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竞仙途全文阅读 第38分节
第370章 父子相谈
骆云本来就是为此而来,他摊开手,五枚莹润洁白、还泛着流光的玉简出现在手中。
“这是?”
“这便是修行的法子。”骆云道,“虽然我修行的时日还够不上很长,但是我确定,这是最适合骆家血脉修行的办法。”
他停顿了一下,道:“我在玉简之上打下了印记,只有您、我娘还有大哥,才能看到里面的内容。”
这自然不是他自私。
能不能传给族人,这不能由他来决定。
骆千重也明白其中的深意,道:“为父还有些担忧,看你行事这样谨慎,真是长大了。”
他转身从架子上拿了一个木盒,将玉简收在其中,盖下盖子的瞬间,缝隙的交界处似有光晕流动,显然不能轻易开启。
骆云微怔道:“您不看看么?”
直到现在,骆云才发现,他仍然无法完全了解父亲的想法。
父亲刚才态度那般迫切,甚至以族长的身份以及命令的口气来要求他告知修行之法,可当他真的交给了父亲,他却连看都不看就直接收起来了。
骆云难掩失望之色,道:“这个法子十分稳妥,我不会拿至亲冒险。”
骆千重回过头,露出慈祥的笑容:“我知道。你神情这般低落,倒有几分小时候的模样。为父不是不信你,你也知道,修行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况且……为父也没有做好准备。我已年迈,这么多年打理骆家的事,不是日理万机,也是俗事缠身,过惯了普通人的日子,对于修仙求长生不老倒没有那么大的期待。”
“可是我之所以这次着急回家,就是因为您和我娘——”骆云急道。
“我知道,不修行的话,我和你娘寿数有限,你就是在担心这个。但是我和你娘也有自己的想法,是不是?”
骆千重笑着拍了拍骆云的肩膀,道:“就连老百姓里面,不少人都能看淡死生,你既然已经修仙,更不应该以此为执念才对。”
骆云一时语塞。
可修仙之事,若爹娘真的无心,他也不能勉强,虽然遗憾,却只能接受。而对于族人是否修行此法,父亲应该会有更妥善的安排,想到这里,他道:“里面种种关窍和需要注意的事情,我都写在玉简里。您应该比我想的更周详、深远,我交给您,没有交给大哥,也是这个意思。”
在他六岁时出了事卧床养病的时候,曾有一个仙门的女孩儿跟着一位仙师来到骆仙镇。
那女孩儿大概十四、五岁的年纪,容颜娇美,清冷孤傲,在那仙师查点灵石的时候,他哥哥骆霆奉命陪伴那女孩儿在骆仙镇内散散心。
他从窗子里面,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一幕:作为骆家极重要的族长之子,哥哥骆霆,被那女孩儿以颐指气使的口气呼来喝去,言辞之间极尽轻蔑。
哥哥看着那女孩儿的目光,却如同看着仙子般敬畏、惧怕,不敢顶撞一句。
很多年后骆云明白了,那不是因为爱慕而愿意低头的目光,而是在仙门修士面前那种身为凡人的卑微。
也是因为那些出自仙门一个年岁不大的女孩儿口中的话,他才知道了,骆家在仙门眼中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这一幕,骆云没有告诉过任何一个人,包括他父亲。
而他在隐身的时候无意听到的哥哥与父亲的对话,更让他做了决定——他要将玉简交给父亲,而不是身为族长的哥哥。
最起码,在面对仙门如昆仑元宗玄芒尊者那样地位的人的时候,他父亲骆千重的态度谦逊,却不低三下四!他宽厚的后背始终是挺直的,甚至在天星阵盘测试的时候,怕他去做了仙门杂役而开口直言!
虽然这些往事,骆云都没有再提起,但骆千重好似知道了他的想法一般,道:“你放心,这件事我会慎重,在想周全之前,我不会告知你大哥你回来过。”
骆云松了一口气。
若他藏私,玉简之上,甚至都不会准许大哥查看,但若是性格软糯,一切唯仙门马首是瞻,那有可能会做出错误的决定。
他这才思忖着开口道:“您知道吗?我最初修行的时候——发生了和六岁那年一样的事。”
虽然此刻骆云无伤无损地站在骆千重眼前,必然是转危为安了,但他仍然不免流露出了紧张、担忧的神色。
“后来我师尊将我埋在了空灵石堆里。”骆云笑了笑,“和我小时候您救我那次一样,也耗费了很多灵丹妙药。”
这种事情,刚才他没有当着骆夫人的面提起,骆千重拱手道:“为父应该感谢你的师傅。”
“所以若是族人修行,最好仍以转靈大阵九人一组,以备不测,这些办法我早已在玉简中写明了。”他眸光在这密室中,湛然清澈,语气也变得极为凝重,“我说这件事的意思,父亲应该能明白。骆家人,生来就具有接引星天之力的天分——这是很多修士穷极一生都无法突破的门槛,我们怎么会不适合修行?”
这一问,自然极是振聋发聩!
骆千重神色微变。
骆云又道:“当我知道关窍所在以后,早在多年以前修为便接连超越聚元、引珠二境的仙门弟子,而今虽然不知道相当于通脉境什么层次,可就算是面对天湖境的修士,也有一敌之力。”
他深吸了一口气,道:“我自问不是绝顶聪慧,也不是刻苦到了无人可比的地步,在先祖骆天涯之后,千余年间,难道真的没有骆家子弟,曾经动过和儿子一样的念头,有过同样的灵机?哪怕一个?”
骆千重被这一串问,问的身体微微轻颤。
更被骆云这句话中透露出来的信息震撼到神情剧变!
天湖境!
这才不到百年!
他双手微微颤抖,是激动,是难以置信,是他少年时曾经也有过的质疑的回忆闪现,更是对老老实实接受了这个命运的自己、还有那些祖先的悲怆之情!
骆云知道他问到了关键所在。
他语气平和了下来,沉静地问道:“骆家,发生过什么事?”
第371章 先祖珠环
在骆云七拼八凑的仙门往事中,骆家空白的那一段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最后骆家成了这世上仙门所需灵晶的提供者。
即使这么久远的事情,他父亲也不一定知道,可是他一定要问问看。
骆千重是真的不知道。
十数代的传承,慢慢地包括他在内骆氏的族长和族人都接受了这样的事实,毕竟这样活着也还不算太坏,有着远超过凡人的寿命和富贵。
可是终究还是有人问出了这个问题,问出这个问题的,是他的儿子。
骆千重心中隐隐地骄傲起来。
他强迫自己平静了下来,可微微颤抖的手还在泄露着他内心的激动,他道:“十几年前,骆雭曾经回过骆仙镇。”
骆云微微怔住。
骆雭……这个名字他有些印象。在天星阵盘测试的时候,是有个叫骆雭的骆家子弟,年龄似乎是最大的一个,因为具有金白一脉的七星天赋,最终被御剑门收为弟子,难道他……
骆千重道:“当时,他与御剑门两位拿取灵晶的仙师同来,想必是修行有成,言谈之间煞是志得意满。”
骆云摇摇头,果然是他想差了,暗想道:“志得意满”,怕已经是委婉的说法了。
灵晶虽多,但与仙门之间往来,又不是如同搬砖一般驾上数十牛车拉过去,只是放入储物的空间袋中,两个修士来拿,毫无危险可言,而那时骆雭不过修行数十载,理应还只是个境界不高的弟子,跟着返回骆仙镇,自然是要扬眉吐气一番。
骆千重道:“他先时曾经想要做转靈符师,可因为天赋不佳落选,想必这件事情他一直介怀,因此借机返回骆家,他原本出身骆家的远房旁支,倒也谈不上与我们嫡系一脉有什么感情,因此炫耀一番也是常情。”
骆云想了想,道:“爹爹可知道骆武?他也进入了昆仑元宗,他与骆雭相比,和骆家嫡系血脉哪个更近?”
骆千重道:“你问这句话的意思我懂。”他再度走到旁边的架子那里,翻出了一卷书册。
书册虽然很厚,但只有寥寥数页有内容,后面大部分都是空白。
骆云接过骆千重递过来的书册,翻看了一下,赫然发现他自己的名字就写在最后一页,与骆雭、骆武的名字写在一处。
在骆千重的示意下,他往前翻开,发现也都是骆家人。
“这些名字,便是十几轮星盘测试中,勉强有些天赋送往仙门修行的骆家弟子。”
骆云看着这据说是传承了好几百年却几乎崭新的书册,忍不住道:“真是很少。”
“就像你问的那样,我可以回答你,你猜的没错。”骆千重道,“越是靠近嫡系,作为转靈符师的天分便越是卓越,在天星阵盘测试的时候,修仙的天赋也越低劣,大多都是一星、两星而已。血脉淡泊的远亲,反而还会偶然出现四星、五星之人,这卷册所记的,除了你一人出身嫡系血脉之外,其他的都是旁支远亲。”
这一点,原本也在骆云的猜测之中,只是他父亲的话更加证明了这一点。
卷册的名字后头,都写着当时这些人所进入的仙门。
上面自然也有进入昆仑元宗的,可骆云进入昆仑元宗之后,却不曾遇到什么骆姓的长辈,不然好歹看一眼也好啊!大抵是这些长辈们修行难以有什么进境,寿数一到,便归天了。
就算是这些他都推算的差不多,但赤裸裸的事实就放在眼前加以佐证,他还是忍不住咂嘴道:“这……骆家的运气,还真是算不上好。”
骆千重道:“骆家送入仙门的子弟个个都是族中的希冀,因此都记录在这里,只盼着他们中哪怕有一人能修仙有成,打破骆家的宿命,只是天意如此,也是无奈。”
骆云心道:这哪里是天意?若是天意,我才是最不应该踏上修仙之路的那个。
“因此这么多年,除了骆雭之外,你是惟一一个返回骆家的人。而且还带来了修行之法,你而今的境界,也相当于否定了骆氏一族的宿命,最关键的——”骆千重眼中突然燃起了两团火焰也似的光来,“你还问出了那个问题。”
“啊?”骆云不明白为什么刹那间他父亲仿佛整个人都年轻了十岁一样,他不过是修行有成,将心得带回家来,以完成从小就横亘在心间的夙愿,再顺便问一些往事而已。
“骆氏有遗训。”骆千重肃然道,“骆氏族人一日不能摆脱不能修行的状况,便不能追问以前的事。”
这一点,骆云倒是很理解。
当没有实力的时候,如果发现历史的真相并不像他们这些年想象中那样美好,可能会愤怒,但却束手无策,甚至会招来灾祸。
“那么我现在能问了吗?”
骆千重没有答话,而是再度转身,向那墙边的架子走去。
当骆云以为他又会从架子上拿下来什么物件的时候,骆千重却不知道触动了什么机关,那架子竟然向两边移去,露出了又一道门,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后,不多时,才又走了出来。
他的手中,捧着一本书,这本书,可不像刚才记人名的那本那么崭新如初,而是书页泛黄,残破之极,他父亲的呼吸也放的极轻,仿佛怕他呼出一口气都会把这本书变成渣渣。
骆云一眼就看出来,这本仿佛马上就要支离破碎的书并不是因为他父亲动作轻柔才得以保全,而是因为书上面还放着一块奇怪的东西,那东西发出了一片柔光,将书册笼罩在内。
如果他判断的没错,那是灵力发出的微光。
“这是先祖留存下来的,就连为父也不曾看过。”骆千重伸过手去,骆云急忙小心翼翼地将书册接了过来。
他低头望去,终于看清了书上压着的那个东西的全貌。
那是个如同圆环一般的东西,中心嵌着一粒同样材质的珠子,圆环和珠子都没有打磨的很光滑,就如同路边的石子,褐色中带着无数黑点,很是粗砺,式样更是十分古拙,起码骆云还不曾见过,只一眼,便觉得这好似极古老的古物,也不知道历经了多少岁月。
第372章 旷野之风
骆云抬起头,道:“这是什么?”
骆千重道:“这是先祖留下来的东西。”他指着那书册道,“这个没有多么贵重,只是年代久远的族中散记,更没有任何禁制。”
骆云暗道,就算是先祖遗训,可数代族长都这么听话,能忍住好奇心,一点儿都不去看,也是奇怪。
“不是不好奇。”骆千重道,“这书册,听闻以前有族长试图偷看,结果……你看看那书皮,就是那次残破的。”
骆云见那书皮只剩了小半截,顿时明白过来。
这书怕是一翻就要变成碎渣一堆,怪不得没人再敢碰一下!
骆千重又拱手肃声道:“上面的这个圆珠,乃是先祖骆天涯所留。”
这回骆云真是惊着了。
世人都说骆氏先祖骆天涯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飞升之人,他是千余年唯一的存在。
因为有骆天涯的存在,才验证了而今以星元之力修行的路是可以打破天道藩篱,更上一层楼的正确方法。
但是,也因为只有他,骆云甚至一度怀疑这只是个虚构的、传说中的人物。
没想到今天竟然能亲眼看见骆天涯的遗物!
他再度望向骆千重。
骆千重点头示意,道:“从现在起,这两件东西,便交给你了。”
骆云等着父亲继续交代,可过了良久,骆千重都没有再说话,便道:“难道不需要我做些什么?”
骆千重轻笑了一声,眼角漾出皱纹来:“做些什么?你想差了,没有理由让后代的弟子来担负千余年之前、几乎化成灰的往事。”他的声音平缓而带着微微的感慨,“这两样东西只是赠予,是对于修行有成而又没有忘本的后代的一个奖赏或激励而已。我的祖父没有等到,我的父亲也没有等到,而我却等到了。你能回来,这很好,我的担子也轻了很多。”
他说的云淡风轻,但是骆云却知道远非如此。
骆天涯的遗物,该是何等的重要!而骆家竟然能在仙门的眼皮子低下悄无声息的保存至今,其中的小心、谨慎以及戒备自不必提!
他父亲的确是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如果没有这个契机,最后父亲将不得不将这个组合在一起的珠环传给大哥骆霆。
那书页既然不能翻动,骆云便将神识探了过去。这样的“读书”方式他极其熟练,否则如何能在短短的时间里将那一堆堆的轶闻野史看完?
他的神识既强悍无比又入微之至,探看一本旧书册应该极为容易,可原本他极有信心的神识却不知不觉在圆珠附近产生了扭曲,静止拐了一个弯儿,被那珠环吸引了过去!
神识甫一接触,那圆珠在他眼前仿佛放大了数十倍,他才发现,珠子表面上粗砺的质感,竟然是密密麻麻刻在珠子表面的文字!
虽然骆云并不知道这文字的含义,可隐隐觉得在哪里曾经见过,其笔画形状仿佛天然就带有一种引人瞩目的力量。
他的身影在骆千重面前闪动了一下。
于骆千重而言,几乎察觉不到,但是骆云实则是消失而又出现在原地——这一刹那,他进出了圆珠一回。
他神色自若,可内心却更为惊诧!
他感受到圆珠的开启需要灵力,不仅如此,除了需要灵力之外,隐隐约约还有某些层次上的要求。
如果做个类比的话,就和西沙秘境相似,西沙秘境被当世的大符师破解之后,发现那是最高境界是引珠境的修士才能进去的地方。
这颗圆珠,同样也有此类限制。
但骆云竟无法判知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层次,和他所知道的聚元、引珠等境界,完全对不上。
最关键的是,在刚才那个瞬间,他压根没来得及将星元之力转化为灵力,人就进去了!
他无暇仔细思考,又担心骆千重担心,所以一晃神便又出了圆珠,他想了想,从储物袋里取出了一个玉盒,将书册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连同那个古朴珠环一起,被他谨慎地收在与断剑一处的储物戒指中。
骆千重这才微微颔首,父子二人走出了这密室,窗外已经天色微明。
因骆云隐形而来,便有不便透露行藏的意思,而骆千重也不希望任何人知道骆云曾经回来过。
在骆千重的注视下,骆云拜别父亲,将隐身符贴在身上,身形消失在这间书房中。
骆千重缓缓走出了书房,将彻夜守在门口的下人挥手遣散,曙光微明,黎明将至。
过了良久,他才轻声道:“云儿。从此之后,不要以骆仙镇为念,你今日之行,已经对得起骆仙镇养你的十二年,为父只盼着你早日成就大道。”
四周寂然。
他看着远处伫立在霞光流云中的、无论在骆仙镇哪一个地方都能看到的迎仙石,也不知道骆云到底还在不在了,只是轻声地道:“即便以后骆氏子弟踏上修行之路,那功法也是族人自行悟出,与你无关。”
晨风之中,骆云也如同荡在骆仙镇上空的其中一缕,飘出了骆仙镇,飘到了绿野之上,驭使机括日月骦向西北方奔去。
他父亲说的最后一句话,他听到了。
此时此刻,他才明白,为何父亲那般急切地、近乎命令地让他告知功法。
惟其如此,那便是他以父亲和前任族长的双重之威迫使他交出,而非他主动向骆氏族人提供心法。
他也明白为何父亲没有急着修行或者立刻做出什么安排,而是一定要将他送走,才去筹谋后面的一切。
骆家人一旦进入修行之门,其后果将无法预知,也无人能保证骆家就一定不会出现引发大祸的事端。
父亲是在尽可能的在这个时间点上,将他与骆仙镇之后的命运切割开来。
以后骆仙镇是福是祸,与他无干,更不会让他去承担什么。
他作为父亲,只希望他从今以后别无牵挂,自在修行就好。
藏剑峰上,傅东楼正席地而坐,嘟嘟囔囔地拿着一把金葛草。
“这把年纪,还要自己去割草,自己编草席,自己换屋顶……真真是白养了你们这两个没用的家伙!咦?”
刹那间他突然心有所感,下一瞬便出现在剑穗密地里。
骆云的魂灯正欢快的燃着,而且似乎越来越明亮。
这只能说明一个事实——他距离昆仑越来越近了。
“臭小子,怎么这个节骨眼儿回来!”
此时旷野的风从骆云身后吹过,初春的碧空下,萌生势头正旺的绿草随风拂动,如同浅浅泛起的波浪,向西北涌去。
春风一直奔入一年四季冰雪覆盖的昆仑山脉,终究化作旋绕于群山间寒彻心扉的呼啸利刃。
《(卷四)寻幽暗蓬莱·完》
第373章 真相半白
在不能明确具体数字的若干年前,骆天涯在昆仑飞升。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虽不中亦不远矣。
在灵石资源已经很匮乏的当时,骆氏一族因此而占有最大份额的灵石,远超过其他七姓世家,更是超过了仙门。
骆家一下子成为了世上最炙手可热的修仙世家。
其后的数十年间,不知道有多少外姓修士涌入骆仙镇——方式,自然是通过联姻,其中又以七姓世家的人居多。
不管是抱着能多分一些资源的念头,亦或是暗地里认为骆仙镇是块福地,或是觉得骆天涯必有什么修仙的不二法门留给了族人,总之,世家们都抱着要将最优秀的子弟塞到骆家的心思,哪怕是入赘,都要成为骆仙镇的一份子。
很快后果便显露出来,骆氏中大多不是什么美质良才,与外姓修士结为道侣之后几乎毫无助益,就连其后的子嗣也平庸的让人失望。
或许甚至都不能称作是平庸,简直是与修行相克。
其中最被认可的一种解释是因为骆天涯的飞升,上天迁怒于他的族人、后代。
当修者起始之路应该从灵力开始的时候,骆家人却可以直接感应到星元之力——可哪怕能感应到星元之力,却完全不能留存,甚至还有不少孩童在修行之初便因为接引星元之力而暴卒,他们死状极惨,全身流血而亡!
这完全是一种错误的顺序,也是上天再以星元之力惩罚妄图踏上仙路的骆家人。
自然,若是没有这些联姻,骆仙镇的高深与神秘估计还会在骆天涯的光环之下维持的久一些,骆氏族人身上发生的惨剧也会被隐瞒的久一些。
而今这道光环变成了一道诅咒的光环。
七姓世家纷纷将原本送入骆家的子弟召回,而那些没有天分的后代,则被抛弃在骆仙镇。
骆仙镇再度陷入寂静的低谷,而且灵石的份额一下子便到了最低,就连修行所用都不够,更别说骆仙镇外围天衍无间剑阵的启动了。
骆仙镇成了一个任人来去的小镇,可再也没有修士对这里感兴趣。
也不知道过了年,终于又有子弟闯入了骆仙镇中一处奇怪的地方,明明如履平地,却在一步之下如坠高崖。
那个子弟并没有摔死,而是在山崖之下发现了奇怪的符阵和灰白色矿脉。
灰白色矿脉就是空灵石矿,而那符阵就是后来的转靈符阵。
那个时候骆家人处在最低谷,面临着要从一个修仙世家变成普通凡人村镇的现状,发现了那个法阵。
自然而然地认为,那一定是骆天涯留下来的修仙法门,并为此欣喜若狂,迫不及待地安排族人与符阵之上尝试修行。
在这个尝试的过程中,死了不计其数的人。
……
……
骆云叹了口气。
他的神识从残卷中退出,因为他心思沉重,所以在风雪中飞行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之所以那时候不能一次成功,是因为必须要体内阵脉相合的人才可以组成法阵安全的修行,而不至于爆体而亡。
骆云无比确定,经过一轮又一轮的试探之后,骆家人一定可以慢慢摸索出修行的法门。
只是那符阵之上,几乎被鲜血染得失去了原有的颜色,这是以很多条人命为代价,太过高昂。
最后,这件事还未完成,便惊动了仙门与七姓世家。
在禁地之前,“试图反抗上天的惩罚而修行邪法”的骆家子弟死伤无数。
在即将灭族的紧要关头,留在低谷之中做最后尝试的骆家族人,阴差阳错地做出了第一块灵晶。
骆云只能嗟叹不已。
这第一块灵晶救了骆家人的命。
当时一位地位极高、德高望重、修为几乎在天下前十之内的仙长坚持这是“逆星之力”的邪法,要求将骆家人斩尽杀绝,可仙门和七姓世家的人却因为这一块不同于灵玉却同样蕴含灵力的灵晶持反对意见。
那仙长最终也不能以一人之力说服仙门和七姓世家,而那时带头的骆家族长,也抓住了这一线生机。
千钧一发之际,他并没有意识到符阵不重要,重要的是骆家人体内的阵脉,他只是觉得这符阵或许是骆家最后的依仗,若是被仙门和七姓世家学去,哪里还有骆家人存在的必要?
因此他大着胆子争取到了最后的底限——除了骆家人,其他人不可进入禁地,若不答应,他立刻叫人将符阵毁去。
最终协议便这样达成了。
而骆家人似乎也恍然大悟,符阵,有可能是骆天涯用来制造灵晶的,不然为何这里有这么多可以容纳灵力的灰白色石矿?
可当时的骆家人并不知道,第一块灵晶的成功,其实就意味着他们终于选对了最合适的人组成了完整的阵脉。
那时的骆家,距离能成功修行只有半步之遥。
可是这半步,直到骆云将玉简送回骆仙镇,才有机会迈出去。
虽然这残卷中没有再多记录什么,可是骆云却隐隐明白了什么。
当时血洗骆仙镇,七姓世家都参与了。
即使骆家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任何反对意见的为七姓世家提供灵晶,可是这仇恨早已埋了下来,甚至比对仙门更深。
因为七姓世家曾经与骆家或多或少都有过姻亲,他们甚至还有后代留在骆仙镇。
那些后代根本不能修行,不用杀死,最多也就百余年的寿数,却大多死在那次血洗中。
对于思维已经趋向于寻常百姓的骆家人来说,这是不可饶恕的罪。
其后,七姓世家一个接一个的坠落。
在这个过程中,骆云知道,骆家一定做了什么。
看之前仙门与骆家的关系,最有可能的是,骆家投向了仙门的怀抱。
掌握了骆家,就等于仙门扼住了世家的咽喉。
只是这一切都太过久远,无法查证。
此时红日初升,山中起了大雾,但却无风,这让昆仑山脉有了一种极为阴郁的感觉,就如同萦绕在骆云心中挥之不去的那种阴谋的味道。
他心绪极其恶劣,仰头望去,见昆仑元宗的山门在浓雾中露出黑色轮廓,仿佛若隐若现的雾中黑手。
第374章 你是死人
“什么人?”
一道寒光迎面击来。
骆云正要步入山门,伸手一拂,那道法术便被挡了回去,他抬头望去,山门之上两个守门修士正浮在空中,因为法术被来人轻而易举地破掉,他们脸上带了一股怒意。
骆云正要开口,其中一个道:“大胆,竟敢擅闯昆仑山门!”便又是一道更凌厉的杀招!
虹芒自上空激射而出,忽然一分为五,从前后左右和最上方笼罩下来。
骆云站在原地,一境剑出现在他的手中,在五缕流光眼看要到面门的时候,一剑轻挥。
他动作极快,甚至连挥剑的动作都不曾显露在两个修士之前,便如同一阵风吹过,将流光斩断。
骆云眉心微皱,左手微扬,一块玉牌出现在空中,他道:“我乃昆仑修士,为何阻拦?”
他心知事情有异,他在昆仑的时候进出随意,虽然有守山门的轮值弟子,但可从没被拦过,就算是出门在外历练十几年甚至百余年的修士返回,也没有这样的事儿!
骆云既然掏出玉牌,一直不曾出手的另一个修士只扫了一眼,示意另一个修士上前查验弟子玉牌,对着骆云傲然道:“你是哪峰弟子?”
也难怪他傲然,因为他看起来比骆云年长许多,实际上入门也更早一些,见到骆云年青,便以为是三十六峰中新入门没多久的弟子。
这修士心道:这个返回山门的修士太没眼力,连句师兄都没称呼一声,实在无礼。
他的修为境界在骆云心中不值一哂,况且在这昆仑元宗里,骆云的辈份仅比掌门第一辈,又哪里轮的上别的弟子傲然以待?
骆云按捺下心中烦躁,正欲回话,刚才那个向他出招的修士却脸色大变,指着面前的玉牌道:“玄……玄字辈!”
他神色激动地看着骆云,道:“晚辈尚星拜见师叔祖……”说话间便要躬身下拜。
中年修士却神色益发冷峻,打断了尚星的话,道:“你莫不是傻了?我昆仑元宗玄字辈的师叔祖只有玄芒、玄荣尊者,还有藏剑峰的玄离上人,哪还有第四个玄字辈的?”
话音刚落,他纵身而落,一柄黝黑发着乌光的铁尺出现在他手中,直指骆云,厉声道:“哪里来的狂徒,好大的狗胆,竟敢冒充我昆仑元宗玄字辈的师叔祖!”
骆云自从被师尊傅东楼收做弟子,成了玄字辈的“长辈”以来,这个辈份也属于常常被同门刻意忽略的,尤其是在他不能修行之前。
若是平时被忽略,他或许一笑而过,而今他心中正自不爽,更因为这修士以言辞辱骂,太过无礼,他执剑的右手微动,瞬时间那修士心神巨震,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而他手中的铁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寸寸碎裂!
这自然是被骆云以一境剑斩碎,只是这两名修士境界低微,压根无从察觉。
“无礼。”骆云冷声道,“不敬尊长,理应惩戒。稍后自行去往执法堂领罚。”
他又冷眼向尚星看过去。
尚星原本要下拜,被旁边的修士说话拦阻,一直处于一个膝盖将弯未弯的状态,这会儿在骆云充满压迫感的目光下,“噗通”一声跪到地上,道:“师叔祖,晚辈有眼不识泰山,请师叔祖宽恕!”
“你二人是哪一峰弟子?”
尚星哪敢不说,道:“晚辈尚星,是天启峰弟子,他是黎鸿海,是寒玉峰弟子。”
“等我事了,自会去至执法堂询问杭南宫,如果此人不去领罚,哼!退下!”
骆云反掌将玉牌收了回来,不再理会拖拽着黎鸿海让道的尚星,傲然飘入山门。
尚星这才扶起黎鸿海道:“你怎样了?”
“本命法尺碎裂,你说我怎样……咳咳……”黎鸿海恨恨地看着骆云的背影,尚星这才低声道,“你忘了一个人。”
他用极低的声音道:“你忘啦?藏剑峰还有一位玄字辈……咦?不对啊!”
尚星刚才第一个反应,就是骆云。
可真到了他提醒黎鸿海这会儿,他才面色大变,甚至无比惊惧起来,声音都变得尖锐了:“骆云不是已经死了吗!好多年前藏剑峰便敲响了丧钟!”
黎鸿海原本因为受伤就苍白的脸色,更加苍白,他猛地想起了以前听别人说起的一桩小山门的惨案!
他抓着尚星的手臂,道:“快!快鸣声示警……”
此时骆云已经来到了他阔别多年的昆仑元宗广场之上,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站在原地微微思忖了一下,便打算如同多年以前做的那样回至藏剑峰回复师命,可天空中却猛然传来一阵一阵的、尖锐刺耳的示警之音。
说实话,昆仑元宗可是有很多年没有过这动静了。
在昆仑元宗外围群山之中便隐藏着护山大阵,若是外人,进阵便有感应,若真是敌袭,还能让他进入山门?
这会儿顿时从任事堂、藏经阁、讲堂等处涌出数十名弟子,互相张望,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而尚星与黎鸿海也先后赶了过来。
尚星还好,黎鸿海却血染白袍,状极狼狈。
“站住!”尚星一眼便看见了站立在广场中、和旁边的弟子们气度全然不同的骆云,指着他大喊道,“此人擅闯昆仑!”
这对骆云来说,这可真是莫名其妙的转折!刚才还毕恭毕敬地让他进入,怎么这么一会儿就变了?
“你是何人?怎敢冒充我昆仑元宗故去的骆师叔祖?”尚星大声道。
骆师叔祖?
围着的弟子中,其实有不少已经模模糊糊地认出了骆云来,只是不敢确认,而今听到尚星质问,“哗”的一下,人声沸腾。
可这明显不是热烈的欢迎,而是惊惧的议论!
胆小的甚至还随着议论声往后退了几步。
胆大的则已经各自手执兵刃、法器,捏好法诀,一副随时要开打的模样。
骆云就更纳闷了,什么叫“故去的”骆师叔祖?难不成他出去的这些年不曾与师门联系,被当成死人了吗?
他回身冷冷地道:“煽动弟子,惑乱同门,莫不是你也想去执法堂领罚么?”
第375章 我是血蛹?
尚星知道眼前这个“骆师叔祖”修为极深,动一根手指头就足够让黎鸿海遭受重创!
他咽了口口水,干巴巴地道:“你休想欺瞒我!多年以前,便有仙门同道千里报信,说骆师叔祖已经陨落于妖族南部密林之中……你压根就不是骆师叔祖!”
骆云怒极反笑,心道:“难不成让我证明我是我么?”
他却不知他现在哪怕是笑一下在尚星心中也是可怖的,更不要说黎鸿海。
黎鸿海按着胸口,状极痛苦地道:“骆师叔祖早已死于血蛊魔君之手,你……就算是有师叔祖的玉牌也是无用!你到底是什么人?”
电光火石之间,骆云便从尚星和黎鸿海的话中明白过来,当年他与血蛊魔君一战想必被人看到,那时他与乱莹阴差阳错被传送至水之极秘境,可外人看在眼里,怕是他被血蛊虫群吞噬一空了。
这件事被人好心报信给昆仑,昆仑这才当他死了——可他心里又疑惑起来,他又不曾真死,魂灯就不会灭,怎么师尊都认为他死了呢?
他正在暗自思索,就听一个声音悠悠地在众弟子之间响起:“或许,他不是什么‘人’呢?”
这话别有所指,可黎鸿海却打了个哆嗦,皆因这话外之意和他的联想不谋而合。
骆云一下子便听出了这是谁的声音。
他嘴角微微扬起——这么多年过去了,季流海还是喜欢玩这样的手段。
“各位师兄师弟,可莫要被这皮囊迷惑了。”季流海道,“咱们大家都知道,骆云死于血蛊魔君之手,而血蛊魔君最擅长的……便是炼制血蛹。”
众人哗然!
血蛊魔君的“血蛹”是有关于魔族种种描述中最可怖的一种存在,当年东海的小仙门灭门并被全数炼制成血蛹,但凡上过星百晓的课的弟子,都知道。
当时星百晓的建议是,若是像他们这样的弟子遇到血蛊魔君,最好的选择便是自爆元神,总好过被魔头炼成血蛹反过来危害同门、同道。
因此“血蛹”两个字一被季流海提出,黎鸿海也惊惶地颤声道:“你这魔物还不露出真身!”
众围观弟子则是面露警惕之色,刚才后退的十数名胆小弟子也壮着胆气围了上来。
这到底是在昆仑的地盘,若真是妖物、魔物,除魔卫道也是他们修行的过程中一直被灌输的概念,便是心中再怎样惊惧于从未见过的“血蛹”,却仍是一眼不眨地盯着骆云,甚至还有的心中兴奋,跃跃欲试,捏着法诀的指端各色光芒闪动,只待骆云“凶相毕露”,便出手合力杀之!
骆云神识缓缓扫过,眼前这些修士中倒还有数名修为境界比季流海略高的,不知什么时候缓缓移到了关键位置上,将他去路、来路都封死了。
或许甫一回山就遇到季流海是一种巧合,可季流海能这么快就从他竟然没死这个让人极为震撼的事实中恢复冷静,并迅速地将最容易让人恐慌的推测压到他的头上,论起心肠之阴狠,动心之快和狠辣,骆云还真是自叹弗如。
若是骆云真是血蛹,那季流海无疑立了大功。
如果骆云不是血蛹,真是本人回来了,季流海此举也不过是出于昆仑元宗安危考虑,顶多也就是一个不那么美丽的误会。
“想的真是美啊。”骆云暗道。
毕竟眼前的“骆云”还是顶着昆仑元宗玄字辈“骆云”的脸,周边围起的弟子们尚还不敢轻举妄动。
关乎“血蛹”骆云是怎么能悄无声息地闯入昆仑的护山大阵却没有引发任何响动,早就被人忘了。
气氛紧张到了极点,一触即发。
这时候只要有人再往前推一下,毫无疑问会有数道法术击向骆云!
骆云也毫无疑问的认为,这个煽风点火的除了季流海不会有别人。
就在此时,季流海脸上突然露出了莫名的、古怪的笑意,他嘴角微微扬起,嘴唇正要张开,突然脸色巨变。
他的星脉被一股外来的力量钳制住了!
不仅如此,那股力量还将他的脖颈牢牢的扼住。
这感觉并不陌生。
在西沙秘境的时候,季流海那一组的人就曾经被骆云以这种方式钳制住星脉,既无法施展法术,身体也不能动弹。
他说不出一个字,铁青的脸上两只眼珠瞪得如同铜铃一般大小,若是此时有人注意到他,定会大吃一惊——原本相貌俊雅、风度翩翩是不少女弟子心中爱慕对象的季流海,此时的面容竟然这么丑陋。
“吾乃藏剑峰骆云,小辈还不退下!”
骆云向前走了一步,一股极大的神识威压猛然铺展开来,直教人簌簌发抖,不敢违抗,众人齐齐向后退了一步。
他一步步向前走着,包围着他的人群便以他为中心,不停地挪移。
而季流海的星脉却始终被他以剑意领域控制着,全然不能动弹,眼睁睁地看着人群后退,就像潮退了以后被留在沙滩上的一只没有力气蹦达的小鱼。
这种感觉当真是又无力,又羞辱万分。
在昆仑元宗之中,他是这一批弟子的佼佼者,双星脉天赋的英才,而今修行境界甚至已经超过了前一个甲子进入昆仑的弟子,谁不对他敬慕有加?可再一次体验到了来自于骆云的压制,季流海的面色又从铁青色变得血红。
骆云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
他伸出了手,一道灵气在他手中凝聚成形。
这灵气越来越浓郁,逐渐形成了一道银白色的长梭,满溢的灵气环绕在长梭周身,就如同极寒之处凝结的锐利冰棱散发着的雪色雾气一样。
距离他最近的弟子面色惊疑不定,有的干脆惊呼起来。
“这是灵气!”
“他不是血蛹吗?怎么能聚出灵气?”
“不可能!灵气与魔物相克!”
“难道他真的是……”
“开什么玩笑!是谁说骆师叔祖是血蛹的?”
在围观弟子的议论声中,骆云面对着季流海,微微笑了起来。
季流海心中那些不甘和羞辱尽数化为极度的恐惧!
第376章 人生一快
若是季流海能开口讨饶,他早就开口了;若是季流海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他也不在乎像在西沙秘境的时候那样再下跪一次。
大丈夫能屈能伸,性命和修行的前途才最重要!
可骆云仿佛预料到了这一点一般,叫他完全说不出话,他的膝盖也好似不再属于他,怎么样都无法弯曲!
就在这极度恐惧中,一道浑厚的声音从远处三十六峰的某一峰上传出。
“休伤我徒!”
待到第四个字传入众人耳中,一股强大的气息也已经到了近前。
虽然季流海的身躯尚且还在骆云控制之中,可听到这个声音,一股放松的感觉传遍了四肢百骸,他惊恐的脸上也露出了喜色。
那是他师尊玄芒的声音。
而骆云也抬头向声音来源处望去。
他心中轻哂了一下,甚至都没有看季流海一眼,灵气凝成的那道长梭脱手而出。
季流海脸上的喜意霎时间冻结了。
在前一刻,他甚至还想着待等师尊将他从骆云手中救出,他要怎样描述刚才的一幕。
他一定要和师尊禀明,他没有直接说骆云就是血蛹,只是提醒在场的弟子要小心而已,更是担心血蛊魔君借着血蛹渗入昆仑,他这般心系昆仑安危,可骆云却不分青红皂白要对他下毒手……
可就在这一瞬间,一切成空!
周边的弟子一阵惊呼。
季流海低头看着胸口的伤口,那里血流如注,可这不过是表面的伤。
那道灵力长梭进入了他的体内,并未离开,而是化为一股股如同利刃般的涡流,肆意在破坏着他的星脉……
季流海甚至都没有意识到他已经可以低头。
骆云早已松开了对他的钳制,一股冷意加上剧痛席卷了季流海的全身,仿佛骨头也被一点点捏碎一般。
他又茫然地抬起头,看着已经到了近前怒形于色的师尊玄芒尊者,想要说些什么,却是吐出了一口鲜血。
“骆云你敢!”
玄芒又惊又怒!
他已经到了近前,骆云竟然还是公然伤了爱徒季流海!这几乎就是不给他任何脸面!
他怎么敢!
玄芒顾不上先找骆云算账,一挥手,一团柔和的星元之力笼罩了季流海,又将摇摇欲坠的季流海扶至一旁坐下,一颗颗的丹药不要钱一样塞到了季流海口中。
季流海面色苍白如雪,抖着唇极其仰赖地看着玄芒,颤声道:“师尊,徒儿没用……星脉毁损,您不要再浪费丹药了……”说话间,嘴角处不停地溢出血来,他叹了口气,双眸微闭,两行热泪流了下来。
骆云对季流海的秉性了解得很,这是个极懂得权衡利弊的人,而今药都吞进肚子才说这番话,反正别人信不信不知道,他是不信的。
周边的弟子极其担忧地看着季流海,而今季流海的靠山玄芒已经到了,玄芒又是执山者,有他在,这位骆师叔祖无论是不是血蛹,应该也都没法伤到普通弟子,便有人大胆走到季流海身边,扶住他坐稳,更有女弟子冲了出来,指责道:“你怎地如此辣手!”
骆云的烦郁之气已经开解了不少,心中颇感畅快,这会儿不想和这些弟子们打嘴仗。
玄芒的星元之力猛地爆裂开来,身上的衣服也因此鼓荡不已,整个人气势都威猛无比,如同怒目金刚一般。
“骆云!你怎敢回山便重伤同门,莫不是入魔了吗?”
骆云极其平静地看着玄芒,讽刺地笑了一声:“尊者师徒,真是很喜欢污蔑人。”
方才他重创季流海,所用的灵气极为纯净,周围也有聚元境和引珠境的弟子,自是能感受得到!
所以入魔一说,压根就站不住脚!
玄芒一时心急,也知道他口不择言,说错了,可就算是说错了,这昆仑元宗之内,又有何人敢这般冷嘲热讽地顶撞?
而眼前这个骆云,更是由他收入山门,怎可如此无礼!
想到这里,玄芒怒意更甚。
“同门不允械斗,更何况他无出手之意,却被你重创!还不与我去执法堂受罚!”
说罢一掌拍来!
骆云就站在原地,迎面而来的却是无数道巨大的掌影,夹着浑厚的星元之力,似可劈山裂石,不容反抗!
他手腕轻抖,一境剑终于抬起,虽然他面色平静,可实则全神贯注,不敢小视——就算是他已经是紫宙境,可玄芒却已经入天湖境多年,实力积累定然不俗。
一朵朵剑芒轻轻在掌影之中闪现,如同掌风之中飘荡碎裂的花朵,好像极为脆弱,不堪一击,可只有玄芒才知道其中威力!
就算是他顾及此刻是在宗门广场之上,周围弟子甚多收敛了七分实力,可骆云竟然能举重若轻地一一挡下,着实让他心惊!
“械斗?”骆云再度催发数团剑芒,将掌影挡在剑外,冷哼了一声道,“晚辈弟子,有什么资格和我械斗?尊者岂不知,此时此刻,尊者对我大打出手,才叫械斗?”
若真按照辈份来讲,骆云不过是出手教训“晚辈”季流海,而骆云是玄字辈弟子,与玄芒同辈,的确没错!
玄芒顿时语塞!继而大怒!
他自始自终就没有把骆云看作是玄字辈的师弟,这个阴差阳错被傅东楼收做弟子的小辈,怎么配与他称兄道弟?怎么配与当年几乎在暗蓬莱一场恶战中死绝、最后只有他、玄荣与玄离活下来的“玄字八杰”并称?
玄芒须发皆张,星元之力寸寸提升。
而骆云不甘示弱,也是催动全身星环,一境剑上,剑芒越发闪亮蓬勃!
一股星元之力交锋引发的漩流在二人之间,变得越来越大,极是可怖。
可他们二人没有谁有收手的意思,反而节节攀升!况且这会儿谁先收手,便要承担对方施加的全部力量!
就在此时,一个身影降落在旁边,一道黑色的暗影,从二人中间挥落。
这一刹那,仿佛能阻隔星辰,断裂银河,更何况交汇的星元之力洪流?
就连时间都好似有了一瞬间的停滞。
“你们两个疯了吗?还不与我收起!”那人喝道。
第377章 吾亦有师
此时另一个身影翩然而落,如同天上坠落的莲花,纤手轻扬,一道光罩将周边弟子罩住。
她眼睛却瞥向施剑阻拦的那人,心中暗道:“上次在长老堂大闹的是玄离,这次又是骆云,你这俩徒弟怎么如此折腾?”
随后她不再理会对峙的玄芒与骆云,而是莲步轻移,走到季流海面前。
季流海衣衫上片片血迹触目惊心,脸色更是煞白,见到南莲,气息微弱地拜道:“见过南莲师叔。”
南莲面沉似水,拿过季流海的手腕,一股充沛而又温和的气息便顺着季流海的手腕流了进去。
她缓声道:“你师尊处理的很是及时,你原本就有木岁星脉,应该也学过些许疗伤法术,且先借着我递过去的气息将玄云丹与培星丹药力化开,不必多想。”
说罢,南莲回过头去,见骆云与玄芒已经被傅东楼分开,傅东楼正将手里拿着的断星辰当作戒尺一般,没头没脑地向骆云头上拍去。
“叫你回来就惹祸!叫你回来就惹祸!”
骆云抱头鼠窜道:“师尊,师尊!是他们先围着我的!非说我是血蛊魔君炼制的血蛹!哎哟!”
玄芒脸色铁青,看着眼前这师徒二人做戏,气得牙根紧咬,道:“就算是怀疑你是血蛹,也不过是为了昆仑安危着想……”
傅东楼停了手中的断星辰,目光从玄芒溜到围观的修士身上,又转回到玄芒这里,嘲讽道:“拉倒吧!血蛹能进得昆仑元宗的山门,你们这些没脑子的,将护山大阵当成什么?空架子么?”
护山大阵乃昆仑元宗先人所留,又经过掌门云东来数次强化,又怎么可能是个空架子?
玄芒又怎么可能会质疑掌门的能力,他也不敢对着傅东楼发怒,指着骆云道:“就算弟子们怀疑错了,难道他就能行凶?”
骆云揉着头道:“玄芒尊者何必睁着眼睛说瞎话,当时并非只是怀疑,这些弟子对我剑拔弩张,下一刻便要动手,难不成我就活该坐以待毙?”他突然笑起来,“既然尊者的徒弟话最多,对我最是不敬,我自然拿他先开刀,或者尊者的意思是,我瞧在您是执山者和长老的面子上不应动他,而是应该换个其他峰主的弟子?”
话音一落,围观的修士中已是纷纷议论起来。
没有被骆云盯上,的确是幸事,众人难免又想起来刚才的确是季流海在人群中先发话,又有人对多年前二人间的宿怨有些了解,骆云这般对付季流海,也算是冤有头债有主,难不成因为季流海有个好师傅就拿旁人当替罪羊?
议论声虽然低,可玄芒又怎么会听不见?
“你!”玄芒脸色涨的通红,大怒道,“你休要挑拨离间!”
“‘挑拨离间’这四个字还是送与尊者的徒弟吧。哎哟!”
傅东楼又敲了一下骆云的头道:“啰嗦什么?你看看人家都知道吃亏了找靠山,难道你就没有?”
“师尊,我错了。”骆云道,“我应该一到山门就给您传音的。”
傅东楼这才拽住骆云的衣领道:“你这孽徒,和你师兄一样,没一个省心的!还不快回藏剑峰,那屋顶破破烂烂,我都看不下去了!”
“且慢!”玄芒拦在傅东楼和骆云面前,肃声道,“难不成伤害本门弟子的罪过就算了不成?”
傅东楼正要开口,骆云道:“师尊,弟子来说。”
他冷冷地看着季流海那边,道:“季流海冒犯师门前辈,我不过出手惩戒。”
“你算什么师门前辈!”玄芒怒道。
傅东楼不乐意了:“他是我门下亲传弟子,是你师弟,怎么不是季流海那货的前辈?以前骆云不能修行,你心中不愿意认同,我便也不勉强,可而今你还是这样固执,哪里是执山者该有的气量?”
师尊都发话了,骆云道:“玄芒师兄,我多年在外,一进门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当成死人。弟子们惊讶甚至惧怕都在常理,可季流海却面有笑意,我猜测他早已知道我没死。这可就有意思了!他不替我辩白,反而煽动弟子,造谣生事,您还是好好问问他到底是什么居心才是正理。必要的时候——”他真诚地建议道,“搜魂也是可以的。”
他这句话说的很是响亮,围观的众人敏锐地抓住了其中的重点,目光刷的一下都投向了季流海。
谁也不是傻瓜,很快便有人回想起当时的一幕,季流海脸上一直挂着笑意侃侃而谈,反倒不像其他人那么吃惊,难不成他真的早就知道?可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季流海握了握拳头,正要开口,又喷出了一口血,看样子是没法子说话辩驳了,只乞怜地看着玄芒。
玄芒回了一个安抚的眼神,转头厉声道:“骆云之死,先有仙门同道报讯,后有傅师叔亲自点头确认,也是您亲自于藏剑峰敲了丧钟,到底骆云为何‘死而复生’引发这场闹剧,稍后长老堂议事,还请师叔和‘师弟’好好解释一番!”说罢甩袖来到季流海面前,目光中到底还是露出了痛惜之情。
季流海原本即将参加这次的宗门大比,昆仑元宗赢面极大,他又是土木两星脉的极佳天赋,进到悟世玄碑之中必有进益——而今,这一切都变成梦幻泡影,这怎能不让玄芒愤恨!
傅东楼却再度看着广场中的修士,怒其不争地道:“你们啊,也不用用自己的脑子!当真是一群饭桶!”
修士们很无辜,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他们辟谷多年,早就不吃饭食,被称为“饭桶”很冤枉啊!
这会儿傅东楼已经拽着骆云的衣领回到了藏剑峰。
他直上最顶层,将断星辰插入三件茅屋正中央。
骆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般阵仗,仰视着盘旋而上的、由剑穗变化而来的朱红天梯,心中震惊道:“没想到师尊的灵剑还有这般神通!”
正感慨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傅东楼来到了他的身后,一脚将他踹了上去:“到上头等为师!”
第378章 剑意之炼
随着广场之上的修士各自散入各峰,骆云“死而复生”的消息也迅速地传遍了昆仑元宗。
而玄芒则与南莲带着重伤的季流海回到了天问峰。
一直以来,季流海都是天问峰中备受其他弟子关注和羡慕的对象,虽然在他上面还有不少南字辈和星字辈的弟子,可却没有一个像他一样天然便身具土木双星脉。
玄芒收他,原本便有细心教导、以为传承的意思,说季流海是天问峰的骄子也不为过。
参加宗门大比的人选是早早就订了下来,中间唯一一次变动就是听闻骆云的死讯之后,由星天野加入其中,赢面只多不少,其余九人中,便有季流海一个,基本上有九成九的把握能够有幸进入悟世玄碑。
为了日后的宗门大比,季流海原本是要去第八楼购置法器与丹药、符咒,尤其是那种可在危机之时保命的符咒亦或是能护住性命、星脉的丹药。
而今季流海浑身是血的被抬了回来,自然引起了天问峰的震动。
不多时,就有人将广场上的一切都打听的一清二楚。
听到这消息的瞬间,闵敏的脸色变得惊惶无比。
旁边传讯的师兄看她原本是肤色如蜜,而今竟然惨白如雪,看在眼中十分不忍,出言安慰道:“南莲上人出手,哪有治不好的伤,闵师妹不必太过伤心,季师弟会无事的。”
又有数位弟子也在旁边附和。
闵敏自从在登云战上进入内门,到了天问峰中,便一直有好事热心的师兄将她与季流海相提并论,甚至已经默认她与季流海以后一定会结为双修道侣。
她虽无意,可因为季流海修为比她高,而且对她也极为和善,又和她一样都是土木双星脉,因此她内心有疑惑的时候往往会去找季流海倾诉。
闵敏此时有口难言,勉强笑道:“多谢各位安慰。”说罢向季流海平日修行的地方走去。
季流海伤重,被安置好了以后需要静养调息,自然不会有人在那边打扰,她一个人呆立了良久,这才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天问峰是大峰,弟子众多,到处都能遇到对她抱有同情目光的弟子,闵敏无处可去,心中又十分惊恐,最后却是来到了天问峰的正殿之外。
大殿之外一个人都没有。
闵敏却完全没有注意这点,她正要抬步进去,就听里面玄芒道:“可还有挽回之法?”
“我已经试过天雨润物之法,哪怕是重伤,也能恢复如初,但季流海体内并非重伤那么简单——我仔细查验了他的伤势,虽然不能确定到底怎样,但起码有一条星脉是毁了。”
“可恨!”玄芒一手便将屋中的椅子锤成了齑粉!
南莲欲言又止,良久才道:“眼下他体内仍有骆云的灵气残余。”她从空间中掏出一盒丹药道,“这可以将那股灵气拔除,再图后效。”
玄芒道:“铸星丹……”
南莲摇摇头道:“我不以为铸星丹会有用。那是对破碎的星窍有重铸之效的灵丹,我的感觉是他的星窍在骆云那股灵力的攻击下……完全消失了……当然,等季流海的伤势稳定之后,可让他以内视之术再确认,或许我错了也未可知。”
可玄芒却知道南莲医术高超,又怎么会出错?
他心中极为失望,更是愤怒到了极点!
南莲道:“天慈峰与我医法不同,你可再请天慈峰峰主替他诊疗一番……只是宗门大比,断然无法成行了。”其实她话还没说全,岂止是宗门大比!
她没有想到骆云的攻击这般霸道凌厉,幸而玄芒赶到后直接以仙品丹药护住了季流海的内宇界,停止了崩溃之势,但侥幸留存的那么一星半点的星脉,季流海的修行之路,等于到头了。
话音刚落,便有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峰主,是我的错!是我害了季师兄!”
玄芒凝目一看,跪着的却是闵敏,他厉声道:“你待怎讲?”
……
……
此时骆云正站在朱红绳梯之上,无数如同细丝一般又各不相同、千变万化的剑意迎面击来。
他知道这是来自师尊的灵剑“断星辰”之上的剑意。
这些剑意将他的去路封死,让他无法前进一步!
他干脆远远地站在那里,闭上了双眼,即使如此,众多剑意好似要划到他的眼皮一样,让他一片漆黑的眼前留下了无数道剑痕,这些剑痕如同黑夜中划过的星光轨迹,又如同狂风之中飘摇不定的雨丝。
骆云的神念仿佛化作了在雨丝之中没有撑伞而辛苦赶路的旅人,又如同在无数天火流光降临的暗夜里低头狂奔的猛兽。
剑痕交错处,似乎完全没有什么规律可循。
他抽出了一境剑,似是想将剑痕之间的裂隙劈开。
剑光疾掠之处,剑痕有一刹那的弯曲,将那黑暗的裂隙撑大了一些,骆云踏步向前。
“哐!”一声闷响。
骆云龇牙咧嘴地睁开眼睛,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眼前一黑,就从绳梯上掉下来了,直接摔在了三间茅屋的中间。
也不知道为什么,绳梯之上完全没法腾空而起,所以每次骆云都摔得极为实在!
在摔了足有十数次之后,骆云灰头土脸地道:“师尊,您莫不是在罚我?这样密集的剑意,哪里可能过得去?”
傅东楼道:“你师兄这次出关之后,曾在绳梯之上与这些剑意相持数息。”
骆云惊呼了一声,道:“只……数息?这么短?”
傅东楼眼皮子极轻蔑地翻了一下:“短?你觉得你有多久?”
骆云心里没底,道:“多久啊,师尊?”
“一瞬。”傅东楼道,“也就是刚触到剑意就掉下来了。”
实则骆云觉着他已经在这些剑意之前坚持了很久,而今听到师尊的话,不由得红着脸道:“弟子再去试炼。”
他再度走上绳梯,猛然感到这些剑意比刚才更强了不知道多少倍,仿佛有了实体,不但剑意凌厉,杀意也如铺天盖地的洪流迎面汹涌扑来!
第379章 得意忘形
这股杀意的洪流不是要将骆云淹没,而是要以万千水箭将他穿透,要将他的血肉、骨头甚至神识都击杀的连残渣都不剩!
他眼前一黑,又掉了下去。
再睁眼时,骆云发现自己身处于一个气派整洁、雕梁画栋的房间之内,眼光一扫,随便哪一件摆设都不是凡品,错落而随意地将整个房间装饰的极有雅趣。
“醒啦?”
傅东楼站在骆云面前道。
骆云急忙起身,眨了眨眼睛,道:“师尊,我是在做梦吗?”
傅东楼手中的戒尺便敲在了他的头上:“什么做梦!”
“不然藏剑峰哪里会有这么气派的房间!”
“你这小子!为师就不能气派吗?”
“那您平时不是都在那个寒酸的茅草屋里吗?”
“那是返璞归真懂不懂!”
傅东楼拿着戒尺敲了好几下之后,才道,“这是绳梯之上。”
骆云道:“我是怎么进来的?我记得我又……掉下去了。”
“自然是为师拎进来的。”傅东楼肃声问道,“有何感受?”
骆云皱眉道:“这一次比前面那十数次都要厉害得多,前面我遇到的是剑意,可最后这一次却感到杀意汹涌而来。”他老老实实地道,“弟子招架不住。”
“我曾说过你师兄玄离相持数息,他未用灵剑,而是以神识凝剑意,应对的就是这样的剑意和杀意。”
骆云愕然良久,才低下了头。
“你可明白为师的意思了?你因为血脉而别有机缘,你在修行之上比你师兄甚至为师还要更进一步,无论是西沙秘境,亦或是三界洲,想必都有奇遇,大部分时候还可凭借自身的本事凌驾于普通修士之上,甚至遇到血蛊魔君那样的魔头还可全身而退,在你看来,自是值得自傲!可你知玄离做天下行走做了多少年?”
傅东楼没有等骆云的回答,负手踱步道:“他自仙魔大战之后,便是本门天下行走,其间外出历练数十次,有的是数日之内奔波千里、斩妖除魔而返,有的则要在外漂泊十数载,去过的秘境更是多到不必提。只要是与其他仙门的天下行走共同行事,旁人无不遵从他的号令,皆因他实力超群,可力压其他仙门。”
他回头道:“你几时见玄离飘飘然过?”
骆云哑口无言。
他知道师尊的话已是留了情面。
玄离师兄……是参加过暗蓬莱那一战的人,能活到今天,必定不是贪生怕死,而是确有本事。
傅东楼斜瞥着骆云:“看看你回到山门以后,那副恨不得昭告昆仑元宗你牛逼的摇头尾巴晃的样子,简直快要飘到天上去了!重伤季流海,还对上了玄芒,你长本事了是不是?”
他举起戒尺要敲,却没落下来。
骆云觉得头皮一阵发麻,道:“师尊,季流海他对弟子一直有叵测之心……”
“他倒罢了,屡次害你,死了也活该。可黎南海呢?”傅东楼质问道,“他履行守门之职,又有什么错?你毁一个守山门修士的本命法宝,只因为他不识得你这个‘前辈’,你可真是好大的威风!”
黎南海受伤,有一半原因是对骆云不敬,出口不逊,而且意欲动手阻拦。
但骆云平静下来之后,也知道还有一半原因是他从骆仙镇出来以后一直心绪沉闷烦躁,所以出手重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期盼师尊的戒尺落下来,而不是对他失望、不愿意再教导。
傅东楼叹了口气,道:“玄离当初为了将你从天狱峰捞出来,剑指长老堂,重伤杭南宫,可昆仑元宗之内,但凡知道的无不是对他更增佩服之意。
“有些争斗,可以为百姓,可以为信念,可以为义气,可以为爱侣,可以为进境,可以为自身安危存亡,独独为了所谓的‘面子’,是最没有意义的事。
“更何况,你应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修仙之路,还有无数人走在你前面。就算以云掌门之能,尚有你先祖骆天涯走在他的前面,而你先祖飞升之后,是否在他前面也有无尽长路、无数大能?你怎可现在便恃才傲物、目空一切起来?
“修士与天争命,若无这份傲骨,走不下去。却不能有傲气。你且自己细细思量吧。”
傅东楼转身出了剑穗密室。
骆云呆坐在那里,过了许久,师尊的每一句话,仍然犹在耳侧,振聋发聩!
对于黎南海,亦或是季流海,都不是师尊要说的重点。
师尊是看出来了他心中的某些不对劲的苗头,这才发话警醒于他。
他自觉历经磨难,九死一生,可实际上屡屡能有惊无险,亦或是化险为夷,更是总能获得进益。
他内心自是十分得意,却不曾察觉。
可师尊却能看出来,他忘形了。
有时候并非只有手舞足蹈才叫忘形。
那千丝万缕的剑穗给与骆云在试炼上的失败,让他清醒了很多。
天不言自高,地不言自厚。
以天地之高远、深厚,可也不曾尽以天地之威去欺压万物,更多的反而是地生万物而天润之。
昔日与剑灵的一席话,曾让他将自身提升到天道的高度,俯瞰世间,知道这万物存在,自有道理。而如今他更明白,天道,也不只是凌驾和俯视。
这是为人的道理,更是大道之上的偶感和顿悟。
傅东楼这会儿却在绳梯之上时而倒背双手,时而揪着胡须,状极苦恼地自言自语、天人交战。
“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是不是说重了?”
“不然进去再说几句缓和缓和?”
“不行不行……严师才能出高徒,莫要心软。”
“哎,多少年不教徒弟,生疏了,生疏了。”
不过一指宽的绳梯在他脚下就如同平地一般,他就在这细绳之上转过来转过去。
“师尊,您干嘛呢?什么生疏了?”
傅东楼一回头,骆云就站在绳梯末端的房间门口呢。
他有些心虚,道:“没什么生疏的,咳咳,为师的话,你可想通了?”
骆云双眸灿然如星,突然躬身拜道:“多谢师尊教诲,弟子想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