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黑舞糜音

    他在家里举枪自杀,没有人知道枪是从哪儿来的,枪带着消音器,没有任何人听见声音。子弹从嘴里打进去,从后脑穿出来,在墙壁上弹了几下之后掉进他儿子穿过的一双鞋里面,他的儿子十年前死于一场疾病。

    一切都仿佛命中注定,那一年我28岁,还是一名货真价实的处男,从未谈过恋爱,一直守身如玉。在这个二十八九岁还是处男就要被嘲笑的年代,我依然保持着在外人看来古老而又古怪的思想。这总是让我羞于对人启齿,不敢告诉任何人,但我在内心又为自己的自律和原则而自豪不已。当别人问我谈过几个女朋友时,这种羞涩又会荡然无存,我根本不怕让任何人知道。我总是毫无保留的告诉他们我没谈过恋爱,当他们紧接着问我是不是处男时,我会微微咧一下嘴,告诉他们最真实的自己:“我一直守身如玉。”

    我在这座城市毕业,因为记忆离开这座城市,最后又因为记忆回到这座城市,并且仿佛永远只会留在这座城市,摒弃了毕业时的年少轻狂,只留下因为少不更事埋在心底发芽的爱情种子,仿佛难以磨灭。我浑浑噩噩,刚从海边的城市回来,赚的钱全部还了工作空档期的外债,囊中羞涩,每月的钱刚好够交房租和一日三餐。偶有盈余,便用来买书,或者存在银行,企图攒到一大笔,然后买一套房子,加入正常人的生活圈子,得到主流价值观的认可。

    接到他自杀消息的前一天晚上,我在颍秀的带领下去第一次了黑舞厅。那天傍晚,我和颍秀沿着护城河走了大半圈,在北门的时候,我们每人靠着城门旁边的一樽门墩,那门墩几百年前就定在那儿,历尽沧桑仿佛就等着我俩的靠近。颍秀指着北面对我说:“禹其,前面有个黑舞厅,去耍耍。”我向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街道笔直向前延伸到没有尽头,车水马龙,灯光斑驳。关于黑舞厅,我听颍秀提到过两次,关于里面十块钱就能“摸一把”的黑舞。那两次,他怂恿我去同他一块儿去,说带我见见世面。我拒绝了他,一切都是因为我还是个处男。

    那是夏季的夜晚,颍秀第三次怂恿我去。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他一直开导我要与时俱进,不要给社会抛弃。人生苦短,人每天都要面对各种事情,各种危险,车祸、疾病,甚至开个电脑都要小心翼翼不要被电打死,能活着本身就是一种奇迹。放开手脚,敞开了玩,摆脱束缚,才不会辜负生命。他的思想奇怪的像是超前了十个世纪——高端、先进又遥不可及。我从来没有反驳过他,也从来没有认同过他——生活中有一个人生哲学相左的好朋友何尝不是一大乐事。

    但那晚我没有拒绝他,这并不是因为他的劝导起了作用,而是那樽门墩的沧桑感让我觉得万事都得有所改变。

    那个黑舞厅坐落在北门街的路东,一个上了年纪的中年妇女坐在门口,面前油漆斑驳的桌子上放着一沓门票。颍秀花了二十元买了两张票,我紧张不已,知道自己要去见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进门的那一刻,生怕让人看到我进入这样的地方。里面烟味浓厚,黑舞正在进行,伸手不见五指。门口推销酒水的跟了我们一路,颍秀轻车熟路,知道如何巧妙的回绝他们。颍秀带我坐在最后排的长椅,坐在那地方不用买比外面高出三倍价格的酒水。

    那是晚上无所事事的人的天堂,穷人们下班后来此处消遣,只需要十块钱便可邀舞女跳一支黑灯舞。在黑暗的环境中,顾客可上下其手,为所欲为,遇到好说话的舞女,甚至可以摸到|斯处|。我把视线看向眼前的黑暗,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但我知道里面正上演着什么样的场景。

    灯光逐渐变亮,音乐节奏变快,一对对男女从舞池里面走出来,有些女人在整理自己的裙子,或隔着单薄的T恤整理|胸照|;有些男的则开始拉好裤子拉链,或者从兜里掏出钱来递给舞女。舞女们从舞池出来之后站成一排,等待看上她们的顾客带她们进舞池跳下一曲黑灯舞。

    颍秀站起来对我说他要去一下,然后去挑舞女。那一排舞女。里面倒有几个颇有姿色的,有些穿着暴露,甚至|汝头|都露在了外面。对于这些我倒没有什么反感,一点儿也不介意去多看几眼他们裸露的肉体。我看到颍秀挑中了一个女孩儿,那个女孩儿抹着淡妆,身材匀称,穿着短裙和低胸T恤,分外好看。看到颍秀盯着她看,妩媚的对颍秀笑了一下。灯光渐渐暗了,颍秀拉着女孩儿的手走进了舞池,颍秀正面抱着那个女孩儿,慢慢的摇摆着,直到灯光彻底暗下来……

    灯光再次亮起之后,我站起来,快速的扫视着全场,找着颍秀。我看到他和那个女孩儿出了舞池,颍秀从兜里掏钱给那个女孩儿。之后,他回到我的旁边,我问他:“感觉咋样?”

    他把右手的中指和无名指伸出来,举到我的鼻子前面:“你闻闻。”

    我厌恶的歪过头去躲开了他的手。

    他屁股向座位前移了移,好让自己能最大限度地半躺在靠背上,点了根烟,深深的吸了一口,再深深的吐了口气,脖子搭在座椅靠背上,仰起头来眼睛看着天花板,像是在跟天花板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的对我说:“禹其啊,咱们这种屌丝也就只能来这种地方玩玩了,没钱啊。”说完又吸了口烟,那身子瘫软地样子像是刚才吸得是|毒榀|,而不是香烟。

    我没接他的话,他转过头对着我说:“你这个人啊,什么都好,就是太正派了,跟你在一起让人施展不开手脚,玩的不够尽兴。”他吸了口烟顿了顿又说:“不过,你这人就是很有意思,跟你玩不尽兴吧,但跟你在一起又觉得很有意思……怎么说呢,嗯……反正不好说。”

    又一段黑舞结束之后,一对对男女从舞池中走出来,有一个长头发的女孩儿吸引了我。她正从舞伴手里接过一张20元的钞票。那时候舞厅的灯光已经全亮了,她从离我不远的缺口出了舞池,我能看清楚那是一张20元的钞票。她把钞票的角用手摩挲了几下辨别真伪,确认之后把钱装进紧身牛仔裤屁股上的兜里。她出舞池那个缺口的时候,侧了一下身子,这个角度我看到了她紧身牛仔裤勾勒出的大腿和屁股比例非常地好看。我看到她站进舞女的那一排,等着看上她的顾客在黑灯的时候带她进舞池跳舞。

    更吸引我的是她的长相,她像极了海琳琳——尤其是额前的头发。舞厅的这个女孩儿留着披肩长发,大多数女人留披肩发的时候,额前的头发向着头两侧分着垂下去,而她额前的头发则向后背去,这样显得额前的头发很有厚度,透露着一股非常露骨的性感。

    我一直记着海琳琳这个名字,这是我藏在内心最深处的秘密,我从未对任何说起过,和这个名字有关的故事我甚至认为只有我和海琳琳两人知道——我也深信她没有告诉过别人。这个秘密也像我内心最深处埋藏的宝藏,时不时都会埋下头朝着心口看一下,已确认这个宝藏并没有被人偷走,但我也深深的担心打开这个宝藏的钥匙长此以往下去是不是会生锈,从而再也打不开这些宝藏。

    海琳琳——这个名字是我即将毕业时从隔壁班的毕业相册上看到名字——是我专门去找的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