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初知姓名

    我们的毕业设计展的第三天,也是最后一天。天气昏暗,一切仿佛都在沉睡,相较于前两天更冷了一些。因为是最后一天,毕业合影也会在这一天发下来,还有摄影系的同学帮我们免费拍照。好多同学都来到了画展场地。毕业照发在班长手里,再由班长转发到各位同学手中。我们的班长姓钱,他也是我们舍长。刚上大学军训的那段时间,新生的各项工作都还没做到位,班级是按照专业临时分的。我和他在同一个班级、在同一个宿舍。宿舍的八个人,除过我和他之外的都吸烟,每天军训完毕之后宿舍里面总是乌烟瘴气。因为这个原因,他和我的关系非常的好。军训结束正式分班级和宿舍的时候,我和他也分在同一个班和同一个宿舍。

    他第一次跟我聊天的时候,就告诉我他以后要赚大钱,他的梦想就是要赚很多钱,只要不犯法能赚钱的事他都做。大学的四年里,他也很好的贯彻了他的这一想法。他的业余时间一直在做兼职。他找的第一份兼职是骑着自行车在市区里满大街转,自行车后面撑着一面旗子,旗子上面是广告商的广告。他从周六上午的十点半骑到十三点,再从十五点骑到十八点,赚了七十五块钱。那时我们军训刚结束,秋老虎的天气炎热非常。

    他那天回来专门找到我,兴奋的对我说这是他来这座城市赚的第一桶金。比他高中时做的几次兼职的收入高多了,他让我和他第二天一起去。我当然没有答应他——因为太热了,我也没有那种强烈的赚钱欲望。大学的几年里,他除过学费之外没有问家里要过一分钱,所有的生活费、甚至学习用具都是他自己通过双手赚来的。他做兼职时结识了几个和他有共同爱好的同学。我和他也开始逐渐疏远,关系沦为一般的舍友关系。

    我们班的同学们聚在一起,依次从他手中领了照片,之后在一张表格中签上自己的姓名。我站在照片最后一排右手第一位,照片背面按照每个人的位置打印姓名。好几年之后,我翻看小学、初中、高中的毕业照时,发现我都站在那个位置。

    那时候我们就知道,这很可能是我们最后聚在一起了,也很可能是最后一次见面。毕业展结束之后,学生生涯也基本宣告结束,只等第二年正式毕业之后来领毕业证书,但那是一个跨度十分长的时间。很多同学都已经准备好了毕业展结束第二天回家的车票。因此,大多数同学都没有走,而是在画展场地和同学聊天。我和几个关系要好的同学聊天的时候,总是关注着那幅画的附近,趁聊天间歇,我扫视着全场,希望看到那个穿着黑衣服纤瘦的身影。

    我知道她肯定就在我们四个绘画班中的哪个班,多找几个同学,指着那幅画问一问是谁画的,很容易就能找到她。但我并不想那么做,我不想让人知道我在即将毕业时对一个女孩儿如此的上心。那幅画画的很好,我完全可以说我问这个作者的名字只是惊叹于她画工的精湛,而非对她本人的念念不忘。但这样的借口我却很难说出口,那是一种想到她就会让我无比心虚的感觉。当我指着那幅画问一个同学这幅画作者的时候,我很难装出那种无所谓的态度,说不定我的声音会发颤,从而露出马脚。这种感觉也让我太过于敏感,我觉得我哪怕是去看那幅画一眼,我对那个女孩儿的想法就会写在浑身上下,或者通过味道或者声音散发出去,凡人只要识字,他们不必用锥子般的洞察力——哪怕他们没有视力,或者拥有听力和嗅觉其中的一样,就会知道我把什么秘密暴露在了众目睽睽之下。就会有旁人看出来我心中那不可告人的秘密。并且我坚信事实的确会是如此。

    看着所剩时间越来越少,我心中越来越焦虑,想着今天过后,我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我甚至不知道她是谁。下午三点钟,隔壁班同学的到来让我抓住机会,我找到一个知道她名字的办法。我装作很自然很好奇看他们的毕业照,我看到那幅画的作者赫然在列。她穿着她那件黑色毛衣,站在最后一排稍靠右边的位置,脸上露着一股淡淡的微笑。

    我竭力控制住我颤抖的手,我数到她站在最后一排右数第四个人的位置。我装作很自然的把照片翻过去,看后面的名字,我顺着对应的位置,一眼就看到她的名字——海琳琳。我怕照片翻过来只有左右顺序会倒过来,再去看了另一边数起第四个名字,是个男性的名字。我再对了一遍,确定没有问题,她就叫海琳琳。

    确定之后我才反应过来,我看着他们班的照片太长时间了,一定有人发现了我不可告人的目的。当看到他们都没怎么太在意的时候,心中长舒了一口气。我把照片还给三班的同学。

    这时候我看到站在一旁的班长在盯着我看,我觉得他那眼神从我拿过那张毕业照的时候就停留在我的身上没有离开过。他看到我看见他看我,露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之后又像什么事情都没有一样转过了头去。我觉得他知道我心中的事情,他是一个比身边同龄同学成熟许多的人。大一刚开始的时候,和他关系还比较亲密,那时候和他聊天,能感觉到他超越同龄人的成熟,和对世事的洞察力。

    我并没有想太多,他猜到了什么也无所谓。我当时的脑海里只有那个女孩儿的名字,在这之前,我想过她的名字,我想他这样的女孩儿,一定是个叠字名,事实证明我猜的没错。知道她的名字让我十分的兴奋,也更加的紧张,我坐在椅子上,让自己平静下来。

    我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欲望——我要当着她的面喊出她的名字。

    下午四点多的时候,她才出现在我的视线当中。那会儿,同学们已经开始收拾场地,墙上的画被一幅幅地取下来。有些同学会把画直接扔掉,有些会保留下来,有些花了好长时间画的油画则会想办法卖掉。每年毕业展的时候,会有好多人在我们学校门口等着买画,他们只要花几百块甚至低至几十块就可以买到一副装饰卧室或者客厅墙面的油画。

    结束时的场面非常的嘈杂和混乱,我在混乱人群中看到了她,她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了一个发髻,正等着不远处的同学用完梯子,准备取自己的画。我快步走到我和她的画的跟前,装着也要取我的画。等不远处的同学把画取下来,我去把梯子搬过来,踩着取我的画。我听见她在背后对我说:“同学,麻烦你也帮我把画取下来,就是你旁边那幅。”

    我先把我的画取下来,递到她手里,她把我的画靠在墙角。我再帮她把画取下来,递到她手里。我从梯子上下来,其他等着取画的同学把梯子拿走了。她把画框立在地上,用手扶着。

    “谢谢你。”她说:“两次帮我把画拿下来。”

    我心中闪过一丝高兴,仅仅是因为她还记得我。那天老师打分的时候,我看到她看我时那无所事事的表情,以为她永远的忘记了我。我告诉他取个画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她不必放在心上。我觉得那是一个跟她说话的好机会,但一时语塞,经难以说出口。最终老生常谈的夸奖了一番她的毕业作品是多么的优秀。她表现的谦虚大度,谢谢我对她的夸奖,并且礼貌性的回复说我画的也不错。我当然知道自己的水准。

    她转身的一刻,我很想问她要她的电话号码,或者喊她的名字让她回过头来。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感到有些害怕,有些心虚——那感觉像是一个新手第一次偷东西一样。当一个陌生的男子张口问一个女孩儿要电话号码的时候,谁都会知道那是出于什么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