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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求租

    我看中了一间店面。在最繁华的东门大街与北门大街的交汇处,有间锁起来的店面,门上贴着张红纸,写着待租等字样,我看那纸上的日期,已经贴了好些天了,为何这样好的一间店面,竟然没有人租下来?

    问了问左邻右舍的店铺老板,皆一脸不以为然,嗤道:“那家铺子是城郊的老福头的祖产,那老家伙最爱戏弄人,之前不知多少人去租铺子,撞一鼻子灰回来,跺脚发誓宁死也不租这家铺子,让它发霉烂掉。”

    咦?还有这回事?为何好好的铺子不租,偏要为难人?我诧异地道:“他怎么戏弄人了?”

    “那老家伙整天就喜欢搞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要不是他祖上有些产业,像他那样整日里无所事事的家伙,早就饿死在大街上了。”左右邻一谈起这店铺的业主,便大摇其头。我反倒来了兴趣,这种被大多数人视为异类的怪人,一定很有意思,再加上我对这间铺子的位置满意得很,这个人,我倒要去见一见了。

    打听到老福头的住所,我带着小红,和蔚家大哥一起去老福头家。这个传说中的怪老头住在城郊,据说无亲无故,家里只得一个僮子和一个做粗活的老妈子侍候。我们雇了轿子,出了城,又走了老远,才到了一个大宅院。轿夫告诉我们,这就是老福头的居所,我让轿夫在门口等着,径直上去敲门。

    半晌,有个十岁左右的清秀小僮来应门,上上下下把我们打量了一遍,才清脆地道:“找谁?”

    我堆出笑容:“小哥儿,我们是想来租府上在沧都城中那间店铺的,能否代我们向你家主人通传一声。”

    “租铺子?”小僮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们一眼,“你知道我家老爷的规矩吗?”

    “请小哥明示。”我微微笑道,果然,这家主人麻烦,小鬼也难缠。

    “我家老爷不缺租铺子那点钱,要是你能回答上我家老爷的几个问题,我家老爷一定会租给你。”小僮一脸看好戏的表情,看来之前已经有很多人在那老福头那里吃瘪了。

    “这问题,是小哥来提,还是你家老爷自己提?”我笑了笑,心中对这老福头的问题也有些好奇起来。

    小僮见我一脸笑容,也不好再说幸灾乐祸的话,脆声道:“你先答我一个问题。”

    “小哥请讲。”我笑道。

    “你先答我,我们站着的这地,是圆的,还是方的?”小僮眼里闪过一丝捉狭。

    我怔了怔,这是什么意思?地球是圆的,这个地球人都知道,不过,这样的话能在这个时空这个朝代说吗?那小僮见我怔住,唇角浮出洋洋得意的笑容:“答不出么?答不出就请回吧。”一边说,一边准备关门。

    “等等。”我唤住他,不管了,就实话实说,“这地不是圆的也不是方的,是球形的。”

    那小僮关门的动作停住,诧异道:“你为什么说是球形的?”

    “这是第二个问题么?”我笑道。

    小僮怔了怔,道:“你等等,我去问问我家老爷。”

    他关了门,一会儿又将门打开,歪着头道:“你说,这地为啥是球形的?”

    这我还真是答不出,只模模糊糊记得,地球是圆的好像跟引力有关,不过我不知道怎么解释给这人听。脑子里想了半天,避重就轻地道:“你若不信,可以做个试验,乘船从一个港口出发,顺着一个方向行船,船最后一定会驶回你出发的这个地方。”

    我避开那些大陆、航行之类的名词,换成不易造成理解障碍的词汇,不知道这样投机的回答他会不会满意,小僮充满疑问的眼神扫了我一眼,关上门,过了半晌,门又开了,那小僮出来笑道:“我家老爷请你们进去。”

    进了宅院,见着满院里乱七八糟地堆放着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有巨大的风筝、木马拉的马车、帆船的模型、拿着扫把和拖把的木头人……,小僮带着我们往内院走,我见这一路稀奇古怪的东西,心下有些恍然,这老福头大概是个热衷于研究新事物的发明家。中国古代的文人轻视劳动者,只会动嘴皮子,不喜欢把理论上的东西付诸于实践,不知道这个时空是否也如此,总之,以老福头被人们视为异类来看,就知道这老头的行径得不到大多数人的理解。所以他偏居一隅,不喜与人接触,却又渴望知音,所以对前来求租的人诸多问题,而他那些在常人眼里过于离奇的问题,自然会被人视为恶意刁难了。

    进到里屋,见一个载着软帽、身着粗布衣的红鼻子老头儿坐在桌前,摆弄着桌上的三个小金人儿,另有一个高大的身着曜月国服饰的男人也围坐在桌前。屋子里也是同样的摆满各种木制品,有些根本看不出是什么东西,我在这里,意外地看到了玻璃瓶儿,心中一阵讶异,莫非这也是这老福头做的?

    那老头儿见我们进来,眯着眼睛打量了我们,然后将眼光落到我身上,笑道:“就是你这小丫头说地是球形的?”

    “是我。”我笑着施了礼:“让老人家见笑了。”

    “你咋知道乘船顺着一个方向行船会驶回原地?”老福头眯起眼。不知道他还想问什么,我想了想,笑道:“小女子幼时,曾听家乡那些出海经商的商贾说过,不过小女子自己并没有试验过,不知真假。”

    “原来是听人说的。”那曜月国服饰的男人笑起来,语气颇不以为然。那男人应该很年轻,只是长了一脸的大胡子,乱糟糟地连脸都看不清。我不知他是何人,不好随意开口,只望着老福头道:“那我这问题,是答对了还是答错了呢?”

    老福头笑了笑,对我招了招手:“小丫头,你过来?”

    我走过去,老福头指了指桌上的三个小金人,笑道:“你说说,这几个铜人哪个最有价值?”

    我看向桌上三个小金人,三个小金人做得一模一样,精致可爱,我拿起三个金人,沉甸甸的,份量都不轻,笑道:“老人家这么问我,那这三个金人的重量肯定是一样的了。”

    “你这小丫头还挺聪明。”老福头笑着点点头,看了一眼曜月国服饰的男人,“这是赤备托我给曜月国皇室做的贡品,重量和外形都是一模一样的。”

    赤备?这个曜月国男人的名字么?能给曜月国皇室进献贡品,这个人也是商人?还是曜月国朝廷的人?我无暇想太多,把三个小金人拿在手里仔细观察,发现三个小金人真是做得十分逼真,外形是一模一样,分不出不同,外面分不出来,那玄机必定藏在金人里面,我看到小金人的耳朵眼,心中有了主意,笑道:“老人家,能否给我找三根草杆儿来?”

    老福头的清秀小僮找来三根狗尾巴草,我拔干净叶子,拿起一个小金人,将细草杆从金人的耳朵里穿进去,草杆从金人的另一边耳朵出来了。我心中一喜,果然有料。拿起第二个小金人,从耳朵里穿进去,这根草杆却从嘴巴里穿出来,第三个小金人,草杆进去之后,直接掉进肚子里,什么响动也没有。我心中有了主意,放下金人,笑道:“就是这第三个小金人最有价值。”

    “为什么?”曜月国男人见我一系列动作之后选出这个小金人,一脸不解。老福头捻着胡须笑眯眯地看着我,笑道:“小丫头,解释给他听。”

    我笑道:“最有价值的人,不一定是最能说的。老天给我们两只耳朵一个嘴巴,本来就是让我们多听少说的。第一个小金人,听到什么都左耳进,右耳出;第二个小金人,听到什么都包不住,全都从嘴里漏出去;第三个小金人么,善于倾听,才是成熟的人最基本的素质。”我见那曜月国男人一脸的恍然大悟,想了想,又叹道,“不过,这三只小金人要三个在一起,才能显出各自的价值,分开哪一个都不成,在我看来,这三个小人带来的警示意义是相同的,价值也没什么高下贵贱之分了。”

    “说得好。”那曜月国男人站起来,击掌道,“姑娘真是聪明过人,我拿这金人在手里数日,也没想通有什么玄机,姑娘今日之言,令赤备茅塞顿开。”

    老福头也是一脸喜色,笑道:“你这丫头打哪儿冒出来的,竟然连我费心做这三个小金人的意思都猜到了。”

    我趁机将此行的目的道出:“小女子名叫叶海花,从京城来,准备在沧都做点小生意,这不,就是想向您老租铺子来着,老人家现在可愿将沧都城中那间铺子租给我?”

    “你才答了我两个问题,还差一个。”老福头笑着眯起眼,“若是你答对我这个问题,那铺子,小老儿可以直接借给你用,不用付租金。”

    我心中一喜,那么好的铺子,不付租金,这样的好事儿上哪儿寻去?我还在寻思,却听到老福头对那曜月国男人道:“赤备,把你那题目说出来,让小丫头想想。”

    赤备笑道:“这个问题也不是我出的,是我国的乌雷王子出的一道题目,朝中无人能答,所以赤备趁准备贡品之机特意来请教福老先生。”

    我笑道:“老人家一定答出了。”

    老福头摇了摇头道:“这题目颇刁钻,小老儿想了数日,也未想出。”

    “哦?”不知又是什么题目,我叹了口气,有求于人,也没办法,只好听听他的问题了,我对赤备道:“赤备公子请讲,小女子尽力而为。”

    赤备看着我,将题目说出来:“有甲乙丙三只大老虎,带着甲乙丙三只小老虎过河。河上只有一条船,每次只能载两只老虎,不分大小。问它们要怎么平安地过河?”赤备眼光一闪,笑道:“有个要注意的问题是,三只小老虎不能和自己母亲以外的大老虎单独呆在一起,否则会被其它的大老虎吃掉。叶姑娘可有方法解答?”

    这样的问题,和我小时候父亲让我解的,一个人带一只羊、一只狼和一蓝菜过河的益智问题有点像,不过明显的,赤备的问题要更复杂一些。思考半晌,我抬眼笑道:“有解了。”

    “哦?”两人都来了兴致,我笑着对老福头的小僮道:“小哥替我取笔墨来可好?”

    赤备道:“姑娘要用纸笔做解答?”

    我摇了摇头,笑道:“在纸上画,越画越糊涂,还是用直观的方法比较好。”我低头,从钱袋里掏出六个铜板,接过小僮取来的笔墨,在铜板上分别写上甲乙丙三个大点的字和甲乙丙三个小字。

    我笑着指着桌上摊着的六个铜板道:“这三个大字样的铜板,代表甲乙丙三只大老虎,三个字小的代表甲乙丙三只小老虎。”说着,将甲乙两只小老虎推出去,道:“首先,甲乙两只小老虎先过河。”

    随即将小乙推回来,再和小丙一起推出去,道:“然后随便回来一只,带着丙小老虎过河。”再将小丙推回来,道:“再随便回来一只,既是丙小老虎回来,就甲乙大老虎过去。”说着,将大甲和大乙推到对岸。这时,桌上的铜钱变成河对岸是甲乙两大两小四只老虎,这头是丙大小两只老虎。

    老福头看了看桌上的形势,笑道:“前面这几步,我们都想出了,可到了这里,就解不下去了,无论河对岸是哪只老虎回来,都会单下一只小老虎被吃掉。这题就僵在这里了。”

    “为什么要一只回来?”我笑了笑,解这题的关键就在这一步了,如老福头所言,无论河对岸的四只老虎回来哪一只,都会单下一只小老虎被其它大老虎吃掉,我将大甲和小甲一起从河对岸推回来,笑道:“过去可以载两只老虎,回来当然也可以载两只。”

    老福头眼睛一亮,激动得站起来:“小丫头,果然聪明过人。”

    “是不是已经解开了?”我笑道,将大甲和大丙推过去,“甲丙两只大老虎再过去。乙小老虎过来,再随便带一只过河。”我将小甲和小乙推过去,再把大丙推回来,“丙大老虎回来,带走丙小老虎,这六只老虎就全部平安过河了,一只都不会少。”

    赤备瞪大眼看着我三下五除二地将这道题解完,站起来施礼道:“没想到我曜月国满朝文武,都敌不过姑娘。”

    “不敢当。”我赶紧站起来还礼,“赤备公子这话可说过头了,小女子不过是耍些小聪明。”说着,转头看向老福头:“老人家,租铺子的事儿……”

    “你这丫头,老想着那间铺子,得了得了,那铺子我老福头就借给你用,随便你用多久都成。”老福头豪气地道。我赶紧躬身道:“小女子也不敢占老人家的便宜,您给小女子的租金算便宜一点就成了。”

    “说了不收就不收。”老福头脸上露出一丝算计的表情,笑容也有些奸诈,“你们从京城来,现在是住在哪里?”

    “目前暂时在客栈落脚。”我眉一挑,留意到老福头的表情,只怕事情没那么简单。老福头笑道:“总不能一直住客栈吧?我这大宅子还有些空房,你们几个可以搬过来住,我不收你们房钱,如何?”

    “这……”我迟疑了一下,我原本是准备寻好铺子就寻一处住宅的,但眼下这样轻易就得了这样的好事,我不免有几分忐忑。老福头见我犹豫不决,“嘿嘿”笑道:“你这小丫头有趣得紧,脑袋又聪明,我也不瞒你,你住在这里,只需随时能像今日这样解答我的问题就行了。”

    我哑然失笑,这老头,是无聊到了极点找人陪他玩吧?我苦笑道:“您老当我是万事通,什么问题都难不倒不成?”

    老福头笑道:“那没关系,我好不容易才寻着一个这么聪明的小丫头,自然要好生留你耍耍,你搬来住,我那铺子就借给你用,而且不收费,如何?”

    还能如何?这条件无论怎么看,都是我占了大便宜。再看这老福头为人也不错,这宅子条件也好,还有那间铺子……,我不再多想,笑着对老福头施了一礼,笑道:“既然老人家如此盛情,小女子却之不恭了。”

    ——2006、10、12

第62章 偶遇

    回客栈的时候,蔚家大哥的脸色不太好。不知道他是否对我答应住到老福头那里去心里有什么想法,但他又不肯说,这人就是这样,有什么不高兴也不说出来,我也懒得揣测他的想法,经过京城那些风雨之后,我对人对事的性情变得冷淡很多,对蔚家大哥,我心存感激,但也仅仅是感激,若他与蔚蓝雪只是单纯的兄妹关系,我可能还会对他产生一点儒慕之情,但他与蔚蓝雪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关系,我还是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比较好。

    今晚是在客栈住最后一晚了,我答应老福头明天搬进他的宅子去。上了楼,转过楼道,见前面的楼道被几个人围住,吵吵攘攘的,也不知道发生何事。要回我们的房间只得这条道,我不作理会,继续往前走,见那几人是这家客栈的老板和伙计,只听到那老板道:“你们已经欠了半个月的房钱了,今儿再不给我搬出去,别怪我们不客气。”说着,就要拉房门里的人出来,只听到房间里的人低声哀求道:“我家公子病得很厉害,你叫我们搬出去,我家公子会死的,老板,你行行好,我们一定会把欠的房钱还你的……”

    那声音传入耳中,我浑身一震,那声音……,那声音……,急切地转身,扒开挤在门口的人,我踉跄地扑到门边,盯着刚才说话的人,那张脸撞进眼里,我记忆中那双眼睛……,我又惊又喜,几欲落下泪来:“冥焰!是你吗?冥焰!”

    一把抱住他,那熟悉的纯净气息扑面而来,我的泪滴到他的脖子上,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狂喜:“冥焰,我好担心你,你知道不知道我好担心你,你这个坏孩子,你答应过来接我,你说话不算话……”我号淘大哭,泣不成声,一时不知道是委屈、是伤心、是辛酸,还是喜悦,所有的人都傻住了,我哭了好半天,怀中的人回过神来,想把我推开,我抱着他不松手,他轻声道:“这位小姐,你认错人了吧?”

    “冥焰?”我怔了怔,手臂一松,他赶紧从我怀里挣脱出来,一张俊脸涨得通红。小红赶紧拉开我,递上手绢,涨红了脸轻声道:“姑娘,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冥焰……”我轻声唤他,那少年有些惶恐地看我一眼,我的心一凉,那眼神,全然陌生的眼神,仿佛根本不认识我,少年摇了摇头:“我不叫冥焰,我叫莫桑。”

    为什么?他明明就是冥焰,他长着跟冥焰一模一样的脸,拥有和冥焰一模一样的纯净气息,还有和冥焰一样的头发……,我伸手一把扯下他的布冠:“你明明就是冥焰,为什么……”我的话噎在喉咙里,我本以为会见到冥焰独一无二的蓝发,可是那少年冠下的头发,却是满头银丝,如同闪着寒光的银霜。

    “你……”少年涨红了脸,勃然大怒,一把夺过我手里的布冠,“砰”地一声关上房门,我又急又慌地拍门:“冥焰,为什么你的头发白了?我……,我不是有心的……,冥焰,你开开门……”

    “咳!”身边有人咳了一声,客栈的老板凑过来,“姑娘,你认识这间房里的人?”

    “他是我弟弟!”我回过头,没好气地轻吼,看到小红和蔚彤枫一脸诧色,才醒悟过来自己有多么失仪,我从未在他们面前如此情绪失常过。

    “哦?既然认识那就好办,这间房的客人欠了我们大半个月的房钱……”客栈老板赔着笑脸道,我不耐烦地打断他:“他欠多少钱都记到我的账上。”

    “那就好那就好……”老板一听有人肯付欠账,顿时喜笑颜开,“那我们就不打扰姑娘了。”说着,他招呼伙计下楼,我冷静下来,立即唤住他:“老板!”

    客栈老板停下脚步,回头紧张地望着我:“姑娘难道想反悔……”

    我摆了摆手:“一分钱都不会少你的,我只想问你几个问题。”

    客栈老板吁了口气,笑道:“姑娘请说。”

    “这房间的客人,在这里住了多久了?”我只在这客栈住了几天,又天天出去瞎逛,根本没留意过这客栈的客人。

    “这间房的客人是一位公子,刚才那个是他的书僮,他们在小店住了有三个月了。”客栈老板倒也精明,回答详细。

    “三个月……”我怔怔地看了紧闭的房门一眼,又道:“你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来的吗?为什么来沧都?”

    住了三个月,总会知道点东西吧?老板皱了皱眉,道:“听说这主仆二人是从铁山郡来的,家道中落,来沧都是准备和指腹为婚的未婚妻成亲的,可是女方见主仆二人落魄,有悔婚之意,这公子受不了打击,一病不起,折腾了几个月了,盘缠都用光了,所以……”

    所以欠下客栈的房钱付不起。我心下了然,客栈老板带着伙计下楼了,我转头对小红道:“小红,你去城里请个大夫回来。”

    小红点点头,也不多问,径直去了。我心里堵得慌,转头看着紧闭的房门,心乱如麻。蔚家大哥道:“叶儿,先回房吧,等小红把大夫请回来了,再过来。”

    我摇头,我宁肯在这里守着,我担心我一离开,这间屋里的人就会不见,冥焰就会不见,不管冥焰遇到了什么使他不再记得我,但他就是冥焰,我绝不会认错。我欠冥焰的太多,我不能再离开他。

    “你不累么?你在这里守着又有什么用?他们又不会走。先回去休息!”蔚家大哥有些恼怒,语气也强硬起来,过来拖我的手。

    “你别管我。”我任性地甩开他,怒嚷,“他是我弟弟,是我弟弟,我好不容易才找着他,我不能离开他。”

    “你……”蔚家大哥定定地望着我,眼中有一丝悲哀。我回过神来,心中有些歉疚,眼前的情形,和两月前是多么相似。他认定我是蔚蓝雪,我却偏不承认。而今我认定这房间的少年是冥焰,他却不识得我。当初蔚家大哥的心情,肯定与我现在一般难受,我到今时今日,有了切肤之痛,才能体谅他的心情。

    “大哥……”我咬着唇,拉起他的手,“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发脾气。”

    “叶儿……”他捋了捋我额上的乱发,叹道,“罢了,我陪你在这里等。”

    “不,我们回房去,等小红请回大夫再过来。”我勉强地笑了笑,转头看了紧闭的房门一眼,往自己的房间行去。

    回了房间,蜷到椅子上,才知道蔚家大哥是正确的,我累得全身都融掉了,心又累又沉。自从上次滑胎之后,我的身子比以前更弱,很容易疲累,而且,我常常会有一种,这身子不再是我的那种感觉,我的灵魂与这具身体貌合神离,仿佛跌一跤,灵魂就会从这具身体里抽离出去。

    闭目养了会儿神,小红请了大夫回来,我赶紧起来,带着大夫到刚才那间客房门前。咬了咬唇,我轻轻拍门:“冥焰!冥焰!”

    房里没人应我,我有些急,拍门的声音便重了些:“冥焰,你在里面吗?你回答我,冥焰!”

    房门猛地打开,少年瞪着眼睛怒目而视:“我说了我不是冥焰,我叫莫桑,你别在这里嚷嚷,吵扰我家公子休息。”说着,就准备关门,我心急地赶紧抓住门,被他关下的门夹住手掌,顿时痛得一阵钻心,“唉呀”一声叫起来。少年赶紧松开门,怔住了,“你……”

    “姑娘!”“叶儿”蔚家大哥和小红赶紧捉起我被门夹伤的手,手被夹破皮了,显出一道深褐色的淤血印子,我痛得手轻颤,眼泪花花乱转。蔚家大哥气得浑身发抖,我在他发怒前赶紧抓住他的手,摇着头哀求地看了他一眼。他咬了咬唇,深吸了口气,扭头不看门内的少年,只把眼睛放在我被夹伤的手上。小红含着眼泪瞪了门内的少年一眼:“我家姑娘好心请了大夫给你家公子看病,你不领情就算了,还把我家姑娘的手伤成这样子,你……,你这坏小子……”

    “小红,不碍事。”我忍住痛,挤出笑容,对门内的少年道,“我听说你家公子病得很厉害,所以请了大夫过来,你不想见我没关系,让大夫进去看看你家公子可好?”

    却听到小红请来的大夫道:“我看姑娘手上的伤倒要马上上药包扎才是。”

    “我没事。”我忍住痛,继续对少年哀求道,“让大夫进去吧,好吗?”

    少年沉默地看了我一眼,咬了咬唇,将门拉开,“你们都进来吧,不要太吵,我家公子……”

    “不会不会。”我心中一喜,转头对大夫道,“大夫,快请进去。”

    进到房间里,左侧的床上躺了个人,少年将大夫带到床到,回头看了我们一眼,咬了咬唇,走过来,拂了拂屋中那张圆桌的凳子:“姑娘请坐。”

    “谢谢。”我受宠若惊,让蔚家大哥和小红也坐下来。少年看着我手上的伤慢慢浸出血来,迟疑地道:“你的手……”

    “没事没事,一会儿等大夫看过你家公子,再帮我上药就行了。”我笑着安抚他,他心里肯定也有些不安吧?少年嗫嚅着住了嘴,咬了咬唇,也不再与我多言,走到床边看着他家公子去了。我痴痴地看着他,冥焰,冥焰,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事?为什么你的头发会变白?为什么你对我没有一丝记忆?为何你会出现在人间?难道,这就是冥王对你的惩罚吗?冥焰,你当初,究竟做了些什么呀?

    ——2006、10、13

第63章 影子

    大夫给冥焰的公子看完病,开了药方,过来处理我的伤口。老实说,我对那床上的公子有几分好奇,还有满腹的疑惑,想请他解答,不过既然别人重病着,冥焰又对我有几分排斥,我不好冒冒失失地跑到人家床前去打量他。

    “啊……”手上一阵痛,我轻呼出声,是大夫把药粉倒到我的伤口上。大夫一边给我绑纱布,一边道:“这手不能沾水,否则伤口会好得很慢。”

    床边的冥焰听到大夫说的话,脸色有些尴尬,我对他笑了笑,他的脸一红,转过头看他的公子去了,大夫把我的伤口包扎好,我让小红随大夫去取药。好像再也没有呆下去的理由,我看了一眼床边的少年,轻声道:“冥焰……”

    他回头瞪我,我赶紧收声。他咬了咬唇,从床边走过来,轻声道:“今儿,谢谢你了。”

    我赶紧摇头:“没什么的,他既是你家公子,我照应一下也是应该的。”

    他皱起眉,道:“姑娘,你真的认错人了。我叫莫桑,从八岁起就跟在公子身边做书僮,此前从未离开过铁山郡,更从未见过姑娘,姑娘以后请不要再乱叫了。”

    我怔怔地看着他,眼里有些涩。他说得没错,也许他真的不是冥焰,他只是长了一张和冥焰一模一样的脸,冥焰不会不认得我,如果是冥焰在这里……。我的泪缓缓从脸颊上滑下来,他怔了怔,有些手足无措:“姑娘,你……”

    “对不起,是我失礼了。”我站起来,勉强地笑道:“莫小哥和我失散的弟弟长得太像了,所以我有些昏头了,莫小哥莫怪……”

    心一点一点凉下去,身子的力气像被人抽走了,我一阵晕眩,蔚家大哥赶紧扶住我,我对他虚弱地笑了笑:“大哥,我好累,扶我回去。”

    蔚家大哥扶我出去,我无力地行到门口,回头看了房中的少年一眼,他怔怔地望着我,一脸不知所措的表情。我淡淡对他笑了笑,转过头,冥焰,那个少年,真的不是你吗?罢了,你若执意不肯认我,我也不作强求。这世上的缘起缘散,本来就强求不得,也许我和冥焰本就缘浅,我们之间的缘份,早就散了,既然你说你不是,就不是吧,我也不该,随便拿个人,就当成你的影子,对谁都不公平。

    蔚家大哥扶我回房,见我累得不行,轻声道:“我扶你上床歇着。”

    我点点头,他扶我上床坐着,替我拉过被子盖好,转身准备离开,我拉住他的手:“大哥。”

    他的身子顿住,我轻声道:“大哥,你坐下来,我想跟你说说话。”

    他沉默地坐到床边,我握紧他的手,轻声道:“对不起,大哥,今天让你担心了。那个叫莫桑的孩子,和我失散的弟弟,长得很像。也许他不是我失散的弟弟,可是看到他生疏的言行举止,我还是止不住伤心……”

    他握住我的手紧紧,我笑了笑,接着道:“我想起当日,我刚刚认识大哥的时候,大哥也是把我错认成你的妹子,虽然我不是,可是我的反应,肯定也让大哥很伤心,大哥当时的心情,我现在也体会到了。对不起,大哥。”

    “叶儿……”他终于开口,声音有一丝暗哑,“你不用抱歉,虽然你和小雪长得很相似,但你是你,小雪是小雪,你们根本是两个人,即使我当初不相信,但跟你相处这两个月,我也很明白了。”

    “虽然我不是小雪,但是,我一样是大哥的妹子。我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从我们结义那天起,我一直把大哥当成我的亲大哥。”我有些心酸,为蔚蓝雪,为蔚彤枫。如果我不出现在这个时空,也不会搅乱这么多人的人生。或者我不带着前世的记忆,只保留蔚蓝雪的记忆,事情也会单纯很多吧?来到这个世界,我从来没有像今日一样感到疲累,真希望这一刻这样睡下去,长眠不醒,一了百了,什么烦恼都没有了,什么孽债都还清了。

    蔚彤枫看着我疲惫的脸,柔声道:“我也是,从我们结义起,我一直把叶儿当成自己的亲妹子。”

    我望着他的眼睛,笑起来,他的心结已经解开了吧,对我,他不会再有其它的想法了。这样真好,不是吗?我轻声道:“大哥送我们到沧都,不是还要办自己的事吗?这几日你陪着我们瞎逛,拖累你了。”

    “也没什么打紧的事。”他的脸红了红,轻声道:“不过,等你们安定下来,我就回京了。”

    我怔了怔,回京?任他卷入九王爷的夺位之争么?若是以前,我也可不管,可是,这蔚家大哥一路上对我百般照顾,他是好人啊,何苦要回京白白赔上一条性命?我蹙起眉:“大哥京中有什么事?”

    “这……”他迟疑了一下,笑道,“那些事叶儿不必知道,不用为我担心,我是男人,知道照顾自己。”

    我抓紧他的手,诚挚地道:“大哥,有些话,叶儿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你讲。”他温柔地看着我,我迟疑了一下,轻声道:“大哥决定要做的事,叶儿阻挡不了,不过大哥做之前,要想想清楚,这事,该不该做,值不值得做,要多为自己想想,好么?”

    他深深地望着我,眼神无比柔和。我又想了想,笑道:“大哥回京,帮我好生照顾一下红叶姐姐,好么?”

    “红叶?”他怔了怔,我笑道,“是呀,红叶姐姐很喜欢大哥来着,大哥可不许欺负我的好姐姐。”对不起红叶,我自作主张,想拉拢你和蔚彤枫,不是因为我想和他撇开关系,而是因为,九爷不能带给你的幸福,蔚家大哥一定可以,他是个温厚的好人,如果他爱上你,你一定会幸福的,红叶。

    “小丫头,瞎说什么!”蔚家大哥的脸居然红了红,抽出手,恼怒地站起来,“这种没边没凭的事儿也能扯,懒得理你,你好生休息,我回房了。”

    他气哼哼地掩上门走了,我把头靠到床头,轻轻笑起来。

    翌日一早,我们收拾了东西到楼下大堂结账,我结清自己和莫桑主仆的账,再留了二十两银子在掌柜那里,交待道:“这些钱是莫家主仆以后的房钱,还有生病看大夫的诊金,如果用完了,他们还在这里住,你可以遣人到城东老福头家里找我,我会继续付账的。你以后要好生侍候楼上那两位客人,再莫待慢他们。否则我知道了,要你好看。”我本来想将银子直接留给莫家主仆的,又担心他们不收,再说,我见到莫桑那陌生的表情,心里就发堵,还是不要再见面了。我这凉薄的个性,做到这样,已经是极致了。

    那掌柜点头哈腰地道:“姑娘这话说的,咱们打开门做生意,只要有银子,还能不好生侍候两位爷吗?姑娘就放一百个心吧,你要不信,经常过来瞧瞧。”

    “我会的。”我淡淡笑了笑。然而,我心里知道,我未必会来了。正准备与小红和蔚彤枫离开,楼上“丁丁咚咚”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转眼就见莫桑满脸惊慌地从楼上冲下来,见到我们,他一怔,脸涨得通红。

    “莫小哥有什么急事吗?”我对他笑了笑,看来有些人,想避也避不开。

    “我……,我家公子烧得厉害,我去给他请大夫……”他嗫嚅地道,我讶道,“昨儿大夫看的时候,不是还……”我见他眼泪都要出来了,转开话题:“让客栈的伙计去请吧,你走了谁照顾你家公子?”

    “可是……”他为难地看了一眼客栈老板,老板赶紧笑道:“没事没事,我让伙计去请大夫,莫小哥,你上楼去照顾你家公子吧。你别担心诊金,叶姑娘留了银子在我这里了。”说着,就喊过一个伙计,交待一番。

    他怔了怔,我对他笑了笑:“上去吧,如果你家公子烧得厉害,用凉水搓了巾子盖在额上,可以降温。”

    说完,我转身对蔚彤枫道:“大哥,我们走吧。”他既不是冥焰,我也不必卷入他的生活,来到这个时空,跟我沾上关系的人都没有好下场。罢了,有些事情,有些记忆,该放手时,就得放手。

    “你……”莫桑见我转身,出声道,“姑娘要走了吗?”

    我回头,对他笑了笑:“是,你别担心钱,我跟老板说好了,有什么吩咐他们帮你做,你只要安心照顾你家公子就好了。”

    他咬了咬唇,脸涨得通红:“谢谢……”

    谢?我笑了笑,叹道:“相识一场,也算是缘份,也别说什么谢不谢的了。莫小哥保重。”我转身踏出客栈大门,钻进大门外候着的软轿内。撩了窗帘,见那少年怔怔地望着我们,心中一叹,放了帘子,我对轿夫道:“走吧。”

    以后的人生会怎么样,我不知道,也许我来到这个时空,本身就是一场错误,或许冥焰是因为这个被冥王惩罚吧?人呵,真的不能太贪心,我因为一时的贪念换来这一世的苦难,带给这么多人灾难,我不能怪任何人。冥焰,我仍然感谢你,感谢你曾经给过我的温暖,我抚着脖子上的黑玉,淡淡地笑起来,再见了,冥焰。

第64章 说书

    开一间绣庄到底需要准备多少东西?我把单子上列出来的东西再看了一眼,感觉头都大了。装修店铺、购置设备、招聘员工,还要跟官府打交道,每一项下面,都密密麻麻地列出一长串清单。我一笔一笔地计算成本、列出必需购置的和可以暂缓购置的项目,觉得脑袋都要炸开了。小红端了一盘枣饼进来,见我毛焦火辣的样子,笑道:“姑娘歇歇再做吧,福爷爷让我给你送的枣饼,可好吃呢。”

    我搁了笔,揉了揉脑袋,哀叹道:“小红,我干什么要找罪受?好好的,画点花样给金大娘,日子照样过,干什么要心血来潮地开这个什么鬼绣庄?吃饱了撑的。”

    小红“哧哧”地笑起来:“姑娘觉得麻烦了,不做这活就是了。”

    “跟金大娘签了合同的,毁约要赔钱的。”我苦着脸道,“我还真不是做事的人,这还没开始呢,就想打退堂鼓了。”

    “万事开头难嘛,做上路就好。”小红笑咪咪地道,递了块枣饼到我嘴边。我张口含住,嚼了几下,吞到肚里,看了小红一眼,笑道:“你这丫头,也会讲道理了。”

    “跟姑娘学的呀。”小红做了个鬼脸,这丫头到了沧都之后,性子开朗不少,没以前那们唯唯诺诺,一副认命的小媳妇模样。我笑了笑,揉着脑袋道:“贫嘴。”

    她乖巧地凑过来,站到我身后,帮我揉太阳穴。我闭上眼睛,舒服了叹了口气,笑道:“小红的手艺,可以开家按摩院了。”

    “按摩院?那是什么?”小红好奇地道。

    “呃?”我皱了皱眉,怎么又扯出令人不解的词汇了。我懒洋洋地道:“没什么。对了,大哥有没有说他什么时候回来?”

    蔚家大哥一早就到沧都城中的铺子去了,那里正在搞装修,蔚家大哥去监工。本来我是要亲自去的,蔚家大哥说装修的铺子乱着,我身子弱,没必要天天去,反正有他照看着,过几天去看一次进度就可以了,我只好在家里想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

    “蔚大哥没说。”小红现在极会揣磨我的心思,“姑娘是要去看看吗?”

    “反正好几天没去铺子了,去看看也成。”我睁开眼睛,站起来。小红赶紧拿了披风过来给我套上,我踏出房门,见老福头那小僮子福祥提着一个盒子往外走,笑着叫住他:“小祥子,你去哪儿?”

    “老爷让我给安大娘家送点枣饼去过。”福祥笑眯眯地道,“叶姐姐要出门么?”

    “我去城里看看铺子装得怎么样了。”我走过去,拍拍他的头,“远不远,要不要我载你一程?”

    “远倒不远,就在前面。”福祥眼珠转了转,笑道,“不过叶姐姐要载我,我就偷偷懒。”

    “小鬼,倒机灵。”我笑骂道,踏出院子。小红牵了老福头家的毛驴车过来,我坐上去,福祥跟着爬上车,我笑道:“小祥子,要不要什么玩艺,我从城里给你带回来。”

    “我要吃冰糖葫芦,姐姐给我带四串好不好?”福祥讨好地笑道。

    “那倒没问题,不过吃太多那东西对牙不好。”我笑道,“牙会烂的哦。”

    “我要送两串给安大娘家的安生吃。”福祥的脸红了红,不好意思地道。

    呵,还掂记着自己的朋友。我笑着揉揉他的头发:“行。”

    安大娘是老福头家那个做粗活的帮工,她并不住在老福头家,只是每日来做做饭,隔几日做一次清扫,收拾一下屋舍,给老福头和福祥洗洗衣物。她看上去年近半白,大概是一直做粗活的缘故,皮粗肉糙,脸色也不好,又不爱说话,每天来做了事就走,沉默寡言的。

    福祥说她家离老福头的宅子不是很远,果然没有走多久,就看到一间破旧的农舍小院,福祥爬下毛驴车,去推安大娘的院门,我转头对小红道:“我们走吧。”

    一路平安地进了城,到了店铺,见蔚家大哥正在满头大汗地指挥工作忙来忙去,我笑着迎上去,掏出手绢儿递给他:“大哥,辛苦了。”

    “你怎么来了?”他接过手绢儿,擦掉脸上的汗,笑道,“不是说了这里乱得很,我看着你还担心什么?”

    “我不担心,只是想来看看大哥。”我看了一眼店铺的装修,进展得很顺利,就快完工了,心里挺高兴,转头对蔚彤枫道:“大哥,你也歇一歇,我们去茶楼喝杯茶。”

    他点点头:“也好。”安排了工人继续赶工,我们来到一家叫“香茗居”的茶楼,上了二楼的雅间,这茶楼的位置不错,靠在窗边可以看到远处的沧江,一侧的帘子打开,还可以听到楼下大堂说书先生的说书。

    我们要了一壶眉山毛峰,据说是天曌国的名茶,要了三两样点心,听下面的说书先生说了一段江湖轶事,逗得一众茶客哄堂大笑。我把玩着茶盏,淡淡地笑着,来到这时空,难得像今日这般悠闲,这日子要是一直这么过下去,那该有多好。

    这时,听到楼下有茶客道:“说书的,听说你刚从京城来,给我们讲讲京城的新鲜事儿吧?”

    我一听,也来了兴趣,竖起了耳朵,京城里,最近不知有什么响动?却听到那说书先生笑道:“要说这京城里,最近发生的新鲜事儿,莫过于京城排名第一的青楼倚红楼搞的‘超级花魁’的竞选大赛了。”

    一句话,提起了所有人的兴趣。我怔了怔,没想到说书先生竟然说起这个来。一众茶客催促那说先生快快往下讲,只听到那说书先生接着道:“却说京城倚红楼,几月前举行了一场万众瞩目的‘超级花魁’大赛,选花魁本不稀奇,稀奇的是‘超级花魁’的选法,这‘超级’二字意为……”

    说书先生滔滔不绝地讲下去,将“超级花魁”大赛的赛制、报名方式、投票方式等等巨细无遗地讲了出来,再将赛前的拉票表演、每场比赛的精彩盛况、百姓的参与热情等等大加渲染,其中也不遗余力地渲扬了红叶、玉竹、香香等青楼艳妓的美貌与才艺,甚至对最后那场比赛的暴乱也作了大力的浮夸,连御林军与“超级花魁”粉丝相互开战,血溅朝圣广庭的谣言都出来了。总之是听得一众茶客如痴如醉、目瞪口呆、叫好连天、掌声雷动。我哑然失笑,说书人喜欢把个故事编造得离奇曲折,以增趣味,到底是吃翻嘴皮子这碗饭的,连这档子事儿也能讲得这样绘声绘色。与小红对视一眼,摇头苦笑,蔚家大哥的眼里也带上了几丝笑意。

    说书先生停下来,喝了杯茶,一众茶客纷纷叹道:“呀,到底是京师,连举行个花魁大赛也这般不同,要是有幸亲眼目睹就好了。”

    却听到有个茶客站起来道:“说书的,倚红楼举办‘超级花魁’大赛的时候,我也在京城,那场比赛的确是搞得热闹轰动,但是,你们知道这‘超级花魁’的点子,是谁出的吗?”一句话,又引得众茶客纷纷好奇询问,只见那茶客得意地一笑,道:“这点子,是倚红楼一位叫卡门的青楼艳妓想出来的。说起这位卡门姑娘,那才叫美艳动人、词曲无双,那些花魁与她比起来,根本就不算什么了。”

    那说书先生“哈哈”一笑道:“不错,这位卡门姑娘,是京城的一个传奇女子。据说她还未登台,便吸引了天曌国第一乐师月凤歌公子为她伴奏,初次登台,以一曲大胆的艳舞,艳惊四座,引得月公子,还有当时天曌国的大财主楚殇和刚从北疆打完胜仗回来骠骑大将军寂惊云争相竞价,最后被寂大将军以黄金一千一百两的价格拍下初夜,并花下重金包养……”那说书的口沫横飞,将我登台那夜的情形,包括我穿的衣服、我化的妆、我跳的舞、我唱的歌,如亲眼所见似的,活灵活现地讲出来,引来一众茶客纷纷抽气惊呼。我注意到蔚家大哥脸上有丝不快,微笑着拍拍他的手,轻声道:“别生气。”

    只听到刚才说话那茶客笑道:“说书的,你讲得真不错。那卡门姑娘唱那些歌,现下正在京中疯传呢,特别是她登台唱那首《卡门》,简直能把人惊死,我给大家唱一唱如何?”众茶客纷纷叫好,那人还真的放声唱起来,众人听到《卡门》那离经叛道的歌词,惊得目瞪口呆。我又好气又好笑,捂住额头呻吟道:“天哪……”

    那茶客唱完,见众人还未回过神儿来,笑道:“我当初听到这首淫曲儿,再看到卡门姑娘的艳舞,那震惊,可比你们现在都厉害。不过话说回来,那样风情万种、美艳无双的女子,还真是令男人发狂的尤物啊,可惜自从倚红楼被官府查封之后,这位卡门姑娘便下落不明、行踪不知了,唉……”

    “行踪不知倒好了!”这时,突然听到一个清朗的男声打断了茶客的叹息,愤愤不平地冷哼道:“京城乃首善之都,怎可一天到晚搞这些道德伦丧、有伤风化的事?这会给全国的百姓带来多坏的影响?落到不怀好意的别国人眼里,又会怎么看待我们天曌子民?枉你们不但不加以警觉抵制,还在那里醉生梦死!真是荒唐!”

    呵!来了个刺儿头,我的兴趣来了!这男人是谁?

    ——2006、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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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前说了这几个月会很忙,保证不了每日更新,所以能更的时候尽量多更一些给大家,不能更的时候也请大家见谅。

第65章 结怨

    我让小红卷起竹帘,坐到窗前去,打量大堂的情况。只见一个书生装扮的青衣男子站起来,全身散发着一种冷冷的气势,傲然环视大堂一周,清冷的眼光向着二楼扫过来,我看清那男子的脸,不禁一怔。

    这男人长得可真不俗,我以前见过的那些美男子,大概只有凤歌才能和他一比,但凤歌的长相过于中性,雌雄莫辨,让人常常忘记他的性别。这男子虽然也长得俊俏标致,但却比凤歌多了几分男儿气,即使此际满面怒容,一脸讥诮,仍好看得让人屏息。

    众人许是被他的容貌震憾住了,一时茶楼鸦雀无声,过了半晌,之前夸夸其谈的茶客才回过神来,不服气地反驳道:“这位公子何出此言?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逐艳之心人皆有之,何况跟青楼女子谈什么有伤风化、道德伦丧,不是对牛弹琴么?”

    那青衣书生冷哼道:“自古青楼女子也不乏些侠肝义胆的奇女子,才情出众者比比皆是,即便不幸沦落青楼,也知洁身自爱。而这卡门凭借淫曲淫舞卖弄风骚,还出些乌七八糟的点子,公然吸引男人狎妓,实在是有乖人道、有伤风化,较淫书淫戏为尤甚。何况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可随意裸露?即使是青楼女子,又有哪个像这般不知羞耻?马路上雉妓逐客尚在昏夜,这卡门今日裸身大跳淫舞唱淫曲,公然提倡淫风,无耻之至,言之痛心。足见其已丧失本性之羞耻,忘形若此,成何体统?”

    那茶客被这青衣书生一番义正词严的说辞教训得目瞪口呆,结结巴巴地道:“这事没这位公子说得这么严重吧?卡门姑娘的歌舞,虽然艳却不俗,何况裸肤的装扮,在咱们天曌皇朝可能觉得不雅,但在南疆异族,那里的女子装束多裸露纤腰美足……”

    “青楼歌舞,也可雅赏,文人逐艳,也可与之谈论山水花鸟、仕女风景,何必要以艳舞导人于邪?纵使文人墨客有柳下惠之操守,不为声色所动,那跳淫舞的艳妓卡门,能有此操守吗?当此人欲横流之世,提倡礼教、修养廉耻、犹虑不及,再以此种淫舞淫曲蛊惑世人,将不可救药矣。”青衣书生疾言厉色地打断那茶客的话,冷哼道,“如谓南疆蛮夷风俗不以裸体为耻,但我天曌皇朝乃礼仪之邦,素重礼教,千年之前,古人衣裳而治,即以裸袒为鄙野。道家天地为庐,尚见笑于儒者,礼教赖此仅存。凡事当以适合国性为本,不必徇人舍己,依样画葫芦,周邦各国达者亦必不以保存衣冠礼教为非是。这卡门欲以夷狄之恶风俗,坏我天曌国男女之大防,是诚何心哉?贻害地方、遏绝真理、禽兽不若、罪不容赦!”

    一众茶客被他一番掷地有声、义正辞严的说辞震得什么也说不出,那青衣男子见之前反驳他的茶客结结巴巴,找不出词来反驳,继续冷笑道:“据闻倚红楼已经被朝廷查封,此正为正本清源之计,欲维本国风化,必先禁止裸体淫舞;欲禁淫舞淫曲,必先查禁堂皇于众之倚红楼;朝廷有此远见,是天曌之幸,那行踪不明的卡门,更该捉拿归案、严惩不怠、以儆效尤!”

    我气得浑身发抖,手中的茶盏差点端不稳,几乎想将茶盏掷出去,砸死那满口礼仪道德的青衣书生。恶狠狠地瞪着那尚在滔滔不绝的青衣书生,好你个道貌岸然的卫道士,句句话都针对我!自古以来传统的道德规范,不论具体内容如何,一直都有两大前提:首先是把社会甚至国家与个人对立起来,其次是把个人表现与整个人格对立起来。它假设:如果个人在某些方面“越轨”,比如那青衣书生所说的裸露肌肤、跳淫舞、唱淫曲,甚至个人的性行为,那么就必然危害社会,甚至危害国家,那么此人也就必然一无是处,甚至是整体烂掉。因此,不仅社会和国家有权力来管制和惩罚这样的个人,而且每一个公民都有权力去“个人自扫门前雪,专管他人床上事”。

    蔚家大哥拉开包厢的房门,我抬眼见他脸色铁青,惊呼一声,赶紧拉住他:“大哥,别去!”我知道蔚家大哥肯定气疯了,虽然我自己的脸色肯定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但那青衣书生所说的,是这个时空这个朝代根深蒂固,并以此为准的“金科玉律”,你这番冒冒失失地打将下去,难道要向人宣布我就是那个贻害地方、遏绝真理、禽兽不若、罪不容赦的卡门么?

    我紧紧拉着气得浑身发抖的蔚家大哥,转头对同样气得脸通红的小红道:“小红,去结账,咱们走。”

    下了楼,那青衣书生仍在滔滔不绝地用礼仪廉耻给一众茶客洗脑,我一边往门外走,一边脸色不善地狠狠盯着他。好!说得好!这梁子算是结下了,我今日记住你这满嘴狗屁的死书生,有朝一日定叫你好看!

    那青衣书生想是查觉到我来意不善的目光,俊朗的目光扫来过,迎上我恶狠狠的眼神,微微一怔。我握紧双拳,冷哼一声,步出茶楼大堂,钻进茶楼伙计牵过来的毛驴车里,狠狠地拉下车帘子,气道:“大哥,不回店子了,回家吧。”

    一路无话,我满脑子都是那青衣书生疾颜厉色的表情和那些狗屁言论,气得我脑袋一阵阵抽痛。小红担忧地拉了拉我的衣袖:“姑娘,你别生气了……”

    我看了他一眼,气哼哼地道:“小红,回去给我缝个小布人!”

    小红睁大眼,不明所以道:“姑娘要布人做什么用?”

    “做什么用?我要打小人,打你个小人头,叫你脑袋成猪头;打你个小人脚,叫你变成死瘸脚,打你个小人嘴,让你张嘴便狗叫……”我握紧拳头,右手一下一下打着虚无的小人,怒目道,“我日日夜夜诅咒你个死书生、烂小人……”

    “姑娘……”小红先是担忧地叫了一声,随即忍不住笑起来,“我还从来没见过姑娘对一个人生这么大的气呢……”

    我怔了怔,有些泄气地垂下手,身子往车厢里一软,有气无力地道:“谁让他说的话那么气人。”

    在驴车上颠簸一阵,脑袋没开始那么痛了。冷静下来回想那青衣书生的话,心中好笑。他那些观点言论,只怕天曌国持有相同想法的人多了去了,难道以后每遇到一个,便要气自己一番不成?我平日一向不怎么在意别人对我的看法,即便当时听到心里不舒服,过了也便过了,他说了便说了,转头说不准就忘了这事,留下我自己气个半死,我不是屈死了?今日如此生气,一则是亲耳听到,二则那书生说得太过,看来,还是自己修练得不到家啊。

    回到家,老福头听到我们回来了,兴冲冲地从屋里冲出来,抓住我的手就往屋里走:“叶丫头,过来过来,看看小老儿今儿做的东西。”

    “福爷爷,你又做什么好玩艺儿了?”我忍俊不禁道。在老福头家住了这段时间,他每日必然整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来给我看,全然把我当成了他的知音。看来这老福头是真的孤单得太久了,人呵,活在这个世界上,怎么能没有朋友?

    老福头笑眯眯地道:“你看了就知道了。”他进屋,捧起桌上两个彩色的玻璃花瓶儿,笑道:“看,我知道怎么把这种瓶子弄成有颜色的了。”

    原来这玻璃瓶儿还真是老福头自己整出来的,我心中讶异,然后装作惊喜地道:“哇,真是好漂亮哦,福爷爷你真聪明。这是什么瓶子呀?这么透明光亮?”

    老福头捻着胡须得意地笑了:“这瓶儿我还没有想名字呢,你喜欢吗?喜欢送给你。”

    “好啊,谢谢福爷爷。”我笑道:“不如我给这瓶子起个名字,你这做瓶子的材料嘛,就叫玻璃,这瓶子就叫玻璃瓶怎么样?”

    “玻璃瓶?”老福头捻着胡须想了想,满意地点点头,“你这丫头总能想到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好,就叫它玻璃瓶。”

    我笑着放下瓶子,脑中灵光一闪,抬眼望着老福头道:“福爷爷,这玻璃,你能做成大块整片儿的么?”

    “做成整片儿?你作什么用?”老福头皱眉道。

    “我那铺子不是要开张了么,如果用这东西做个橱窗,放在门外,把做好的样品摆进去,可以吸引更多的客人来光顾呀。”我笑道。

    “那得做多大片儿呀。”老福头皱着眉摇了摇头,“不成,我那炉子可做不了。”

    我心中有些失望,想了想,又道:“那做成碎片的镶怎么样?如果做一个红木镂花的橱窗,在镂空的地方镶上呢?”

    老福头听了,点点头:“这倒可以试一试。”

    我笑道:“那这事儿我就拜托给福爷爷了,在我铺子开张之前做出来是最好不过的。”

    “你放心,误不了你的事儿。”老福头笑眯眯地道,揉了揉红鼻子,“你这丫头,鬼主意真多。”

    我笑笑不答,出了门,见到福祥在院里和小红聊天,轻呼一声,糟了,我忘了给福祥买冰糖葫芦了,顿时倍感抱歉,我不好意思地对福祥道:“对不起小祥子,忘了买你交待的东西了。”

    “没关系,叶姐姐,下次带也是一样的。”福祥鬼精鬼灵地道,“我听小红姐姐说你今儿被坏人惹得很生气才忘了的。”

    “小红!”我瞪了她一眼,她吐了吐舌头,赶紧跑进屋去了,我又好气又好笑,看来我今儿遇到的糗事,晚饭之前一定会被老福头再问一次了。

    接下来一段日子,忙得不可开交,我很快就将那日“香茗居”茶楼的一场闹剧抛到脑后去了。铺子装修好了,老福头给我做的橱窗也整好了,虽然不是整片玻璃做的,但那些碎片玻璃也足够大到让人可以看清里面摆的东西了。购置了设备,前些日子一租下铺子,我就写信告诉金大娘可以发货过来,过些日子应该也快到了。现在绣庄还剩下一件事,就是招聘员工了。

第66章 报仇

    清晨起来,去花厅用早膳,老福头和蔚家大哥已经坐上桌了,却见一个与福祥差不多年纪的小僮端了馒头进来,我见他长着十分俊秀、粉妆玉琢,一双圆圆的眼睛,灵动无比,心下不由得十分喜欢,笑道:“哟,这哪来的小家伙,长得这么好看?”

    那小鬼倒也机灵,见我望着他笑,给我鞠了个躬,乖巧地答道:“我叫安生,大娘今儿有些有舒服,所以遗我来给福爷爷做早饭。”

    原来是福祥那个小朋友,我惊讶地看着摆上桌的馒头稀饭道:“这是你做的?”

    “是。”安生的脸红了红,道:“我只会做些简单的膳食,叶姐姐莫怪。”他知道我,大概是听福祥和安大娘说的吧?我笑道:“会做这个已经很了不起了。”小小年纪,已经能做这些,真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呀。我拿了个馒头,撕了一块放到嘴里,还不错,看来不是第一次做馒头。抬头见他眼巴巴地望着我,心中一动,笑道:“做得很好吃。安生吃过了吗?一起吃吧?”

    他听我表扬他,顿时喜笑颜开,摇摇头道:“不用了,大娘交待我做了饭就回去,叶姐姐,我走了。”

    我见他眉开眼笑地出去,笑着转头,看向老福头道:“那是安大娘的孙子么?怎么叫她作大娘呢?”

    老福头摇摇头道:“那孩子是安大娘捡的。”

    我怔了怔:“捡的?”

    福祥端了几样小菜进来,听到我们的对话,笑道:“嗯,几个月前,那孩子不知道怎么回事,饿晕在安大娘家门口,醒来不知道怎么回事,不太记得以前的事了,安大娘便好心留下他了。”

    老福头接着道:“我见那孩子长得可爱,又跟福祥很合得来,本想收来做个小僮,跟福祥打个伴儿的,没想到安大娘不放,说让他给她儿子做个书僮,我也没强求了。”

    我又是一怔:“书僮?安大娘还有儿子?”她那样的家境,儿子应该出门做事养家才是,要书僮做什么?难道她想让儿子考功名?若是如此,这安大娘也是个有心气儿的,不过安大娘都这把年纪了,儿子也应该老不小了,恐怕这功名也不止考了一次两次了吧?

    “是,安大娘很疼儿子的,一心想让儿子考取功名,出人头地,所以什么事都不让他做,整日只让他闭门读书。”福祥笑道。老福头看了福祥一眼,吩咐道:“小祥子,既然安大娘不舒服,你选点补药给她送过去。”

    “福爷爷,今儿安大娘不在,小祥子要多打点家里的事儿。”我笑道,“反正我一会儿要去铺子,又顺路,让我送过去吧。”

    老福头点头同意了,用了早膳,我和小红还有蔚家大哥坐着毛驴车进城,行到安大娘家的小院,蔚家大哥停下车,正准备让小红把药材送进去,却见她还没有走到院门前,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争吵声。我诧异地撩开车帘子,见安大娘家的院门突然打开了,一个精致的点心盒从里面甩出来,盒盖打翻了,里面的点心散落一地。一会儿又甩出几匹绸缎和一些药材,我怔了怔,一看,竟是人参。安大娘家怎么会有这些奢侈东西?正疑惑间,只见安大娘流着眼睛,急急从院里跑出来,准备拾起散在地上的东西,一个年青男子从门里冲出来,厉声道:“不准捡!”

    我看向那满脸怒容的男子,脸色一僵,那男人竟是我多日前在茶楼里见过的那个满嘴礼义道德,把我贬得一无是处的青衣书生。

    安大娘不理那死书生的叫嚣,继续捡东西。那死书生怒眉一挑,冲上去把安大娘正在拾的点心盒子一把拂到地上,仿佛跟那盒子有深仇大恨似的,几脚就把盒子踩了向稀巴烂,犹不解恨,又挨个地踩起那些滚落在地上的点心来。安大娘呆呆地看着他糟蹋东西,眼泪默默地掉下来。

    我看不下去了,从毛驴车上跳下来,讥讽道:“这东西好好的,又没惹你,何苦拿它们出气,就算你拿它们出气,它们也不知道,还不是气坏自个儿?”

    两人这才注意到我们,那死书生不认识我,冷冷地看了我一眼,寒声道:“关你什么事?”

    “是没我什么事儿。”我也没好气地道,“不过看到你欺负我认识的人,就关我的事儿了。”

    安大娘赶紧站起来,对我勉强地笑了笑:“叶姑娘,让你见笑了,我们没什么事的。这是小儿远兮。”

    这死书生是安大娘的儿子?我瞪大了眼。安大娘多大年纪生的儿子啊?我的目光轮番在两人身上打量,只见安大娘穿的衣裙打了好几个补丁,这男人的衣衫虽然不华贵,却也周整,双手白白嫩嫩,看起来像小户人家的少爷。不知道的,还以为安大娘是他家的老妈子,我本来对这死书生就没什么好感,此际心中更是嫌恶,让自己的母亲四处帮工挣钱养家,好端端的一个大男人却养尊处优、无所事事,还好意思满嘴仁义道德。

    我冷哼一声,讥诮道:“堂堂男儿大丈夫,不出去做事挣钱养家,倒叫老母亲出去给人使唤,已是不孝,此际对母亲态度如此凶悍,更是猪狗不如。”那死书生没想到我张嘴就骂他,不由一怔,我扫了一眼地上的碎糕点,冷笑道:“你这种没挣过一个铜板,不事生产的大米虫,知不知道什么叫‘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每一粒米粒都沾着农人辛苦劳作的汗水,不珍惜他人的劳动成果,还好端端地糟蹋粮食,是为不义。你这种不孝不义的人,活在世上不觉得丢脸么?你有本事,自己去挣钱养活自己,不要长得高头大马了还要靠母亲养活……”

    我骂得不歇口,我不会这死书生张嘴闭嘴的引经据典,骂得又简单又直接。那死书生一张脸气得七窍生烟,安大娘急忙摆手道:“叶姑娘,你别说了,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是我不好……”

    “大娘,你是他母亲,他就算再有理,也不该冲你嚷嚷!”我横了那男人一眼,那男人自知理亏,竟然一言不发,转头就摔门进了院子,我正骂得高兴,好报当日茶楼之仇,怎么容他闪,张嘴便道:“你别走……”

    “叶姐姐……”裙子被一双小手拉了拉,低头一看,安生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出来了,他涨红了脸:“你别骂我家公子了,他也不是有心的。”

    我见他可怜巴巴的样子,心中一软,不知为何,我对这孩子有一种莫名的亲近之感,许是他生得乖巧机灵吧?只听安大娘吩咐安生道:“安生,把东西捡进去吧。”回头对我浮出一个勉强的抱歉笑容:“不好意思,叶姑娘,让你看笑话了。今儿这事不是你想的那样子,远兮其实是很孝顺的孩子……”

    罢了罢了,他孝不孝也与我无关,你要做个护短的母亲也与我无关,反正我今儿也是公报私仇,我笑道:“是我失礼才对,对了大娘,福爷爷给你带了点补药过来,你收着吧。”我让小红把补药递给她,她道谢收了。见没我的事儿了,我告辞上了毛驴车,往沧都城里行去。

    小红和蔚家大哥在我处理“正事儿”的时候从来都是不发言的,坐回车上,小红偷偷看了我一眼,抿着嘴儿偷笑,我白她一眼:“死妮子,笑什么?”

    “姑娘,你今儿可算是报了仇了。”小红笑出声来,道:“这下子,心里舒服了吧?”

    原来她也认出那书生了,想必蔚家大哥也认出了吧?我“噗哧”一声笑出来,越想越好笑,伸手戳了下小红的脑袋,我笑骂道:“鬼灵精!”

    晚上从城中回来,与老福头围桌吃晚饭的时候,老福头笑着问我:“听说你今儿把安大娘的儿子骂了一顿?”

    呵,这么快就知道了?我扫了小祥子一眼,安大娘自己可不会说,她儿子更不会,会说的大概只有安生那小家伙了。小祥子捂着嘴儿笑道:“叶姐姐可把远兮哥哥骂惨了。”

    “他那人不是活生生地讨骂么?”我把今儿见着的事说了一下,笑道:“我还觉得我骂得不够狠呢。”

    “远兮虽然有点迂腐,但一向很孝顺他母亲的,可是自从他几个月前被人打破了头,脑子就有点糊里糊涂的,不太好使。”老福头叹了口气,“这安大娘也是个苦命人,平白无故的,儿子出这么大的事……”

    “脑子糊涂?”我诧异地挑了挑眉,那天在茶楼的时候,他脑子可不糊涂,思路清晰、口才分明,哪里像个糊涂人?我笑道:“他那性子,怕也是个惹事生非的,不被人打倒也怪了。”连我都想狠揍他!

    “他以前可没这么大脾气,温吞着呢,这脾气自从被打破头之后,也变了不少。”老福头道。

    “他被谁打了?”我好奇地道,“为什么被打?”

    “这我们也不太清楚,安大娘支支唔唔的,不肯说,安生说好像是有个富家公子上门寻衅,打破了头,那富家公子以为打死了人,吓跑了,好在只是打伤了头。我们是他伤了之后安生跑来通知我们,才知道这事儿,赶过去料理的。”老福头道,“他今儿砸那些东西,大概是打人那家送来的,那家送过好几回东西过来,都被远兮丢出去了。”

    “他脑子还真的有病。”既然别人有心赔礼,你还装什么清高?欠债还钱,打人赔礼,天经地义。打都被打了,当然要多收回礼性回来,要是我不但要收,还要狠狠地敲他一记竹杠。真是个穷酸书生,还讲气节呢?我呸!

    总之,我是看那书生不顺眼,一举一动都不对盘,真是白长了一副好皮囊,满脑子都装的都是草!

    ——2006、10、15

第67章 应聘

    员工招聘也算件大事,首先得招合适的管理人员,我从来没想过要自己亲力亲为地去打点一家绣庄,我又没做过生意,根本不懂绣庄这一行,而且我一直禀承的观点就是,老板只要把人管好就行了,人管好了,事就做得好。谁见过哪家公司的总裁凡事亲力亲为的,我一直是准备做个跷脚老板的,这样子的话,我就需要一个总经理。

    选好管理人员,才是招聘普通绣工和杂役。我写了张告示出去,跷脚等着应聘者上门。几天过去,上门应征的人倒也不少,可是合适的人还真是挑不出。这一日又有人上门应征,小红把应征者带进内堂,我抬眼看向来人,唇角浮起一丝嘲弄的笑容,竟然是带着安生的安远兮。两人见了我,皆是一怔,表情各异,安远兮皱了皱眉,想是想是几日前的争执,表情有些忐忑。倒是安生一脸喜色,看到我眼睛都笑眯了,迎上来乖巧地叫道:“叶姐姐,见到你太好了,原来这家绣庄是叶姐姐开的。”

    我捏了捏他粉嫩的小脸,笑道:“你们怎么来了?”他们进来我就知道是要做什么,不过我故意装傻,死书生,想让我请你,别做梦了。

    “我是来见工的。”没想到却是那死书生自己撞上来回答,我抬眼看他,淡淡地笑道:“安公子说笑了,你满腹诗书,前程远大,委屈在我这小店里是屈才了。再说安大娘一心想你求取功名,你既是个孝子,就不该忤逆她。”

    他的脸色一沉,眼神黯了黯:“求取功名的确是家母的心愿,但我志不在此,我一直以来的愿望就是经商。”

    “百善孝为先。”我淡淡地道,你不是要给我讲礼义道德么?那我也来给你讲一讲礼仪道德,“既然让你求取功名是安大娘的心愿,你就该尽量完成。你今儿来见工,可经过安大娘同意了?”

    他怔了怔,脸上有丝无奈:“家母若是知道了,一定不允。”

    “你瞒得了她一时,可瞒得了一世?”我轻笑,“我若请了你,被安大娘知道了,心中必然怨怪我,你岂不是要陷我于不义。”

    他咬唇站起来,脸上带上一丝落寞:“既然姑娘无意聘请在下,在下不打扰姑娘了,告辞。安生,走吧。”说着,就要往外走。安生一把拉住我,央求道:“叶姐姐,你请我家公子吧?我家公子一直都很想出来做事,帮大娘减轻负担的,可是大娘不同意,公子看着大娘那么劳苦,心里一直都不好受……”

    “安生!”安远兮制止安生继续向我求情,“我们走!”安生看了他一眼,再看向我的眼中带起泪花,我莫名地,心中一软,我对这乖巧的孩子还真是没有抵抗力?抬眼见安远兮屈辱尴尬的表情,我淡淡地道:“安公子,不用那么急,我说了不请你了吗?这点气都受不了,你还怎么在生意场上混?”

    他抬眼看我,眼中一亮,那一丁点神采使他整个人都容光焕发了。我微笑着望着他,心中暗叹,幸好之前受过凤歌那张皮相的薰陶,否则我这大花痴只怕要在这大蟀哥面前出丑了。看着他清朗的目光,我淡淡地道:“我开绣庄不是开善堂,只请有能力的人做事,你如何能证明你有做总管的能力?”

    “姑娘可以出题考我。”他面色一正,眼神倒是挺自信。

    我冷冷一笑,“刚才那个不是题目么?”

    他诧异地扬了扬眉,道:“姑娘这个问题范围很广,以在下看来,总管是管理绣庄一切事物,主要可以分为两类,一是管人,二是管物。不管是管人管物,都先要有规矩,要建立奖惩制度和分配制度。所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如果姑娘置疑在下的能力,可以对在下先行试用,再决定不成。”

    我笑了笑,这书生倒也不笨,还知道制度管理,那我就问一个制度方面的问题吧:“安公子,如果有六七个人住在一起,每天分一桶粥喝,但这桶粥,每天都是不够的。现在有四个方法来解决分粥的问题,一是抓阄;二是选一个德高望重的人来分粥,三是分成两组,一组分粥一组选粥;还有就是轮流分粥,让分粥的人最后选粥,你会选哪一种?理由分别是什么?”

    他静静地看着我,略一沉思,坚定地道:“我选第四种方法。如果用抓阄来决定分粥,那么每天只有抓阄那个人是饱的;如果推选一个德高望重的人出来分粥,强权会产生腐败,其他人会挖空心思去讨好他、贿赂他,几个人搞得乌烟瘴气;如果分成两组一组分粥一组评粥,两组人会因为分粥不均相互攻击,等皮扯完了,粥吃到嘴里全是凉的;如果是轮流分粥,让分粥的人等其他人挑完了再拿剩下的一碗。为了不让自己吃到最少的,每个人都会尽量分得平均,就算不平,也只能认了,几个人会和和气气、高高兴兴的。所以我选最后一个方法。”

    我淡淡地笑着望他:“那么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问你这个问题吗?”

    他想了想,望着我的眼中带上一抹讶色,道:“同样是这几个人,不同的分配方法,就会有不同的风气。姑娘是否想指如果绣庄没有好的工作习气,一定是制度的问题,没有完全的公平公正,没有严格的奖勤罚懒,姑娘莫非是想让在下制定这样一个制度?”

    “你是总管,这些当然应该你去想。”我微笑道,看来这死书生也并非是百无一用的。

    他的眼睛一亮,俊颜生辉:“姑娘是说在下可以任这总管一职了么?”

    我淡淡地点了点头,他有些激动地站起来:“谢谢姑娘。”

    “坐吧。我的话还没有说完。”我看了他一眼,微笑道,“安公子,你没有实际经商的经验,今日所说的,不过是纸上谈兵。就像你说的,你是总管,要管人管物。物是死的,好管。人是活的,就没那么好管了。制度只能规范人的行为,不能规范人的思想,我要你在七日之内,不单要制定一套完整而详细的制度,无论是奖惩制度、分配制度、物品的管理制度,还是安全制度,还要制定出规范人的思想的准则出来,如果你能做到,我就称你一声安总管。”

    他的眸光一闪,有些不解地道:“姑娘说的这个规范人的思想,是指什么?”

    是指什么?企业文化呗!说白了就是精神洗脑。我笑了笑,想着怎么避开让他听不懂的词汇,边想边道:“所谓规范人的思想,即让绣庄的每个工人把绣庄当成自己的信仰和荣誉,就像僧侣信佛,道士信教,只有精神和行为都有东西来约束,你才能轻轻松松地管人,至于这个准则是什么,由你来想,比如可以提倡一种‘以人为本、以德为先’的管理方式,我最后再来决定。明白了吗?”

    他一脸释然,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泽,起身道:“姑娘放心,在下一定不负姑娘所托,七日之内,定当竭力办妥此事。”

    不负么?那最好了。竭力么?那更好了。七日时间,对一个未从过商的人来说,制定这些制度,是有一些难度的,你既然落到我手上,看我不把你当个廉价劳动力拼命压榨。七日之后,若你真能制定出让我满意的制度,再甩给你一堆员工招聘、人员分工的事情给你做,我就安安稳稳,做个跷脚老板,看你这小强勤勤恳恳地帮我卖命好啦!

    想了想,我淡淡地笑道:“我还有个问题,想问安公子。”

    安远兮点点头:“姑娘请讲。”

    “安公子是个看重礼仪的人,在一个女子手下做事,不觉得委屈么?”我抬眼看他眼里闪过一丝诧色,笑道:“多日前在茶楼听过安公子对京城‘超级花魁’的一番高论,所以得知。但是安公子,做生意,难免与客人出入烟花场所,公子对青楼女子如此深恶痛绝,怎么与人谈生意呢?”

    “姑娘怎可拿自己与青楼女子相提并论,姑娘是良家女子,做的是正当生意,今日与姑娘一番谈话,姑娘的经商之道也令在下佩服不已,在下在姑娘手下做事,并不委屈。”安远兮沉吟道,“何况远兮早已立志从商,平日读了不少相关书籍,也知道与人谈生意出入烟花场所不可避免,已有心理准备,我不会把公事和自己的个人好恶混为一谈的。”

    他这番话,听到旁人耳里绝对是在情在理,听到我耳里,却格外讽刺。我的唇角浮起潮弄的笑容,看了安远兮一眼,淡淡地笑道:“安公子理解是最好,当然,如果公子真的很为难,也可与我说,我可以自己处理。这事反正还早,现在不用那么急去想怎么办,先把眼前的事处理妥当吧,你明日就可以来开工,看看四周的环境,方便你制定规矩。”

    他听我这么说,微微皱了皱眉,大概对女人去谈生意有些看法吧?但终归没有说什么,答了声,“是,那在下先行告辞。”

    安生跟他出去之前,回过头笑着望我:“叶姐姐,我以后可以跟着公子来吗?”

    我温和地望着他,笑道:“你想来就来吧,不过别给你家公子添乱。”

    “我晓得,谢谢叶姐姐。”他笑眯眯地道,高高兴兴地出去了。

    我把身子软在椅背上,想着终于找到个傻瓜解决了一个麻烦,笑起来。以安远兮这种决意从商又初出茅庐的人,最希望是在这一行干出成绩获得肯定,不管是老板的肯定,还是他母亲的肯定,因此他会拼了命地做事,希望做出成绩证明自己的能力。所以我一点儿也不担心他没有实际经商经验这个问题,他会比别人多花十倍的时间去学习和累积。只要不是技术工种,用人要用新不用旧,这是我以前在深圳打工的时候,跟我那老奸巨滑的香港老板学的,用新人的好处是,工资付得比熟练工少,但让他们做的事却比熟练工多几倍。叶海花啊叶海花,你也变得大大的狡猾了,哈哈。小样儿死书生,你以后就为你鄙夷不已的青楼女子做廉价劳工吧!

    ——2006、10、

第68章 赎罪

    请了安远兮做总管,不可避免地会面临安大娘的反对,不过这是他的问题,若是他连这件事情都处理不好,还怎么处理商场上的纠争?这几日安大娘仍然天天过来做饭,却未对我提及一个字,想来安远兮已经把她摆平了,不管他用什么方式,能减少我的麻烦是最好,我要的,可不是时时给我找麻烦的员工。

    这日清早,悠闲起床,用过早膳,泡了壶清茶享用。铺子我交给安远兮去照看着,自己则躲在家里偷懒。小红推门进来,看了我一眼,轻声道:“姑娘,外面有位公子想见你。”

    “公子?”我懒洋洋地捂着手炉,笑道,“我在沧都就认识一位安公子,你别告诉我他今儿还没有到铺子里去。”

    “不是的,姑娘。”小红迟疑了一下,轻声道,“是那日客栈生病的莫家公子,你说他的书僮生得极似你失散的弟弟那位。”

    莫桑的公子?我眼前浮出冥焰的笑脸,心中一痛。抬头看了小红一眼:“他为什么要见我?”

    “那公子病愈了,说是想谢谢姑娘的仗义相助的。”小红道。

    “莫桑……”我顿了顿,轻声道,“也来了?”

    “嗯。”小红忐忑地看了我一眼,“来了。”

    我点点头:“知道了,请他们去花厅先坐吧。我马上过去。”

    冥焰……。我叹了口气,整理了一下衣服,罩上外衣,向花厅走去。进了花厅,见客位坐着一个素衣书生,模样虽也唇红面白、眉清目秀,但那容貌,可及不上任他书僮的莫桑。此际,莫桑正站在书生身后,见我进来,怔了一下。我对他笑了笑,径直走过去,青衣书生见我进屋,就站了起来,小红见我进来,对素衣书生道:“莫公子,这就是我家姑娘。”

    “叶姑娘。”素衣书生对我行礼,“在下莫修齐,特来感谢姑娘的援手之恩。”

    “莫公子请坐。”我在主位上坐下来,笑道:“公子客气了,出门在外,谁没有个难处?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嘛。”

    “话虽如此,真正做到的又有几人。”莫修齐脸上带上一丝轻嘲,“这世上的人,落井下石容易,所以雪中送炭才显得尤为珍贵。”

    我淡淡地笑了笑,雪中送碳?我本也不是那般好心的人,若不是莫桑长了一张与冥焰相同的脸,我哪有那闲心管你们的死活。我抬眼看向莫桑,见他垂着睫,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我看不到他眼神。

    莫修齐注意到我看莫桑的目光,微微一笑道:“我听莫桑说,叶姑娘失散的弟弟长得很像他。”

    我怔了怔,苦笑道:“是。”

    莫修齐笑道:“不知道姑娘的弟弟是什么时候失散的?也许真的是莫桑也说不定,这孩子八岁人卖进我家……”

    “我弟弟是几个月前才与我失散的。”我打断莫修齐的话,淡淡地道,我已经没兴趣去了解你们的故事,因为他不是冥焰,“听说莫公子从铁山郡过来办事时病倒的,如今病好了,是否要准备回去了?”

    莫修齐脸色一黯:“在下家道中路,来沧都时已经变卖家财,没准备回去了。”

    “莫公子还想留在沧都?”等那悔婚的女家回心转意么?恐怕颇有难度。

    “我要留在此地,证明给想容看,我不是个没用的人。”莫修齐提到那“想容”时,脸微微一抽,随即面色坚定地道。

    想容?他悔婚的未婚妻么?我笑了笑,真是可爱的人,你能证明什么,即便让你发家,也不是一时半刻的事,你们都已到适婚的年纪,那妻家既然悔婚,肯定会尽快张罗女儿的婚事,说不定还没等你寻到工作,那女子已经嫁为他人妇了。我端起茶,喝了一口,淡淡地道:“那莫公子以后有何打算?”

    “这……”他脸上带上些茫然的表情,“在下还未想过……”

    我在心中一叹,这呆子。抬眼看向莫桑,他的脸上也带上些仓皇和茫然,想必对未来的生活很惶恐不安吧?我心中顿时又酸又软,即使明知他不是冥焰,但那张脸,我仍然无法忽视。如果给他主仆二人在绣庄找个活计,倒可暂时解决他们的难处,看了莫修齐一眼,我开口道:“莫公子家里以前是从事哪一行的?”

    莫修齐苦笑了一下:“家父以前帮天曌国的大财主楚殇经营铁山郡的绸缎庄,我也在绸缎庄的账房帮忙,自从楚殇被朝廷正法之后,他名下经营的产业全部被朝廷查抄了,本来这些家父亲积下的家产也颇丰,但绸缎庄出事之后,二娘卷了全部家私与人私奔了,家父气得一病不起,没多久就故世了,临终前让我到沧都,寻我指腹为婚的岳家,没想到到了这里却……”

    莫修齐后面说了什么,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我额上冒出冷汗,却浑身冰冷,紧紧握住桌上的茶盏,手止不住颤抖,心中一阵绞痛。我做了什么?我做了什么?为了摆脱楚殇,为了我想要的自由,我到底做了些什么?为何我以为,仅仅是铲平了楚殇的势力,仅仅是灭了他苦心培植的无极门?是我一直不敢去想,还是不愿去想?楚殇明里经营多年大江南北的生意,会因为他的倒台,牵连多少无辜的人?造成多少人家破人亡?我到底做了些什么?

    “姑娘!”小红见我冷汗直冒,吓得探向我的额头,“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莫修齐也站了起来,一脸诧异地望着我,不知所措地道:“叶姑娘,在下说错什么话了吗?为何……”

    我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人抽走了,对着小红勉强地笑道:“没事……”

    莫修齐见我虚弱无力的样子,不安地道:“姑娘身体不适,在下不便打扰姑娘休息,就此告辞。”

    “莫公子请留步。”我赶紧唤住他,他疑惑地看了我一眼,坐回椅子上,“姑娘还有什么事吗?”

    “小女子新近开了家绣庄,正差人手,我初学做生意,什么都不懂,不知道莫公子可否愿意帮小女子一个忙,到我的绣庄替我管管账?”我的语气很诚恳,我不是想帮莫修齐解决眼前的困境,我只是想给自己赎罪,是我害得他家破人亡,落魄潦倒,我凭什么摆出施恩者的嘴脸?

    莫修齐和莫桑眼里同时一亮,莫修齐站起来,激动地道:“姑娘说的这是什么话,在下谢姑娘一再施以援手,姑娘对我主仆的恩惠,在下没齿难忘……”

    “莫公子!”我打断他,勉强地笑道,“不要再说这种话,你主仆二人,如今还住在客栈么?”

    “是!”莫修齐脸上微微一红,我沉吟了一下,轻声道,“一直住在客栈也不是办法,你二人回去收拾下东西,搬到我这里来住吧,就当作是绣庄给你们安排的住所。”我晚点再和老福头商量一下,给他二人整理两间厢房出来,替他们付房租,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

    莫修齐一脸感激之色,又待说什么,我摆摆手,轻声道:“莫公子,你也别再说什么了,我有些累,你们如果没有意见,就回去收拾东西吧。”

    莫修齐站起来,对我躬身行礼道:“大恩不言谢,在下不打扰姑娘休息,先行告辞。”

    见他们离开,我久久无法动弹,半晌,才轻声道:“小红,扶我回房,我很累。”

    回了房,小红扶我到床上躺下,我虚弱地道:“我想一个人躺一会儿,你先出去吧。”

    她“嗯”了一声,轻手轻脚地掩了门出去。我望着天花板发呆,久久,将双手举到眼前,痴痴地笑起来。楚殇,如今我跟你一样不干不净,满手都是血腥,跟你一样心狠手辣、蛇蝎心肠,你满意了吗?你一定在躲在阴曹地府里冷笑吧?你要把我逼死才算数吗?你为何,死了都不肯放过我?

    我捂住脸,泪从指缝中滑落出来,浑身发抖。

    我在房中呆了一天,午膳和晚膳都没有用,小红担心地进来看了好几次,我闭着眼睛装睡,不想理她。蔚家大哥从铺子里回来,大约是听小红说我一天没吃东西,到我床边唤我,本想一直装睡下去,又怕他在绣庄累了一天又要担心我,无奈地睁开眼睛。他见我“醒”了,坐到床边,温和地笑道:“我听小红说你一天没吃东西,让她煮了点粥给你,吃了再睡,好不好?”

    “嗯。”我笑了笑,他扶我坐起来,小红把粥递到我手上,我手一软,差点没拿稳,蔚家大哥赶紧扶住我的手,把碗接过去,“看你,饿得一点儿力都没了,我喂你。”

    他不由分说地舀了一勺粥,在嘴边吹了两下,递到我唇边,我含入口中,沉默地咽进肚去,第二勺又来了。我的眼睛莫名其妙地有些酸涩,忍着想流泪的冲动,安静地吃完一碗粥,他把空碗递给小红,想扶我躺下来,我猛地抱住他,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下来,哽咽道:“大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做了这么多坏事,每件事,都是自私地在为自己着想,即使表面上看去是在帮人,其实帮人的动机,都是因为对自己有利才去做的。我这样自私的人,哪里配有人对我这么好?

    蔚家大哥僵硬着身子拍了拍我的背,温和地道:“因为你是叶儿,是我妹子呀。”

    我大哭出声,眼泪肆无忌惮地流下来,肆意渲泻心中的委屈。我只是想好好活下去,从来没有更多的要求,亦从来不奢望有人能理解我,为什么我一直想躲避的事会像噩梦一样死死地纠缠我?我不过是想要好好活下去罢了!

    ——2006、10、18

第69章 接货

    我不得不承认,安远兮真的很卖命。

    我有时候很怀疑,他是不是我那日在茶楼遇到那迂腐书生?我交给他的每一件事,他都能拿出一个比较好的结果,让我放心把后面的事一件件交给他,他也不说什么,我交给他什么他就做什么,勤勉得很。他的学习能力很强,而且懂得举一反三,头脑很灵活,怎么看,都不像他们说的,脑子糊涂。对这个,我实在有点纳闷,但也没费心去了解,只要他把我交待的事做好了,让我能轻轻松松地就行,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对我来说根本不重要。

    倒是莫修齐有点难搞,第一日他把他做的账给我看,我看了一眼,立即眼冒金星。那种密密麻麻用汉字记的流水账,加上没有标点符号间隔的记录,看得我一个头两个大。我叹了口气,放下账册,莫修齐忐忑不安地看了一下我的表情,不安地道:“叶姑娘,这账目有什么问题么?”

    不是你有问题,是我有问题。我摇摇头,笑道:“我觉得这种记账方式太繁琐了,看起来很费力又费时。”

    莫修齐怔了怔,道:“但是账房记账,一直都是这样记的……”

    我点点头:“我知道,但是我想换个比较简单的方式。”见他眼中有些不解,我取过毛笔,在纸上画下一张表格,分成“日期、项目、收入、支出、余额”五列,再写上“0—9”十个阿拉伯数字,把纸转了个方向,放到他面前。

    他看了纸上的东西一眼,再忐忑地望着我,一脸茫然,我笑道:“以后做账用这种方式来填写,日期栏填写出入账或出入货的日期,项目栏填写出入的是什么账或是什么货,收入栏填写入账金额或入货数量,支出栏填写支出金额或出货数量,余额是剩余的累计金额。这样比便方便我这样的懒人看账。”

    他面带讶色地看着我:“姑娘这法子,查看起来果然清楚得多。不过这些又是什么?”他指着我写的阿拉伯数字,惊讶道。

    我给他详细讲解了阿拉伯数字的用法,他越听越是糊涂,我看他一脸懵懵懂懂的样子,叹了口气,看来要他熟悉这些数字,还要费几天功夫。但是为了我以后自己方便,他必须得按我的方式记账。好在他糊涂了几天,终于还是把阿拉伯数字的用法搞明白了。莫桑如今也跟着他,做账房的工作,他对我尊敬客气,又淡漠疏离。我已经不像最初那样总是情不自禁想接近他,只是得闲时偷偷地在远处打量他,有几次,被安远兮看到,带着疑惑的眼神探究我,我垂下眼睑,不让他发现我眼底的落寞。

    绣工是招蓦齐了,杂役也配备到位,安远兮不等我交待,就自行安排对全体员工进行了一次企业文化的培训,让我非常满意他的办事能力。我已经新画了多款的卡通公仔,安远兮及一班绣工师傅初次见到的时候,非常吃惊。几日前我收到金大娘的来信,告诉我第一批货今日要到了,我让安远兮带着杂役跟我去沧江码头接货。接第一批货,除了要小心些,我还要自己熟悉一下操作流程,我虽然想做跷脚老板,却不是想做对绣庄经营状况一无所知的老板,蔚家大哥和小红自然是寸步不离地跟着。

    不过,跟着这批货一起来的这个人,倒在我的意料之外。我看着他邪长的凤眼,打趣道:“花蝴蝶,你跑到沧都来做什么?”

    玉蝶儿见到我,眼睛一亮,一脸暖昧的笑容:“花花走这几月,玉某日思夜想,按耐不住思念之情,只好追随佳人芳踪,一路寻来了。没想到花花这么惦记我,还亲自到码头接我,玉某真是受宠若惊。”

    花花?恶!我“噗哧”一声笑出来:“少恶心人了,谁让你这么叫我的?”

    他凑近我,委屈地眨了眨眼,“人家都不介意你叫我花蝴蝶了,我当然也要为我心爱的花花取个小名儿……”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蔚家大家拎着衣领甩了出去。玉蝶儿在空中旋转了一下身子,真是像只蝴蝶一般漂亮地落回地上,依旧风度翩翩、毫不狼狈,脸上带上捉狭的笑意:“花花你好没良心,才走了几个月,身边又冒出这么多护花使者!这位兄台力气好大啊,玉某佩服。”

    蔚大哥面色一沉,就欲拔剑,我赶紧压着他的手:“大哥,他是我朋友,跟我开玩笑来的,没有恶意。”

    蔚家大哥闻言,脸色更是难看:“你何时与他交上朋友,他明明是那日在……”

    “大哥!”我知道蔚彤枫认出玉蝶儿就是以前欲对我行不轨的采花贼,怕他怒上来口不择言,赶紧打断他,“他真的是我朋友,我落难的时候他帮过我!”

    蔚家大哥气哼哼地把剑按回去,盯着玉蝶儿冷冷地道:“你与叶儿说话须站在五步之外,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玉蝶儿邪邪地一笑:“这位兄台说话倒有趣,我要站在花花身边,你拦得了吗?”说着,鬼魅的身形扑过来,蔚家大哥冷哼一声,甩开我,与他纠缠起来,倒也没再拔剑,两人你来我往地交起手。我头大按住脑袋,转眼看见安远兮皱着眉头,眼睛从缠斗的两人身上移到我脸上,脸上带上些不以为然。我心底有气,知道他这迂腐书生看不惯刚刚玉蝶儿与我之间那种相处方式,淡淡地提醒道:“安总管,你还不去收货?”

    他一言不发地去做事,我看着在码头上打得热闹的两个人,已经吸引了不少人围观,叹了口气道:“小红,我们走。”

    “姑娘不等……”小红刚刚开口,便被我打断,“他们喜欢打让他们打好了,我们先回铺子去。”

    带着小红坐上毛驴车,玉蝶儿瞥见我们上了车,甩脱蔚家大哥向我们扑过来:“花花,我们一起走。”

    他刚扑上毛驴车,被蔚家大哥一把扯下来:“给我下来!”两人又在驴车边纠缠开来,我按住额头,厉声道:“住手!”

    两个人顿住身形,蔚家大哥的手按着玉蝶儿的肩膀,玉蝶儿的腿也顶到了蔚家大哥的腹上,我叹了口气:“你们很想出名么?在这里闹事?玉公子,你和大哥一起驾车!”见他欲张嘴,我横了他一眼:“不准再说!”

    他哀怨地叹了一口气,故作受伤地道:“好吧,我什么听花花的。”眼光一转,似笑非笑地看了蔚家大哥一眼,收回腿,跃上赶车的坐位,对站着不动的蔚大哥笑道:“兄台,你不上来的话,我就送花花回去了!”

    蔚家大哥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跃上车来,与他并排而坐。我吁了口气,放下车帘,“走吧。”

    一路上,驴车行得不如平日平顺,我知他两人在前面驾车一定驾得不安生,也懒得再管,要蔚家大哥消除对玉蝶儿的成见和敌意,只怕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这批货全是上好的绸缎,我检查了安远兮带回来的货,让他马上安排开工。本来金大娘解决了供销和分销的事,我这间分店其实是很占便宜的,但古代的交通实在不便利,来来往往的,货物押运费时费事,做卡通公仔还好,没有季节限制,若是生产成衣,便要注意到季节的问题,计算货运运送的时间差,还得考虑中途万一出什么意外的补救方法,真是麻烦。如果要自己分销,就要在沧都城中拉一批生意,沧都城已经有几间做得不错的绣庄,想要抢生意,一定要拿出比他们好的东西才行。

    我让小红把安远兮请进内室,想听听他在销售和生产上有什么看法。请他落座后,我笑着问他:“安总管,金大娘这批货,能按时完工吗?”金大娘倒也聪明,全部要我新款的卡通公仔,成衣只要求我继续提供花样儿给她。

    “我会加紧督促,一定没问题。”安远兮从码头回来,脸色就有些别扭,我也装不知,微微一笑:“如果在她下笔定单来之前,提前一个月完工,行不行?”

    他脸上露出一丝为难的表情:“这……,未免太仓促了。”

    我想了想,笑道:“你问一下秀组,如果每个绣工只负责做玩偶的一个部件,做完了就往下传,让下一个人继续做自己那部分,这样做的话能省多少日子?”秀姐是安远兮不知道用什么方法从其他绣庄挖回来的绣工头,刺绣手艺了得,对这一行也很有经验。

    安远兮眼睛一亮,我知道他明白了我的意思,如果把娃娃按现代流水线的方式来进行生产,熟能生巧,能提高生产效率。他看着我,有些不解地道:“叶姑娘要省下这一月的日子做什么?”

    “我可不想只做金大娘的生产作坊。”我笑了笑,道:“我要让这间绣庄在最快的时间内在沧都城打响招牌,自己接生意。”

    安远兮望着我,眼神带着一丝讶异和喜色:“姑娘真是令人佩服,我马上照姑娘的意思安排。”

    他退了出去。我收拾东西出去,见蔚家大哥和玉蝶儿大眼瞪大小眼,气哼哼地伫在铺子里,头痛地叹了口气:“回家吧。”

    ——2006、10、19

第70章 离别

    晚饭过后,听到院子里有异响,拉开门,见蔚家大哥和玉蝶儿不知道为什么又纠缠在一起。我叹了口气,这对冤家!从一碰头,就横竖不对眼,一言不和就开始动手动脚。拿了个桔子坐到门槛上,我靠着门悠闲地看他两人斗来斗去。老实说,蔚家大哥没剑在手上,占不了玉蝶儿多少便宜,他的轻功实在是太好了,躲避蔚家大哥的拳头游刃有余。但蔚家大哥胜在内力好,掌风如刀,呼呼作响,只见玉蝶儿随手抓了一个木人挡他的掌风,那厚实的木人竟在蔚家大哥的双拳怒击下裂成数十块,四下飞割。木片上贯注了雄浑的内力,木片飞出,无异钢刀,顿时击倒院子里一排花盆,破碎之声此起彼落。

    看不下去了,我塞了一片桔子到嘴里,含混不清地道:“住手!要打出去打,别把福爷爷的院子砸了!”

    蔚家大哥冷哼了一声,愤然收掌,向我走来:“叶儿,这色胚刚刚鬼鬼祟祟地摸进你的院子,肯定没安好心。”

    不待我开口,玉蝶儿呼地窜过来,一脸委屈:“喂,你别冤枉我,我是拿糯米糕来给花花吃的!你看,都被你砸烂了。”玉蝶儿往院子地上一指,地上果然有破碎的碟子和四散的糯米糕。

    “还想狡辩,我刚刚问你干什么?你为什么不答?送东西来不过是借口!”蔚家大哥怒目一横。玉蝶儿翻了翻白眼,冷嗤道:“笑话,我为什么要答你?”

    两人貌似又要动手,我头痛地站起来:“住手!你们不烦我都烦了!我们借住在别人家里,注意一点影响好不好?别给人家添乱。”

    两个对瞪着,相互冷哼一声,扭过头。我叹了口气,对蔚家大哥道:“大哥,玉蝶儿是我朋友,他不会对我使坏的。”

    “谁叫他有前科!让人如何相信?”蔚家大哥冷哼一声,玉蝶儿面色一沉,对他这句话倒是反驳不上来。我笑了笑,柔声道:“大哥,他答应过我,不会再做以前那些事。”

    还在京城的时候我就警告过玉蝶儿,若要我拿他当朋友,他就不能再做采花贼,我不会容忍他继续祸害任何一个良家女子的恶行,没想到玉蝶儿竟真的答应了。蔚家大哥仍是一脸鄙色:“我才不会相信一个下流小人的话。”

    玉蝶儿面色一变,正欲发作,我赶紧道:“大哥,我信他。如果他违背承诺,我便没他这个朋友,到时候要杀要剐,我都不拦你。好不好?”

    这算是安抚蔚家大哥,免得他整天和玉蝶儿斗来斗去,也算是给玉蝶儿的一个警告,若是他在沧都乱来,我决不饶他。两人都听懂了这个暗示,蔚家大哥冷冷地看了玉蝶儿一眼,不再说什么,转身走了。我看向玉蝶儿,他脸上的表情有些怪异,看了我一会儿,他开口道:“花花,你不相信我吗?”

    “我相信你。”我拍拍他的手臂,笑道,“所以你一定不会让我失望,对不对?我的朋友很少,我不希望没了你这个朋友。”

    他的唇角浮出轻笑,目光难得地不带一丝邪气,清澈而纯粹:“我的朋友也很少,所以我也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他的语气淡淡的,却异常坚定,仿佛承诺。我轻笑了。

    他低下头,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递到我面前:“幸好我日有准备,藏了一包,不然你就吃不成了。”

    “糯米糕?”我笑着接过来,剥开纸,甜味飘出来,我拿起一块咬了一口:“好香。”

    他诱人的凤眼满是笑意,静静地看我吃完点心,才轻声道:“谢谢你相信我。”

    “想多了不是?”我笑着摇了摇头,递了一块糯米糕给他:“你也吃吧。”

    他接过,望着我的眼睛,半晌,两人都释然地笑。

    次日蔚家大哥和玉蝶儿再会面的情况好了很多,虽然两个还是横眉冷对,至少不会动手动脚了,我舒了口气。只要两个不再像斗鸡似的,一句话不对就动手,就给我减少很多麻烦了,我不知道玉蝶儿想在沧都玩多久,要是他二人一直这样下去,我天天劝架,还不累死?想了想,中午特意叫上玉蝶儿与蔚家大哥一起出去吃饭,叫他两人不要一直这样别扭。

    从铺子出来,找了家食肆,叫了几个沧都特色小菜,我对玉蝶儿道:“你别这间店子又小又不起点,这里的麻辣鸡块和香酥排骨非常出名,你一定要尝一尝。”

    “花花说好的,一定错不了。”玉蝶儿笑眯眯地道,蔚家大哥沉着脸一言不发,我转过头笑道:“大哥,我帮你点你最喜欢的清蒸黔鱼,好不好?”

    “嗯。”他的脸色好看了一点,我笑着叫过小二点菜,吩付道:“上快一点。”

    菜上来了,我食指大动,招呼二人吃饭,一餐饭吃下来,虽不说是其乐融融,气氛倒也不算很差。快吃完的时候,突然听到旁边一桌有个食客道:“李爷,这次怎么这么急从京城赶回来?你上次不是说想接张大人那笔生意,要在京城呆很久么?”

    坐在他一侧那商贾模样的男子叹了口气道:“别提了,那笔生意没戏了。不知道张大人犯了什么事儿,被皇上降罪,关进天牢了。我们这些平民百姓,躲都躲不及了,还敢凑上去找死吗?”

    “呀!那张玉川可是刑部待郎呀,这么大的官,不知道犯了什么错,会被关进天牢?”那食客满脸讶色。

    “官儿再大,能大得过皇帝么?伴君如伴虎,在皇上身边做事,不犯错就荣光,一犯错,哼,下惨比我们这些平民百姓不知道惨多少倍。”那商贾摇摇头,一脸不以为然。

    真是一语中的、一针见血,群众眼光是雪亮的呀。伴君如伴虎……,我心中一叹,唇角浮出嘲弄的笑容。抬眼见蔚家大哥脸色有些怪异,怔怔出神,微微一怔,柔声道:“大哥,你不舒服么?”

    他回了神,浮出一个笑容:“没事,吃饱了吗?吃饱了回铺子去吧。”

    我点点头,结账出来,一路上蔚家大哥都没说话,也不与玉蝶儿大眼瞪小眼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从没见过他这副表情,不禁有些担心,忍不住道:“大哥,铺子交待安总管一声就行了,我陪你回家休息。”

    他愣了愣,转头看我:“不用了,我没事……”

    “可我累了,你陪我回家休息吧。”我笑了笑,没事才怪呢,从刚才在食肆听了那两个食客的对话之后,他便一直有些不对劲,莫非他认识那位获罪的大人?不过认识也正常,他本是丞相公子,认识些京中官员也是常理之中,不过这样的反应,难道与那位大人不止认识,还很熟识?

    他听我这样说,也不坚持了。回了老福头家,蔚家大哥便闭门不出,我一直留意他房中的动静,傍晚的时候,他打开房门,往院子外走。我赶紧跟上去,见他走到了老福头宅院外面不远处的一处池塘边,顺着池塘岸边似乎没什么目的地往前行去,行到一棵茂盛的青桐树下,他坐了下来,望着天边的夕阳怔怔出神。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温厚的夕阳软软地沾在山脊,沟底浸出不易察觉的沁蓝,那就是暮色,只有乡间才有的暮色。四周都是树林,冬季里安静得听不见小鸟在枝头欢叫,这时空这年代的空气纯净清新,连带那亲切的阳光也温暖无比,让人觉得像只咸蛋黄般“营养丰富”。层次丰富的云彩在阳光的映射下呈现各种颜色,精彩异常。

    真美。我不禁看得有些发呆,原来这里的景色竟然这么美,这些日子身心忙碌,竟然没有发现原来身边也有如此美丽的风景。我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向蔚彤枫走过去,无意中踩到一根枯枝,轻脆的响声令蔚彤枫回了神,他转头看了我一眼,笑了笑:“叶儿怎么出来了。”

    我笑着走过去,坐到他身边,望着天边的夕阳,嗔道:“大哥找到这么好的地方,竟然躲起来一个人享受。”

    他满眼宠溺地笑了,见我只着了外衣出来,摇了摇头道:“怎么不披披风出来,外面风很大的,回去吧。”

    “不要。”我见他欲站起来,拉住他:“我要再看一会儿风景,大哥陪陪我吧。”说着,转头看向远处那温暖的太阳,温和的金色洒在池塘上,池塘波光粼粼,像洒了一池的金叶子。夕阳渐渐地沉到沟底,光线暗了下了,最后一丝阳光隐入山脊,如同沉入母体。我的目光仍然停在远处,没有收回来,沉默半晌,我幽幽一叹:“大哥,你要走了么?”

    他沉默着,深吸了一口气,半晌才道:“叶儿……”

    “我知道你要走了。”我微笑着,眼睛仍是看着远方,“你不知道怎么向我开口,对吧?”

    “叶儿……”他沉声道,“我有非走不可的理由。”

    “我明白。”我笑了笑,转过头,柔声道,“人的一生,有些事是一定要去做的,我理解。”

    他执意要走,恐怕就是为了那位张大人吧?也许他们之间有很深厚的交情,这男人这么重情义,必定要回京为他想办法的。只是回京之后,恐怕必定会卷入京中的权力争斗之中,再想抽身,只怕就难了。

    他温和地笑了笑:“你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你身子弱,不要经常出来吹风,小心着凉。”

    “嗯。”我转过脸,点头。

    “店里的事,交给安总管他们做,你脑子不要想太多事,不够人手就再请人……”他继续唠叨。

    “嗯。”我的心酸酸的,又暖暖的,又满又胀。

    “那玉蝶儿,我始终不放心,你自己要小心些。”他不放心地交待。

    “嗯。”我想笑,眼却有些涩。

    “我明天一早就走。”他顿了顿,似乎不知道再说什么了。

    我转过头看他:“大哥,你答应我,一定会回来看我。”

    他静静地看着我,脸上浮出温和的笑容:“我会的。”

    “你保证。”我望着他,在暮色中,他明亮眼睛闪着莫测的光泽。

    他的眼神闪了闪,唇边噙起飘浮的笑容:“我保证。”

    ——2006、10、19

    20-22日又要上公司的培训课,未必能更新,有的话也会比较晚。先通告大家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