沧桑岁月,于我皆尽浮云,然而此次,你竟没能带回冷逸,至此我才发现,原来这个世间竟还有我未能探知的轨迹,即使是最接近于我的人,亦逃出了我所预知的范畴”。

    夜云沉默了,然而,她瞳孔里似有什么坚定的东西,是锲而不舍、舍生忘死的执着。如同二十年前在漫雨谷时冥沙的双眸。

    “因果互映,宿命,终将是难以逾越的鸿沟”,预言师望向天外的星空,那里,不时有星辰闪灭,然而只是片刻间,闪灭的辰便会被某颗暗淡的星辰占据其位。“或许,便是连我亦未能逃出那个轨迹”。预言师茫然道。

    夜云自入陨星峰二十年来,从未听闻预言师说过如此多的话,陨星峰一直是她精神力量的源泉和支柱,预言师在她心里便是神,是不可抗拒的存在。

    如今,预言师竟也茫然了么?

    “神芒已有多久未曾动摇了,或许,需要一次彻底的洗礼”。预言师喃喃说道。

    熙熙攘攘的人群,杂乱不堪的市井,吆喝声、叫嚣声不绝于耳,而作为方圆百里内最大的城池——无忧城,更是如此。

    严谨的秩序在近一个月来紧张到了极致,过关人员的行礼物品件件必须彻查,本城原住居民禁止外出,一个时辰总会有一队铁蹄在每条大街小巷纵横而过。而城外,皇城军队风尘滚滚奔赴此处,扬起的浑厚灰尘遮天蔽日。

    至此,城内居民骚乱程度已达顶点,尽管城主府早已下令城内禁止私论天荒城一事,但各种渠道无孔不入。总有丝丝缕缕传入城内。一个月前天荒城从神芒匿迹的消息如旋风般横扫而来,此刻城主府的禁令成了城内居民逃离的一道天垫。

    如今蛮人军队便住扎在无忧城北面十里外的葬麟山脉,与南面冥族军队遥遥相对,而无忧城则被夹于两军中间。

    无忧城北面十里。简陋却宽大的木房漫山遍野矗立着。边缘地带是一座座高耸的辽望塔,一眼望不到边。中心处是一个低洼的山谷。数之不尽的简陋木屋中,一个极其宽大奢华的木屋横陈其中,非常显眼夺目。

    宽大木屋内,各种珍稀饰品琳琅满目。地面全是柔软的皮毛铺着,中间一座羊头人身的雕象栩栩如生,两只锋利的前爪,弯曲强健的后肢,身后一对骨翼展翅欲飞。雕象后,是一个宽阔的议事厅。议事厅内光线暗淡,一颗巨大的照明珠在屋顶不时的闪烁着。明明灭灭,发出一阵阵亮光,映射出的却只有两个静默的身影。

    “这些卑贱的殷鹿国人竟然也妄想用那些脆弱的人类躯体试图反抗,真是自寻死路。”豪华的座椅上。一个娇小的身影出声道。

    “定是冥族那些怨魂想利用无忧城从中牵制”。座椅前,一个黑色衣袍立于其下,整个身躯隐入黑暗之中,就连头部也藏在漆黑在帽子里,只有几束白色发丝从中垂落而出,一双瞳孔微微散发着幽光。用略显恭敬、却嘶哑的声音答道。

    “那些冥妖却也天真,以为转移到弱小的殷鹿国境地便能凭借这些穿戴几块破铜烂铁的娇嫩士兵阻挡我神族的脚步,忒也可笑”。娇小的身影起身,漫步走向前方那座雕象。

    “大祭祀您忘了么?天荒一役,我神族损兵折将,伤亡高达两成,而冥妖那边伤亡数量却只区区一千冥灵”。 黑袍紧跟其后,小心提醒道。

    娇小身影停下脚步,却并未回头,“天荒一役中我军阵亡的那些不过是些鱼饵罢了,无伤大体”。

    黑袍微微向前迈了一步,道,“据吠鸣回报,冥妖中似乎来了一位难缠的对手?”

    “哦?吠鸣回来了么?怎么不直接来见我?”大祭祀诧异道。

    “他也不确定是不是楚幽,只回来说一声便匆匆忙忙走了”。

    说至冥族幻者楚幽,黑袍不禁黯然,忆想此人自横空现世,便成为蛮族众将士的梦魇,此人技艺远超其他冥族幻者之上,曾一怒之下独自潜入蛮族本营成功刺杀七位祭祀,而后安然逃脱。

    “冥妖与我族世代仇杀由来已久,夜魔,你恐惧了么?”,大祭祀回头盯着身后隐匿于黑暗中的黑袍。

    “并非是我惧怕楚幽,有大祭祀在此,我又何须怕他”,大祭祀的注视令他本已垂下的头颅垂得更低。“只是此人毕竟非一般幻者可比,不仅技艺了得,而且对于行军布阵也是出类拔粹。此人不除,终将是我神族的心腹大患,且此次他的出现于我族而言始终是大患”。

    大祭祀不再言语,继续向前行去,至雕象旁才道,“此獠竟让尔等如此惊惧,不可谓不悲,我堂堂神族又岂会惧怕于他,且看我如何灭他魂魄”。语毕,大祭祀忽而冷笑起来,“此次族长命我亲临,便是要会一会这楚幽”。

    夜魔行至雕象旁,却不敢直视那座雕象,它代表着整个兽族的最高权利与意向。蛮族的守护神,即便只是雕象,散发出的威压亦非同小可。

    “在天荒一役中,曾出现过神秘强者”。似是忆起了什么,夜魔用嘶哑的声音说道。

    “哦?”大祭祀瞳孔一阵收缩,眼神如睥睨众生般望向夜魔,“为何不早与我说?”

    夜魔闻言,猛然后退一步,“大祭祀恕罪,那些神秘强者虽然在天荒一战中现身,但对天荒城的存亡似乎并无兴趣”。

    “何以见得?”

    “他们只在城中带走两个人,便匆匆离去”。

    大祭祀向雕象缓缓伸出右手,在快要接触到雕象的刹那,右手却停滞在了半空,“出现几个?他们为何要救走那两个人?”

    “属下不知,但据吠呜所报,冥妖那里出现了两个。具都看不清面目,然而冥妖军中却无人可与之抗衡,眼睁睁看着他们救走一女子。而我神族军中亦出现一位人类女子,此女身手甚是了得。在我军屠刀下救出一名人类男子后。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扬长而去”。夜魔那时便在不远处,见一名女子突现。他遂遣几个高手拦截,结果却被瞬间逼退回来。

    大祭祀收回手,深思片刻,道“如此人物。不似普通势力”。

    “大祭祀您是说……?”。夜魔似乎想起了什么,但却不肯定。

    “不错,剑皇门,或者黄泉阁”。大祭祀冷笑,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兽族的守护神雕象,动作轻柔至极。“亦或,陨星峰”。

    无忧城内,各色服饰层出不穷,行人具都行色匆匆。往来奔走。灭顶之际,无忧城最奢华的留香酒楼,较之往日自是免不了门庭冷清、酒客稀薄。自天荒城被屠的流言传入此城后,一直宾客满座的留香酒楼便失去了往日的喧闹。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急于逃生,此刻竟有一位面罩黑纱之人突兀的出现在了酒楼前,抬头往招牌上望了一眼,不紧不慢往里走来。

    酒楼侍从本已紧张至极,此刻见到一位装扮怪异的人走来,不由吓得面容煞白,但职责所在,酒楼侍从不得不摄手摄脚走了过去,强颜笑道:“阁下住店还是饮酒?可否需要雅间?”

    “雅间,两盏竹叶酒”。

    “好的,您楼上请,竹叶酒很快送到”。说完,侍从匆忙钻入门后。

    面罩黑纱之人自顾向二楼行去,走廊典雅别致,幽香弥漫,一路镶嵌着各类图案花纹,照明灯闪烁不断,黑纱之下隐约可见双眸在灯光下黝黑异常,但却目无斜视。似乎城外的兵荒马乱与街巷中的人群纷扰与他无丝毫干系,他只是静静走完那一段长廊,而后进入靠湖的一间雅房。

    侍者很快送来了竹叶酒,然而,已然过去一个时辰,他竟倚靠着窗棂安静的望着湖面,木桌上的酒水点滴未动。

    隐约可闻街头巷尾传来阵阵极端的喝骂声。一阵铁骑扬尘而来,刺耳的声音呼号着,“城主府有命,擅自离城者,杀;造谣生事者,杀;殷鹿皇城援军已到,无忧之压已解”。

    “哼”,黑纱之下,唇角动了动,“皇城援军么?”

    然而,深遂的眼眸突然望向楼顶,似能穿透屋顶一般,“观察了这么久,不下来饮杯酒水么?”

    只见琉璃瓦顶一阵颤动,一道青色身影出现在了房屋内,“剑皇门下果非泛泛,可惜自甘堕入凡尘,宁屈世俗之势,可真是让人扼腕叹息啊”。

    青衣人自顾坐于木桌前,拿起酒壶往瓷杯里斟着酒。

    “哦?黄泉阁鸡鸣狗盗之能天下皆知,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水面上偶尔荡起的涟漪一圈圈向四周散开,湖面上吹来的风拂起黑纱一角,然而他却视若无睹,继续望着湖面。

    青衣人斟酒的动作瞬间停滞,望向靠于窗棂上的人。“剑皇门下个个眼高于顶、目中无人的传言也绝非浪得虚名”,青衣人僵硬着的手提着酒壶继续斟酒。

    “天地自有浩气长存,尔等也敢妄论尊卑,我剑皇门又岂能与黄泉妖魔同流合污”,面罩黑纱之人冷笑道。

    “所谓天地浩气,不过虚有之物,何谓正?何谓邪?何谓忠奸?我黄泉阁行事本无则,逍遥于这神芒大地,至今也未曾遭何天理报应?且不论正邪,即便我黄泉阁有失人道,先辈尚且不曾争出结果,便凭你我二人,又怎生分得高下?”青衣人端起一杯竹叶酒,自顾轻啜。

    “魔道妖人竟也敢妄论天道,岂非可笑至极?”

    “天道么?天道何曾存在?身体发肤,均受之父母,然,乱世战火纷纷,众生皆蝼蚁,生命如草芥,人之生命轻如猪狗,遍地尽是萧杀不断。如同天荒城与这无忧城,剑皇一门自恃秉承天道,却为何挡不住这纷乱局面?令众多无辜生命凭白消逝?这便是天道么?”青衣人饮尽杯中竹叶酒,似未尽兴,提起酒壶继续斟酒。

    黑纱下望着湖面的眼神一滞,似是触及某条高危防线,瞳孔剧烈收缩着,“世间诛多无辜生命择难,皆因神芒有尔等伤天害理之辈,如若不然,世间必将繁兴昌盛”。

第一百二十五章 黑纱暗渡

    “真是可笑,茫茫天地本浑浊无序,却因自恃正义之人扭曲了本该回归自然的本性,使世人蒙尘于谎言之中,捆缚于正义之锁,被束于世俗之链,如此便是福泽济世么?”青衣人笑道。

    面罩黑纱之人猛然转身望着坐于木桌旁自顾斟酌的青衣人,双眸射出如实质般的光芒,双手紧握着窗棂。良久,转而冷笑起来,“黄泉妖人屑小,在此大放撅词,以为凭此便可置我于深渊,直如痴人说梦”。

    “我且问你,为何这天地有贵贱之分、尊卑之别、上下之选?如若浩气长存,那么这世间生命竟会如此不公,有人注定穷苦一生,有人却注定立身于众生之上?这、又是为何?”。

    黑纱下的双眼紧闭着,双手握着的窗棂忽然间在灵力下碎裂成粉沫,面罩黑纱之人猛然咤道,“住口,众生自有天道庇佑,岂容你颠倒是非黑白,望在黄泉阁之人救我一命,我今日不为难于你,速速离去,此后如若我知无忧城内有黄泉阁之人,有碍无忧城存亡,我剑皇门誓必诛灭”。

    窗棂粉碎发出的巨响竟不曾令青衣人有任何意外,他饮下杯中的竹叶酒,再次斟满两杯,拿起酒杯行至窗前,一杯酒送至黑纱之人面前,“来,喝下此杯酒”,青衣人望着窗外湖面泛起的圈圈涟漪,“即便黄泉阁不插手无忧城,无忧城亦难以与蛮冥两族相抗衡,天荒城便是最好的前例”。

    面罩黑纱之人似是惊讶至极,双眸犀利望向青衣人。“你以为我会信你,天荒城败亡。黄泉阁竟未曾介入?”

    青衣人送出的酒未曾被接纳,自顾饮下手中一杯。道,“不错,天荒城一战,黄泉阁是曾介入,却也只救出一个凡人,其它并未受到影响”。

    “以蛮冥两族出动的力量,剑皇门当可抗衡,天荒城一战,剑皇门晚到一步。未能力挽狂澜,此之剑皇门之过”。似是忆起什么,黑纱之人垂首立于窗前。

    “蛮冥两族两个月前便已步入殷鹿国境内,如此重大军情,剑皇门竟会不晓?”青衣人讶然失笑道,“溯月,枉你身为剑皇门下大弟子,声名显赫,一时无两。以你才智,如此内幕,你竟也未曾想通么?或是……”青衣人扔下手中酒杯,竟笑得弯下腰去。

    “炎风。你胡说什么?”未等青衣述完,溯月瞬间拔剑,一式“跃云十式”刺向青衣。“跃云十式”。剑皇门必杀技,一旦刺出。无血不收,何况刺出此剑的是剑皇门下大弟子溯月。

    然而青衣人似是早有防备。溯月欲拔剑时,便已闪身而出。即便如此,他的衣物也被划开几道缺口。

    惊险躲开溯月刺出的一剑,炎风跳脚骂道,“幸好‘跃云十式’你不曾练到顶峰,如若不然,我这小命今日便要葬送于此了,如此你便又可回门中领功了”。

    溯月并未步步紧逼,一剑未中,瞬间便插回于鞘中,“炎风,你其它技能不曾长进,逃命的本事倒是见长了不少,你的弥影步何时竟也进步如斯?”

    炎风低头拍着被划出缺口的衣襟,“溯月,无忧城之战黄泉阁不会插手,但凭你的力量还远远不够,还是尽早放弃为好”。

    溯月转身望向湖面,湖水清澈见底,水中鱼儿成群结队迂回遨游,倒垂的柳枝轻舞漫摇,倒映着碧蓝如洗的天空。

    很意外的,此次溯月竟无半分怒意,只听他轻声道,“即便不敌,我也绝不退缩半分,剑皇门下,又岂会知难而退”。

    炎风闻言,戏谑道,“剑皇门竟只派出一人来拯救无忧城,好个剑皇门,这便是名门正道所谓的天道么?”

    “住口”。刹那,溯月欲再次拔剑,青色身影却早已远遁而去。

    只听炎风的声音仍旧在湖面回荡。“多谢方才手下留情,不然,凭你刚才那一式,便可要了我的性命”。

    溯月放开握着剑柄的手,揭开斗笠下的黑纱,现出一张白皙如纸的脸庞,柔和如女子般的双眸,若此处有人,定以为是个偏偏美少女。

    窗棂在双手下碎裂成满地碎片,窗口增大了一圈。他望着湛蓝如洗的天空,想让自己尽可能的平静下来,然,紧皱而起的双眉,却掩不住苦痛扭曲的神情。

    “既然你们置之不理,那么,我来吧”。

    天荒城一战,蛮冥两族两败俱伤。冥族军队一路向北,越过葬麟山脉至无忧城后方的野莽平原安营扎寨,而蛮族军队步步紧逼,至葬麟山脉止步不前,两族实力旗鼓相当,俱不敢贸然出兵。天荒城一战,两族皆需时间整顿恢复,对峙局面整整持续了一个月。

    转瞬间五日已过,两族对峙的局面渐渐趋于恶化,冥族冥灵骑士一队队穿梭于无忧城外围,而蛮族麋鹰亦越过无忧城上空侦查冥族动向。尽管无忧城外住扎着五万老弱病残的殷鹿国援军,却似被两族无视,明目张胆奔驰于殷鹿国军队周围。

    无忧城内士兵不过区区五千之多,此般情景之下,无忧城主六书快马请求皇城救援,殷鹿国王无奈之下,筹集半月竟仅遣出如此老弱残军作无忧城援兵,殷鹿国援军势弱,目睹漫山遍野如洪流般的蛮冥两军,狰狞可怖如蛮族,阴暗鬼魅如冥族,使得皇城援军营内人心惶惶,军心涣散。若非殷鹿国惩处逃兵之刑极其严厉,皇城援军早已无攻自破、溃不成军。于周遭两族探者竟未能施加阻拦,任其逍遥驰聘。

    无忧城主府,皇城援军与无忧城诸多将领齐聚,一人盔甲鲜亮,腮胡满面,手托额头坐于首位上。座下文人武将均垂首而立,大厅寂静异常。落针可闻。已经许久,大厅内竟一直陷入沉默之中。

    首座上之人一拍额头。抬头望向众多文人武将,“怎么?平日里竟只会夸夸其谈,如此危急存亡之际,此刻却都闭口不言,在座诸位皆与无忧城共存亡,如若无忧城败,诸位性命亦难保全,若是有何良策倒是尽快说说?”

    厅内之人无不垂首,一名武将慑嚅着道。“全、全凭大人作主”。

    首座之人猛然拍案而起,声色俱厉,“诸位也亲眼目睹了蛮冥两军如何骁勇,若不尽快作出决定,无忧城迟早破灭,此刻竟无人作声,那便与无忧城一起消亡吧”。

    “报”,一声高呼打破了此般僵局,一位无忧城士兵极速奔来。单膝着地,道,“府外一人自称剑皇门下欲见将军”。

    顿时众人不知所以,交头接耳言论纷纷。

    其中一身着官服之人道,“剑皇门?此处竟会出现剑皇门之人?他们意欲何为?”

    另一银色盔甲之人道。“传闻,剑皇门以除魔卫道为己任,视天下安危为己责。此人前来应当不会对无忧城不利”。

    又一人道,“剑皇门下个个身手非凡。一夫当关,万夫莫敌。如若此人真是剑皇门人,求得他相助,无忧城便可安然矣”。

    “剑皇门从未效忠于任何势力,天荒城亦未曾出现剑皇门人,如今却如何肯相助于无忧城?”

    ……

    首座之上,将军挥手止住了众说纷纭的众文武,道,“有请剑皇门人”。

    将军语毕,跪于地上的士兵奔出议事厅,良久,只见一人头戴斗笠、面罩黑纱缓步而入。不是溯月又是何人?

    上百文武皆睁大双眼望向传闻中的剑皇门人,然而,令许多人失望的是,所谓剑皇门人亦未生有三头六臂,也不曾高大挺拔,身躯较于常人反而瘦弱许多。

    首座上,将军半信半疑,却不敢显摆任何架势,只是快步上前,恭声道,“小人殷鹿国援军统领申卓,见过大人”。

    溯月自是不与之客套,环视大厅一圈,望着眼前盔甲鲜亮之人,道,“我乃剑皇门下大弟子溯月,此番前来协助无忧城拒敌,将军此番可有何良策退敌?”

    众文武听得此言,无不喜上眉梢、心情舒畅。剑皇门若肯出手,无忧城之危又岂在话下?

    然而如此直截了当的话语使得全场文武垂首汗颜,申卓更是羞愧难当。面对剑皇门,他亦只能厚着脸皮道,“我等此番正值商议之中,如今大人在此,一切由大人作主便是,我等愿甘脑涂地追随大人,诸位说是与不是?”。说着目光扫向周围众人。

    “我等愿甘脑涂地,追随大人”。整齐高昂的声音传遍整个议事厅。

    申卓犹豫片刻,絮絮叨叨的道,“并非我等不相信大人,而是无忧城事关重大,可否、可否请大人展示神通,也好让在此诸位信服大人真是剑皇门下之人”。

    大厅内霎时静若寒蝉,众人面面相觑,谁曾想到此人就一定是剑皇门人,若此人打着剑皇门的名声招摇撞骗,这诺大的无忧城安危岂非落入一个欺世盗名之辈手里?

    溯月巡视着众人质疑的目光,忽然衣袍表层渐渐亮起一层淡淡的白色光晕,整个身躯缓缓离地,升向大厅上空。整个人如一轮明日般耀眼,脚下众人皆如蝼蚁般脆弱不堪。

    溯月瞬间拔出饮月剑向前刺出,仅仅眨眼间,蓝色饮月剑便在空中刺出了无数残影,速度之快直令脚下众人目瞪口呆。

    只听“哐“的一声,溯月刺出剑影变成了“剑皇门”三个金光耀眼的大字。

    大厅内顿时鸦雀无声,众人均瞪大双眼不敢置信的望着凛然于大厅上空的溯月。

    “这、这便是剑皇门的绝技么?果真神奇至极”。申卓此刻语气竟也口吃起来。

    众人还未回神之际,溯月已下落至地面,身上发出的光消失了,空中“剑皇门”三个金光耀眼的大字也随之不见,溯月整个人恢复到之前的模样。

    “可相信我绝非假冒了?”溯月也不理正目瞪口呆的众人,尤自问道。

    申卓闻言,立即笑容满面。轻步上前道,“哈哈。剑皇门果非凡人,如此身手。即便整个蛮冥两族又有何惧”。

    “我乃剑皇门人不假,却也不至于以个人之力抗衡蛮冥两族,即便两族阵营之中,亦绝非俱是泛泛之辈,蛮冥两族高手众多,若是诸位把希望寄托于我溯月一人身上,无忧城难免灭顶之灾”。

    申卓恭声道,“大人过谦了,遍寻整个神芒谁人不知剑皇门下人人技高如神。区区无忧城之危又岂在大人话下?”

    溯月至此终于明白殷鹿国之不堪乃至于斯。君无道,臣无才,百姓无知,人人享于安乐,安于现状,腐朽已至无可救药之地。

    然,君主负天,苍生无罪。皇城援军本已孱弱不堪,若与蛮冥两军碰撞。结局不言而喻。

    夜幕渐渐笼罩了整个苍芒大地,黑暗再次翻身而出,掌控着神芒无数生灵,就像这无忧城末日般的景象。而沉浸在其中的人却还能高枕入眠,这些便是剑皇门带给他们的信念么?

    寂静的夜空,星辰闪烁。不时有黑云从屋檐上掠过,亭台之内。溯月怀抱隐隐散发着幽光的饮月剑独自立于其中。斗笠下的黑纱遮住了他白皙的脸庞,垂肩而下的黑色发丝在微风中飘逸。

    他已经在此亭站立近两个时辰。却未曾移动分毫。“溯月啊溯月,枉你背负剑皇门大弟子之名,却蒙骗真相于全城,即便与城共亡又如何?便能消得心底些许罪孽么?”他喃喃道。

    今日与众多无忧城守军商议许久,然而众多纷云的计策皆如孩童般可笑且可悲,诸多计策无非便是靠剑皇门大弟子溯月一人与蛮冥两军厮斗,挡住蛮冥两军,力挽狂澜于水深火热。然,他并非神,又岂能凭一人之力与整个军队相抗衡?又岂能令无忧城所有人都幸免于战火?

    他明知不能凭己之力挽回无忧城,却无从说服那些守将,无忧城守军于剑皇门的盲目信任已达无可动摇之地,蛮族又如何,蛮族又如何,在剑皇门下皆蝼蚁,似乎只要他在此,便可高枕无忧,便可安然睡去,下一个烈日的升起,便可望见蛮冥两族皆匍匐于剑皇门下。

    然而至此,他却无从布局无忧城如何能在蛮冥两军的夹攻下安然度过。

    “血煞阵能挡住几流攻击?”他抬头望着星辰稀疏的夜空,喃喃道,“师傅,你竟能眼睁睁看着蛮冥两族屠城么?”

    次日清晨,申卓早早便寻来无忧城各将士在溯月门外等候。一名士兵入内半响,终于在亭台内见到剑皇门大弟子溯月。

    士兵见到如此一幕,瞬间怔住了,漫漫长夜,只见溯月依旧怀抱饮月剑立于昨夜站立之处,如石像般不曾移动分毫。

    良久,士兵方单膝跪地道。“申将军与众位文武已在门外等候,还请大人亲临布署”。

    溯月闭着双眸,缓缓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清晨之气,似乎吸完这一口便再无机会吸到此般空气一般。

    “走罢”。他睁开双眼,转身走出亭台,向门外而去。

    众人井然有序的排列着,态度恭敬谨慎。见头戴斗笠、黑纱罩面的溯月从屋内缓步而出,最前端的申卓遂道,“见过大人”。

    申卓身后众人俱单膝跪地,“见过大人”。

    混合着高低不齐的声音,传入溯月耳中竟是如此刺耳,他不耐的挥挥手,道,“诸位,昨日我不是说过了么,我并非你们统领,勿须如此”。

    申卓献媚着上前几步,道,“剑皇门肯出手挽救无忧城,全城性命与此般礼节相比算不得什么”。

    溯月打断其语,“都安排妥当了么?”

    “一切皆按大人之意,城内百姓俱已迁至西城,城外五万皇城军队正在收集巨石,均摆成品字形大阵,其后陷井业已准备就绪。城内五千守军分南北两门驻于城上,只待蛮冥两族进一步攻入,便可启动阵法”。

    “蛮冥两族有何动向?”

    申卓道:“蛮族排军列阵,似欲向无忧城挺进而来,冥族不曾有动向”。

    溯月望着眼前近百文臣武将,说不清悲喜。他淡淡的道,“以此推算。蛮族若此时启程,也须一个时辰方能到达无忧城外。而且蛮族目标并非无忧城,而是冥族,诸位速去收集所需物品,务必在半个时辰之内完毕血煞阵”。

    除西门外,一个时辰内,无忧城各处街巷人去楼空。城主府近日来雷厉风行,为了加速调度甚至杀鸡儆猴,落后之人在无忧城将士的屠刀下化为冰冷的尸体。

    如此大度调动早已引起群民的无比恐慌,城主府虽大力打压。移至西城的居民仍旧群情激愤,不安和恐惧在人群之间漫延,虽无人敢于大肆喧闹,却都明白,无忧城危在旦夕。谁的生命都只有一次,没有谁不惧怕死亡。

    大批移民迁至西城后,原本宽阔的街道与房屋人满为患,人头耸动间,一叠毡帽随波起伏。毡帽内黯淡无光,边缘拉至双眼之下,望不清面容,阴暗的毡帽下。隐约可见几缕青色发丝垂落而出。如此之人处于移民之中并无显眼之处,似与大批移民融为一体。

    事发突然,城主府下令三方城民迁移之时。他无意间从一人鞋上踏过,只见那人跳将起来。骂道,“狗东西。不长眼睛么?竟敢……”,然而当那人面对毡帽下那片黑暗时,脸庞上愤怒的表情瞬间被恐惧代替。

    毡帽下一片阴影,看不清真容,然而那片阴暗里似乎隐藏着什么可怕至极的东西,仅仅只是一张人脸,竟会令人惊惧如斯。

    他未曾出声,回过头,继续簇拥着人群向西城行去。

    那人滞立当场,额上不由冒出一阵冷汗,然而在好奇心与无忧城将士的驱使下,他一路跟随头戴毡帽之人行至了西城。

    周遭之人面色俱都慌乱不安,唯独他一人不紧不慢迈动着脚步,跟着移民往西城更深处走去。忽然,一只手轻轻触碰着他的背脊,一个声音微若蚊虫般自身后那人传来,“唉,你说无忧城会被攻破么?”

    他没回头亦知那人便是与他一路随大批移民迁至西城之人,此人名为项行,是无忧城里一个富家公子,平日里游手好闲、无所事事。自来西城,便一路喋喋不休,将他的诸多“丰功伟绩”与头戴毡帽之人分享。项行往日间在无忧城内可谓风光无限,而今蛮冥两军的到来令他平日高人一等的身份一落千丈,此刻与其他平民一般无二。

    头戴毡帽之人随口答道,“随它去罢”。

    “听闻蛮族个个面目狰狞,凶猛异常,喝人血,吃人肉,无所不用其极,而冥族全是灵魂之体,过处阴风阵阵,寸草不生,如此你竟都不怕死么?”

    “我从未惧怕死亡”。

    毡帽下之人止住了脚步,似在沉思什么。拥挤的人群里,身后之人亦步亦趋,碰撞在所难免,路人跌跌撞撞而过,簇拥着他向前方移动。

    项行忍不住在他身后念念有词,“该死的申卓,居然如此对待本少爷,还有这批流民,平日里对本少爷毕恭毕敬,今日却视本少爷为无物”。

    便在此时,一队无忧城骑兵奔驰而来,至众人面前才突然勒下马缰,只见最前方那名士兵从怀里摸索出一黄色纸卷,展开念道,“申卓大人有令,无忧城正处于危急存亡之际,城破家亦亡,望无忧城各人士与城主府携手抗敌,方能不被蛮冥两族所逞。昨日所幸得剑皇门出手相助,无忧城定可转危为安,此际剑皇门需要诸位参与搬运些许物资,以备战时所需”。

    “哈哈,糊弄我等不成?剑皇门何等存在,岂会出手相救于这区区无忧城?”其中一人立刻出口反驳道。

    此语一出,众人无不声相呼应。

    “不错,天荒城破灭之时,剑皇门都不曾出现,何以如今会手相救?”

    “城主府究竟有何意图?”

    一时之间,啸声此起彼落,那士兵环顾四周,见群情激愤难以抑制,收起卷纸,纵声道,“城主府意欲何为,汝等无权干涉,至于剑皇门人为何肯出手相助无忧城,我等亦不知,然,剑皇门下大弟子溯月此刻便在城主府内,我等亲眼所见,诸位信也罢,不信也罢,此刻危急时刻,所有无忧城人士不得迟疑,速将城内高大坚硬物体搬去西城门,如有不从者,杀不赦”。

第一百二十六章 隐世大能

    语毕,那队士兵与维持西城秩序的士兵立刻行动起来,驱赶着迁至西城的人开始搬运。

    平民毕竟是平民,永远都处于最低阶层,必要之时武力往往是效率的最佳体现。在长矛大刀的刃光下,所有人开始折房砸屋,把体积巨大且笨重的物体渐渐搬向西城门。

    毡帽下之人喃喃道,“剑皇门么?”

    身后那位富家子弟之前一直沮丧的表情顿时一扫而空,激动万分道,“传闻中剑皇门下子弟俱都拥有通天彻地之能,挥袖间便是移山填海,若真是剑皇门人出手,无忧城定可无恙,今日过后我便又可继续逍遥于无忧城内了”。

    见头戴毡帽之人立身未动,项行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身躯,“说也奇怪,剑皇门何时竟肯移尊驾至这无忧城了?”

    然而,项行手指触及之处,竟如碰上什么坚实物体般僵硬如铁。伸出的手闪电般缩回,项行惊恐道,“你、你是人么?你的身体、怎么如石头一般坚硬?”

    毡帽下丝毫未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仍似梦呓般,“天荒城破灭之时为何不曾出现?难道、难道天荒城便是死有余辜么?”他的双手紧握成拳,恨意直如滔天巨浪般顿时灌满整个脑海,便连整个身躯都变得颤抖。

    项行见他未曾回应,望了望周围开始忙碌起来的众人,他亦有些惶恐地道,“快些搬运吧,那些士兵的武器可不长眼睛,且有剑皇门人在此,若惹得剑皇门不高兴,一走了之。那后果……”。说着自顾抱起脚下一块石头跚跚向西城门而去。

    街道上,众人俱都忙碌起来,只剩下他孑身一人立于其间无动于衷,与周遭忙碌之人相比。便极其显眼了。

    一士兵见竟有一人立于街道中央未动。纵马而至,毫无分说挥鞭便往他身上招呼。但他却一动不动立于原地,任长鞭在身上“噼啪”作响,长鞭及处,衣物丝丝破裂。条条红印接踵出现,十几鞭落下,殷红的鲜血便浸湿了破裂之处的衣物,但他却似曾未闻,只是痴痴站着。

    那士兵似是从未见过如此愚蠢之人,惊讶之下,跳将下马。想看看毡帽之下究竟藏着怎样一副愚钝面孔。

    当他的手伸至毡帽前欲揭开时,忽然像望见什么极其恐怖之物,呼吸顿时停滞,双眼瞬间大睁。持鞭的手一松,可不置信地捂住口鼻一步步往后退去,长鞭落地了都未曾察觉。

    周围士兵见此情形刹时间竟不知所措,以为是极其危险人物,遂围将上来,长矛剑盾俱对准头戴毡帽之人。

    一士兵喝道,“你是何人?脱下毡帽,不然乱剑刺死”。

    毡帽下的人似是被这声大喝惊醒,良久后,紧握的双手才渐渐放松,也不抬头,轻声道,“我想见剑皇门人”。

    那士兵喝道,“你是何人?真是可笑,便凭你也想见剑皇门人,剑皇门岂是人人想见便能够见的么?”

    深隧的毡帽之下,轻而坚定无比的声音继续道,“我要见剑皇门人”。

    如此变化顿时引起周遭之人的注目,皆望向说话的士兵。

    众士兵面面相觑,便在此时,刚才被吓得后退的士兵从恐慌中回过神,跑至一人耳际不知说了些什么,那位似是众士兵头领,点点头,排众而出望着毡帽下之人,声音似是有些畏惧,道,“你见剑皇门人何事?”

    “问一句话”。他毫不犹豫的回答。

    士兵头领沉吟半晌,方道,“剑皇门人此刻正与诸位大人商议如何拒敌之事,不容打扰,可否说与我听,等过了此战我寻机会转告于剑皇门溯月大人,阁下认为如何?”。

    “不”,他仅仅说了一个字,却坚定无比。

    众人皆尽不知所以然,之前跟随他身后行至西城的项行此刻亦是放下手中巨石,小声嘀咕道,“果然非一般人”。

    望着毡帽下那片深隧的黑暗,几缕青色发丝在微风中绪乱纷飞,士兵头领心底不由升起一股无名的恐惧感。那里究竟隐藏着多么可怕的存在?竟会令人望而生寒,恐惧如斯。

    众士兵不敢贸然出手将其捆缚,士兵头领亦是上下不能,不知所措。

    当众士兵在为难之际,只见一士兵骑着战马自城主府方向奔驰而来,至被围困于中央的人面前才勒住马缰,顿时战马嘶鸣,前腿高高抬起,嘶鸣声瞬间传遍整个西城。

    只见那士兵跃下战马,便道,“溯月大人有请阁下前去城主府一叙”。

    城主府议事大厅,此刻寂静无比,溯月怀抱饮月剑,立于大厅中央,望着首位上挂着的无忧城地图,似在思虑着什么。

    “报”

    一个声音打破了这寂静的大厅,将陷于沉思中的溯月惊醒,“进来”。

    只见一位士兵自屏风单膝跪地,道,“照大人吩咐,小人已将此人引来”。

    “嗯,让他进来罢”。

    “是”。士兵恭谨退出后,只见头戴毡帽之人绕过屏风缓步而进,步伐稳健,却沉重无比。

    溯月回头望向来人,忽然多年来未曾动荡过的瞳孔瞬间剧烈收缩了一下,“好一双恨世嫉俗的双眼,好一双布满戾气的眼眸,仅此散发出的滔天恨意竟能让那些士兵心生恐惧”。

    毡帽之下,仍是阴暗无比,几缕青色发丝垂落而出,条条血痕在破裂的衣物中绽露而出。面对剑皇门下大弟子溯月依旧能泰然处之,不可谓不深沉。

    “见我何事?”溯月紧盯着毡帽下那片黑暗,开口道。

    “问一句话”,他不曾抬头,行到溯月面前,用极其嘶哑的声音说道。

    溯月启步,缓缓绕着他转了一圈,之后回到大厅首位上。才道,“问什么?”

    至此,毡帽下之人语无伦次起来,满心的愤恨此刻却不知从何说起。沉吟半晌方道。“天荒、天荒城破灭之时,你、剑皇门为何不曾现身相助?”声音沉重无比。然而他却坚持说了出来。

    溯月怀抱着剑的手不自觉紧握,饮月剑隐隐发出一阵幽光,但却很快黯淡了下去。

    “天荒城么?”溯月转身,望着首位上挂着的无忧地图。那里刻画出无忧城之外百里范围,而天荒城便位于地图上无忧城南面几十里。溯月望着一个月前便已消亡的城池,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似是愧疚,似是感叹。

    良久,溯月如是问道,“天荒城可是有你家人么?”

    然而。毡帽下的人却轻笑起来,“呵呵,为何问这话?”他似是自嘲一般,“莫不是天荒城有我家人你们便出手。若没有你们便见死不救么?”

    溯月没有回答,却问道。“你、是何人?”

    毡帽下之人止住了声音,然而双手却握紧衣襟,直至衣襟经不起双手的撕扯而裂开发出“嘶嘶”声时,他方道,“我叫冷逸,是天荒城唯一苟活于这世间的人”。

    溯月瞳孔再次收缩,剑皇门足迹遍布天下,千奇百怪之事常有遇到,天塌地陷而不惊不惧,而今却因一语而震惊如此。

    那时他日夜兼程赶至天荒城,然而方圆十里内竟只剩下一片残垣断壁,硝烟战火仍在熊熊燃烧,碎片散落满地,几丈至几十丈的深坑布满整个狼藉的地面。如此场景,竟有人能从刀口里逃生?

    良久后,溯月抬头望向头顶镂空的木窗,那里一条条光线如实质般射入大厅内,然而如此光线却照不明这个始终处于阴暗之中的大厅,“不,并非你所想象那般,这个神芒高手如云,各方势力暗流涌动,彼此牵制,便是连我,亦对这个神芒有太多未知的事情”。

    顿了顿,溯月继续道,“天下只知剑皇门兼顾苍生,济行天下,却无人了解剑皇门亦有撼动不了的存在”。

    “是么?天荒城不过区区一座小城,蛮冥两族亦不过出动二十万军队,凭剑皇门之威,竟也惧怕不成?”冷逸抬头,大厅内光线本就黯淡,毡帽下显得更加暗淡。

    溯月走下大厅首位,叹息道,“天荒城一战牵涉的又岂止蛮冥两族?暗里定有不明势力干预其中”。

    冷逸本属凡夫,剑皇门之名自是如雷贯耳,除此之外,便只有传闻中与世无争的陨星峰与暗黑组织黄泉阁了,黄泉阁恶名世人皆知,即便名门中人亦闻风丧胆。阁内高手如云,却尽是些心狠手辣、丧心病狂之辈。

    冷逸思忖片刻,疑惑道,“莫不是黄泉阁?”,满身戾气的他,听闻溯月诉与此般内幕,竟是他未曾知晓的。

    当溯月从城主府望见西城内那一幕时,他便知冷逸并非常人,然而近距离观察之下,他才发现冷逸除了漫天怨念,身上并无半丝灵力波动。或是此人隐匿得太深,竟连他也未曾望出端倪,然而冷逸所知所晓却令溯月又确定他仅凡人之体,“在你未曾踏入这个层面之前,许多事不需要知晓,我仅能知会你,这个神芒极其宽广,茫茫天宇中无奇不有,众多势力盘踞其中,隐市高人数不胜数,剑皇门不过其一罢了,如若你能越过凡人之躯,进入修炼界,那时你便可知”。

    冷逸自是不知其中如何繁复混杂,但知晓得越多,便越想了解得更多。或许,正如他所说,他苟活于这世间已如行尸走肉,他原本便应该死去,与天荒城一起深埋地底,支撑他苟活至今的,除了报复,他竟找不出任何理由继续存活下去。

    他原以为只是蛮冥两族交锋所起,此刻得知竟还有未知势力参与其中,哪能放过,隧问道,“还有何方势力参与其中?”

    溯月思忖片刻,似是想起了什么,望着散发着浓厚戾气的人,轻声道,“或许有一人,此人我也只闻师尊提及过,据师尊述及此人神出鬼没,一身力量神秘莫测,常摆弄各势力于鼓掌之间,或许,此次蛮冥两族血战因此人而起也未定。若遇上此人。即便如我,亦只能退避三舍”。

    冷逸听闻此言,满身肌肉紧绷,衣襟在双手不自觉的大力拉扯下“哗”的一声撕裂开来。他竟忘了自己此刻仍旧伤痕累累。连站立亦只靠毅念支撑。刹那间奔至溯月面前,“刷”的伸手将头上毡帽脱下。急切道,“那人是谁?”

    毡帽脱落后,露出的竟是一张令溯月触目惊心、难以名状的丑陋面孔,面部左右各一道硕大翻卷的伤疤横立。似是什么较屯的东西划开一般,连皮带肉均被拉至右脸,伤口上的疤还未脱落,应是不久前造成的,此刻竟还在腐烂着,浑浊的黄色汁液布满伤口,死寂却执着的双眸似是盛满鲜血的无底深洞。鲜红欲滴。

    然而刚脱下毡帽,却因气力不继跌倒在地。他自己却视若无睹,双眼死死盯着黑纱下的溯月。

    溯月见状,本想托他一把。但此人听闻自己所言,满身戾气似又浓重了几分,“好一双仇恨的眼,好一个偏执的人,如此人物,若有一日踏入超越众生之领域,他的报复之路必将永无止尽”,溯月如是想着,呼吸急促间,竟未伸出手。

    “那人是谁?”

    冷逸双目如死人一般,紧紧盯着溯月,声音嘶哑至极。

    溯月望着冷逸那双装满仇恨的眼睛,良久,良久,叹息道,“告诉你也无妨,那人名为沁渊”。

    语毕,溯月缓步走向大厅首座,低沉的声音自口中传出,“我剑皇一门自承天道,悲天悯人,行济天下众生,你体内布满怨念,我亦无能为你驱除,若长此以往,终将引火自焚,坠入魔道,你速速离去罢,去寻找驱除戾气之法,能除则罢,如若不能,日后做出有负神芒苍生之事,我剑皇门必诛之”。

    溯月行至大厅首位上缓缓坐下,望着仍卧于地上的冷逸,道,“我不忍对一个绵薄无力之人下手,只望日后你能去除体内戾气,洗心革面才好”。

    冷逸缓缓站起,唇角扩散出一条弧线,然而此般笑容在横立着两道伤口的脸上竟显得恐怖异常。“呵呵,我又何须去除这身戾气,能残活至今,不过拜人所赐,若复仇都未能实现,那么,活着还有何意,自天荒城埋没于地底,我的生命便只为复仇而延续”。

    溯月至此沉默不语,他不得不承认冷逸执着之坚,仇恨之念早已超出一个凡人本应拥有的极限,他能持至今日,以凡人之体支撑至此,已是奇迹了,而今却还能保持思维清醒,更是奇迹中的奇迹。

    “拜人所赐?我便知有人救你,如若不然,那场战争又怎能有人逃离得了蛮冥两族的屠刀”。溯月站起身问道,“救你之人是谁?”

    冷逸嘴角的弧度越扩越大,声音深沉黯哑,“我何德何能,竟能令陨星峰屈尊相救,但为何却又只救下我一人?”

    “陨星峰?竟连陨星峰都出手了么?”溯月眼神渐渐迷茫起来,“独救下此人,又是何意?”

    冷逸本已狰狞不堪的面容因愤怒而显得更加可怖,“陨星峰、剑皇门又如何,不过欺世盗名罢了”。

    溯月猛然站直,双眼如剑般射向冷逸,“那你意欲何为?”溯月轻声问道。

    冷逸丝毫不惧,与溯月的双眸对视许久,“我需要力量,需要能使我复仇的力量,你能给我么?”

    溯月望着满身戾气的冷逸,良久后终于厉声道,“哼,你以为力量是一时半日便能得到的么?没有十年八载的努力,难成气候,我剑皇一门乃正道名门,你天赋虽佳,然,体内怨念满布,我不灭你已算仁至义尽”。

    “嘿嘿,是么?”冷逸直视溯月双眸,眼神不卑不亢,道,“正道?名门?行济苍生?若是如此,剑皇门又岂会眼睁睁看着天荒城毁灭?”

    溯月念及陨星峰竟会破格救出此人,定会另有安排,然而此人复仇心切如此执着,日后若踏入修炼者颠峰,这神芒众生又将面临何种境地?

    溯月不想继续与他争执,叹息道,“你且离去罢,前方路途遥遥,生死自有天命,若此后你与妖魔为伍。扰乱苍生,天道亦会不容”。

    语毕,一细小物体自溯月袖间飞出,准确落至半趟于地面的冷逸衣物上。只听溯月的声音传来。“这是本门专治外伤之药,你收下便速速离去罢”。

    冷逸望着衣物上细小的琉璃瓶。却没有伸出手,他渐渐站起身,任那瓶外伤治疗药物滚落地面,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未曾道别。冷逸毅然挥袖转过屏风,扬长而去。

    当第二日清晨的阳光射入高高的辽望塔,葬麟山脉终于响起了震天的战鼓,伴随着狂野的嘶鸣声,蛮族军队凌乱的排列着,衣着简陋,布条裹体。绿色的皮肤上青筋条条鼓起,四肢强劲有力,各式武器高举过头,眼眸散发出嗜血般的光芒。漫山遍野狂呼着“大祭祀”。一时之间。嚎叫之声直冲云宵。

    高台之上,蛮族巫祝头戴羽羚,手舞足蹈,围成一圈念念有词。大祭祀立于中央,在一片欢呼声中高举手中权杖,一顶闪亮的珠子在权杖顶端闪闪发光,所有蛮族军士无不瞩目,仰望那颗闪耀着族长之下的绝对权威,满天的欢呼顿时安静下来。

    “神族无畏”,一声温柔却无限悠长的声音自大祭祀口中吐出,台下蛮族众人无不跟随呼嚎,“神族无畏”。

    虽是清晨,然而大祭祀身后那个似乎永远处于阴影中的身影,依旧如一阵烟雾般飘渺,静默着立于高台边上,但凡蛮族,却无人敢于忽视他的存在。这个每代族长身边最重要的存在,从未有人目睹过黑袍之内的真容。

    大祭祀眺望着漫山遍野的蛮族战士,嘴角升起一轮浅浅的笑意,手指向北方天际,纵声道:“冥妖屡犯我族神威,残杀我神族同胞,妄想阻挡我神族统一神芒的步伐。今日,便是我等洗净耻辱、灭尽冥妖之时,越过无忧城,便是冥妖的军队所在,今日,我,神族大祭祀弄影,将与你们同战沙场,血战冥妖,我们的脚步,将从冥妖尸体上践踏而过,我神族威严,从此将令世人俯首。我神族将士,无人能挡;我神族勇士,无所畏惧;我神族步伐,从此,将踏遍整个神芒大地”。大祭祀手持权杖高高举起,顶端红光耀眼至极。

    漫山遍野的蛮族将士轰然回应,“无人能挡,无人能挡……”。

    不顾一切的光芒漫延在整个葬麟山脉,生或死,早已至之度外,没有理由,没有理智,有的只是毁灭与体内沸腾血液,屠杀或被杀。嗜血的馋涎滴入石缝,地底蝼蚁成群结队争相琢食,然而,一只粗大脚掌从天而降,一群蝼蚁混着泥土被挤压成了肉泥。

    就这样,巨大的光芒蔓延在每一个地方,到处是充满了各种血光之所,谁也无法预料到下一刻究竟会出现什么样的事情;

    至此,蛮冥两族军队以极为缓慢的速度向无忧城驶进,但即便再缓慢,终究有到达的时候。

    无忧城北面三里的野莽平原,此刻烟尘滚滚,白色旗帜在烟尘中飘荡。密密麻麻的冥族军队影影绰绰、漫无边际。树林在冥灵军队的铁蹄下一片片倒塌,铺成通往无忧城的宽阔大道。

    而南面,蛮族军队亦如洪流般向无忧城缓缓而进,笙旗在狂风中烈烈作响,凌乱的阵形,高矮不一的蛮族战士,简陋的服饰,笨重的武器层出不穷。最前方百来名蛮族力士抬着一个巨大的木台,木台上,大祭祀静坐其中,头顶幔布条条垂下,在大祭祀眼前不停摇晃,隐隐遮住前方视线。

    无忧城内,剑皇门人的出现令城内外驻军宽慰不少,然而此刻望见如此场景,南北墙头上的哨兵无不心惊胆战、亡魂皆冒。原野上升腾起的尘埃铺天盖地,浩浩荡荡的军队每前进一步竟让大地都为之战栗,轰隆之声不断。两族军队直指无忧城,毫无疑问,无忧城又成了天荒城第二,这里又成了两族对决的战场。

    战争一触即发。

第一百二十七章 楚统领归来

    然而无忧城内,众将领却无暇顾及杀戮何时来临,在将领申桌的带领下,城主府内此刻宴笑颜颜,摆席设宴,提前举行盛大的胜利庆功宴会。

    坐于左上角的一名武将似是喝了不少酒,醉醺醺开口道:“今日便是蛮冥两族的死期,如此大事,怎不见溯月大人前来与我等庆贺一番,莫不是嫌我等身份低微,不配与之共饮?”

    旁边一人道,“溯月何许人也,人中之龙凤,来去无踪,岂会与我等沉溺凡尘酒肉”。

    坐于首位上的申卓示意众举杯,自己亦拿起案桌上一杯酒水,说道,“不错,剑皇门下人人挥袖间便可翻云覆雨,便凭血煞阵,可让南蛮北冥有来无回,统统化作飞灰”。

    申卓拿着酒杯站起身,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地,然而却被身旁士兵扶住身躯,只听他继续道,“便在昨夜,溯月大人交咐我一件大事后匆匆离去,说是开战之前便能赶回,有溯月大人金口,那两族不来则已,若来,无忧城便是那两族的坟墓,诸位说是与不是?”说完举起酒杯与众人致意。

    右下角一名文臣道,“怒小人斗胆,溯月大人毕竟不在此处,如若这血煞阵挡不住蛮夷与冥妖的攻击可如何是好?胜利未果,我等却在此处饮酒作乐,如若溯月大人望见,岂不笑话于我等不知上进?”

    只听“呯”的一声巨响,对面正在饮酒的满脸络腮胡武将将酒杯砸于案桌上,酒水自杯中溅起泼撒满地,只听他大声喝斥道,“哼,尔等上不得战场。下不得原野,两手细嫩如女子,手无寸铁之功,平日间尽出些下作主意。危急关头却是我等一马当先。你们直如国之蛀虫,真不知无忧城养你等作甚?有剑皇门溯月大人在此。无忧城自是固若金汤。今日我等饮酒庆祝,你竟在此大放厥词,壮敌之威,蔑我之能。其心当诛”,语毕,手里酒杯触地而裂,瞬间碎片乱射,然而他却一个站立不稳,倒地气喘不断。

    殷鹿国自创国以来便以文人居首,重在繁民养生。加之与外邦久不争斗,谋士不言而喻成了殷鹿国皇室重用的不二之选,以至于武将地位总被强压一头,武将每每总在文人三言两语之下被贬得一无是处。此武将自小深有此感。最是瞧不起文人谋士,每每望见文人谋士之儒雅作风便是火起气结,此刻酒意正浓、醉意正酣,那满脸络腮胡武将随即借酒发飙,拍案而起。

    此言一出,整个议事厅一片哗然,武将自是纷纷拍手称绝,而文人俱都愤愤不平,瞪大双眼却无可奈何,亦有不断出言反驳者,但成效甚微。

    整个议事厅至此陷入武将与文人的唇枪舌战之中,喝骂之声此起彼伏,乱作一团。

    便在此时,一道黑色身影一闪而入,瞬间便出现在了议事厅内的首位前。只见来人头戴斗笠,面罩黑纱,一身黑色行衣,裹住瘦弱不堪的身体。

    不是溯月又是何人?

    申卓似是醉得不轻,推开扶住自己的士兵,却发现眼前突兀多了一个人影,揉了揉眼睛,当望清来人时,双手一颤,手中酒杯“叮”的坠向地面,发出清脆的瓷器破碎声,双膝“咚”拜倒在地,大声道,“大人总算是回来了,我等正愁寻不到大人,这下好了,大人快快请上坐”,说着踉踉跄跄站起作出请的姿势。

    溯月刚一进入这议事厅便闻到酒气薰天,环视之下,满厅之人俱都东倒西歪,横七竖八躺在撒满酒水的地面上。案桌上凌乱摆放着各色点心、水果,许多椅子与人同时倒在地上。

    乍一看,便如混战过后一群残兵败将,溯月双手紧握,饮月剑在手里发出幽暗的白光。

    当权者尚且如此,何况下层?上层者尽情沉溺于声色,轻狂纵欲、忘乎所以,古人披霜露、斩荆棘之往事已抛入九宵云外。

    如今之神芒竟腐败如斯?

    “申将军,兵临城外了,你可知晓?”溯月几乎从牙齿里钻出这几句话。

    “啊,哈哈,当然知晓,我等在此大摆庆功宴,便是为了等他们来送死”。申卓本已站立不稳,奈何剑皇门人在此,却又不敢令士兵扶着。

    未等溯月开口,申卓搓着手,小心翼翼问道,“大人既然在此,不知可否赏脸与诛位共饮一杯?”

    溯月此刻竟不知该愤怒还是为这些人感到可悲,然而事已至此,他亦只能强压怒气,面向在场众人,大声道,“如今兵临城下,诸位速去各城坚守,勿必在关键时刻发动血煞阵,蛮冥两族既敢肆无忌弹进入殷鹿国境内,其力量自是不可小觑,望诸位共携渡此劫”。

    方才怒斥文人的那位满脸络腮胡武将嘟哝道,“有血煞阵,又何须如此紧张”。

    此语一出,其他人自是不敢跟随回应,但望其不奈表情,答案显然俱都写在了脸上。

    溯月终于忍奈不住,瞬间拔剑而起,只见一道白色亮光在议事厅内一闪而过,申卓前方案椅便已一分为二,渐渐向两边散开,“砰”的砸向地面,当众人回过神来,却只见溯月的饮月剑已然入鞘,黑纱之下尤如死亡般的恐惧声音,“如若尔等如此,这血煞阵不要也罢,诸位继续”。语毕,转身向屏风走去。

    申卓感觉不妙,急步上前恭声道,“大人留步”。

    溯月停住脚步,却没回头,“还有何事?”

    只见申卓回头向凌乱的议事厅大声道,“诸位,溯月大人言之有理,此刻已兵临城下,我等当竭尽所能,助溯月大人共同抵抗强敌”。

    说着向周围咪了咪眼,而后满脸笑容站于溯月身后。大醉酩酊的众人零零散散、有气无力的答道,“是”。然而出声之人有的坐于案前,有的半躺于坐椅上,有的甚至躺在案下抬头答了一声便又继续垂头呼呼而睡。

    申卓望见如此情形,脸面亦是挂之不住。大叫道,“卫兵何在?若有人再不起身,即刻拖出去就地斩首”。

    此言一出,沉溺于酒水中的人俱都立身而起。然而许多人似乎饮酒过渡。未听闻申卓说些什么,仍躺于地上呼呼大睡。却被身旁的人摄手摄脚拖拉起来。起身后迷茫着双眼不知所以。

    溯月一动不动立于屏风之后,门外射入的光线透过屏风隐隐将他的身影拖进整个大厅,虽有满稀稀索索的声音传入耳中,心底不由一阵烦燥。

    如此堕落国度。即便救下了又如何?朝政荒废不说,朝臣整日沉溺于酒色,兵临城下仍旧充耳不闻,危机感全然不存。只享于一时之愉,全然不顾大局。如此腐败人间,救之何义?

    瞬间,无力感如洪水猛兽般袭来。他动摇了,炎风的声音忽然回荡在耳边,“茫茫天地本浑浊无序,却因自恃正义之人扭曲了本该回归自然的本性。使世人蒙尘于谎言之中,捆缚于正义之锁,被束于世俗之链”。

    “真的错了么?”他喃喃道。

    身后的申卓听不清溯月在呢喃什么,小心翼翼走将上来,道,“大人,我等已做好十二分准备,可跟随大人杀得蛮冥两族人仰马翻、片甲不留”。

    轰隆之声震耳欲聋,呐吼之声似要令整座城池晃动而起,地面甚至在振动中扬起一阵阵尘宵,战鼓雷鸣般震慑苍穹,城墙摇摇欲坠。两族军队分无忧城南北两面排兵布阵,各种硕大的战争器械列于阵前。城墙上,各守兵望见密密麻麻的两族军队,漫天烟尘中一眼竟望不到边,从未见过的骑宠庞大怪异、数不胜数。

    此般景象,令守兵们无不俱肝胆欲裂,他们眼中坚厚无比的城墙此刻看来竟如纸糊般脆弱不堪。如若两族的目标是无忧城,这城墙能坚持多久,谁也不得而知?此刻两族军队目标一目了然,无忧城已成两族争斗的战场,城墙上的守军若不知晓有剑皇门相助,放眼及处有血煞阵的存在,恐怕他们早已丢盔弃甲,亡命奔逃了。

    冷汗早已浸湿了他们的发丝与衣襟,然而他们却早已充耳不闻。恐惧在每个人心里悄悄漫延,下一瞬间他们不知道是否依旧尚在,又是否会身首异处?作为一个士兵,此刻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即使如此,恐惧仍旧一阵阵袭向心底深处。

    时间变得缓慢无比,每一次恍惚的眨眼,每一次深沉的呼吸,每一次心脏剧烈的跳动,都会离两族进攻的时间缩短一些,城内严阵以待的守军此刻如身在烈焰之中,慢慢煎熬着,却唯有等待最终战鼓声的敲响。疯狂与不顾一切便在下一瞬间。

    阳光渐渐照亮了无忧城内外,然而令无忧城墙上守军诧异的是,两族军队始终于南北城下,不曾有进攻的迹象。这令他们心底深处更是焦灼不堪。

    蛮族军中,一座百人力士抬着的巨大木台上,大祭祀弄影睁开紧闭已久的眼眸,不紧不慢的声音道,“什么?无忧城何时摆出了大阵?”

    身后,夜魔沙哑的声音响起,“据探者回报,无忧城内在一日内南北两城俱摆出许多奇怪的阵法”。

    大祭祀右手执着的权杖微微闪烁了一下,咪着双眼,“哦,何种形状?”

    “俱都用巨石堆放成品形,间距十丈,城内外俱已布置完毕,不知是故弄玄虚还是果有其阵,未确定之前,我等不敢冒然闯入,还请大祭祀定夺”。

    大祭祀自奢侈的坐椅上缓缓起身,举目向无忧城方向望去,然而漫天的灰尘与高高的城墙却阻挡了她的视线,望不见城里的一切,甚至城墙下都只呈现出一片朦胧的景象。

    “品字形么?”她喃喃自语道。

    夜魔沙哑的声音接着道,“正是”。

    上百蛮族力士一同抬起的巨形木台上本就宽阔,他缓步走出帷幔,阳光毫无阻挡地照射着她白嫩的肌肤,与木台下绿色肌肤的其他蛮族战士迥然不同。似是阳光过于猛烈,他抬起手,遮住射入眼睛里的光线。

    “莫不是剑皇门亦想搅进来么?”

    夜魔听闻此言。终年如雕象般的黑暗影子动了动,“大祭祀之言,此阵莫非是……?”

    大祭祀挥挥衣袖,走回幔布之下。道。“不错,血煞阵。嘿嘿,此阵乃剑皇门绝阵之一,二十年前七夕镇之变便是全凭它挽救诸多性命,此刻想来。剑皇门定是插手进来了,无忧城已今非夕比”。

    手持权杖一挥,一道白色光线掠过帷幔射向高中,瞬间在高空如烟花般散开,光芒闪烁间,那些光点霎时变成了一个弯曲的形状。

    “也罢,便让冥以身试试这血煞阵究竟如何了得”。大祭祀轻柔的声音自帷幔下飘出,“传令,全军止步,原地待命。无我命令,勿轻举妄动”。

    无忧城北面,死亡之气遍布整个野莽平原,阴风阵阵,吹得城墙上的守军全身发冷。黑色之气缭绕于冥族军队的各个角落,一列列冥灵整齐的排列着,如失去重量般双脚离地,飘然于地面两尺之上,手中俱握长剑,身无半甲,一眼望去,只见一片片白色身影静静立于原地,纹丝不动。

    与南边蛮族军队相反,冥族诺大的军队里却无丝毫声音传出,死寂异常。黑色气息自每个冥灵身上散发而出,然后于上空汇聚成一条庞大的黑色风暴缓缓旋转。

    虽全都是白色服饰,然而越往后,等级越高,冥灵之后是冥魂,然而冥魂的数量远不及冥灵,战争之中仍然须靠大量冥灵去填补,冥魂不像冥灵那般双脚离地,他们与常人一样在地面奔跑,力量根源与冥灵一致,只不过比冥灵强横太多,他们拥有许多冥灵不曾具备的能力。

    冥魂之后便是幻者了,冥族之中高级将领俱属幻者。到达幻者之境,身体与常人基本无异,即可隐匿身上散发而出的死亡之气,力量也绝非一般冥魂可比,而幻者之中,亦有高下之分。

    此刻,冥族军队中央,一片空旷的地带显眼至极,只见一身无比耀眼的白色装束之人立身其间,白色发丝在野莽平原吹来的风中飘飘洒洒,俊秀的面容之下,双瞳不时闪烁着幽亮的光芒。身旁是众多幻者。他抬眼望向无忧城方向,丝毫不理身旁之人还在窃窃私语。

    “蛮夷可有何动向?”一语出,截断了所有人的低语,他转身望向众人,虽都贵为冥族上位幻者,然而一接触到他的眼眸,其他幻者无不低下高贵的头颅,态度恭敬得无以复加。

    一人轻步上前,轻声道,“蛮夷于无忧城南门下徘徊不前,不知是否亦是惧怕那血煞阵”。

    一人上前道,“如此甚好,蛮夷性情最是焦灼暴躁,我等便与蛮夷耗着,且看他们能奈到几时?”。

    一人轻声道,“恕小人斗胆,若是黑夜,我军自是战无不胜,但此刻艳阳高照,如此剧烈阳光对我军力消耗甚大,不如待到夕阳落幕之后进攻,那时正是我军力量旺盛之际,攻下无忧城自是轻而易举”。

    “住口,你们以为此刻无忧城里依旧如往日般不堪一击么?你们也都知晓那血煞阵源于何处,如此冒然入城,岂非寻死?且蛮夷亦非等闲之辈,此次蛮夷大祭祀弄影亲临,又岂是那般易与?”只见那白色身影声音铿锵决绝,进言者闻之莫不羞愧难当,纷纷退避。

    生有何义,死亦何惧?

    生死犹如四季轮回更迭,无始而无终。

    映入眼帘的纷烟战火,如烟花般绚丽,死亡越演越烈,倾倒的城墙,绝望的眼神,如河流般涌动的鲜血、堆积如山的头颅只是点缀着屠戮者的欲望与功绩。

    恐惧的嘶吼声回荡在耳边,竟似一场歌舞般飘渺。

    芸芸众生,谁又真的无辜?

    逝者如斯夫,时间如流水,或是一瞬,或是无数年,亦只如幻境般虚无。

    眨眼间午时已过,两族依旧没有进攻意图,如此却苦了严阵以待的无忧城守军。

    剑皇门,两族自是忌惮不已,然,却并非所有剑皇门人都令人惧怕。下午时分,两军得知无忧城内并非剑皇门主亲临,只是门下弟子孤身一人来此援助之时。战鼓蓦然间响起。

    首先吹响号角的是蛮族,早已等得不耐的蛮族战士方一听到冲锋号角声一响,便如洪流般拼命向着无忧城猛然挺进。

    一时间,各种高大座骑叱牙裂嘴。似是无忧城内有多么鲜美的食物在等待着它们一般。四条健硕的兽脚尤如风轮一般向无忧城门冲去,座骑之上的蛮族战士手持巨大战斧。吆喝之声此起彼伏,绿色肌肤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邪异。

    蛮族军队如洪流般向无忧城冲锋过程中,其军阵混乱不堪,有些战士甚至还没冲至城门口便被身边高大的蛮人战士或座骑直接踩陷进泥土里。而后被后面赶来的蛮族军队洪流淹没,即使眼见身旁的战士跌倒在地,不但无人将之拉起,而且会直接被另一个战士一脚将之踩入地底,为后继军队铺平道路。

    在蛮族军队向无忧城发起进攻号角之时,冥族军队亦是如潮水般涌向了无忧城,即使战争在即。冥族军队内依旧毫无声息,数不胜数的冥灵战士诡异的飘向无忧城,头顶上空那团汇集的黑色风暴随着大军的向无忧城的进发也在移动着。冥族的靠近使得城墙上的守军迅速陷进更加冰冷的狂风中。

    眼看着无忧城守军远距离放倒区区几十蛮冥两族的尸体后,城墙便已被摧毁。城主府马上下令让守军退至西城保护平民。至此,蛮冥两军以摧枯拉朽之势冲破无忧南北两面城墙,两军过处,所有房屋建筑全部摧毁。

    只等着蛮冥两族最终的碰撞……

    血肉之躯焉能不灭,战火一旦点燃,便是无边的毁灭与消亡,冷光刺入鲜活的躯体,下一瞬却在另一把屠刀下身首异处。

    他望着城门内混乱不堪的厮杀,面无表情。

    锋利的剑贯胸而入,挥舞着手中的巨斧欲辟向持剑之人,但下一瞬,提着巨斧的手被另一把剑削下,握着巨斧的手旋转着飞向空中,在未坠地之前,蛮族彪悍的身躯缓缓倒下。手无寸铁的人甚至来不及呼喊便被硕大的屠刀分尸,一具具鲜活的生命在迅速消逝着。

    踏着脚下的尸骸一步步向前迈去,一只鲜血淋漓的手突兀的尸堆里伸出,抓住了他的脚,微弱的声音传来,“救救我”。他头也不回,一脚踩向那人的脖颈,只听“咔”的一声,伸出的那只手无力垂下。

    这边,蛮族战士已然所剩无几,被裹在白色衣袍里的大批冥族战士围在中央,然而,亡命般的反抗令冥族战士无人敢撄其锋芒,两族如此对峙着,一个蛮族战士因伤势过重倒下了,然而其它蛮族战士如同未见,仍是凶神恶煞般持着各式武器与冥族对峙。

    一队准备突围的无忧城将士拖着满身伤痕的身躯冒失的从内战圈跌跌撞撞而出,刚望见此般情景,他们如见恶魔般向周围躲避。

    他们绕过了那个战圈,准备向城外逃离时,走在最前方两个无忧城士兵刺耳的的痛嚎声忽然响彻云宵,只见那两人被凭空出现的手捏住脖颈,只是瞬间,他们斯歇底里的嚎叫声委顿下来,只见他们的身体渐渐向上升起,而后分开,两个身体中间现出的是一双深遂略带戏谑的眼眸。

    “你们这是要往何处去?”

    顿时,所有人止住了脚步,惊恐万分望着提起两个同伴的人。那两人在瞬间挣扎后便已气绝身亡,此刻手足下垂,眼珠突出。

    无忧城士兵其中一人提剑指着那人,嘶吼道:“你是谁?”

    “那边兴致高昂,你们却想此时退场,岂不无趣得紧”。只见那人双手一抖,手中尸体瞬间碎裂,向四周散开而去。

    对峙着的两军被这一幕吸引,摆开阵形,纷纷望向此处。

    冥族战士中一人惊喜的叫嚷起来,“是楚统领,楚统领来了”。

    其他冥族战士听闻此声,纷纷兴起手中兵器高声喝彩。”楚统领、楚统领……“,连绵声不绝于耳。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万里尘沙无人问

    被围于中央的蛮族战士顿时慌乱起来,纷纷望向城门处,只见那人一身白色长袍无风自动,长发在空中飞舞,瘦弱的身躯散发出一阵阵死亡气息。立身无忧城士兵中间格外显眼。

    蛮族战士耳目交接,其中一人惊刹道,“莫不是……冥族幻者楚幽?”

    闻此言,蛮族战士无不惊骇莫名,纷纷睁大双眼望着那身白衣。

    “回去,或是现在死”。楚幽对着剩下的无忧里战士如是说道。

    无忧城战士纷纷回头向后望去,外围的冥族战士欢声如雷,举刀相庆,而蛮族战士防守线越缩越小,绝望的望着城门处那袭白衣。

    无忧城战士中一人行至前方,一身衣甲鲜亮,似是这一队的头领。剑指白衣道,“回头也是死,我与你拼了”。语毕,提剑冲将上来。

    其他无忧城战士本想跟随而去,然而,头领刚迈出两步,整个人便顿住了,高举的剑仍旧指向苍穹。从上而下,先是剑尖,接着是头、胸’腹、然后是脚,整个人渐渐化为阴森黑气渐渐消融在空气之中。

    只听那袭白衣的声音传来,“蝼蚁也敢与日争辉,真是不自量力“。

    正当其他士兵番然醒悟准备逃离时,他们的身体亦如头领般化作了黑烟,而后渐渐消散在空气中。

    十几条生命转瞬间就此灰飞烟灭,然而,此刻的刽子手却古井无波的向前迈进,‘所有蛮夷,拒者就地格杀“。一如既往的声音细腻却清晰入耳,冰冷而决绝,戏谑般的双眸望向中央拼死顽抗的蛮族士兵。

    至此,两军更是陷入了僵持状态。被围困的蛮族士兵具都露出绝望的神情。然而,他们却死死持着手中的武器,无一人作出意欲臣服的姿态。冥族仗着楚幽在此,强势的咄咄逼进。范围越缩越小。更进一步便是玉石俱焚。

    “垂死挣扎”,楚幽闪身而进。只是刹那间,被围困于中央的蛮族士兵身体具都冒出浓浓黑烟,声嘶力竭的嚎叫声顿时传遍整个东门上空。

    远处武器的碰撞声,火焰燃烧的噼啪声。自灵魂深处的呼救声,房屋倒塌的轰隆声交织在一起,传至东门已然小了许多。然东门处,除了满地的尸体和鲜血,站着的俱是身着白装的冥族战士,显然,东门楚幽在此。冥族占据着了优势。此刻,所有冥族战士均单膝脆地,整齐的声音响云宵,”幻者无敌……“。

    正当战争如火如茶般进行时。却无人望见一片红云自西城上空缓缓飘来,遮蔽了射入城内的阳光,瞬间整个战场黯淡无光,鲜血此刻竟变成了暗黑色。

    楚幽抬头望着那片红云,渐渐陷入沉思。

    良久,戏谑的双眸望向无忧城深处。硝烟弥漫的内城,火光中血肉飞溅,赤红的眼里闪烁着野兽般的噬血光芒,疲惫不堪的战士因入战时间过长而彻底陷入疯狂,不分敌我,见人便杀,各族士兵毫不犹豫割下陷入疯狂的同伴头颅。

    至此,蓄备已久的血煞阵终于启动了,只见一道白色的巨大光柱自无忧城主府冲天而起,升至高空后刹那间分散成无数条细小光线射向早已摆放成品形的巨石中。

    城内士兵望见白色光线射入品形巨石之中时,纷纷按照原本知晓的方式远离品形巨石,退入房屋之内或是远离品形巨石伏倒在地。

    然而蛮冥两族此刻俱都杀红了眼,全然不顾此般变异,仍旧红着双眼挥舞着手中武器向敌方疯狂砍刺。

    楚幽见白色巨柱冲天而起分散成细小光线射入品形巨石之中时,他便知晓这血煞阵非同小可,但此刻阵法已然启动,制止已来之不及。

    观望片刻,楚幽瞬间出手,双掌向品形巨石挥去,挥手处,一道道黑色光芒自掌心迸射而出,只见品形巨石纷纷化为碎片向四周散射,巨石碎裂,天空上射入其中的白色光线亦消失不见。然,周围仍是分布着数之不尽的无数条细小光线,遥遥映对着自城主府升起的巨大光柱。即便些许地方已在两族纷战中被毁,细小光线依旧如天上繁星般密密麻麻散布于无忧城内外。

    “哼,剑皇门老不死之外,竟也有人还能出此一招,果非浪得虚名”。声音依旧在城门内回荡,然而楚幽的身影却已不在原地。只见他一道白色影子以远超凡人的速度向城主府方向掠去,瞬间便不知所踪。

    白色光柱渐渐增大,直如青天白日般耀眼至极,即便无天空之中那片红云遮挡,亦会璀璨无比。

    此刻,处于撕杀之中的两族才意识不妙,退开各据一方对峙而起,纷纷举目望着天空越显明亮的白色光线,却无人发现,他们此刻站立之处便处于品形巨石之旁,有的甚至以品形巨石为防护层,与敌方对峙。

    城主府广场上,溯月立身其间,持着饮月剑直指苍穹,一束巨大光柱自饮月剑冲入天际,而后分散成无数白色光线射入城内外各处。百丈外,申卓与众无忧城将领摒声窒息,瞪大双眼望着剑皇门绝技叱咤风云的惊世场景。

    溯月黑色的面纱已经被汗水浸湿了,然而他却专注的望向天空,坚厚无比的地面石板因支撑不住如此狂暴力量致使双脚陷入地面,他全然忘却此阵亦不过是第一次勉力施展,如若太过勉强,后果不堪设想。

    正当光柱耀眼无比时,陷入地面的双脚再次一震,整个下身瞬间没入地面,只剩下上半身还在地面之上,周围瞬间扬起一圈浓厚灰尘,以溯月为中心向周围扩散开去。

    然而,溯月忽地一口鲜血喷出,鲜血瞬间染红了剑身,执剑的手一抖,饮月剑在巨大光柱的强横压力下垂至胸前,遍布整个无忧城上空的白色光线一滞。刹那间黯淡下来。

    申卓等人见此,无不惊呼出声,有人欲上前扶持,但此般力量岂是常人能够随意触及?非但不能前进半步。甚至将方圆百丈内所有人挤退数步。有的撑不住如此强横压迫而瘫软在地,陷入昏迷。

    溯月面无表情。眼中尽是执着不屈之态,执剑的双手血流如柱,他却置之不理,放眼望向天空那束较于刚才黯淡许多的白光。只见他双手一抖。执剑迎空而上,腰间迸发出一股摧枯拉朽之力向周围散开,本已黯淡不少的冲天光柱瞬间璀璨如初,甚至较于刚才都明亮了许多。

    溯月双眼缓缓闭合,声如玄铁般铿锵坚决,“浩然天道,吾身为引。以吾之念,血煞人间”。

    语毕,只见那道冲天光柱瞬间璀璨无比,一股极其刺眼白光自溯月剑尖狂涌而上。至无忧城上空凝结成一团,然后分散成小团光球顺着细小光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各个品形巨石堆奔突而去。

    蛮冥两族见此景象,压抑之感顿时在战场每个角落迅速漫延,血红之眼因白光乍现而渐渐退却,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恐惧和绝望,对峙姿态渐渐变成对血煞阵的防备,高举过头的武器不由得缓缓下垂。然而,他们却无从得知此阵如何启动,又如何能对他们造成伤害,以至于身旁便是品形巨石堆竟不曾查觉。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白色光球瞬间射入品形巨石堆中,至此两族战士终于知晓此阵会以何种方式达到毁灭目的了,亦知那些无忧城守军为何见到那些白色便拼命远离品形巨石。

    然而一切都已太迟了,电光石火间,白色光球冲入品形巨石刹那,大片白光自巨石中暴射而出,顿时暴发出一股极其庞大力量,巨石崩裂,碎片向四周散射开去。暴发瞬间,那股白光以巨石为中心散射而去,无坚不摧的力量将两族战士向外狂猛送出。

    立身于品形巨石旁的蛮冥两族战士首当其冲,纷乱碎石没入躯体,距离品形阵眼较近的战士被碎石瞬间击得千疮百孔,鲜血自血洞中喷射而出,身躯在颓然倒下,距离较远的战士虽不致于当场毙命,亦受创不轻,身上大小血洞数不胜数。

    整座无忧城瞬间地动山摇,轰鸣之声令整个无忧城短暂进入失聪状态,白光弥漫间,碎石纷飞,火光迸溅,大批蛮冥两族战士翻飞而出,而后狠狠栽倒在地,被白光击中者,甚至瞬间裂成碎片。

    此刻已无人分辨敌我,死者已矣,未气绝者便连武器已然不知何时脱离双手、丢失于何处,纷纷连滚带爬往城外方向亡命奔逃。

    自血煞阵启动之后,无忧城广场上,溯月腰间以下仍没入地面,上身垂落地面,满身鲜血淋漓,双眼、口鼻、双耳均有鲜血流躺而出,此刻他已然昏迷。全身经脉受损无数,灵力散尽,竟如同凡人一般脆弱之极。

    溯月眼见无忧城陷于毁灭边缘,他竟毫不犹豫布下此阵,以一已之力欲力挽狂澜,救无忧城于水深火热之中。然而他毕竟未达师尊那般至高境地,血煞阵虽灭敌无数,他亦为此付出此般代价。

    他此刻太累了,勉力支撑施展血煞阵已将他体内力量全部掏空,他再无半丝气力支撑着身体。虽在神芒游离数十年之久,然而却无一次力竭如此,入世之前,他的师尊便一再告戒,“此阵若非生死关头决计不能轻易使用,此阵以血为引,消耗力量之庞大难以估量,若你执意启用此阵,其后果将难以承受”。

    朦胧间,师尊苍老的容颜呈现于眼前,他望见师尊脸上皱纹满布,面容慈善和煦,满头白发束于脑后。时而声色俱厉,时而谆谆劝导,然而,他却全然听不进任何声音,双耳翁翁作响,天旋地转。

    他灵魂接近于崩裂的边缘,他却还苦苦支撑着,师尊的在诸多方式劝导无效后,似是对他失去了希望,面无表情的道,“你的心已然堕落,虽身在剑皇门,灵魂却已堕入魔道,你不再是剑皇门人,你不再是剑皇门人”。声音久久回荡。

    他剧烈反驳,“并非如此,炎风虽一直力劝于我顺从于黄泉阁。但我却始终未曾动摇半分,万请师尊手下留情,切莫逐我出师门”。

    那张皱纹满布的脸却瞬间变得从未有过的严厉,原本慈祥和善的面容此刻竟是狰狞无比。手指着他。“如若未曾动摇,却为何在无忧城对炎风手下留情。‘跃云十式’本可取他性命,然而你却一次次放任他离去,你可知,在你放任他离去之后。天下会有多少生灵将命丧他手?”

    溯月声泪俱下,直至泣不成声,“炎风曾救我一命,黄泉阁亦是于我有恩,我不忍对他下手,但即便如此,我亦未曾对师门作出任何不忠之举。而且为协助无忧城退敌,甚至不顾自身损伤启用血煞阵,还请师尊明鉴”。

    师尊的声音更加狂暴,“谎言。全都是谎言,你心里明明动摇了,你早已将师门道义摒弃了,若非如此,炎风之言怎会在你脑海迟迟挥之不去?若非如此,你又怎会接二连三放过那炎风性命?”

    至此,他再无言反驳,只能跪伏于师尊面前不住叩头,嘴里仍自喃喃道,“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然而,一个细腻却带着哭腔的声音在师尊身后响起,“大师兄,枉我对你一往情深,等你数十载,你曾说过不出十年便会回来娶我,然而却因黄泉阁妖女顾颜救你一命,你便偷偷暗恋于她,你如何对得起我?”

    溯月抬眼望去,只见十年未见的小师妹依然清纯如初,双眼迷离,立身师尊身旁,她此刻却已泣不成声,泪眼朦胧,一手挽着师尊手肘,眼神幽怨无比的望着他。

    “雨儿师妹,并非你想象中那般,你听我解释……”

    话音未落,小师妹幽怨的双眼瞬间变得凄绝无比,“你既迷恋于那妖女,自甘堕落与魔为伍,我夏雨亦不会对你恋恋不舍,今日便要与你断情绝义,此后与你溯月再无半点牵连,如若下次见面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决绝之声传入溯月耳中字字竟如刀割般疼痛难当。

    “师尊,雨儿师妹,事实不是这样的……”他的声音已经变得嘶哑不堪,师尊却昂首视而不见,任他嗑破额头,血流如柱。

    “从今而后,你不再是剑皇门弟子,从今而后,你不再是剑皇门弟子,从今而后,你不再是剑皇门弟子……”,师尊的决绝的话语久久回荡于心底。

    恍惚间,脑海里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他直痛得双眼发黑,眼前师尊与师妹的身影全然不见了,一个蓝色身影却渐渐模糊的出现在了眼前,“你、你是、顾颜?”

    蓝色身影越来越清晰,直到确切望见那个身影,蓝色的头发,蓝色的双眉,蓝色的衣物,如天使般纯净的眼神。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诧异道。

    只见那个蓝色身影嘴角上扬,露出一抹善解人意的微笑,纤细的手轻轻伸至他眼前,极尽温柔却飘渺无比的声音道,“因为你想我了,我便来了,你被逐出师门了么?我来带你离开这里,离开这腐败不堪的千年深渊,离开令你陷入迷茫之中的迷雾区域,随我来吧,你将重见天日,你将重获自由,将与我一起无拘无束逍遥于这神芒天地最美丽的地方,来吧,抓紧我的手,我带你离开这里”。

    “与你一起么?”他喃喃道,却没有伸出手。

    “是的,你不想么?”那蓝色身影轻声问道。

    溯月急道,“不是,但我毕竟乃剑皇门下,与黄泉阁自是不死不休,如此我师尊又怎会准许我与你在一起?而且我师妹夏雨等我数十载,我又岂能负她?我答应过她会回去娶她的,我答应了她的,我答应了她的……”。

    又一次眩晕的感觉袭来,溯月一时间头痛欲裂,双手抱头在地面滚动起来。眩晕之感越来越浓,他脑海里此刻只剩下一片空白,抬首间,蓝色身影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收回纤细的手,影子渐渐模糊,飘忽不定,而后远离而去,他忍着巨痛伸出手,却再也没能抓住。

    或是习惯了一个人,一直既往的孤独,再漆黑的夜,也从未感觉有何空落之感。

    宴君寒立身于空无人烟的荒芜山顶,漫山的野花,清香阵阵袭来。闭上双眼,如梦如幻,一切皆如云烟般飘渺。

    在前方等待着他的会是什么,他不知晓。亦不想知晓。

    能游离于爱恨之外的人总是幸福的。无苦无痛、无喜亦无忧。

    沉吟良久,告别夕阳。他转身,向山下走去。山下层层叠叠的山脉,宴君寒本可以转瞬间便飞驰而过,然而他却选择了步行。那样散漫的行程、旷野的风景或许才是他真正想要的罢?远离尘世喧嚣,远离一切杀戮与眼泪,即便长期处于黑暗之中,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时间匆匆,转眼间半月已过,自燕尾村决战之后,宴君寒一路西行。跋山涉水,如一个普通人般与穷山恶水间的凶禽猛兽徒手搏斗。

    他必须要去一个地方,一个很遥远的地方。

    宴君寒沿着一条长满杂草的平坦小路往前行去,这条路应许久不曾有人走过。眼及处,屋舍无炊,虫蚁不鸣。

    忽而一个踉跄,宴君寒跌倒在地,顾不上身体狠狠砸落地面,伸手捂住嘴唇,却挡不住滚烫的鲜血从口中喷射而出,血液化成腥红的雾,在空气中飘飘洒洒,汗珠瞬间布满整个面庞,然而宴君寒却未露出任何痛苦的表情,反而笑了笑,“圣典果真强横”。

    刚一说话,又一口鲜血从口中冒出,自燕尾山一战,宴君寒便知再也无法掌控,多次倾尽全力的碰撞,宴君寒早已经脉大乱,体内那股力量即将暴发,然而,他却强忍着剧痛与天岳侃侃而谈、笑意盈然。宴君寒知道,若再这般下去,体内那股力量随时都有可能脱离自己掌控,反噬其主。

    许久,呼吸渐渐平静,宴君寒自语道,“此次暴发,离上次该有三年了,时间无多,只是无论如何,也必须将圣典取回”。宴君寒盘地而坐,缓缓嗑上双眼,他需要时间来渐渐平复体内那股蠢蠢欲动的力量,这十几天来,每两日便会发作一次,每一次发作都会使五脏六腑错位,甚至破碎。

    夜幕终于来临,黑暗吞噬着尘世间的一切,包括庸碌与喧嚣,只有腐烂的味道还在繁华街道上奢靡的延续,挥霍着短暂而百无聊赖的时间。而这片本该鬼哭狼嚎的荒芜之地,此刻却如死亡一般寂静异常。

    宴君寒如雕象般静坐着,周遭无一丝风,只见颗颗沙砾脱离地面升起,在他周身不断颤动,旋转,大小不一的沙砾表层在颤动中层层脱落,化为粉尘、而后在空中飘散,当沙砾越变越小,即将消耗殆尽时,更多沙砾又从地面升起,周而复始。

    浩月当空,穿过层层黑云,忽隐忽现,但银色月光却始终照不亮这片诡异之地,沙砾包裹着的地方一片黯黑,望不到那团黑暗里的一切。方圆一里内所有植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黄、枯萎,一点点失去生机,越接近那团阴影的地方枯萎得越快。

    不知过了多久,周身沙砾不再继续升起,朦胧的月光透过沙砾与粉尘照射进来,一切都在渐渐趋于平息,宴君寒蓦然睁开双眼,瞳孔内映射出整片星空,深隧而幽长,宴君寒立身而起,望着散落满地的尘土,数里之内植物皆尽失去生机,从叶尖至根部,俱都暗黄干枯。

    宴君寒便站在那片死亡之地的中心,古井无波,面无表情,如同这场消亡并非他造成一般。

    是体内那股力量,六十年前自族内墓冢带出的力量,令这本就荒芜之极的土地彻底变成一片沙漠。但每隔一段时间便需要汲取无数生命力来平息那股力量以不致失控。所以,宴君寒一路走来,寻得这样一个荒无人烟的原野。

    每一次撕心裂肺的疼痛令宴君寒早已习以为常,然而早已布满阴霾的心底,却是如何也洗之不净,宴君寒不知该不该放弃那股由戾气聚集而成的狂暴力量,然而事态未果,不由得他放弃。六十年来,那股力量早已如附骨之蛆,即便想放弃亦是不可能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我自己划的

    宴君寒抬头望向天空,那轮明月在星空中显得耀眼而高贵,满天繁星在它的光芒下竟变得暗淡无比。在重重阴影之上的高洁存在,与周围这片充满死亡的土地成了鲜明的对比。

    人类都是善变的动物,即便如他,亦会惧怕孤独么?嘴角弯起一抹微笑,宴君寒厌恶地加快脚步,继续向西行去,尽快离开这片失去生机的土地。

    越过了那片死亡之地,此刻已近半夜,然而前方却有炊烟袅袅升起,在撒满月光的空旷原野上显得异常诡异,如此荒芜之地,竟也有人么?居然还在半夜时分。

    宴君寒加快脚步,向升起炊烟之处急速奔去。

    方一靠近,熟悉的感觉蓦地传来,灵魂如失去自主意识般翻涌不止,心脏瞬间一阵剧痛,体内已经沉寂的那股力量此刻竟似活过来一般,欢呼雀跃,似是在迎接渴求已久之物的到来。

    宴君寒停下脚步,右手抚住胸口,却难以压制体内蠢蠢欲动的那股力量,剧痛是短暂的,只是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宴君寒抬头望去,前方有火光燃烧着,火堆旁,只见一人头戴毡帽,双手紧握一根木棍,木棍上穿插着一只半熟的野禽烤肉,忽明忽暗的火焰照在他的毡帽上,却看不清他的脸庞,毡帽之下是一片完全的黑暗,几缕青色发丝从中垂落。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自无忧城中与剑皇门溯月不欢而散的冷逸,冷逸此刻也发现了宴君寒。亦是止住动作怔怔的望着突然出现的宴君寒,连木棍上的肉烧焦了亦未曾察觉。

    随着宴君寒缓缓走近。冷逸只感觉体内那股戾气越是雀跃欢呼,似要破体而出。然而待得走近了,那股力量却忽然安静下来。

    冷逸盯着来人,许久都未曾说话。

    或是出于礼貌,宴君寒开口打破了这一尴尬局面,“你的肉烧焦了”。

    冷逸望着宴君寒,目光从始至终都不曾挪开分毫,嘶哑的声音自毡帽下传出,“我感应到了”。

    宴君寒笑笑,问道。“感应到了什么?”

    “相似之物”,冷逸松开手中木棍,任木棍上的肉在火堆里烧得“噼啪”作响,“好狂暴的戾气,比我体内更狂暴千百倍的戾气,是仇恨么?”

    此刻却轮到宴君寒怔住了,重新打量着冷逸,片刻后才问道,“你身上怎会有如此邪恶的东西?”

    冷逸笑了。但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嘿嘿,邪恶?如此便是邪恶么?那你体内又是什么?”

    宴君寒脸上的笑容蓦然僵住,瞳孔瞬间收缩,面容渐渐变得狰狞可怖。黑色袖袍下的双手紧握成拳,因过于用力骨节发出“咔咔”之声,身上顿时散发出一股狂暴的杀伐气息。

    然而。冷逸却不以为意,淡淡的道。“你想杀我?”

    宴君寒此刻双眸尽赤,低沉的声音自牙缝里挤出。“是”。

    冷逸笑了,似是见到什么可笑无比的事情,道,“为什么?”

    “因为你该死”,没有多余的话,宴君寒截然道。

    冷逸抬起戴着毡帽的头,但毡帽下仍旧一片漆黑,“杀我的理由”。

    “没有”

    “这样啊”,冷逸止住了笑声,转而严肃的声音从毡帽下传出,“杀我之前,能否做个交易?”

    “怎么?怕死了?”宴君寒似是不耐再与冷逸废话,道,“将死之人,也有资本谈交易么?若我杀了你,你所有东西都将将属于我,何须交易?”。

    冷逸望着宴君寒,缓缓道,“我能感受到你身上的暴戾杀气,也知晓你绝非一般高手,要杀我不过举手之劳,但我身上有一物,或许你会有兴趣”。

    宴君寒赤红的双目微闭,冷冷道,“给你最后一次说话的机会,说吧,何物?”,似是藐视般,抬头望着星空那轮洁白的银月,一点也不担心冷逸会趁机逃离。

    “我体内戾气”,冷逸转过身,望着远方乌云密布的天际,“我能感受到你体内戾气即将失控,此刻只怕已是强弩之末了吧?若长此以往,不出十年,你体内戾气将会彻底失控,那时彻底陷入疯狂,神智尽失,成为杀戳的行尸走肉,直至死亡,我说的没错吧?嘿嘿,若你能将我体内的戾气吸收炼化,我想以你本身力量,虽不能彻底治愈,应能延长体内戾气的失控时间”。

    “嘿嘿,有点意思,但即便如此,我杀了你,亦可吸取你体内戾气”,宴君寒闻言,不置可否。

    冷逸张开双手,似是知晓宴君寒不会置自己于死地一般,懒懒的道,“我想这一点你比我明白,天地戾气由怨念而生,即便如神一般的存在,若想聚集天地戾气亦是难如登天,炼化更是难上加难,两股不同的戾气更是难以融合,若我不愿,你即便杀了我,我体内戾气会快消散于这天地间,你最终什么也不会得到”。

    宴君寒笑了,这次是真的笑了,笑容很坦然,赤红的双眼渐渐趋于正常,声音似是从鼻息间吐出,“嗯,你所知晓的的确实不少,你可以不用死,告诉我,我要用什么与你作为交易的条件?”

    毡帽下,冷逸猛然纵声狂笑,笑得放浪不羁,无所畏惧,笑声传入站立一旁的宴君寒双耳之中,轰鸣不止。良久,笑声渐弱,冷逸转身望向宴君寒,声色俱厉,一字一顿道,“助-我-复-仇”。

    见惯了无数血腥与仇杀的宴君寒,听闻此言亦是微感恻然。

    “复仇么?是谁?”良久,宴君寒漠然问道。

    “很多人”,冷逸狞笑道,“难以估量的人。我要用他们的鲜血和生命来偿还”。

    “整个天下么?”宴君寒转身望着浩瀚无比的星空,似是在逃避他的注视。“能告诉我,你如何知道我便能助你复仇?”

    “吸引。你不是被我身上的戾气所引才过来的吗?本属戾气,自会相互吸引”,冷逸的声音依旧嘶哑,似是喉咙被什么卡住一般,“我能感受到你体内那股力量的强大,这股力量即便放眼整个神芒,能与你匹敌的亦是寥寥无几吧?”

    “你错了”,宴君寒望着闪烁的星空,低声道。“我不过如这满天繁星之其一,神芒何其广大,无奇不有,高手更是如白驹过隙般数不胜数,若指望我为你复仇,抱歉,你找错人了,且我亦无那力量和勇气与整个天下为敌”。

    “是么?”毡帽下那片始终阴暗如初的空洞里,终究掩藏不住仇恨的火焰。“是你不愿吧?若你愿意,善用此般力量,天下何须放入眼里,且你体内那股力量若能用于杀戮血伐之中。我想也是一条延长失控的途径吧,至于勇气,嘿嘿。你体内那股力量本属暴戾之气,本应用于死亡与血泊之中。我不知晓你用何方法聚集如此逆天庞大的戾气,但若助我复仇。当不是难事”。

    宴君寒回头,直视毡帽之下那片空茫,戏谑般的笑容呈现于脸庞,道,“便是为了你体内的戾气么?”

    “我并非要你与整个天下为敌,只是其中一部分,而且力量当在你之下,这、应该足够了”,冷逸与注视着自己的宴君寒对视良久,肃然道。

    宴君寒由戏谑变成冷笑,道,“我想知晓其中原由,可以告诉我么?”。

    冷逸怔住片刻,缓缓从宽大袖袍中伸出手,那是一只细腻如女子般的手,五指修长,映着快要熄灭的火焰,冷逸的五指伸向头顶的毡帽,“我叫冷逸,天荒城唯一活着的人”。

    话音未落,五指成爪,抓着毡帽边缘便是往后扯去,随着毡帽与手向后脱离,一头青发垂肩而下,隐匿许久的真容顿时暴露而出,宴君寒望着火光映射出的容颜,即便见证过无数面孔,此刻亦忍不住惊愕当场。

    只见青发之下,一道深如沟壑般的伤疤迤逦于脸孔两侧,触目惊心。宴君寒怔怔望着眼前奇丑无比的人,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嘿嘿,很恐怖是么?”冷逸触摸着脸上那道扭曲的伤疤,竟然笑了,笑容在如此扭曲的脸庞上显得狰狞可怖。

    半晌,宴君寒淡淡道,“若你要借我之手为你复仇,这份交易我拒绝”。

    冷逸的笑容刹那间僵硬,面色渐渐变冷,然而脸庞上显眼至极的伤疤却掩盖住了一切表情,但,或许他早已失去了常人应有的表情,似是生来便注定是凶神恶煞的恶魔。

    “为何?”,沙哑的声音自冷逸轻颤的嘴唇传出,“条件不够?还是你不愿我借你之手复仇?”

    “如果只是几个人,或许我会接受,但若条件只是你体内那些戾气,还远远不够,毙命于我手中的人太多了,多得我都数不清,我自诩绝非善类,却也并非穷凶极恶之徒”,宴君寒冷笑道,“至于借我之手,嘿嘿,你还没那能耐”。

    中间横亘着的火焰已经熄灭,枭枭白烟升腾向夜空,但两人至此均默不作声,背向而立,一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一个是能与名震神芒的剑皇门掌门打个平分秋色的人。两人各自思虑重重,气氛一时之间诡异至极。

    不知过了多久,冷逸回身,弯腰拾起灰烬中早已烧焦的烤肉,穿插着烤肉的木棍早已在火焰中化为灰烬,冷逸随手将黑糊糊的外层剥去,但动作过于粗暴,烤肉上依旧有许多灰尘与焦痕。

    冷逸撕下一块焦臭的烤肉放入口中,胡乱咀嚼起来,沙哑交杂着咀嚼声模糊传来,“刚才你本不想杀我的,是与不是?”

    “也对,也不对”,宴君寒望着他狼吞虎咽之状,却不阻止。

    “哦?”冷逸咀着肮脏不堪的烤肉,似是用尽气力才将口中未咀碎的肉吞下。

    宴君寒再次打量着冷逸那张丑陋不堪的面容,道,“刚才如若你求我放了你。或是你意欲逃离,那么现在的你已变作尸体”。

    冷逸弃下手中烤肉。淡淡道,“我并不惧怕死亡”。

    “哦?你是在责备我刚才没有成全你么?”宴君寒继续望着冷逸那张扭曲至极的面容。似是不知此种行为有多无礼,“你脸上之伤从何而来?是被蛮冥两族所伤?”

    冷逸闻言,突然陷入了那久远的记忆之中,那片死寂废墟之上,他曾经用鲜血洒下的誓言,如梦魇般占据了所有。或许冷逸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复仇了。

    冷逸嘴角擒着一丝冷笑,“我自己划的”。

    皎月依旧,向大地倾洒着洁白的银光。向世人展现着它无以伦比的光芒,但,却照不亮眼前这布满阴霾之地。

    高挂绝顶并非矗立于众生之上,它只是旁边者,只是一座更孤寂的囚笼,宣泄着的只是永恒的孤独。那白中隐隐闪现出的污浊,证明了、它并不完美。

    一切似乎又回到初始时的沉默,两个拒世俗于千里之外的极端存在。

    不知过了多久,冷逸忽然出声打破了这死一般的沉默。“聊了这么久,阁下如何称呼?”

    “宴君寒”,回答之声淡漠至极,与这寂静的荒野如出一辙。

    冷逸似是想了许久。终于用沙哑的声音问道,“你如何能掌控体内戾气为你所用?”话语之间,目光充满殷切。但、却不是祈求。

    宴君寒上下打量着眼前这张扭曲至极的面孔,似是一眼便能望穿冷逸的整个身心。宴君寒淡漠道,“力量。掌控的力量越多,体内戾气便更容易操控,你毕竟凡人之体,你如何能聚集如此多的戾气于体内?这便是你说的仇恨么?”

    冷逸再次将毡帽套上头顶,随着帽檐遮住那头有些凌乱的青发,毡帽下又恢复一片黑暗。沙哑的声音自那片黑暗里幽幽传出,“是的,所以我需要力量,绝对强横的力量,若能得到这些,无论付出任何代价我都愿意”,语气固执而决绝。

    宴君寒嘴角擒着一丝蔑视,轻笑道,“你还有什么代价可以付出?”

    “生命、灵魂,什么都可以”。冷逸再次坚决的道。

    宴君寒望着那么固执的双眸,忽然笑了,声音阴冷,令人闻声寒毛直悚,“苍生皆蝼蚁,生命轻如草芥,这尽是杀戮与死亡的神芒,一个生命的消亡与存在微乎其微,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便凭一腔热血么?或是你体内戾气?你的生命、灵魂与茫茫众生相比又算得什么呢?不过如猪狗般轻贱”。

    那般直面而不加修饰的嘲弄竟未曾引起毡帽下之人的任何愤怒,冷逸反而笑了,笑得那般坦然,良久,冷逸反问道,“你呢?你又是什么?”

    宴君寒闻言,蓦然怔住,双眸渐渐陷入了沉思之中,良久,宴君寒才淡淡说道,“因为不想死,所以要活下去”。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冷逸的纵声狂笑,冷逸双手摊开,后退两步,指着眼前之人,声音断断续续自笑声中传来,“哈哈,是我,听、听错了还是你说错了,你、你”,说至此,冷逸指着宴君寒的手与整个身躯都笑得颤抖不已、前俯后仰,“仅仅只是不想死么?没有梦想,没有令自己执着的东西,没有想念之人,没有追求,仅仅只是害怕死去么?呵呵,原来如你这般矗立于众生之上的人竟也是这般悲哀么?哈哈”。

    宴君寒双眸瞬间剧烈变动收缩,不羁的表情刹那间深沉如冰,黑色衣袍无风自动,一股强大无匹的力量自身上迸射而出。低沉的声音犹如自九幽地底传出,比这暗夜更加令人恐惧百倍,“你说得太多了”。

    冷逸的笑声未断,忽然感觉一股摧枯拉朽的压力瞬间袭至,双腿蓦地向前弯曲,重重嗑向地面,灰尘自双膝下嗑的地面蓦然散开,身躯剧烈颤抖着,笑声瞬间变成凄烈的惨叫之声,冷汗顿如雨水般涔涔而下,地面未燃尽的灰烬在那股力量下轰然四散。

    毡帽忽地被罡风吹向身后,扭曲的面孔瞬间暴露而出,在朦胧的月光下显得狰狞可怖至极,两条沟壑深沉如死灰。

    然而,凄绝之声也只是一瞬。冷逸强撑着,艰难的抬起头。望向眼前那个难以捉摸的人,只见此刻的宴君寒似被一层黑气萦绕着。看不清晰。

    尽管冷逸正在承受着无与伦比的压力,浑身颤抖不已,冷汗淋漓。尽管他知晓眼前之人定然是神芒众生之颠的存在,冷逸还是艰难的抬起头,正视着,似乎每说一个字都有重越万斤的东西向他压来,“不、敢承……承认么?自欺欺人罢了”。

    话音方落,那股力量更加狂猛的向冷逸周身压来,冷逸跪于地面的双膝猛然向泥土更深处陷入。额头上的青筋条条暴起,原本细如女子般的双手此刻竟有条条蠕虫攀爬其上,全身骨骼犹如要碎裂般“咯咯”作响。

    宴君寒衣袂飘飘,瞳孔深不见底,“蝼蚁而已,何时竟轮到你来对我品头论足”。

    冷逸再也忍不住,腥红的鲜血自嘴角溢出,然而冷逸的嘴角却勾起一抹微笑,在涨红欲滴的脸孔上显得如此诡异。“每个人心底都有一个梦,是梦与现实同行,或是永远活在梦里,还是梦与现实背道而驰。而你呢,你连梦都没有”。

    宴君寒周身衣物飞扬,冷叱。“找死”。

    汗水顺着青发滴落而下,然而那些汗滴还未至地面就被无形力量摧毁成雾。迅速消散在空气之中,冷逸固执的抬起头。双眼已渐渐变成血红之色,微笑却不曾减去分毫,“若连这些都可以抛弃,那么,为何还要活着?即便杀了我,你便能解脱了么?”

    深沉的双眸一滞,宴君寒周身黑衣缓缓垂下,那股压力也随之渐渐消失,宴君寒沉默了,这一切竟只是因为冷逸的那一句嘲笑。

    正当宴君寒茫然失神之际,冷逸却因体力过度消耗颓然倒下,若非体内存有戾气,与宴君寒的力量同源,他才能苦苦支撑如此长时间竟未毙命,若换作常人,恐早已命丧当场。

    冷逸横阵于灰烬之上,面容沾满了灰尘,但脸上依旧能望见因为刚才的强大压力而痛苦扭曲的表情。

    宴君寒喃喃道,“这便是活着的理由么?踏入尘世间苦苦寻觅之物,便是无限的痛苦与眼泪”。

    冷逸此刻已然昏厥,然宴君寒却漠然视之,宴君寒本可以出手挡住冷逸不致重重跌倒,但宴君寒却始终没有,任冷逸的身身躯重重的扑倒在地,脸庞狠狠砸进那堆灰烬之中,顿时间尘土飞扬,黑灰扑面,冷逸粗重的呼吸将浓浓的灰尘吸入口鼻,即便处于昏厥状态,冷逸似是知晓自己吸入污秽之物,伴随几声剧烈的咳嗽,冷逸将脸侧向一边,终于再也无法动弹。

    朦胧之中,冷逸恍惚回到那个密林之中,和煦的阳光自高大茂密的树梢中丝丝缕缕透射而入,藤蔓蜿蜒而上,直至树顶,而后在其间编织成一张张巨大无比的藤网,阳光透过藤网,丝丝缕缕渗透进来。各种飞禽走兽四处奔走,鸣叫不绝。

    几个十三四岁的男孩穿梭其间,手提简陋的木制弓,背插箭羽,冷逸跟随前方的几个男孩气喘吁吁的奔跑着,穿过重重繁茂的树枝,不时有人向前放出一箭,但每次都未能命中目标。

    终于,他们累得再也跑不动了,个个瘫软在地,汗流夹背,满身热气上涌,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每人脸上都布满疲惫不堪的神色,然而他们却都相视而笑,纵声狂呼,回音在密林之中回荡,久久未停。

    蓦然间,冷逸望见不远处有只麋鹿陷于泥潭之中,正在艰难的向外攀爬,任其两条后肢如何踢蹬,不仅无法前进半分,反而越陷越深。

    冷逸顿时跳将起来,指着那只陷于泥潭之中的麋鹿向众人喊道,“那边有只麋鹿,虎头,你们快过来,抓住它”,说罢,冷逸起身便向那边奔去,然而,刚跑出没几步,冷逸才发现其他人似是没听到自己的呼叫声一般,仍旧瘫坐于地上无动于衷。

    冷逸停下脚步,再次喊道,“蔺,虎头,快些过来,不然麋鹿便要逃走了……”。

    但无论冷逸怎么用力呼喊,那几人似是未闻般仍旧纵声狂呼,丝毫不理会冷逸的呼喊,冷逸有些急了,几步并作一步掠至那几位同伴之间,但那几人却视若无睹,如同冷逸根本就不存在一般,仍旧继续相互交谈着。

第一百三十章 圣师是谁

    冷逸再也忍不住,伸手拍向那个叫“蔺”的人的肩膀,但惊人的一幕出现了,冷逸只见自己的手直直穿进了蔺的身体里,然而蔺却神色依旧,继续与旁边几人嘻闹调笑。

    一瞬间,冷逸呆若木鸡,如木偶般滞立当场,整个身心顿时如五雷轰顶般,冷逸此刻便处于那些闪电的中心,两耳轰鸣不断,双眼望不到一切,只有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已听不见。

    冷逸对着那几个自小便一起打闹长大的伙伴大声喊道,“我是冷逸,你们看不见我么?我是冷逸啊……”。然而他的呐喊只是回荡在自己耳边,那几人始终没有丝毫反应。

    只听其中一人突然大声叫道,“在那边,麋鹿跑去那边了,快追”,说罢,第一个起身便飞也似的狂蹿而出,其他人闻声,纷纷拾起丢在一旁的弓箭,紧跟其后,向麋鹿消失的方向追去。

    冷逸望着所有人都起身,亦跟着向麋鹿消失的方向追去,然而,任他再如何努力奔跑,却怎么也追不上前方那几人,尽管他累得整个身体都快要散架,却与那几名少年的距离越拉越远,直到所有人的身影都消失在密林尽头,叱咤之声微若罔闻时,冷逸才停下脚步,停止了追赶。

    冷逸望着那些人远去,蓦然间双膝弯曲,重重磕向地面,双手抱住脸颊失声痛哭起来,“为什么?这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你们怎么丢扔下我一个人……”。

    然而,一个温婉的女子声音自前方传来。“别怕,不是还有我么?我带你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仇恨,没有杀戮的地方”。

    他松开抱着脸颊的双手。抬头向前望去,只见前方一身紫色长衫的女子向他伸出纤细的手,神情肃穆庄严,犹如九天之上不染凡尘的仙女般,那面容很是熟悉,似是在哪里见过,声音飘渺不定,从四面八方传来。然而,任他如何努力回想。却记不起眼前之人是谁,在哪里见到过。

    冷逸呆呆的望着眼前的女子,一时间竟望得痴了。

    只见那女子皱了皱眉,继续道,“你不认得我了么?”

    冷逸甩了甩头,想让头脑更加清醒一些,眼前女子看似熟悉至极,但在记忆中却找不到与眼前女子任何相关的事情。

    半晌过后,冷逸脑海里断断续续闪现出几幅画面。

    “我想起来了。你救过我?”

    蹙了蹙眉,紫衣女子脸上有失望的神色,只听那个飘渺的声音继续传来,“那是以后的事。现在,我只是来带你离开的”。没有笑容,但那声音却温婉得可以令人忘记一切痛苦与仇恨。

    冷逸的双眼渐渐迷离起来。脑海里浮现出无数绿色的巨大身影,蛮横的提着巨斧向他辟来。他躲闪不及,巨斧的刃光向他一点点靠近。当他以为自己就快命丧于巨斧之下时,那只提着巨斧的手忽然转向,手连同巨斧旋转着冲天而起,一把青色光剑自下而上,将那只绿色的巨手如切软泥般削向空中。

    同时一个声音熟悉的声音忽然在脑海里不断响起,“想知道原因和结果,想知道一切,那么,来陨星峰找我,我叫夜云”。

    冷逸喃喃道,“夜云?夜云?”

    忽然,冷逸似是想起了什么,大声道,“我知道了,你叫夜云,你叫夜云”,然而,当冷逸再次抬头向那女子站立的位置望去之时,那里却已然空无一物,哪里还有紫衣女子的身影?

    当次日清晨来临之际,第一缕阳光爬上树梢,冷逸终于在睡意朦胧之中悄然醒来,睁开双眼的刹那,一缕光线射入他的眼睛内,那般柔和的阳光似是也能刺痛到他的眼睛,冷逸下意识闭上双眼,不敢再睁开,他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这明亮的光线。

    便在这时,耳边突然传来宴君寒淡漠至极的声音,“蔺、虎头都是什么人?”

    冷逸蓦地睁开双眼,也不顾光线如何刺痛双眼,猛然立身而起,抬头望去时,只见一脸阴沉、却俊美无比的面孔正一瞬不瞬的望着自己,直望得冷逸满身寒意阵阵。

    正是宴君寒。

    只听宴君寒继续问道,“还有夜云,你似乎很在乎那个人?”。

    冷逸如望见恶魔的眼神般,瞬间大惊失色,似是被什么狠狠切中要害般,冷逸避开那双似是能望穿自己整个身心的双眸,猛然跳起,踉跄着快速后退。

    冷逸环顾四周,才发现四周荒凉无比,轻风徐徐,不是昏迷前他所在的地方,这是一个陌生之境,这里了无人烟,甚至连棵高大一点的林木都不曾望见。

    冷逸惊慌失措之下,刚一用力,只觉得眩晕之感蓦然袭至,脸上瞬间涨红了起来,但冷逸此刻竟顾不上身上的伤势,下意识向后挪去,避开宴君寒的目光,沙哑的声音古怪至极,“你、说什么”。

    宴君寒冷笑一声,任冷逸如何挣扎,似是不肯放过他,“嘿嘿,你昨晚口口声声叫着那几个名字,尤其是夜云”。

    冷逸将毡帽胡乱拉起,盖住一头乱成一团的青色头发,“你、你怎会知晓这些?”避无可避,冷逸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猛然道,“昨晚我说梦话了?”

    宴君寒“哼”了一声,似是再无心与冷逸调笑,正色道,“你准备去哪里?”

    自天荒城毁灭之后,冷逸难得的出现一丝窘迫之态,但那丝窘迫之态也只是霎时间便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戾气与阴沉。冷逸生存的目的、意义,都只为仇恨而活着,他的生命应该在敌人流淌的血泊里一路向前,直至所有与天荒城之战有关的人都死去为止。

    良久,冷逸似是调整好了状态。抬头直视着宴君寒讥笑的双眸,不闪不避。沙哑的声音自毡帽下轻轻传出,“一个很遥远的地方”。说着伸出手指向西方的茫茫天际。

    “哦?有多遥远?”宴君寒随着冷逸手指的方向望去。那里是一片苍茫的天空,朵朵白云飘浮其间,“西之尽头么?或许我们会同路”。

    冷逸一怔,望着深不见底的双眸,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兴奋无比的事情,心底深处蓦然间激荡无比,“如若这般强大的人能与自己同路,那么……”

    停顿良久,冷逸沙哑的声音继续道。“若能同路,也很好”。

    宴君寒似是看穿了冷逸的心底的想法,忽然冷笑起来,“嘿嘿,虽是同路,却绝非同行”。

    冷逸浑身一颤,内心的激情顿时如被一盆冷水自头顶倾灌而下,一路涅到了脚底。“为何不能同行?”

    “嘿嘿,在我眼里。你不过蝼蚁罢了,还不配与我同行”,宴君寒脸上露出恶毒的冷笑,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况且,我为何要与你同路?想我护你一程?或是想从我这里学到引导体内戾气的功法?”

    冷逸闻言,瞬间陷入阴暗的沉默之中。双手在宽大的袖袍里缓缓握紧,甚至指甲扣入肉里都不曾察觉。鲜血顺着撑着地面的双袖一滴滴浸入地面。一时之间,耻辱、仇恨、愤怒、悲哀、失望各种情绪在脑海里翻滚糅合。将他早已陷于深渊的心灵再次彻底击得粉碎。

    连最阴暗的角落都不曾给予,为什么?为什么每个人都如此对待自己,恣意羞辱、百般威吓。冷逸只是渴望得到力量,渴望得到能够复仇的力量,为此他一路小心谨慎,处处留心,然而换来的却是屡屡的拒绝与污辱。

    没有足够强横的力量,在哪里都只是附属品与牺牲品。

    不,冷逸不能再继续这般下去,求助别人只会是无尽的耻辱与悔恨,必须依靠自己,找到属于自己的力量,冷逸要变得强大,强大到令所有蔑视、羞辱过他的人都感到颤栗,令所有人都需要仰视膜拜。

    大陆西荒,属较为蛮荒之地,年分两季,一为雨季,再为旱季,年初至年中,是为雨水过量之季,年中之后,天空便不会再出现点滴雨水。因这里的气候较为异常,常年总会饥荒不断,洪灾不绝。

    尽管再恶劣、再蛮荒之地,总会有人烟出没,对于修炼之人,天地广阔,转瞬千里之地便可飞驰而过,但对于普通平民,他们则只能此生此长,在原地终老一生,即便战乱延绵,最多只能从一座城迁至另一座城。

    再者便是偶出一天才人物,但这等机率渺茫至极,天下平民何其多,相较于修炼之人,如同汪洋比于滴水,即便稍有修炼法门之人,天赋不佳者终其一生也不能迈进修炼界之门,其体力最多也只比普通人强壮一些。因此,此地多为无法远行之民,为生计而常年东奔西走,或游牧,或种植。

    其中也有极其反叛者,然而神芒大陆何其宽广,其中人族大小国度数不胜数,各地生存条件毕竟有限,不知在何时,为了维护国与国之间的平衡,国与国之间就共同达成协议,禁止平民跨国迁徙,每个人自出生便被烙印此国居民标记,若非奇迹出现,跨国迁徙将成为普通平民难以逾越的天堑。

    此刻正值西荒旱季,饥荒延绵,饿殍遍地。

    为了生存,诸多地域已然出现拾土填肚,甚至偶尔有人食尸充饥,为了点滴食物大动干戈、血流成河者时而有之,场景实是令人惨不忍睹。

    离春雨时节仍有两个月之久,再过得两月春回大地,万物又将充满生机,待到那时,饥饿将不再困扰着西荒诸多生命,漫山遍野绿意盎然,万木复苏,一切都将过去,一切都将又重新开始。

    然而,两月是多久?

    还有多少生命能等至两个月之后?两月之后,这些人是否会变作龟裂土地上的一具干尸,一起被淹没在某个角落里。

    烈日当空,狂风呼啸,黄沙漫天。放眼望去,眼帘内皆尽一片暗黄之色。黄沙中此刻竟犹如烈焰升起般炙热无比,便是连肉放至其中都可以烤熟。

    一个身影突兀的出现在天地交界处。似是脚步有些虚浮,晃晃悠悠,一步一个脚印蹒跚着渐渐向西而来,因为距离过于遥远,看不清脸庞。

    换作任何人望见,只会以为不久之后,这西荒大地又将多出一具因为饥饿而死亡的尸体罢了。

    那个身影跌倒在地,然而不久后却渐渐爬将起来,继续向西一步步走去。

    那个身影以缓慢的速度前行。然而令人吃惊的是,一次次跌倒,而后又一次次奇迹般的爬了起来,继续艰难向前走着。时间缓慢流逝,那个身影却一次次跌倒又爬起,延途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向天际远去。

    即便再坚毅,人体总有极限,在这漫无边际的灼热大地上。那个身影终于难以支撑,笔直倒在了黄沙里,直至过了很久,地上那个身影依旧无任何动静。

    这一次。再也没有了奇迹,或许不久之后,他便会被这干枯灼热的大地烤成干尸。上苍是公平的。不会只眷顾着任何人。

    生机在他身上渐渐流失,记忆深处仍残留着迟迟不肯离去的信念。是否还如往夕那般涔涔而流?

    在真正面临死亡时,谁又真能无畏?

    然而。即便不想死,此刻又能如何?

    瞳孔之内的精光在渐渐涣散,下一瞬,或许便是迈入死亡之门了罢?

    无数记忆幻象如流水般在心底流淌而过,那些欢愉的、难舍的、痛彻心扉的,此刻在渐渐远离而去。一切爱的、恨的,以后再也与自己无关了吧?

    他如是想着。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从天荒城一路走来的冷逸。

    在这些幻象即将消失之时,似是有一滴晶莹剔透的水涌入冷逸的喉咙之中,迅速滋润着皲裂的嘴唇,而后流向干涸的身躯,冷逸双眼紧闭着,但这滴水却在心底深处清晰无比,如明镜般,比肉眼所能望见的还要清晰百倍,只见这滴水分成无数条数不清的支流流向身体各处。

    当这滴水流尽时,又一滴如仙露般的水流淌而来,继续滋润着冷逸的身体各处,继而一滴接着一滴,越来越多,直到后来竟如泉水般涔涔涌来。

    令冷逸本已失去生机的身躯在泉水的滋养下渐渐恢复,快要停止的心脏也变得均匀了起来。

    如此反复多次,当呼吸渐渐均匀时,冷逸的手指终于微微动了一下。

    便在这时,冷逸只听到一个细腻犹如天赖般的声音传来,“醒醒”,那声音忽远忽近,一时如同隔耳,一时如同远在天边。那个声音却只是重复着这句话。

    其声音可辩为一女子,听在冷逸耳中是如此熟悉,似是在哪里听到过,然而一时之间却忆不起这女子是谁。

    女子的声音一直重复着,叫了许久之后似是有些焦急,冷逸只感觉一支纤细温暖的手印在自己的额头之上,虽然地面灼热到可以将肉烤熟,但那只手方一印入额头,冷逸体内那些高温似乎都被那只纤细的手吸走了一般,只剩下最为纯净的温暖,冷逸顿时一种想要在这种温暖之中长眠的感觉。

    半晌后,冷逸终于睁开双眸,只见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身穿紫色衣物的女子,绝美的脸庞似是还处于焦急之中,双眉轻蹙着,虽在这西荒的漫天黄沙中,但紫衣女子却纤尘不染,无暇无垢。

    这紫衣女子不是夜云又是何人?

    自从天荒城毁灭后,冷逸一路西行,却没想过会遇上西荒每年最为恶劣的天气,千里之内皆是枯草黄沙,虽然还没有变成沙漠,但冷逸独自行走多日,都不曾见到有人烟存在。有水源的地方更是稀少难见,以致于随身携带的食物与水早就消耗一空,但他却坚持走了下来,一路至此,终于不支倒地,不曾想遇到自陨星峰而来的夜云,夜云早在冷逸身上留下印记,一路随着印记追寻至此,正好救下了他。

    冷逸见到这身紫衣,脑海终于清明了起来,那是一直深刻于记忆之中的面容啊,多少黑夜之中才敢小心翼翼思念着的人,此刻却蓦然呈现在眼前。一时之间冷逸再也无法移开目光,仿佛那一望。便是永恒。

    夜云见冷逸醒来,轻蹙的双眉瞬间展开。然而却没有笑容,冷声道,“你醒了”。

    还躺在地上的冷逸却如同未闻,只是痴痴望着眼前的女子。

    然而夜云似是有些不堪如此,瞬间立身而起,转过身径直走向一旁。

    看到夜云转身走开,冷逸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瞬间从黄沙里爬了起来,欲追夜云而去。

    但只听夜云的声音从背面传来。“你醒来便好,若是我迟来片刻,恐怕……”,夜云欲言又止。

    “恐怕我已经死了,是么?”冷逸嘶哑的声音令夜云面色微微一变,然而此刻夜云背对着冷逸,冷逸却没有看到。

    “你怎会在这里?”夜云转开话题,问道。

    “我……”

    然而,冷逸听到夜云的话。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可怕无比的事情?伸出的手颤抖的指着夜云的背影,沙哑至极的声音断断续续道,“你,你看到了。是不是?”冷逸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变成肝胆欲裂的吼声。

    夜云闻言,迅速转身。然而,冷逸的手却在剧烈的颤抖。一步步向后退去,似是恐惧到了极点。

    “看到了什么?”女子疑惑。转身问道。

    然而,冷逸在退后的同时,另一只手将头顶的毡帽撕扯着向面部极力遮掩。

    “你看到了是不是?”

    冷逸一直后退,直到退出了很远,他都不曾察觉,似是梦呓般,口中喃喃说道,“我现在这副脸孔,你、你……”嘶声力竭之声断断续续从冷逸的毡帽下传出,声音犹如九幽地狱的恶魔一般。

    “你怎么了?”夜云向前缓缓走去。

    “别,别过来”,冷逸颤抖着伸出手,似要挡住女子前进的脚步,“你看到了,是不是?”

    “看到了什么?”女子停下脚步,望着眼前陷入疯狂的冷逸。

    “我的脸”,冷逸伸手抚向自己的脸颊。

    然而,冷逸瞬间怔住了,脸上那幅面具依旧还在,毡帽虽在他倒下后脱落了,然而脸庞之上的面具应该从未脱下才对,但毕竟只是猜测,冷逸不知在昏迷时中,眼前的女子是否有揭开过自己的面具。

    “你,你可有揭开过我脸上的面具?”冷逸远离女子,声音依旧沙哑,然而却再无从前那般声嘶力竭。

    “没有”,女子很坦然,似是猜出了什么,继续道,“你的脸,怎么了?”女子轻步上前。

    虽然相隔很远,见女子上前,冷逸却犹如遇到最可怕的事情般咄咄向后退去,“别过来,别过来”。

    女子再次止步,继而转身,不再看冷逸,片刻后才轻声道,“你怎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冷逸听到夜云的声音,突然伸手抓向脸上那副面具,身躯又开始变得颤抖,“什么,你、你看到了?”

    “你的脸是不是……?”女子疑惑的问道。

    此言一出,冷逸颤抖的身躯才安静了下来,“没看到便好”,

    冷逸双手下垂,极力避开女子的目光,转身望向别处,继续道,“你又救了我一次”。

    “数月不见,你身上怎会出现如此大的变故?”紫衣女子轻声道。

    “你是说这满身戾气么?”冷逸双手微微张开,低头望向自己的身体。

    “这一路上可是遇到了什么?”夜云说道。

    即便烈日偏西,阳光仍旧如同烈焰般灼热无比,然而那样剧烈的光线却难以照亮冷逸毡帽下那片黑暗。“还能遇到什么,此刻不是还活着么?”

    夜云转身看向冷逸毡帽下那片黑暗,但始终看不清黑暗中的那张面容。她沉默许久,终于幽幽开口,“我违逆圣师之意前来助你,一路相寻,却不想在此寻到你,若非我那时在你身上留下印记,你此刻的装扮与之前相比,便是擦肩而过,我又岂会认出你来”。

    冷逸听到夜云的话后,突然沉默了,脸上这伤是他自己划的,冷逸不可能向夜云坦白。

    夜云继续道,“你此后准备如何?”

    “我很好奇,以我这等平凡之身,天下何其众多,你独对我如此格外关注,却是为何?”冷逸一声轻哼,似是自嘲。

    紫衣女子沉默许久,转身说道,“我早与你说过,若你想知晓真相,前去陨星峰,圣师自会告知于你,我在此不便多说”。

    “你口中的圣师是何许人?竟能令你这般天骄女子都如此尊崇?”冷逸淡淡的说道。

    此言一出,紫衣女子淡然的双眸瞬间犀利起来,微怒道,“住口,神芒之大,能与圣师并列者还未曾出世,即便是你日后成就再高,对圣师亦不可口出不逊”。

第一百三十一章 王者之战

    冷逸闻言,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神芒修炼之人虽多,但这般超凡人物冷逸还是第一次听闻,要知如同眼前的夜云便是冷逸高不可攀的存在,能令夜云如此尊崇之人能力究竟达到何种地步,冷逸甚至有些不敢想象。

    见冷逸沉默,夜云阴沉煞白的面容渐渐恢复正常,缓步走到冷逸身前,说道,“冷逸,此刻我只能告诉你,天荒城灭亡时我唯独救你,亦是圣师的旨意”。

    听夜云如此道来,天荒城毁灭,夜云这般身手却只救下他一人,竟是她口中所说的“圣师”之命,这个结果令冷逸心底深处又惊又怒,翻越重山峻岭,以为面前该会是一马平川,诸般景象尽现于眼,不曾想翻越了一道山,他仍旧身在迷宫之中。当真以往只是自作聪明,以为真正知晓了一切。翻过一座山,眼前只会重现更高一座山,哪一座才是绝顶?哪一座才能遍览天下?

    冷逸毡帽下那片黑暗忽然一阵颤抖,全身戾气猛然外放,一时间竟遮蔽了整个身躯,只听沙哑且张狂至极的声音自被戾气包裹着的黑暗中传来,“哈哈,圣师是么?多么崇高的存在啊,哈哈”。

    笑声中充满了凄厉之色,“夜云,你口中的圣师,地位即便再尊崇,便有权决定那么多人的性命么?”

    夜云见冷逸性情瞬间大变,满身戾气外放,一时间竟不知所措,快速与他拉开距离,蹙眉道,“天下苍生自有其命数轨迹,圣师是不想扰乱天数,干预其运行轨迹”。

    “什么命数轨迹。倾刻间莫大一座城池就此消亡,难道这便是所谓天数么?哈哈”冷逸笑得肆无忌惮,之前见到夜云时的窘迫之态此刻早已抛到九宵云外,只剩下滔天的怨念与恨意。随着张狂的笑声。冷逸满身戾气似是又浓郁了一分。

    夜云见状,周身紫色光芒微微闪烁而出。双手之上紫光浓烈,然而也只是片刻,周身紫光又渐渐收进了体内,她快步上前。急道,“你暂且听我说,关于天荒城灭亡之事,我虽为圣师身旁唯一的侍者,却也不敢随意揣测圣师用意,但以圣师之能,万不会令天荒城众多无辜生命凭白消逝”。

    冷逸缓步上前。嘶哑着声音质问道,“什么苍生运数?这般飘渺至极的东西便令整个天荒城毁于一旦,凭什么?夜云,你告诉我。他为什么就能凭借这些便决定一座城池诸多生命的存在与消亡?”

    以夜云的修为,抬手间就可让冷逸飞灰烟灭,然而不知为何,见冷逸亦步亦趋逼上前来,她的脚步竟不由自主向后退去,她有些焦急,似乎想要解释什么,但最终却什么也没说。最终转身飞退,只是轻轻一跃,便如一道虹芒般退离十丈之外。

    夜云沉下脸,面容渐渐变为淡然,轻声道,“若你真想知晓,我可以带你去陨星峰,圣师会告知你一切”。

    冷逸止住前进的脚步,戾气渐渐回缩向整个身躯,一缕缕黑色戾气向身体各处钻入,片刻间便隐没在了冷逸躯体之内,但那片黑暗里却依稀有丝丝缕缕戾气萦绕,散之不去。

    片刻后,冷逸忽然说道,“好,我和你去陨星峰”。

    夜云闻言,阴沉的面容渐渐露出了一丝笑意。

    冷逸此刻内心的恨意直冲九宵,然而一瞥之间见到夜云脸上露出的笑容时,却瞬间怔住了,他第一次见到这张容颜露出笑意。

    但一想到自己与夜云之间的差距,便又索然收回了目光。但他却没想过,身处云端般的人此刻与自己相隔不过十丈之遥。

    就在冷逸失神之际,夜云却神色大变,周身紫光大盛,也不知使用了何种手段,只见她右手上瞬间多出了一柄青色光剑,此剑方一出现便光芒冲天,青光大盛,若不细心观看,绝难看出那是一柄真实存在的剑,而非幻化而出的光剑。

    说时迟,那时快,夜云手持青剑闪电般射向冷逸。

    冷逸不知道夜云为何突然祭出青色光剑向自己刺来,即便知道,以他目前凡人的身体,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青色光剑向自己刺来而无能为力。

    只是眨眼之间,夜云便已抵达冷逸身旁,青色光剑瞬间转向击出,青色光剑连划,道道白色光刃离剑而出,只听“当当”之声响起,光刃却是射向远处的红芒之上。

    数道光刃击在红芒之上,仿若泥沉入海,瞬间便消失得干干净净,那红芒却片刻不停,继续向冷逸袭来。

    夜云见自己划出的光刃无效,手中青剑紫光更甚,对着那团红芒连连挥出,这次划出的白色光刃之中却是带着一缕紫光,光刃击在红芒之上,却只是令红芒顿了一下,光刃便又消散无形,红芒更无阻挡,继续射向冷逸。

    夜云本欲再划出几道光刃,然而红芒此刻已然接近冷逸一丈距离,若再阻挡不住,以那团红芒之威,冷逸若是被击中,性命绝难幸免,或许连尸体都难以剩下分毫,直接灰飞烟灭。

    夜云见无法阻挡那团红芒,左手一掌击打在冷逸肩上,冷逸顿时尤如风中落叶狂飞而出。

    这般危急关头,也不知那掌力道何如,只听冷逸肩上传来“咔咔”之声,却是冷逸肩骨在这一掌中碎裂,人虽被推送出去,然而夜云是何人?陨星峰预言师身旁唯一的侍者,其实力可见一斑,对这样的凡人随手一掌,也是难以承受的。

    冷逸随着那掌被送出那团红芒的攻击范围之外,夜云周身紫光更甚从前,持剑以待,然而令她吃惊的是,那团红芒却在冷逸被她推送出去后忽然转向,继续向冷逸飞出的方向射去。

    夜云惊惧,以她的阅历,当这团红芒袭来时,她便知晓这团红芒能在她毫无察觉的情景下偷袭,可想而知。其偷袭之人实力当极具恐怖,然而,望见红芒转向射向冷逸,她才明白。她还是低估了偷袭之人。

    若是冷逸被这团红芒击中……。夜云一时间不敢继续想下去。脚尖一点地面,身化成一道紫芒向冷逸飞去的方向追去。

    此刻红芒与冷逸只有三尺之距。夜云眼见救之不及,右手持着的青色光剑举起,越过头顶,只见青色光剑越发璀璨。紫光耀眼,金属颤音不断从青剑上“铮铮”发出声响,声响越来越大。

    当红芒快要击中冷逸胸口时,夜云手中光剑瞬间脱手而出,射向那团红芒。青色光剑快若闪电,剑尖瞬间便与红芒相触。

    此刻,冷逸胸前的衣襟已然被红芒吞噬出一片窟窿。胸前一片血迹隐约可见,那些衣襟是直接被吞噬,什么也未曾留下。

    剑与红芒相触的刹那,顿时“嗤嗤”之声传来。只听“轰隆”一声闷响,青剑没入红芒内,紫光与红芒相互吞噬,剧烈碰撞。

    交锋中锋芒尽敛,声音低沉,却无比凶险,若是紫光与红芒其一弱上一些,最终无论是紫光还是红芒胜出,都将会攻击在冷逸身上,此般手段可谓繁极化简,一时之间,红芒与紫光旗鼓相当,在碰撞中双双渐渐趋于黯淡。

    冷逸只感觉一阵剧烈的疼痛自胸口传来,即便攻击内敛,却在他胸口处展开,无论红芒亦或紫光,方一接触胸口,便会有大块血肉被吞噬。

    便在此时,红芒与紫光似是灵力消耗干净,双双消散。

    这一切不过眨眼之间,以冷逸此时凡躯俗体,怎能明白其中发生过什么?只是感觉胸口传来剧烈的疼痛,这一过程,他不过被夜云推出十丈外,当红芒与紫光消散后,他才重重摔在地面上,还来不及向胸口查看伤势,只见一柄闪着青光的剑从天而降,险而又险插在他的身旁的衣襟之上,青剑瞬间没入地下一半,剑身顿时发出“嗡嗡”的颤音。

    “青锋?”

    一声低沉似是有些惊讶的声音自远处传来,冷逸与夜云抬头望去,只见一脸清秀至极的青年男子自远处渐渐走来,那男子脸上带着有些惊异的神色,紧紧盯着插于冷逸身旁的青剑。

    夜云右手五指一张,那柄青色光剑顿时离地而起,飞入手中,夜云双眉紧蹙,手中青剑举起,遥遥指向来人。

    冷逸胸口血流如柱,但总算保住了性命,此刻即便疼痛难当,却是连哼都未曾哼上一声,脸上汗珠如雨,双唇发紫,牙齿剧烈颤抖,他一手捂住伤口,一手支撑着坐起,也望向来人。

    这一望之下,冷逸毡帽下那片黑暗之中瞬间黑雾迷蒙,戾气破体而出,倾刻间便布满整个身躯。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不久前与冷逸短聚又分开的宴君寒,此刻却一脸若有所思,缓缓向前走来,双眸紧盯着夜云手中青剑。

    冷逸望见此人,本已隐入体内的戾气破体而出,恨意滔天而起,如洪流般汹涌横流。他不顾伤势,“腾”的站立而起,望着宴君寒缓缓向他们走来。

    夜云自是发现了这一点,她手持青剑,剑尖紫光大盛,如临大敌,直指宴君寒,身躯渐渐向冷逸靠拢,将冷逸挡在身后。

    宴君寒渐渐走近,脸上笑容不减,轻启道,“好一柄青锋剑,果然不负盛名,居然能挡住我的攻击”。

    夜云沉声道,“你是谁?”

    冷逸走上前来,望着宴君寒,嘿嘿笑道,“宴君寒”,声音阴狠至极,一字一字从牙缝里挤出,本已沙哑的嗓音此刻更是令人闻之作呕。

    “嗯,又见面了,却不曾想会令你如此挂念”,宴君寒继续缓步向前走来,无视夜云手中青锋剑,说话间云淡风轻,似乎刚才那极其危险的一幕并非他造成一般。

    夜云再次上前,护住冷逸,手中青锋剑芒更甚,双眼微咪,却迟迟未出手。

    来人实力高深莫测,随便一击便令她手忙脚乱成这般,若是正面交战,胜负之数定然极低,她二十年来走遍神芒,却还未遇到过如此身手之人,怎能不令她谨慎待之?

    “为何偷袭?”夜云虽惊异。却不忙乱,沉声喝道。

    方才若非她竭力护住冷逸,此刻冷逸早已化为飞灰,此人行事之恶毒可见一斑。

    宴君寒望向夜云手中青锋剑。继续向前走来。轻笑道,“姑娘可是陨星峰之人?”

    “是又如何?”夜云敌意不减。继续举着青锋剑指着来人。

    宴君寒距离五丈外,避过夜云望向冷逸,目光灼灼,“能被陨星峰之人如此庇护。看来你确实非常人”。

    宴君寒收回目光,低头望向地上一块血迹,那是冷逸方才受伤所流的血,此刻依然鲜艳如初,然而血色中却有丝丝缕缕黑色之气向周围扩散。这一望之下,宴君寒淡然的面容瞬间凝住,向血迹走去。

    夜云与冷逸目光随着宴君寒的移动。也发现了那块血迹的异常,夜云手中紫光稍弱,也看向地面上那块血迹。

    此刻只见血迹上那丝丝缕缕黑气越来越淡,宴君寒不知在想什么。一直注视着血迹上升腾的黑气。

    夜云望着那些黑气,忽然转身望向冷逸,只见冷逸体内戾气满布,似乎对宴君寒敌意极强,不过并未失去理智而贸然出手。

    夜云望着冷逸,双眸瞬间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手中青锋渐渐垂落,似是有些不敢相信,再望向地面那块血迹,然而此刻血块上黑气却已消散不见,她本欲说些什么,最终未曾开口。

    黑气消散,宴君寒起身,望向冷逸,道,“你体内之血都已布满戾气,此刻却还能保持理智”,说着望了一眼夜云,继续道,“陨星峰护你果然有其中道理”。

    冷逸亦是一阵恻然,他并不知晓体内戾气是如何集成的,见到这一幕,也面露异色,体外戾气渐渐隐入体内,片刻后消失不见,然而毡帽下那片黑暗却越加深邃起来。

    “你……”夜云望着冷逸,面色有些煞白。

    夜云方欲开口,便被冷逸打断,“不受我控制,我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

    宴君寒起身,笑意渐起,很是文雅的问道,“姑娘既是陨星峰之人,当知晓峰主为何会对此人如此关注罢,还请姑娘告知”。

    自宴君寒一出现,夜云便对他防备极深,此刻见他望向自己,眸光瞬间又变得犀利起来,周身紫光大盛,宴君寒虽然语气极其幽雅,但方才那一幕总令她心生警惕。

    “你问这个做什么?”夜云垂下的青锋剑渐渐举起,指向宴君寒,语气顿时凛冽,“刚才为何偷袭?”

    宴君寒似是恍然大悟般手拍额头道,“喔,忘了这事,方才见冷逸在此,又见姑娘似乎身手非凡,便随手试探了一下,果不其然,姑娘轻松便挡住了我的攻击”。

    夜云震怒,青锋紫光更甚,向前一步,指着宴君寒,寒声道,“你难道不知道你差点便将他击杀于此?”

    宴君寒故作惊惧之态,双手不断摆动,急道,“姑娘且听我言”,然而神色之间却哪有惧怕之色,“我不久前与冷逸相识,顿时一见如故,相见恨晚,那夜我与辰兄把酒言欢,相谈甚愉,此刻见他与姑娘一起,激动之下,便忍不住出手想试试冷逸身手可有长进,没想却是姑娘更胜一筹”。

    冷逸自夜云身后走出,笑道,“哈哈,如此说来,宴兄当日对我的指教可算得上刻骨铭心,终身难忘,此恩此德,必终生不忘,日后若有机会,当百般回报宴兄才是”,声音依旧沙哑,却铿锵有力,似真诚无比。

    然而夜云听到冷逸的语气,当然知晓其中自然另有隐情,转身用疑惑的目光望向冷逸,见冷逸不为所动,双眸炯炯望向宴君寒,双眸仿佛如实质一般,与宴君寒傲然对视。

    宴君寒笑意略收,直视夜云,轻声道,“姑娘既是陨星峰之人,我当不敢违了姑娘之意”,声音一顿,继续道,“不过,我此行便是为了前往西荒极西之地拜访陨星峰,这西荒我却是未曾来过,如今巧遇姑娘,便请姑娘代我为引路罢”。

    夜云手中青锋剑下垂,紫光却不减,应道,“不知阁下去陨星峰所谓何事?”

    “早就耳闻陨星峰美景出奇入胜,我向往已久。却迟迟未能有幸亲见,此行来西荒,便是专程前往陨星峰拜访,只为观一眼陨星峰奇景”。宴君寒满面诚恳之态。如是说道。

    方才那般狠厉出手,此刻却风轻云淡。如同偏偏公子一般,言行之间幽雅至极,完全不见出手时的无情与决绝。

    夜云自知不敌此人,她知晓不能将之激怒。但却也不致于妥协于他,出言拒绝道,“若只是想去陨星峰观景,便自己去,我有事在身,不便为阁下引路”。

    夜云自下陨星峰,便是为了寻找冷逸。此刻寻到,本欲携带冷逸返回陨星峰,然而宴君寒却出言直指要她引路,心底却是如何能肯?再者。陨星峰之名举世皆知,何人不晓,宴君寒岂有不知之理?

    便在此刻,冷逸的声音从夜云身后传来,“宴兄说得有理,陨星峰奇景确是值得一观,宴兄若能携我一同前往,实乃万幸之事”。

    夜云双眉紧蹙,用疑惑的目光望着冷逸,冷逸却置之不理,也不管宴君寒答应与否,继续道,“不知宴兄准备何时动身?”

    宴君寒双眸深邃如初,却面带微笑,不再言语,目光直视夜云,似在等待夜云的回应。

    便在此时,夜云突然轻“咦”了一声,宴君寒闻声,顺着夜云的目光望去,一望之下,也不禁露出惊色,面容上最后一丝笑意也因这一望彻底消失不见,满脸写满了震惊与不解。

    只见冷逸胸前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血流早已止住,刚被吞噬的血肉如蠕虫般缓缓生出,伤口越缩越小,原本犹如碗大小的伤口此刻却只剩下拳头一般大。

    方才冷逸忍着剧痛与宴君寒对峙,而夜云见宴君寒修为这么恐怖的人出现,一时间竟忘了冷逸身上仍带着伤,此刻方一察觉,向伤口处望去,却正好见到如此一幕。

    即便境界如宴君寒这般,也不曾见过恢复力如此之快的人,如今在一个凡人身上出现,岂能不令人惊叹。

    冷逸见两人目光往自己伤口处望来,他似是早就知晓会出现这一幕,沙哑的声音自毡帽下那片黑暗传出,“不用看了,我也不知道其中原因,自从在无忧城之后,我每次受伤后都会迅速愈合”,语毕,双手将破碎的胸衣拉下,遮掩住了正在迅速愈合的伤口。

    宴君寒闻言,望向毡帽下那片黑暗,似是能够穿透那片黑暗一般,脸上笑容更甚,“与辰兄相识不久,却是不想今日又在此巧遇,实乃缘分,这般看来,更应该与辰兄一同前往了,这一路去陨星峰不知何其遥远,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夜云望着宴君寒双眸之中忽然闪现出的深邃瞳孔,如遭雷击,渐渐平复的面容瞬间大变,手指宴君寒,一面将拉着冷逸向后一步步退去,便连脚步都有些虚浮,完全失去了平日间的从容与冷静,“你……你倒底是谁?”

    然而也只是一瞬,那双深邃的瞳孔便恢复淡漠,脸上露出些许笑意,有些温和,总给人一种亲近之感,然而此刻在夜云眼中竟是如同恶魔一般,可怕到了极点。

    宴君寒面露疑色,“姑娘,你这是……?”

    冷逸被夜云拉着一步步向后退去,自然是知晓这其中因素,上次与宴君寒相遇,冷逸便是有幸望见宴君寒眼中那双深邃瞳孔,然而他也不曾想到,在他眼中如九天仙女临尘般的夜云也会被这一幕惊成这等模样。

    冷逸此刻终于明白,为何他能以凡人之躯硬抗宴君寒那双可怕至极的瞳孔而不死,原因无它,只因体内那股戾气与宴君寒同属。

    或许,冷逸每次受伤均能快速愈合与体内戾气有关也不是不可能,然而当冷逸望向宴君寒时,他便否决了这种想法。

    宴君寒体内戾气之多,较之冷逸何止千倍,能将体内戾气化为实质者,遍寻整个神芒或许仅宴君寒一人,连宴君寒见到自己这般情形亦是露出惊色,可想而知,宴君寒身上并未出现过如自己这般能够快速愈合伤口的现象。

    冷逸适时止住了后退的脚步,对夜云道,“此人身上戾气之重比起我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夜云闻言,向前望去,然而却不见宴君寒身上有何异常,双眸亦是淡漠如冰,嘴角却擒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第一百三十二章 青锋剑

    宴君寒恢复幽雅之态,从容道,“还请姑娘为我引路”,语毕,宴君寒左手伸出,做出请的姿势。

    夜云此刻内心深处可谓波澜起伏,难以平静,若非她二十年前得预言师强行灌入体内的力量与二十年来的不懈修炼,此刻恐怕已因这一眼之威变成了白痴,即便如此,当她与宴君寒对视那一刹那,脑海也是一阵眩晕。

    犹如身临千兽共嚎、万鬼同哭的绝地之中,让人绝望而无助,倾刻间便会使人粉身碎骨。

    只听宴君寒的声音再次传来,“姑娘,还请上前引路”,语气中有不可抗拒之意。

    夜云蓦然惊醒,向后退出一步,不知何时消失的青锋剑顿时一闪,又出现在她手中,紫光闪烁其上,剑芒直指宴君寒,她寒声道,“若我不答应呢?”

    冷逸本欲伸手拦住青锋剑,然而手指刚才触碰青锋剑上的紫光,便被弹了回来,幸好未被伤到,见无法拦住夜云,本欲开口劝阻,却听宴君寒笑道,“如此我只能强行将姑娘与辰兄一同请去了”。

    话声方毕,只见宴君寒身影连闪,瞬间从五丈外到了夜云跟前,夜云心惊,没想到宴君寒说动手就动手,速度之快直令人匪夷所思,在夜云还未来得及防备之下便出现在了眼前,夜云顾不得冷逸,奋力运转灵力,顿时周身紫光耀眼,青锋剑鸣,瞬间向前刺去,直取宴君寒心脏。

    这一击可谓倾尽全部实力,放眼神芒能避开此击者实属不多,能接下者更是寥寥无几,然而令人惊异的事情发生了,便在青锋剑快要刺进宴君寒胸口时。青锋剑突然顿住了,再也无法前进半分。

    因为,两根手指夹住了青锋剑尖,任凭夜云如何灌入灵力。却破不开这两根手指。明明是两根甚至有些纤细白嫩的人指,此刻却胜似坚铁神兵。将青锋剑尖夹在了两指之间。

    宴君寒笑道,“青锋剑固然名不虚传,也要看在何人手中”。

    语毕,两根手指一弹。只听“铮”一声轻响,夜云只感觉一股无可抵挡的巨力自青锋剑涌来,瞬间将她握着青锋的手荡开,青锋顿时脱手而出。

    夜云此刻才知道,刚才的偷袭确实只是宴君寒小试身手而已。

    宴君寒夺过青锋,随手将两人震飞,仔细打量起青锋剑来。口中兀自喃喃道,“果然好剑,却是缺了一股杀伐之气”。

    眼见青锋剑被夺,夜云无比震惊。此人实力可谓高深莫测,若是有心杀她,或许只是举手之劳,然而她此刻却顾不得那么多,从剑尖涌来那股巨力瞬间将她击得气血翻涌,何况凡俗之体的冷逸。

    此刻冷逸两人正被那股巨力震得倒飞而出,夜云转眼望向冷逸,浓烈戾气将他包裹得严严实实,以相同的速度向同一方向飞落,她一伸手,将冷逸拉向自己,降落在十丈开外。

    冷逸被那双纤细的手拉近,原本惊慌至极的心顿间平静了下来。在天荒城时,他便是这般挽住自己的身躯,在无数蛮冥军队中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带他远离那个如炼狱般的战场。

    如今又一次被夜云环抱,本已被仇恨完全掩埋的心灵此刻却泛起了一丝涟漪,甚至夜云环抱着他降落于地面都不曾反应过来。

    “你……”,夜云惊怒,却无话可说,见宴君寒并未下死手,她更不敢贸然出手,宴君寒实力远超自己,若是出手,只能是自取其辱。

    “此剑我便先替姑娘代为保管,当拜访陨星峰后定然双手奉还”,语毕,望向十丈外两人,笑容灿烂,令人望之如沐春风。

    “你倒底想怎样?”夜云呼吸急促。

    “不想怎样”,宴君寒携着青锋剑缓缓走近,幽雅无比的道,“刚才不是说了么?我不认识去陨星峰的路,只是想请姑娘为我引路”。

    夜云此刻才发现冷逸身躯僵硬木然,一瞬间她才反应过来,两颊迅速染上两片红霞。只见冷逸还被自己环抱在怀中,刚才与宴君寒交手,心思全都放在了战斗上,此刻反应过来,顿时她心绪大乱,手一松,冷逸“呯”一声砸落在地,惊起一地灰尘。

    冷逸坠落地面,气血翻涌之下,方从幻象中惊醒,回眸望去,只见宴君寒似笑非笑的望着两人,眼中含义极其明显。

    被宴君寒如此注视,夜云更是羞愧难当,转过身去,不再看冷逸。

    “两位,此地干枯,黄沙遍野,不如另寻良境,再继续也不迟”,宴君寒笑意更甚,手携青锋剑渐渐走向两人。

    夜云一听,急道,“你、你别过来”,两颊红霞更甚,见宴君寒向自己走来,担心他再次对自己出手。

    “放心,我只是想请姑娘代为引路”,宴君寒离两人越来越近,满面笑容,对冷逸道,“上次便听辰兄说也是要往西去,难得再次相遇,正好顺道,当与辰兄一路多多畅谈才是”。

    “畅谈就不必了,若只是需要指引,我虽未去过陨星峰,却也可以为宴兄引路”,冷逸知晓事情不妙,急忙上前说道。

    “哦,听闻陨星峰高耸入云,飞鸟难渡,还是非这位姑娘为我引路不可”,宴君寒越走越近,闪电出手,一团白光径直射出。

    夜云虽时刻戒备,却不料此人性情反复无常,说动手便动手,她周身紫光大盛,双掌迎向白光。方一接触白光,她双掌传来指骨碎裂的声音,继而周身紫光黯淡,但所幸那团白光此刻亦是消散开去。

    夜云面容瞬间煞白,双掌指骨尽碎,但皮肤上却无半点血丝流出,这是何等力道?竟能令指骨碎裂而皮肤外却安然无恙。

    夜云却顾不得双手传来的剧痛,若是宴君寒再次出手,她定然难以抗衡,此刻唯有远离此人,方有机会逃走。夜云再次以肘肩携住冷逸。脚步迅移,飞退而去。

    便在此时,一道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闪至夜云面前。夜云惊恐。欲再出手,然而还未等她出手。只感觉肩头一阵剧痛,双眼一黑,便再无知觉。

    冷逸此刻戾气暴涨,黑雾迷蒙。将整个身躯包裹得严严实实,但眼见夜云不敌,他一介凡人之躯,又怎能反抗?他停住了后退的脚步,本欲将倒向地面的夜云接住,却见宴君寒身影再闪,下一刻。他亦失去了知觉。

    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便在这时,只听一声低吟自身旁响起,却是夜云也才刚刚醒来。

    “他可有对你做了什么?”冷逸方一醒转。便急切问道,然而话刚一出口,他便有些后悔了,转头望向别处。

    只见四周一片密林繁茂,其间鸟语花香,各类前所未见的稀奇小兽见他们如见恶魔般四处奔逃,转眼间便消失在丛林深处。

    冷逸立身而起,他们方才便躺在一处洁净的草地上,这片草地能有十丈方圆大小,他环视四周,却未见宴君寒的身影。夜云在他之前被击昏,之后才是他,定是宴君寒将两人移至此处。

    然而令两人疑惑的是,宴君寒为何将他们两人带至此处?

    “这里景色如何?”一个声音从丛林深处传来,冷逸望去,只见宴君寒似笑非笑的从丛林中向两人走来。

    “这里可是比那烈日当头、满地黄沙的干枯之地适合多了,你们可尽情做自己想做的事,等会儿我去给你们找些食物”,语毕,宴君寒已经来到近前。

    “你对我做了什么?”却是躺于草地上的夜云喝问,双眼中充满惊恐之色。

    冷逸闻言,身躯不禁一阵颤抖,回头望向夜云,他脸上面具并未被宴君寒取下,毡帽还是如原来那般遮在头顶,无法看见他此刻脸上的表情。

    “放心,我此行便是要前去拜访陨星峰,又岂敢对陨星峰之人下毒手?”,宴君寒轻笑,继续道,“而且以我与辰兄如此交情,又怎能做某些伤风败俗之事?”

    夜云此刻不能运用灵力,整个身体酥软无力,她强撑着身躯渐渐站立而起,行至冷逸身旁,面色煞白的望向宴君寒。

    夜云忽然想起,她昏迷之前双掌指骨尽碎,然而此刻却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她伸出两只纤细柔嫩的手,只见和往常一般,并无任何异样。

    “我的手明明已经……”,夜云似是有些不敢相信,不断伸张着手指,煞白的脸上露出惊异之色。

    宴君寒道,“错觉而已”。

    “错觉?”夜云双眼惊异更甚,不断翻动双手,仔细打量,却看不出有任何异样。便是一旁的冷逸,亦是感觉有些疑惑与不解。

    “好了,我去给你们找些食物,你们便在此安心观景”,宴君寒轻笑着即将踏步离去。

    “这是哪?”夜云急道,“你究竟对我做了什么?我为何驱动不了灵力?”

    宴君寒停下脚步,并未回头,“实在抱歉,为了能让姑娘替我安心引路,不得不封住你的灵泉”。

    “你……”夜云气急,却是说不出话来,静默片刻,又问道,“这是哪?我昏迷了多久?”

    “越暑国”,宴君寒回头,似是在回想,片刻后才继续道,“似乎五天,我记不太清了”。

    “什么!”夜云震惊,“居然到了越暑国?”

    神芒辽阔无比,大小国度数不胜数,冷逸对越暑国不甚明了,然而见夜云如此震惊,他问道,“越暑国怎么了?”

    夜云半晌才回过神来,说道,“越暑国属西荒边界之国,离我们昏迷之地足有十万里”。

    此次轮到冷逸震惊了,十万里!才五天时间宴君寒便带着昏迷中的两人穿越了十万里之遥!

    夜云似是想起了什么,双眸渐渐犀利,“你实力的确高不测,我自认不是你一式之敌,但你如此胁迫将我带上陨星峰,就不怕圣师对你大打出手?”

    宴君寒冷笑,“我何时说过要带你们上陨星峰?”

    “你……”,夜云神色瞬间僵硬,半晌说不出话来。

    冷逸亦是愤然上前,声音沙哑。喝道,“你究竟意欲何为?”

    宴君寒笑道,“让这位姑娘为我引路”,话语诚恳之至。脸上也未露出半点异色。

    冷逸是彻底无言了。实力才是话语的终级兑现方式,任你百般理由。亦是无处可说。

    “既然到了越暑国,陨星峰便不远了,何不散去我体内禁制,还我自由之身?”。夜云虽然愤怒,却依旧不死心。

    冷逸听闻此言,淡然打断其语,“不用说了,已经很明显,我们被禁锢了,说再多也无用”。

    “还是辰兄聪颖过人。虽为凡躯,智慧却非一般人可比,不愧为我知己”,宴君寒嘿嘿笑道。“难怪会被陨星峰另眼相待”。

    “你准备对我们怎样?”夜云灵泉被封,这还是她二十年来在外第一次如此受挫,顿时倍感不适,但却无丝毫办法。

    宴君寒笑意更甚,“待我登临陨星峰,观完陨星峰奇景之后,会回来替姑娘解开灵泉,再奉还青锋剑不迟”。

    语毕,宴君寒转身向草地外走去,声音自离去的方向传来,“此地景色极佳,两位慢赏”,声音随着身影渐渐消失在丛林深处。

    望着宴君寒离去后,夜云面容却依旧煞白不堪,与冷逸相互转过身去,背对着许久不言不语。两人至此亦不过相见两次,所说的话加起来不超过二十句,此刻两人又独一地,加之宴君寒方才所言极其**,顿时令两人尴尬无比。

    便是连冷逸被仇恨泯灭得几乎不存人性,此刻面对夜云,亦是感觉无言以对。

    不知过了多久,却是夜云首先走向一边,缓缓盘坐于草地之上,双眸渐渐闭合,双手摆放于膝上,似是在试着冲击体内禁制。

    然而盏茶时间过去后,夜云额头冷汗满布,呼吸越来越急促,一口血剑自口中射出。

    冷逸见此情景,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来,急切问道,“你没事罢?”

    夜云睁开双眸,用衣袖轻轻拭去嘴角血迹,轻声道,“无碍,只是此人布下的禁制太过奇异,以我实力难以破除”。

    “无恙就好”,冷逸闻言,瞬间恢复淡然之态,踱步走向草地的另一边。

    夜云见冲击禁制未果,缓缓起身,围着这片草地转了一圈,而后回到冷逸不远处,道,“不若我们趁他不在,速速离开这里”。

    冷逸回头,沙哑的声音自毡帽下传出,“不可能离开,他能将我们滞留于此单独离开,自是有其阻止我们离开之法”。

    “莫不是他在附近也设下了禁制?”夜云疑惑。

    “我乃一介凡夫,从未接触修炼之道,又怎能知晓这些,不过若如你所说,定然便是禁制了”,冷逸此刻情绪早已恢复正常,戾气内隐,只余毡帽下那片黑暗仍旧深邃无比,似汪洋大海,绵延无尽。他继续道,“我也只是猜测,并非一定如此,反正他此刻不在,不若我们逃出去试试也无访”。

    夜云摇头,“不用试探,以他如此实力与机智,万不会任凭我们轻松离去”。

    夜云说到此,若有所思道,“以你之见,他将如何处置我们?”

    “我不知道”,冷逸仰头,望着漫天朵朵白云,又望向不远处的紫衣女子,女子的目光正好与他相触,方一接触,便双双转移视线,不再相望。

    沉吟半晌,冷逸轻声说道,“以你实力竟也无还手之力,宴君寒的实力可谓神秘莫测,却不知你口中的圣师与他相较,孰强孰弱?”

    提到预言师,夜云面色一凝,柔光尽敛,双眸瞬间犀利起来,露出些许怒意,“住口,不许你用这般口吻提及圣师,不然别怪我对你出手”。

    冷逸闻言,嘿嘿笑了两声,不置可否,渐渐向一旁走去,他虽知晓宴君寒定然设下禁制,但不亲眼见到,心底总会产生一丝莫名的希望。

    “你、做什么?”夜云见他默不作声向远处走去,问道。

    “去看看他是否真的设下禁制”,冷逸不回头,一边走一边说道。

    “小心一些”,顿了一下,夜云继续道,“宴君寒实力高不可测,他若设下禁制,以你凡人之躯,万不可轻易触碰”。

    冷逸似是怔了一下,并未回头,不再说话,继续迈步向前走去。

    直至冷逸的身影即将消失在草地尽头,夜云方起步向冷逸离去的方向跟了上去。

    人便是这样,很多时候本已知晓结局,但不亲眼目睹绝境,总会心存侥幸和意外,总要经历无数绝望与痛彻心骨的变迁,才会接受事实。

    匆匆奔波,他早已忘了是否依旧还残留着些许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一路坎坷,鲜血与耻辱堆积而成的道路,最终是通向希翼之所,或者只是一段可有可无的笑话,被抛弃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

    这就是人生,这就是无常,这也是奈何;

    直到今天,冷逸才真正明白了老人们经常挂在嘴边的话,这句话是这么的深刻,却又是——

    这么的残酷!

第一百三十三章 对峙

    当所有人都还沉浸在虚妄之中时,却仍有人超脱其外,远离凡尘喧嚣,在耸入云天的山巅绝顶述说着苍茫众生,用平淡至极的口吻讲述着脚下这片无垠大地的无边杀戮。

    陨星峰畔,朦胧的烟雾遮住了面部,看不清宽大衣袍内的任何东西,预言师右手轻挥,一片皎洁的光芒冲入天空,顿时令天空明朗开阔起来。

    预言师仰头凝视,周天星辰幻灭不定,其中最亮的几颗星辰都相距较远。

    忽而,预言师轻咦了一声,望着星空,似是有些意外,只见头顶上方,一颗极其耀眼的星辰骤然闪亮,亮光耀眼至极,瞬间盖住了周遭星辰,被盖住的星辰顿时黯淡了下去。

    “异变”,预言师震惊,朦胧的面部内蓦然射出两道蓝芒,穿过层层苍穹,直入星河之中,速度之快,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却也只是一瞬,两道蓝芒就消失了,预言师喃喃道,“新星崛起,扰乱众生运向,往后又将如何?”

    预言师来回踱步,似是在思虑着什么。

    良久,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抬头望向天空那颗新星,只见距离新星最近的那颗星辰便是之前将众星打乱的星辰,望见这一幕,预言师惊异,

    “越暑国?”

    片刻后,预言师纵身一越,只是在原地留下一道残影,便消失不见。

    冷逸身影渐行渐远,终于接近了草坪尽头,便在这一刻,身后突然传来夜云的惊呼声。

    然而,一切都晚了,冷逸左脚刚迈出,似是平地里一声惊雷,一道红色光幕毫无征兆的在冷逸脚下撑开,霎时间。只见血肉自冷逸脚下飞射而出,瞬间便只剩下的森森的脚骨架,且似有继续向上身蔓延的趋势。

    夜云原本跟在冷逸身后,望见这一幕时,原本她是可以制止的,奈何此刻无法驱动体内灵力,情急之下。一个踉跄跌倒在草坪上,但她却顾不上疼痛,四肢并起,拼命向冷逸那里奔去。然而距离有些远,一时之间已来不及制止。

    夜云脸庞顿时煞白如纸,身躯不禁剧烈颤抖。双眼似是被什么蒙上了一层阴影,她越努力想看清,前方的事物却越来越模糊。

    某个地方似是被狠狠被刺了一剑,痛得她不能呼吸,直至,直至一滴滚烫的液体带走了双眼的迷雾。

    她终于看清前方的景物,只见冷逸双腿此刻只剩下白皑皑的骨架。偶有丝丝血迹附于其上,触目惊心。此番景象映入夜云眼帘竟是那般刺骨,她忘了自已的灵力仍被禁制着,忘了平日间的矜持,忘了一切,一股野性般的愤怒如熊熊烈火般在体内炸开。

    “啊”

    夜云一声大吼,声音凄烈至极,直冲九宵。她不知哪来的气力,体内禁制竟在此刻被冲破,灵力顿时如洪流般冲出体外,灵力汇聚而成的紫光将夜云整个人淹没,刺目至极。

    她疯一般向前冲去,但依旧晚了,那股禁制红光在快速吞噬着冷逸的身躯。

    为守护前方那个凡人男子。甚至不惜违抗圣师之命,差点被逐出陨星峰。但此刻,她却亲眼目睹眼前那个男子即将身消命陨。

    来不及了,再也来不及了。她用一切去守护的人,最终还是将要死在她的面前么?

    夜云脑海瞬间陷入一片空白,身躯保持着扑去时的姿势向冷逸飞去,一行清泪自脸上滑落,而后被风吹散。

    冷逸甚至还来不及感知疼痛,低头望去,便只见自己的裤脚在红光中消失不见了,而双脚的血肉亦在红光中飞也似的粉碎,他来不及惊叫出声,眼睁睁望着双腿上的血肉向四周飞射。

    忽然,一道幽蓝的光自冷逸身畔凭空亮起,奇异的是那道蓝光方一接近那股禁制,红光便如积雪溶化一般快速消失,直至彻底消散于草坪上。

    红光消散后,蓝光也随之消失不见。一个朦胧的身影出现在了冷逸身旁,一动不动,像是从始至终他就在这里一般。

    静,死一般的寂静。

    直至夜云僵硬的躯体撞到了冷逸身上,一声嘶哑的痛苦哼声才打破这死寂的场景。

    夜云前冲的速度何其快,冷逸毕竟一介凡躯,夜云方一撞上来,便听到冷逸胸骨碎裂的声音传来。夜云带着冷逸像离弦之箭飞向草坪之外。

    然而,一道幽蓝色的柔光瞬息而至,将夜云与冷逸拘谨而回,轻轻置于草坪之上。

    夜云脑海此刻仍处于空白之状,身躯僵硬如磐石,直至触着的身体传来阵阵颤抖,耳边听到丝丝缕缕的闷哼声,她才恍然醒悟,霎时间,她翻过身,欲查探冷逸脚下的伤势。

    然而方一翻身,才望见身旁的那道身影,夜云瞬间怔住了,因为那道身影早已深深刻入了她的骨髓之中,永远也抹之不去。

    夜云双脚并起,跪伏于草坪上,颤声道,“圣师”。

    只见那道身影被宽大的衣袍包裹着,颈部之上似有一层迷雾遮住,望不真切。然而夜云此刻头直垂至草坪上,未敢多望一眼。没有回声,那道身影似是未闻到夜云的轻唤。

    冷逸一把将草坪上的草紧紧抓在手中,整个身躯剧烈颤抖着,双掌上满是汗水,嘶哑的痛苦哼声低沉至极。双脚自膝而下只剩下白森森的骨架,望之骇人至极。

    那道朦胧身影似是有些诧异,转身望了一眼,然而也仅仅只是一眼,便迅速转过身去,便不再看地上两人。

    半晌之后,那道朦胧身影忽然转过身再次望向冷逸,那层被迷雾遮挡住的脸庞内传出一声“咦”之声。

    此刻,只见冷逸白森森的脚骨上,居然在缓慢的长出丝丝血肉,而血肉之间,有些碎掉的骨节也在渐渐复元。

    即便是夜云,在看到这种场景后亦不免一阵心惊,她并非第一次知晓冷逸自身的恢复力惊人,但这种伤势居然都能在片刻间便修复至这般地步,实在令人惊恐。

    就在此时。一声冷哼自远处传来,那声音冰冷至极,似是可以将人心都冻结。

    不是别人,正是离去不久的宴君寒,只见一身黑衣如墨,面无表情,双眸空洞至极。似有狂禽猛兽在瞳孔内奋力冲撞,但那双瞳孔却始终牢不可破。

    预言师转过身,望向渐渐走来的黑衣之人。

    “是你救了他?”宴君寒望着预言师,轻声道。

    “是”,预言师也仅仅说出一字,便沉默以对。

    宴君寒行至预言师五丈外停了下来。驻足原地不再说话,与预言师对峙。

    一时间,四周顿时静到了极点,没有看到任何灵力涌出体外,却只见火花在两人间不断摩擦飞射。

    夜云见状,顾不得双手上的伤,晋直扑向冷逸。将他环抱着冲向远方。直到离预言师两人足够远才停下来。

    只见预言师与宴君寒之间火花纷飞,刺耳的“嗤嗤”之声越来越大,无数青草连带泥土拔地而起,在两人间旋转缭绕,而后在火花闪烁间化为齑粉。

    漫天灰尘将两人包裹得严严实实,远处冷逸与夜云都已快望清两人的身影。

    “砰”

    一声巨响,两人之间的草坪被无形的力量压塌一丈之深,顿时形成一个巨坑。预言师与宴君寒就站在深坑两端。

    突然,红光与蓝光自两人身上同时暴发,漫天光芒闪烁而出,瞬间照亮整片草坪,此刻本是白昼,但这两道光芒却比天空中的阳光都刺眼。

    光芒闪烁间,远处冷逸与夜云被光幕扫中。立时如遭雷击,双双吐血倒飞,冷逸双脚此刻正在愈合当中,经此一击。更是伤上加伤,本已渐渐长出新生血肉的脚骨上顿时又露出森森白骨。

    整片草坪都被两道光芒掀翻了一层,露出大片黄色泥土,但两人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体内继续涌出漫天灵力,方圆百丈内灵力翻涌。

    宴君寒体内一股血红色戾气蓬勃而出,立时将蓝色光幕逼退数丈。

    预言师轻哼一声,左手蓝光更甚,向戾气涌来的方向冲去,两道光芒方一接触,顿时如天崩地裂一般轰隆震耳,四周草木纷飞,巨树“嘎吱”作响,而后化为碎屑崩散,大地更是裂开一条条裂缝,两人间的地域此刻成了修罗场,任何实物都将化成了尘埃。

    “轰”

    一声震天巨响,蓝光与红光剧烈相撞,两人间的地域瞬间炸开,一股浑厚的霸绝之力冲天而起,将对峙的两人向相反方向震飞出去,两人所到之处,均有大片林木争相粉碎,地面上,两条深膝的沟壑被拉出百丈远。

    两人相争,殃及池鱼,场外两人再次被预言师两人的战斗波及到,那股灵力炸开的同时后,波动直扑出百丈开外,将夜云与冷逸再次掀飞。

    冷逸此刻整个身躯鲜血淋漓,若非胸口上还能看见有微弱的起伏,夜云还以为他就此丧命。而夜云也好不到哪里去,紫色衣物此刻变成了血衣,原本洁净的衣物上此刻血迹斑斑,面容苍白憔悴,发丝凌乱,如同街市上的乞丐一般,早已无半点先前神女般的风姿。

    场中对峙的两人均各自被震出五十丈远,而两人脚下,两条触目惊心的沟壑横立,两条沟壑组成一条长长的直线。而两人之间,则出现了一个十丈方圆的巨大深坑。

    这还只是两人的小小试探,若是全力出手,真不敢想象这片森林是否还会存在。

    灰尘遮蔽了上空,树木的各种碎块还在空中飘舞着散落,朦朦胧胧,半晌散之不去。

    当灰尘终于散尽时,这片大地才清晰显露出来,原本一片青色的草坪此刻已然不见,所有实质之物都化成了飞灰,只有一个巨大的深坑横立场中,深坑两端,两条如巨剑般的沟壑延伸向南北两面。

    经此一战,两人实力可谓旗鼓相当,互无胜败,此刻,两人身体内散发出的气势更加冰冷了,只见宴君寒双眸微闭,血红色的戾气如实质般缭绕于身体之外,越来越浓,很快便将整个身躯淹没。

    预言师则整个人更加朦胧飘渺起来。竟像是要从这世界隐去一般,一团蓝色光芒由内而外蓦然扩大。

    便在这时,一个非常不和谐的声音传来,“圣师,快、快救救他罢”。

    夜云的声音自百丈外传来,声音明显虚弱至极。

    那团越扩越大的蓝光瞬间一滞,预言师回头望了一眼百丈外的冷逸与夜云。蓝光猛然缩回体内,露出了那身宽大的衣袍,然而脸庞却依然无法看清。

    预言师转过头望向宴君寒,磁性般的声音自朦胧的脸庞下传出,“很好”。

    “是么?”宴君寒似也不愿继续动手,血红色的戾气快速缩回体内。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道,“若我猜得不错,你便是陨星峰之主罢?”

    “是又如何?”

    宴君寒笑容更甚,然而那笑容却邪异无比,他亦说道,“很好”。语毕,转身向外走去,看似走得极慢,但却只是片刻间便消失在了众人视线内。

    幽冷的声音自宴君寒消失的方向传来,“改日定去陨星峰一会”。

    预言师望着宴君寒消失,不再说话,转身飘向百丈外的夜云。

    场外两人狼狈不堪,夜云横卧地面。血水浇湿了全身衣物,只能模糊望见几片没被血水染过的的地方还能看出衣物原本的颜色,面容之上被泥土敷上了厚厚一层,只剩下两只艰难开磕着的双眼,两行清泪混着黄色泥土自嘴角掉落下来。

    她还在痴痴的望着,身旁那具还有呼吸的人。

    而一旁的冷逸,除却毡帽未被吹落。但其余部位却早已变形扭曲,不成人形,除了还能呼吸,整个人已然人世不知。但周身各处的伤势仍自动在缓慢修复着,可以看见,此刻双脚的骨架上,已经渐渐生长出层层嫩肉。

    “是他禁锢了你的灵力?”预言师走近前问道,声音依旧波澜不惊,似是方才那般惊天动地的一幕并非他与另一人造成一般。

    夜云至此已无半点气力,只是缓缓点了点头,继续望向身旁的冷逸,她似是用尽了所有勇气,终于艰难的抬起头,但双眸却没有直视预言师。

    “圣师慈悲,万请救他性命”,话语方落,夜云便晕厥了过去。

    花开花落,草长鸢飞,度过了无数个痛苦的煎熬,或许不过是一瞬间。

    然而一个梦境竟可以如隔世那般漫长,重叠、再重叠,在虚与实之间徘徊不定,令人辩不真切。

    昨日并不遥远,却只能越来越远,问苍天,谁可逆转天数命运?

    梦再长,也总会醒来。恍惚中,她还还在呼唤着那个叫“冷逸”的名字。

    一声如惊雷般的声音自心灵深处炸响,她蓦然惊醒,那声巨响竟如九幽炼狱传出一般,令她无比恐惧。夜云紧绷着身体,睁开双眼的刹那,只见一身宽大衣袍的人立于不远处的山崖之上。

    “圣师”,她喃喃自语。

    而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向四周张望,然而令她失望的是,四周并没有她想要寻找的东西。

    而这个地方,她再熟悉不过了,二十年来这里已经成为了她的归属。

    “你醒了?”那身宽大的衣袍说道。

    夜云挣扎着坐起身,此刻她疲累不堪,便是连动一下手指都觉得全身疼痛无比,预言师便在眼前,那种自灵魂深处的敬畏从始自终都未曾减少半分,她强行撑起身体,欲向预言师行礼,然而方一起身,额上便布满了汗珠,她无力坐回原位。

    过了半晌,夜云轻声唤道,“圣师,我……”

    话未说完,预言师挥手打断其语,“你何以被那人封住灵力?”

    预言师身影渐渐飘向夜云,在夜云三丈外停了下来。

    夜云在望见预言师向她的方向飘来时,便不自觉低下了头,那是一种源于灵魂深处的敬畏,不可亵渎,不可正视。

    “我被他擒住了”,夜云从来都不喜言语,更遑论在预言师面前。

    “哦?”预言师轻哼一声,不再说话。

    夜云顿时只觉如坠冰窖,寒意遍布全身,身躯不自觉颤抖起来。

    “我有那么恐怖么?”预言师见状,磁性般的声音问道。

    “不、不是的”夜云此刻声音都有些发颤。

    “伸出手来”,预言师未等夜云将话说完,径直道。

    夜云闻言,向前伸出左手,双眼望向地面,始终不敢与预言师对视。

    然而,预言师只是望了一眼,便转过身去,不再看她,“居然有这般手段,不愧流淌着那样的血脉”。

    夜云闻言,心里一颤,她早就知晓宴君寒绝非修炼界中的泛泛之辈,然而能得到圣师如此评价,此人修为定然高深莫测。但圣师口中所说“那样的血脉”便不是她能够理解的了,圣师不说,她亦不敢开口询问,只是静立一旁,以待圣师发言。

    许久之后,预言师一挥手,一物自宽大的墨色袖口中飞出,径直落在夜云身前地面上。

    夜云轻轻抬头望去,只见掷来之物为一蓝色小瓷瓶,瓷瓶晶莹欲滴,似有露水在其上缭绕。单看瓷瓶就知道瓶内装着的东西绝非凡物。一时间夜云竟不敢伸手去拾起,只是怔怔望着。

    “这是火焰花药液,你服下两滴,可助你修复手上暗伤”。

    夜云闻言,全身不禁颤抖起来。因为,那瓷瓶内装着的是传说中陨星峰百年才开放一次的火焰花。

    “这、这是火焰花药液?”夜云顿时惶恐,这般神药,预言师竟会赐予她服用?莫不是预言师并非如表面上那般冷漠?(未完待续。)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