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龙战天全文阅读 第2分节

第八十一章 上工

    “我们都知道欧堂主是好人。”张小伍唉声叹气的连连摇头,“这世道,好人没好报哇!”

    象是想起了什么,他的眼里闪过一道亮光,“我听好多人私底下说,欧堂主亲友众多,而且门下又有那么多的徒子徒孙。看到他这般惨死,他们哪里忍得下?将来定要回来报仇的。所以,欧堂主才敢在刑场上放话,象他这样的人是杀不尽的!嘿嘿,到时,那位……对了,沈公子,这话,您可千万别到外头去说。出了这门,先前说的那些话,小的可是一句也不会认的。”

    沈云轻笑,又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大钱塞给他:“小伍哥今天说了什么吗?我怎么不知道?”

    就知道自己没看错人!沈公子年纪小小,却也是和欧堂主一样的好人!张小伍来者不拒,又袖了钱,从心底里笑了出来,快活的起身:“沈公子,您还需要什么,尽管吩咐。”

    “不用了。”沈云知道再也问不出什么,遂轻轻挥手。

    张小伍躬身行了一礼,提着换下的白瓷茶壶离开。

    沈云起身,打开窗户,看着外面开得正艳的桃花,脑海里仿佛浮现出欧堂主慷慨赴死的壮烈情景,感觉到心里鼓鼓囊囊的,久久不能平静。

    是什么让欧堂主连死都不怕吗?

    道?

    道统?

    其实何止是欧堂主!

    师祖、太师祖……还有师父,又何尝不是用尽一生在追寻道!

    深吸一口气,他紧紧抓住窗棱,在心里无声的问道:什么是道?什么又是道统?竟然能令人连死都不怕!穷其一生也要苦苦寻觅!

    可惜,窗外桃花也不懂,静默依旧。

    这天晚上,沈云又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他只身一人站在一个布满荆棘的旷野之上。四周都是白茫茫的迷雾。

    “咦,这是哪里?”他惶恐的张目四望,“有人吗?”

    没有人回答他。

    “有人吗——有人吗——”唯有他的声音在久久回荡。

    回声好惊悚,竟然化成一个又一个的光圈,从四面八方朝自己砸过来……

    他本能的拔腿就逃。

    不想,一脚踏空!

    整个人急骤的坠落!

    “啊!”沈云惊呼,猛的睁开眼睛。

    呃,原来是个梦!

    感觉脸上湿漉漉的。他伸手摸了一把,掌心全是汗水。

    好吧,他常常做这种从高处跌落的梦。有一次,他没忍住,告诉了洪伯。结果后者听了挺高兴的,说是好事,说明他这些时日个子长得快。还说,娃娃抽个时,都会做这样的梦,叫他安心。

    貌似洪伯说的在理。因为这两年,他的个头确实拔高了不少。

    第二天是沈云去妙手堂上工的日子。一大早,他收拾好行囊,去大堂找张掌柜结账退房。

    张掌柜对他印象很好。本来他还要补交十个大钱的房钱,张掌柜直接给抹掉了,又热忱的招呼张小伍给他端上早饭:“没有让您饿着肚子出门的道理。”

    “多谢。”沈云知道眼下生意难做,尤其是小本生意。再者,他也不缺十个大钱,是以,执意补上了十个大钱。

    张掌柜脸上的笑意直达眼底,连声道谢。搞得沈云很不好意思。

    用过早饭,他背着行囊,直接去了妙手堂。

    和上一次来不一样,妙手堂里多了好几道忙碌的身影。

    吴老板看到沈云进店,上前拉着他的手,热忱的召集所有人:“大家先把活放下,我向大家介绍沈公子。”

    之前,两位伙计、掌柜的和一名坐堂的郎中都听说了这位良民子弟学徒。如果不是这位肯屈尊降贵,接受东家的苛刻条件,店里只能继续“整顿”。他们比不得东家,家大业大,有老本吃。现在活计又不好找,店里“整顿”了这么久,他们没了进项,家里稍微值钱的东西都当得精光,眼快就要撑不下去了。是以,接到上工的消息,他们一个个感激涕零,用最快的时间赶了回来。

    知道这次能复工,便是因为这位沈公子的缘故,他们心里都充满了感激。

    听到东家发话,几个人笑容满面的围了上来,纷纷打拱:“沈公子,好。”

    “东家,早。”沈云不禁脸上飞红,连忙打拱还礼,“大家好。我叫沈云,以后在我们店里学徒,请大家多多指教。”

    读了太师祖那么多的手札,他悟出一个道理:旁人如何看你,是捧你,贬你,或踩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心里要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他是来当学徒,混个安稳的住处。那么,就要端正态度,好好的做一个学徒。

    “云哥儿,客气了。”吴老板对他的态度甚是满意,再加之良好的第一印象,于是抢了掌柜的话,攀着他的肩膀,亲自将店里的人一一介绍给他。

    “这位是吴掌柜,是我们店里的老人了。”

    “这位是秦先生,在我们店里坐堂六年多。”

    “这是大江、阿明、郭子。”

    大家又彼此打拱正式见礼。

    介绍完,吴老板松开沈云的肩膀,对吴掌柜说道:“吴叔,你先安排云哥儿坐下,稍后再带他去药房转转。”

    “是。”吴掌柜领令。他看上去有四十来岁,穿着半旧的老蓝色长衫。衣服明显肥大,空荡荡的挂在身上。

    他看向沈云,脸上的皱纹无不舒展开来,恭敬的微躬着身子,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沈公子,请。”

    沈云连忙避开:“掌柜的,以后管我叫云哥儿就好。”

    吴老板哈哈大笑:“大家以后都是要一起做事的。云哥儿是个爽快人,不讲究那些个虚礼。大家占他一个便宜,以后都管他叫‘云哥儿’。”

    “是,东家。”大家都笑着应和。

    叫大江的那名伙计很灵泛。他走上前笑道:“云哥儿看着是走了很远的路。来,我帮你拿行礼。”

    “多谢大江哥。”这几位都是店里的老人。人家主动示好,沈云自然是要给足面子。

    吴掌柜再看向沈云,笑意直达眼底:“云哥儿,我先带你去住的地方看看。”

    “好的,有劳掌柜的了。”沈云打拱。

    大江提着大包袱,自然是跟在两人后头。

    待他们仨走出了前堂,另外的两名伙计,阿明和郭子忍不住,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真的,还假的?这位看着真不象是良民家里出来的公子爷。”

    “你胡说什么?这种事,东家能弄错?再有,云哥儿穿得是寻常,但遮不住那通身的气派。还有他说话做事,和你我就是不一样。错不了!”

    “公子爷居然跟我笑嘻嘻的行礼……哎哟哟,我不会折寿吧?”

    越说越不象话,吴老板清咳一声,瞪了两人一眼。

    两人缩缩脖子,赶紧各自做活。

    “秦先生如今见着本尊了,觉得如何?”他敛容,与坐堂的郎中秦先生在桌子两旁分坐,轻声问道。

    秦先生拈须笑道:“目光清澈,神态自然不做作,是个心地纯良的孩子。家中教养定是不差。”所谓日久见人心。只是一面而已,还能看出什么来。

    吴东家笑道:“不管如何,云哥儿算是帮了我大忙。以后,云哥儿在后面库房做事,也请秦先生多照看他一些。”

    东家是在敲打我吗?

    秦先生微怔。没有想到,东家对云哥儿竟如此之好!

    不过,转念一想,心道:东家纵然家大业大,吃喝不愁。然,人在矮檐下,能不低头吗?贝大帅的严令之下,东家又能死扛多久?云哥儿的出现,正好解了东家之围。也难怪东家会对其另眼相看。

    别看东家平时对他礼遇有加,但是,他向来都有自知之明。况且,失业在家吃老本,日子越过越难。去外头重新找工,又屡屡碰壁。这小半年来的点点滴滴,无一不在反复提醒他:他虽有薄技在身,但归根到底也还是一个靠手艺讨生活的贱民。

    当即,他垂下眼帘,恭敬的应道:“是,东家。”

    吴老板目的达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这才起身,施施然出了药铺。

    连秦先生都被东家敲打了!两名伙计彼此偷偷的相对一视,皆收起旁的心思,老老实实的埋头做事。

    另一边,吴掌柜将沈云带到了前堂后面的小院子里。

    他指着左边的一排大瓦屋说:“这里是放药材的库房。我们开药铺的,首先要认得药。云哥儿,你初来,也先去库房帮忙整理药材,学着认药。”

    沈云熟背《青木药典》,认药自然不在话下。不过,他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解决吃饭睡觉的问题。去库房整理药材?好哇,不要去前头招呼买卖,正好落个清净不说,还能把主要精力放在钻研配药上面,不是挺好的吗?

    可以说,如此安排正中下怀。他点头应下:“是,掌柜的。”

    不错,小小年纪,能屈能伸,挺沉得住气的。又是良民出身,将来,此子必成大器!吴掌柜心中暗赞,指着右面的一栋二层小木楼说道:“那里就是我们住的地方。”

    说着,他一边往小木楼走,一边象是说家常一样,说起店里的日常生活。

    包括他和秦郎中在内,店里所有人都是住店的。只有逢年过节或者东家破例放假,他们才能回家探亲。

    他们都没有带家眷。东家待人宽厚,对他们照顾有加。象平时的饭食都是后院的大厨房准点送到前头来;洗洗涮涮的事,也有粗使婆子张罗,不用他们操心。

    住的方面,三个伙计共住一间房,在楼下;他和秦郎中各住一间房,在楼上。

    “房间都不大,住三个人已经不宽松,有些挤。”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楼下。吴掌柜看了沈云一眼,说道,“所以,东家发话,从楼下腾出一间空屋出来,云哥儿你单住。”

    好吧,他承认,什么不宽松,有些挤,通通是借口!以前,店里最多的时候曾请过五个伙计。那时,五个大小伙儿还不是照样共住一间屋子!也没听东家说过“有些挤”,叫他腾一间空屋出来。

第八十二章 惊艳

    小楼的木梯在最左边。而沈云的屋子在一楼的最右边,与三位共用的房间中间隔着两扇门,也就是两间屋子。

    再看屋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窗纸是新近糊上去的,白生生的,透着浆糊的香味儿。

    床、桌、椅、柜子、洗脸架子等家俱一应俱全。床上的青布帐子、枕头、被褥全是新物。

    无论是房间的位置,还是里头的摆设,显然都是用了心的。沈云简直不能再满意了,向吴掌柜打拱道谢:“多谢掌柜的。”

    “你先收拾着。”吴掌柜摆摆手,“吃过午饭,你去库房那边。我教你先认几味常见的药。”

    “是,掌柜的。”

    大江将手里的蓝布大包袱放在窗前的长木桌上,笑道:“云哥儿,往后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开口就是,莫客气。”

    “多谢大江哥。”沈云将两人送出门外,直到他们走到了院子中间,才轻轻关上房门。

    吴掌柜一直留着心,见状,摇头轻叹:“这份周全……怪不得老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东家昨天特意单独吩咐他,说,沈云跑到药铺来当学徒,绝对不会是简单的只为了生计。也许是有心想学一些药材方面的真本事。人家是良民,又是外乡人,将来是要考功名的,并不会碍着铺子的生意。所以,叫他尽快教沈云认药。

    “云哥儿看着是个知好歹的,与他交好,我们不吃亏。你千万莫怠慢了他。他要是真想学些药材方面的东西,你能教的,都可以教给他。”这是东家的原话。

    当时,吴掌柜的嘴上应下了,心里却不以为然——十来岁的娃娃,乳臭未干,至于吗?

    尽快教?他倒是恨不得当天就教,可是,也得姓沈的小公子爷有那份心气劲儿才行!

    在妙手堂做了十几年的伙计,他一手调教出来的伙计数以十计。是问,哪个学徒不是先去前堂至少做半年的杂役,才能把身上的新味儿去掉,变得机灵起来?

    然而,今天看到了本尊,他才知道东家年纪轻轻,看人的眼光却真是毒!

    就云哥儿这心性,马上跟着秦先生学医都不成问题!更不用说认药了——当然,这只是一个比方。人家秦先生的本事是自己带来的,铺子里不能起想心。教不教沈云,全由秦先生自己决定。

    是以,吴掌柜当机立断,决定下午就开始教沈云。

    大江跟在他后头,顺着话,啧啧赞道:“可不是吗!想当年,我初来店里上工那会儿,比云哥儿大了两岁还不止。可是,好长一段时间,我脑子里都跟一堆浆糊似的,稀里糊涂的,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直到过了大半年,地头混得熟了,总算稍微好些。那时,掌柜的才把我从前堂调到后面库房里,开始教我认药。”

    “你一个乡下来的土娃子,能跟人家比?”吴掌柜轻笑,径直往前堂去了。

    大江耸耸肩,快步追了上去。

    沈云在屋子里四处看了看,没有发现什么不妥的地方。最后,走到半人高的红漆柜子面前,打开柜子门:里头分成上下两层。空荡荡的木板擦得一尘不染,散发出松木的芳香。

    他解开蓝布包袱,将两身换洗衣裳拿出来,放在上层;牙刷、棉布巾等洗漱用具则放到洗脸架子上面;其余的,象《青木药典》、祖师传下来的红木匣子等,依然用蓝布包袱包着,放在柜子的下层。

    最后,他拿出一把新买的小铜锁,将木柜门锁上,钥匙贴身收好。

    他的行李很简单,这就算是收拾妥当了。

    离吃午饭还要半个多时辰,做点什么好呢?

    沈云想了想,决定在屋里练习扎马步——今天赶早出来,在云客来没有扎马步。

    中午,郭子奉吴掌柜之令,前来喊人去前堂吃饭。听到屋子里静悄悄的,他一时好奇心大起,忍不住扒门缝往里瞅。

    结果,看到沈云在屋子里双手握成拳头,满头是汗的半蹲着,一动也不动。

    这是闹什么夭蛾子?他一头雾水,伸手敲门:“云哥儿,在吗?”

    沈云其实听到了他的脚步声,闻言,收了架式,路过洗脸架子时,随手拿起搭上面上的棉布巾,边擦汗,边过去开门:“郭子哥,是你啊。”

    “咦,你在屋里做什么呢?”郭子嘻嘻哈哈的指着他的脸,“看你这一头大汗。”

    沈云也不相瞒,直言道:“练功。”

    “哎哟,你真用功!”郭子恍然大悟。听东家说,这位是来省城考武馆的。看样子,不是假话。

    “哦,云哥儿,吃午饭了。掌柜的叫我来喊你一声。”他道明来意。

    “好的。”沈云看都没有回头看一眼,反手一扔,随意的往右后侧抛出手中的棉布巾。

    隔着四五步远,棉布巾稳稳的落在洗脸架子之上。

    郭子看得真切,一时惊呆了:“云哥儿,你这手法……真准!这也是武学功夫?”

    沈云愣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他指的是什么。

    “小把戏罢了,谈不上什么功夫。”他风淡云清的笑了笑,“郭子哥,我们走吧。”

    “哎。”郭子深吸一口气,心里的最后一点不服气也消失殆尽。

    两人赶到前堂时,正好上菜。

    吴掌柜和秦先生都入了座。其中,吴掌柜独坐上首,秦先生坐在他的左下首。

    而大江和阿明两名伙计站在桌边,一人从大提盒里端菜,一人负责布碗筷。

    看到沈云,吴掌柜冲他轻拍自己的右下首空位:“云哥儿,过来坐。”

    “是。”沈云没推辞,径直走过去坐下。

    很快,饭菜摆好。

    两荤一素一汤,每一样都堆得尖尖的。白米饭热气腾腾,用小木桶盛着。比沈云想象的要丰盛得多。

    大江等三名伙计仍然是站着,没有入座。尽管有一方是空的。

    “今天开工,东家特意多给咱们加了一道荤菜。”吴掌柜率先端碗,招呼道,“来,大家一起吃。”说完,往自己碗里夹了一筷子鸡丁。

    秦先生也端起饭碗,不紧不慢的先扒了一口白米饭。

    “是。”大江等人从桌上端起碗筷,站在桌边吃了起来。

    沈云这才看明白:伙计是没有资格上桌的。

    不过,吴掌柜安排他上桌,他当然不会拒绝——能安安稳稳的坐着吃,为什么要站着呢?呵呵,他可没有自虐的癖好。

    除了这条规矩,沈云还看出来了,貌似吃饭的时候,是不准讲话的。

    另外,吃相也有讲究。象叭唧嘴、筷子在碗里翻来翻去等现象,他都没有看到。

    至于饭菜的口味,比不得云客来的厨子,但比洪伯煮得饭菜要好吃得多。

    他没有装,和往常一样,吃完一碗,又添了半碗,八分饱则止——这是师父在世时教他的,说,水满则溢。长期吃饭太饱,绝对弊多利少。成年人,七分饱最好。但是,他正在长身体,可以再多食一分。

    吴掌柜冷眼看着,心里对他的好感又增加不少。

    中午是一天里生意最差的时间段。是以,吴掌柜和秦先生前后脚的回自己屋里午休。前堂只余下大江等三名伙计。

    沈云的岗位在库房,自然也是回自己屋里。

    他没有午休的习惯,想了想,从柜子里打开蓝布包袱,取出一只毛笔,沾着铜盆里的水,在桌子上练字。

    大约练了半个时辰,门外响起吴掌柜的声音:“云哥儿,等会儿到库房里来。”

    “是。”沈云应了一声,快手快脚的将桌上收拾妥当。

    等他打开房门,吴掌柜已经走远了。

    库房总共有三间。吴掌柜首先带他在第一间,也是最大的那间库房里走了一圈:“这里是一号库房,里头存放的都是常见的药材。以后,你就在这里做活。”

    “是,掌柜的。”沈云应下。

    “一号库房共有药材两百零三种。”吴掌柜又道,“按照药材的存储习性不同,分成了十个柜子。云哥儿,你是初学,今天,只教你认一味药。”说着,他来到一号柜,打开最下层的那只麻袋包,从里头随手抓了一小把,“这是甘草,你来看看。”

    甘草入药时,是要切成薄片的。不过,吴掌柜手里的甘草只是干制,并没有切片。

    难道库房的工作还包括泡制药材?沈云不动声色的上前,从吴掌柜手里拿起一根甘草,认真的看了看。

    果然,吴掌柜讲解完甘草的外形特征之后,径直走到门口的大木台上,动手切起甘草来:“甘草都要切成这样的薄片,才能入药。那一袋甘草都没切片,下午,你试着切切看。能切多少,算多少。”

    他的手法不错,切出来的甘草片都是一样的薄,又快又好。不一会儿,手边便切出了一小堆甘草片。

    “你来试试。”吴掌柜将刀具放下。

    “是。”沈云先去一号柜把那袋甘草搬到了大木台上,然后从中抓了一把,拿起刀,麻利的切了起来。

    刀功竟然不让自己!吴掌柜为之惊艳,脱口问道:“云哥儿,你以前学过?”

    沈云果断撒谎,轻轻摇头:“我打小使惯了刀。”

    吴掌柜“哦”了一声——良民子弟通常从六岁开始就学武。云哥儿要是从六岁开始就学着使刀,至今已经使了四年。他的刀法能不好吗?

    惊艳没有了,他的心里只剩下艳羡——还是良民好哇,小小年纪就能学到真本事。不象他们贱民,有心想要学点讨吃的手艺,然而,大多数人都不知道门朝哪边。

楔子

    又到千年一度的瑶池盛宴。

    殿外,龙辇已经备好。天帝特意换了一身新袍,正欲登辇赴宴。

    这时,一道金色遁光自天边风驰电掣而来。

    天帝不由立住身形。

    “君上!”话音未落,遁光落地。正是司命星君。

    顾不得擦一擦满头的大汗,刚一立住身形,他便急急的抱拳禀奏:“君上,微臣有急奏!”

    “殿内细说。”见一身行事稳重的司命星君竟也如同火烧屁股一样,天帝身形一晃,果断将人带进了殿内的小书房里问话,“爱卿,何事竟如此急切?”

    司命星君身为重臣,不是头次进入小书房,知道此间隐密得很,遂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抱拳直言禀道:“启奏君上,鸿蒙界的天演突生异变!”

    “异变?”天帝闻言,眼底闪过一道厉色,“可是我方输了?”

    司命星君不敢直视,垂眸如实答道:“现在还没输,但是,输相已现。”

    天帝微怔,喟然长叹:“所谓神族后裔,也不过如此。这回,天演者确实是选错人。”象这样的天演论道,在上界,和瑶池会一样,亦是常态,也是千年一次。天庭这边,向来有输有赢,故而,也没有谁真把结果当回事。输就输了呗,反正,他也是巴不得那人落败,因此而再坐一千年黑天牢。哼哼,神族的后裔,很了不起啊!难得那人的眼睛也有长在屁股上的时候。当然,身为天帝,在面上,这份心思,他是绝对不会显现出来的。故而有此一叹:“技不如人……愿赌服输。”

    这是真的要放任不管了!可怜被打下鸿蒙界的那一支神族后裔……司命星君心中不忍,瓮声辩道:“君上,微臣虽然暂且还没有掌握真凭实据,但是,种种迹象表明,鸿蒙界演变至今,并非全是天演使然!”

    天帝望着他,目光凛冽:“你是说,有人违规,暗中有所动作?”这就是原则问题了。天庭的脸面摆在那儿,绝对不能任人欺了去!

    “我方的天演者应该是中了阴招,已弃子认输。”司命星君硬着头皮答道。如果说先前还有些摇摆,那么,说话之间,他已然拿定了主意——天演论道于各位天演者来说,不过是论道一场,但是,于参与其中的各路人马,却是真实的经历。一旦灭族,但是真正的灭族。

    “现在,那一界的情形如何?”天帝面色微沉。那人既是认输了,刑期延长一千年,已是定局。那么,接下来,他身为天帝,要维护的便是天道尊严。也就是说,那人可以输,但是,天庭的道统不能输。是时候,按计划出手了。只是,正所谓师出有名。眼下,他需要一个出手的理由。

    司命星君心领神会,对曰:“自鸿蒙开界,已历时数十万年。如今,此界龙气凝实,龙脉初成,道统稳健。然而,此刻却异族突起,变数横生,长此以往,亡族灭种不为远也。”说着,他暗中用眼角余光瞄了一眼端坐于书案之后的天帝,见其一脸的不在意,心中微叹:好吧,君上真是拿那一支神族后裔当推演道具,不管他们的死活……

    但是,他不能不管啊——上界鲜有人知道,那支神族后裔的远祖,与他的祖上有点儿渊源。

    心念一转,他连忙换词,又道:“那异族以正统自居,暗中打开了锦山地宫,依形制了一张风水图,美名其曰,御龙图,并代代相传。同时,又派人四处搜寻灵穴,阻止新的龙气凝聚。受其影响,鸿蒙界之龙气,日渐稀薄……”

    龙气是什么?凡界的灵气精华所在是也。对于天庭来说,则是控制凡界的秘密媒介。岂能容他人染指!

    果然,闻言,天帝面现薄怒:“简直是放肆之极!”

    这眼药,总算是上好了。过犹不及。司命星君果断的咽下了后面的话,静候佳音。

    天帝沉吟片刻,吩咐道:“既是如此,天庭也不能任他们欺了去。爱卿,你挑一得力之人,转世去鸿蒙界,护一护那一界的道统。在接下来的残局里,天庭也不至于输得太难看。”顿了顿,又道,“现在就去吧。”

    也就是天庭要派人暗中干涉的意思。其中,道统什么的,不过是脸面,抢夺龙气方是首要任务。只不过,这话不可明说,只能点到为止。

    “诺。”司命星君深知天庭机密,早就有所谋算。这也是他今天火急火燎赶来上奏的最主要目的。无他。现而今,三界平稳,功德反倒不易得。他家人丁兴旺,有一大群子侄后辈要提携呢。

    再者,得了天帝密令之人,虽不是受命于天道,但是,对于鸿蒙界来说,差不多就是天命之子。不求胜果,不管苍生,只要维护一下鸿蒙界的道统……真的是实打实的肥差啊。肥水不流外人田!司命星君在心中飞快的挑选着合适的人选。

    当然,力所能及的照拂一下远祖故交之后,也是顺水人情。

    正欲离去,不料,天帝又发话了:“这几日,碧眼兽有些烦躁不安,就让它去鸿蒙界历练一遭。唔,那些人手段了得,碧眼兽到底道行浅了点。爱卿再派点人手帮衬一二。”

    碧眼兽是一头纯种的麒麟幼崽。一千多年前,天帝出访麒麟族,偶见小家伙,被其一双碧绿如玉、不掺一丝杂色的眼睛所深深吸引,继而带回天庭,充当坐骑预选。

    小家伙也是个争气的,不出三百年,就从众多坐骑预选中脱颖而出,又深得帝心,以幼兽身份荣升天帝的第二坐骑。如此快的晋升,在天庭也称得上传奇。

    听说这段时间,小家伙正在换毛,所以,烦躁得很……司命星君唯有羡慕的份。得,君上发话,莫敢不从。好在,君上还给了几个名额“帮衬一二”。所以,吃不上肉,安插几个后辈子侄去捡几口肉汤喝,也是不错的。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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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位书友,某峰发新文了,请多多关照,谢谢!

第一章 我们快逃

    “三癞子这回发大财了!”

    “就他?”

    “就是他!三癞子放出话来,就要盖新屋。乡里乡亲的,不管哪个去帮忙,都是每天管两顿肉盖饭。那肉块绝对不会比他的半个巴掌小。另外还开十个大钱的工钱。”

    “真的?”

    “真的!三癞子踩着半边猪在他家屋场里说的。”

    “啊呀,那是真的了。快去!”

    “一起啊!”

    就象是往烧得通红的铁锅里浇了一瓢冷水,大清早的,太阳还没爬上东山顶,向来冷清清的牛头坳猛的闹腾了起来。世代居住于山窝里的村民们连朝食都顾不上,撒腿往村西头跑去。不到半刻钟,村西头,三癞子家前的屋场上便挤了近来号人。

    人群之中,三癞子穿着崭新的蓝布长衫,脸洗得干干净净,不见一丝泥沙。稀落的头发上不知道抹了多少头油,油光发亮,能照出人影来。他平时不管是站着,还是走路,都总是弯着腰,这会儿却是挺得笔直,就象有人往他的腰背上插了一根铁尺似的。而他的右脚之下,真的有半边猪肉搁在那里。那是整半边极新鲜的猪肉,后来的人们隔着好几圈人都能闻到刚宰杀的猪肉那特有的香味儿。

    “这还是三癞子吗?”

    “嗬,三癞子收拾利落了,人材也蛮好的,是个俊后生呢……”因为族长家的大儿子沈长贵也在,所以,女人们不敢太往前凑,在人圈的外围,挤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议论着。她们的眼睛是从未有过的亮,飞快的瞥过三癞子的新衣新鞋、喷香的头油……最终落在了地上的那半边猪肉上。然后,她们“叭唧”了嘴巴,使劲的吞着口水。

    有好几个男人扒开人群,满脸堆笑的人挤到三癞子跟前,想跟他拉上话。这几位都是和三癞子差不多大,在村里,平时也是有头有脸的汉子。往常,他们都是耻于跟三癞子说话的。

    不想,这回,三癞子却跟没看见他们一样,整条右胳膊都搭在沈长贵的一边肩膀上,说着自己这趟出去的奇遇。那声音压过了屋场上所有的人,站在屋场外面的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挖了三天三夜,老子两只手都磨出了血泡。还是没看到金沙。老子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苦!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偏那牛鼻子老道还在嗡嗡的念叨着‘不应该呀’、‘就是这里啊’。老子一巴掌就拍在老家伙的脸上。老家伙太不禁打,立马给趴下了,眼睛翻白,躺在地上。脑袋后面汩汩的冒出好大一滩血。老子吓蒙了。这是出人命了!老子心想,得,金沙没挖到,搞不好还要被砍脑壳,真是倒了八辈子老霉。好在荒山野外的,平常连鬼影子也不见一个。还挖什么金沙!赶快跑吧。结果,老子才一挪脚,‘轰隆’一声响,坑里突然现出一个大洞,把老家伙给吞了。嗖的,几道金光自那洞里冲了出来,差点晃瞎了老子的眼!过了老半天,老子才看清楚。金子!洞里贴满了金叶子!后来,老子在省城里仔细的打听过,才知道老子被那老道骗了。没有什么金沙堆,老东西分明就是骗老子去挖龙穴。省城里,有学问的先生多,他们都知道,龙穴里头,四面都贴满了金晃晃的金叶子。只是,一般人是找不到龙穴的。老东西花了一辈子才找到这一处。可惜,他不知道,龙穴是要用新鲜的人血祭献,才能打开的。所以,白白便宜了我沈老三。省城里的先生们都说了,龙穴天生天养,是没主的,谁挖到,里头的金叶子就都是谁的,天帝老爷也管不着。先生们都夸我沈老三好运道,活该发这笔大财,光宗耀祖。先生们学问大。他们说要老子光宗耀祖,老子当然是要听的。所以,老子赶紧的回来修祖屋,让祖宗们也跟着风光风光。”

    “啊呀呀……”人们艳羡不已:原来是挖到龙穴,真的是发了大财啊。也有不少人心中暗骂开来:天帝老爷的眼睛被眼屎糊了吗……

    牛头坳的孩子们平常连大钱都难得见到。金叶子,更是听都没有听说过。所以,他们对三癞子的发财史一点兴趣也没有。对于他们来说,最有吸引力的就是三癞子脚下踩着的那半边猪肉。他们兴奋的往人圈里挤去,只想能亲手摸一摸喷香的猪肉。

    “秋宝,不许去。”九妹冲上前去,从孩子堆里拖出一个五六岁的小子。秋宝是家里唯一的儿子,也是爹娘求神拜佛,费了老劲才得来的宝贝蛋。打秋宝能下地走路开始,爹娘便叮嘱她,要把弟弟看紧些。高处、水边,绝对不能让秋宝去。还有,人多的地方,也是秋宝不能去的。爹娘眼下也都在屋场上看热闹。要是让他们看到秋宝往人堆里挤,回去之后,她少不得又要挨一餐骂。

    “九姐……”沈秋宝使劲的扭着身子。无奈,沈九妹比他大了足足五岁。两人的武力值明显不在一个层次上。使劲全力也挣不脱,他只好挤出一脸的笑容,讨好道,“九姐,就让我去看看吧。”说话间,一个鼻孔里吹出好大的一个泡泡。

    沈九妹嫌弃的皱了皱眉头,不但没有松手,反而将人直接往屋场外拖:“一大早的,又从哪里混了一身泥回来。脏死了,跟个泥猴儿一样。你也好意思往人跟前凑。走,先回家洗干净了再说。”

    “九姐……”好吧,她说的是事实。泥猴儿心里发虚,生怕被娘看到,不敢再闹,反而低声下气的求着饶。

    然而,告饶也没用。沈九妹铁了心,很快就将他带回了家。

    先前,她光顾着去村西看热闹了,还没来得及挑水。厨房里的大水缸里空空如也,一滴水也没有。生怕弟弟乘自己挑水时又跑出去,她将人带进厨房,直接掀开水缸盖子,扔进缸里:“给我进去。”

    大水缸足有秋宝的肩膀高,里头光溜溜的,滑得很。他怕踢坏水缸,根本不敢用力,所以,双手小心的攀着缸沿试了好几次,硬是没爬出来,急得哇哇大叫:“拉我出去!不拉我出去,我要告诉爹娘,你偷懒,今天没挑水!”

    “你告啊!”沈九妹呲牙笑道,“等爹娘回来,我肯定挑满水了!”爹娘虽然把沈秋宝当眼珠子疼,可也是讲道理的,不惯着他。平常,如果秋宝犯了错,爹娘那也是一样的该骂就骂,该打就打,从不含糊。就象眼下,只要在爹娘回来前,她把水缸挑满了,秋宝不但告不灵状,反而要落个诬告之错,少说也是挨顿骂。

    秋宝也知道这一点,一时之间拿九妹没办法,唯有气得嗷嗷大叫:“臭九姐,坏九姐!”

    沈九妹听了,很不受用,生出教训的心思,小脸当即沉了下来,一手盖在他的头上,将人使劲按下去,另一只手操起水缸盖,毫不留情的盖上:“老实给我在缸里呆着!”说罢,弯腰用手举起土灶前的一只石凳子压在缸上。石凳沉得很,想来秋宝是顶不开的。

    果然,秋宝几次试着站起来,费尽吃奶的力,也顶不动大缸盖。

    “好九姐,我错了。你饶了我这一回罢。”沈九妹精明着呢,怕他闷着,特意没盖实,给他留了一道小指头粗的细缝过气。他弓着腰,凑在细缝底下,仰着笑脸赔小心。

    “知道错了啊?”沈九妹得意的冲细缝扬了扬拳头,“晚了!”

    就知道会这样!老姐从来都是软硬不吃的。沈秋宝泄气的一屁股坐在缸底。倒也不敢再嚷嚷,只是在嘴里小嘀咕着:“凶什么凶……”爹娘不在家,今天这亏,他是吃定了。

    见他老实了,沈九妹笑眯眯的拍掉手上的灰:“这才乖嘛。”反正爹娘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的,所以,她决定先去河边把衣服洗了再回来放人。出门前,想着秋宝还没吃早饭,担心饿着他,于是,又折回厨房来,把热在灶边上的两张粗面饼子全塞进细缝里,软声说道:“秋宝乖乖吃饼。姐洗了衣服,就挑水回来,给你洗澡。绝不让娘看到你这副脏样子。”

    闹腾了这一场,秋宝早就饿了。闻言,也顾不得讨价还价,伸双手接了粗面饼子,盘腿坐在缸底,大口的吃了起来,嘴里还好脾气的含糊应着:“九姐快去,莫叫我久等。”等从缸里出来,他还要去村西头玩呢。

    缸外,沈九妹的脚步渐行渐远。很快,周边静了下来。秋宝一大早就跑去村西头看热闹,疲乏得很。一张粗面饼子才吃了一小半儿,困意便象潮水一样的涌了上来。头一歪,他靠着水缸,香喷喷的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头顶的缸盖终于被悄悄的挪开了。

    “秋宝,醒醒……”沈九妹压低声音,探下身子,轻手轻脚的推醒他。

    “啊?”秋宝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看到沈九妹湿漉漉的,乱蓬蓬的头发滴着水,上面还挂着三两根水草,一下子惊醒了,“九姐……”你掉进池塘里去了吗?

    后面的话,他没法说出来。因为沈九妹慌里慌张的捂紧他的嘴,压着嗓子急道:“莫叫,仙符兵才走。”

    仙符兵?是爹娘说的那些拿着大刀,砍人脑壳的仙符兵吗?沈秋宝吓得打了个哆嗦,小脸瞬间刹白,瞪着眼睛,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儿——啊啊啊,村里来了仙符兵!

    娘以前说过,脑壳被砍了,那就活不成了。他不要被砍脑壳!所以,心里就算怕得要死,恨不得能赶紧的唤了爹娘过来,也不敢再出声。

    “好多穿黑衣的仙符兵……他们见人就拿刀砍……”沈九妹哆哆嗦嗦的小声说道,“我躲在池塘边的水草下面,才逃过去……”

    等仙符兵走了后,她才敢从水草丛里爬上来。到处都是血,还有冒着血水的尸体。她不敢乱跑,本能的往家里跑。在半道上看到了娘。娘倒在路边,胸口全是血。

    沈九妹吓得连哭都忘了,飞身扑上去,使劲的推着娘。终于,娘醒了,抓着她的手,告诉她,仙符兵杀光了整个村里的人。爹也被砍死了。娘要她带着秋宝赶紧逃走,逃到镇上去投奔姑奶奶。

    娘是拼尽了最后一口气说完那些话的。不等她应一声,娘就咽了气。

    “村里可能就我跟你两个活的了。我们快逃!”沈九妹咬牙,一把拉起沈秋宝。

第二章 山洞避难

    “爹……娘……”嘴上的手一松开,沈秋宝便象落单的小奶兽一般呜咽。

    沈九妹又捂住他的嘴,惶恐的瞅了一眼虚掩着的厨房柴门,压着嗓子劝道:“祖宗,莫乱出声!引来仙符兵,我们也都要被砍脑壳。”说着,眼泪刷的下来了。得知秋宝被藏在水缸里,很可能逃过一劫,娘是拼尽了最后一口气交待她,仙符兵厉害得很,不许她替爹娘收尸:“逃,快逃!立刻带秋宝逃命。”当时,娘的神色是从未有过的严厉,她不敢不听。

    砍脑壳!秋宝到底年纪小,被骇住了,惶恐不安的瞪着眼睛,不敢再出声,唯有两只手死死的抓着姐姐的手。

    沈九妹见他默了声,暗中松了一口气。缸底落了一张半粗面饼子。她探身捞起来,一把塞进秋宝的衣襟里——秋宝还小,扛不住饿,去镇里的路有几十里,所以,他们俩身上必须带点吃的。

    这时,她猛的记得昨晚在灶膛的灰堆里埋了三只红薯。于是,她拖着秋宝冲到灶膛前,麻利的从灰堆里扒出那三只红薯。过了这么久,灰和红薯都凉了。将它们塞进怀里,她小声说道:“我们走。”说罢,毫不犹豫的往门口轻手轻脚的靠过去。

    秋宝没有迟疑,紧拉着她的一只手,快步跟上。

    走到门口,沈九妹机警的趴在门上,从门缝里察看外面的动静。

    一片死寂,听不到什么声响!她咬了咬牙,小心翼翼的一点儿、一点儿的挪开柴门。

    才挪开半尺来宽,她便探出头去,飞快的四下里望了望。

    没看到仙符兵!

    快逃!她果断的打开门,牵着沈秋宝跑出了自家院子。

    爹娘喜好清净,当年盖新屋时,特意远离村子的中心地段,选了东山脚下的这块较为偏僻的荒地当宅基地。出了她家院子门,只要再走百来步,就能钻进东山脚的树林子里。而这片茂密的树林子里有一条小路可以直接上东山。这条路是爹无意中发现的,村里的其他人家似乎都不知道。而她打九岁起便跟着爹去山里找山货。两年多来,这条小路不知道走了多少趟,自然是熟得很。

    现在已经过了晌午,她不可能在天黑之前带着秋宝赶到镇上。荒山野外的,太危险了。而东山的山腰有一个很不显眼的小山洞。以前有好几次,爹和她都是在那个山洞里歇脚。她决定先带秋宝去那里躲一晚,明天早上再去镇里。

    两人的运气还不错。路上,他们并没有碰到仙符兵,也没有发现遇害的村民尸体。可能是因为村里人一大早都跑到村西看热闹去了,再者,这一带偏僻得很,平常也是罕见人影。沈九妹稍稍心安——那些血淋淋的祸事,她不幸经历了,却不想才六岁的秋宝看个正着。眨眼的工夫,爹娘都不在了。从此以后,秋宝就只有她,也只能靠她了。而她是长姐,必须保护好弟弟,这是眼下她心里唯一的念头,也是令她彻底冷静下来的动力。

    天将黑时,沈九妹顺利的将沈秋宝带到了山腰的那处小山洞里。

    “九姐,我口干了。”坐下来后,沈秋宝再也忍不住,舔着干巴巴的嘴唇,小声哼道。

    “哦,你等着,不要乱走。我去外面给你打水。很快就会回来。”小山洞比她家的厨房大不了多少。在靠里边的角落里,有一堆看似零乱的枯树枝。沈九妹熟门熟路的从里面找出一只半尺高的旧陶罐。因为选了这里当临时落脚点,所以,爹以前特意在洞里堆了些枯树枝。树枝堆里,除了这只小陶罐,爹还藏了一只火折子,两只土饭碗,以及两块旧兔皮褥子。

    把一块兔皮褥子铺在地上,她招呼道:“秋宝,你过来坐褥子上。山里凉得很,莫凉着了。”

    沈秋宝手脚并用,老实的挪过去:“我不乱走,就坐在这里等九姐回来。”赶了这么远的山路,他又累又乏,连站起来的想法都没有,哪里还有气力‘乱走’。

    事实上也是如此。大约半刻钟后,沈九妹打了水回来。沈秋宝已经睡得死沉死沉的。小小的人儿缩在褥子上,一双拳头紧握,两个眉头皱成一团。

    沈九妹心疼的抽了抽鼻子,走过去,放下陶罐,将另一块兔皮褥子盖在他身上,也在一旁合衣躺下。

    这一天经历得太多。她其实也已经熬到了极致,全靠一口求生的狠劲儿撑着。现在,貌似暂且安全了,她再也扛不住,只觉得困意象东山一样扑天盖地的压下来。顾不得伤心,头一沾着软和的褥子,她便陷入无尽的黑甜。

    沈秋宝是被毕剥的闹腾声惊醒的。刚睁开眼,他愕然的发现洞口外面一处火红,当即惊呼:“爹!娘!”

    一双颤抖的小手紧紧的搂住他,耳畔传来九姐低沉的声音:“秋宝,别怕,是村子里着火了。”

    啊?沈秋宝迷茫的抬头望向她:“村里起火了?”

    “嗯。他们在放火烧村子。”沈九妹点点头。火光映得她的一双眸子通红。娘肯定是料到了仙符兵会回来烧村子,所以,才用尽最后一口气吩咐他们姐弟妹快逃命吧?这些该千刀杀的仙符兵!

    惨遭剧变,一天之间,陡然长大的,不只有沈九妹。沈秋宝亦是。小小的孩童惊悚的盯着洞外,浑身打着颤,却双唇紧抿,没有再吭一声。他知道,长姐说的“他们”就是屠村的仙符兵。昨天,他虽然没有看到仙符兵杀人。但是,一路走来,空气中刺鼻的血腥味是真真的。长姐没有骗他。仙符兵杀了他的爹跟娘,杀光了村里人。也许只有他们姐弟俩幸免于难。娘说过,仙符兵的耳朵比最好的赶山犬还要厉害。听到哭声,仙符兵一定会循着声音追来。他们一定会用大刀砍掉他和长姐的脑壳!所以,他不能哭。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九妹沉声说道:“秋宝,我们明天可能走不了,要在山洞里躲一两天。”她怕。仙符兵显然并没有离开村子。她怕明天下山会落到仙符兵的手里。

    “嗯。我听九姐的。”沈秋宝坚定的点头,小声保证道,“我不绝对不乱走,不哭也不闹。”

    沈九妹欣慰的低下头来,紧紧搂着他:“秋宝,我们不能死。爹跟娘不明不白的死了。我们要活下去。我在水草丛里看到了两个仙符兵杀了春山婶和阿花姐。我记得他们的样子。等学到了本事,我们一定要找到他们,问他们为什么要杀爹娘,为什么要杀光村里人。我们一定要给爹娘报仇。”

    “九姐,是那两个仙符兵杀死了爹跟娘吗?他们都长什么样子?”沈秋宝咬得牙齿咯吱作响。

    “我没看到他们两个杀爹跟娘。也许是他们杀的爹娘。如果不是他们杀的,那么,他们是有同伙。杀爹跟娘的,就算不是他们俩,肯定也是他们的同伙。现在,我们打不过他们。等我们学会了本事,找到这两个仙符兵,必定能找到他们的同伙,替爹娘报仇。”沈九妹拧眉,脑海里清晰的映出那两道狰狞的凶影,“他们一个左边脸颊上有一道长长的疤子,跟你前几天捉到的蜈蚣一般大小;另一个的左手小指是断的,缺了一节。”

    “嗯,我记住了。”沈秋宝反手抱住她,“九姐,秋宝一定会好好学本事,将来找他们报仇。”

    话音刚落,他的肚子里传来“咕噜咕噜”的肠鸣声。

    这是饿了。

    沈九妹回神,这才发觉自己也是饿得前胸贴后背。能不饿吗?从早上到半夜,她滴米未沾牙。秋宝比她好一点,最多也就是吃了那半张粗面饼子。

    果然,映着火光,她看到秋宝的脸脏兮兮的,嘴唇干干的,有些发青。

    “报仇之前,我们先要好好活下去。”她松开秋宝,探身拿过褥子旁边的旧陶罐和一只土瓷碗,倒了小半碗水,“你先就着水吃些饼子。”本来爹以前跟她说过,山腰的那眼老泉常年泡了许多枯枝落叶,不是很干净,比不得村里的井水,最好要烧开了才能喝。但是,仙符兵就在山脚烧村子。她不敢生火烧水,所以,只能将就着喝些了,“这水没有烧开,喝多了会肚子痛。你一次不要喝太多,把嘴打湿,润一润就行了。”

    “哦。”沈秋宝前所未有过的听话。他真的只是接过土瓷碗抿了一小口便放下了。接着,他从怀里掏出那一张半粗面饼子,将完整的那张饼递过去,“九姐,吃饼。”

    沈九妹没有接,把怀里揣着的三只红薯都取了出来,一字排开,放在褥子上面:“你吃就是。我带了红薯。”说着,她从中选了最小的那只。想了想,掰下一小半,将另一大半又放回去。这是他们仅有的口粮了,要省着点吃。

    沈秋宝看懂了,也学着她的样子,把手里的饼放在褥子上。他从那半张饼上撕下一小块,塞进嘴里,余下的也放在褥子上。

    沈九妹见状,温声说道:“你还小,不能饿,要吃饱。不吃饱的话,你哪来的力气去镇里。”顿了顿,看着洞外,满有把握的又道,“入秋了,山里的野山梨也熟了。我知道在哪里能摘到。等天亮了,我就去摘一些来吃。”心里暗恼——只可惜不能生火。不然的话,她能采到好多的野山菇。那东西煮熟了,比野山梨更饱肚子。还有,除了捡菇子,这些年,爹还教了她不少山里的本事。爹说,山里到处都是宝。光是吃的,秋天的东山里,她能找到的种类那是两个巴掌都数不过来呢。

    想到这里,她又长了许多信心:“等仙符兵走了,我能在山里找到更多好吃的。”说着,三两口吃掉了手里的小半红薯,从容的拿起另一大半吃了起来。

    真饿啊。小半只红薯哪里够!还有,不吃饱的话,明天,她哪里力气去摘野山梨、找吃的?另外,仙符兵也不可能老守着村子吧!最主要的是,如果饿坏了身子,他们怎么能给爹娘报仇?

    沈秋宝现在是信服了她,见状,复又拿起褥子上的半张饼,鼓着腮帮子狼吞虎咽起来。呵呵,先前那小块饼子还不够垫底的。

第三章 漏网之鱼

    山下村庄里的火足足烧了一夜。第二天清晨,大火灭了。从洞口向下望去,只见整个村庄化为一片平地,烧得干干净净的。满目的灰烬之中,几缕残烟飘摇。纵使在半山腰,也能闻到那呛人的糊味儿。

    沈九妹蹲在洞口,盯着村子里。直到快到正午,她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揉着有些酸涩的眼睛,回头对洞里说道:“村子里一直不见有人影。这回,他们应该是走了。”

    兔皮褥子上,沈秋宝翻身爬起来,喜道:“那我们也走。”昨晚,被山下的大火惊醒后,他一直无法入睡。担惊受怕了大半宿,他再也不想呆在这里,恨不得能插上翅膀立刻逃离。

    沈九妹拧眉想了想,摇头说道:“先不着急。我出去看看,顺便摘些野山梨回来。前两天才下过雨,运气好的话,还能捡到不少菇子。”爹说过,要想逮住兔子,必须有足够的耐心。谁知道仙符兵会不会在路上设伏?

    “九姐,我跟你一块去。”沈秋宝跑到洞口,殷切的抓着沈九妹的一只衣角,“我会爬树,树尖子上的野山梨都能摘到。”啊啊啊,他才不要一个人留在这里。他怕!

    老实说,秋天的东山里野物多,沈九妹也不放心留下他,遂不但没有揭破他,反而爽快的应道:“那你要多摘一些,明天我们好在路上吃。”

    “嗯。”沈秋宝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沈九妹见了,心里酸涩不已。先前,她一直担心秋宝会跟她哭闹,要爹娘。不想,从昨天到现在,秋宝就没有哭闹过,并且一改以往的调皮性子,什么都听从她的。这就是爹娘平时说的懂事吧!

    爹,娘,你们放心。秋宝懂事了。我一定会照顾好他。我们会好好的活下去,努力学本事,将来给你们报仇!眨巴着眼睛,沈九妹在心里如是说道。

    忍住抱起小家伙的冲动,她只是摸了摸秋宝的头,柔声说道:“走,摘野山梨去。”

    种种迹象表明,仙符兵虽然屠了村子,却对东山秋毫无犯。而且经验告诉她,时值正午,太阳公公当空挂,是一天之中山里的野兽蛰伏的时候。是以,她的胆子渐渐放开,不但带着秋宝去摘了一衣兜的野山梨,而且还小心翼翼的摸到山脚,在东福叔家的红薯地里刨了五个大红薯——这片红薯地不大,本来是一个石坑。东福叔家里人多地少,所以选了这个石坑填上土,勉强种上红薯。由于地势高,且肥力不够,这片红薯地明显长得慢些。村里的红薯快要收完了,而东福叔家的这块地还没见动。同时,也正是因为地偏,离村子里远,地里的红薯才免于火灾。于是便宜了他们姐弟俩,接下来的口粮算是有了着落。

    正如爹常说的,手中有粮,心有底气。有这一石洼子地的红薯撑着,沈九妹决定在山里多住几天——实在是仙符兵的凶名太盛,而她又亲眼目睹了他们屠村,所以,心里怕得很,非常担心他们还没走远。

    她将自己的想法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沈秋宝。没有办法,她身边根本就没有其他可以商量的人。

    沈秋宝现在对她是惟命是从,满口应下了。

    于是,姐弟俩暂且在山洞里落了脚。不过,在山脚转了几次,都不见仙符兵的影子后,他们的胆子变得更大了,开始摸向村子中心。他们抱着侥幸的心理,希望能从废墟里找到爹娘的尸骸,抑或是能找到一些幸存的财物、衣服。然而,事实总是这么的残忍。在废墟里翻找了三天,他们一无所获,连根骨头、一个大钱也没有看到。整座村子被烧得精光,除了灰渣,什么也没有剩下。

    唯一感到庆幸的是,期间,仙符兵没有再出现过。

    “走吧,我们去镇上找姑奶奶。”屠村后的第五天清晨,沈九妹刨出灰堆里的十只烤红薯,放进旧陶罐里,如是说道。

    牛头坳村处于一个山窝子里,从村里出来,要接连翻过两座山,共四十余里山路,才能到达官道。山路窄小,且有好几处险坡,村里人出去,全靠一双脚板。所以,象沈秋宝这样的小屁孩们脚力太差,大人是轻易不会带他们出村的。沈九妹也是九岁之后,才有跟着爹去镇里卖山货的资格。两年多里,她总共去了三趟镇里。从小,她的记性在村里的孩子堆里就是数一数二的。当初第一次爹去镇里,回来时,她已经认得路了。爹引以为荣,没少向娘夸她伶俐。

    起程的前一天,沈九妹估算了一下沈秋宝的脚力,觉得三天的时间,应该是能走到镇上了。秋天的山里吃食多。沿途,她就记得有好几处野果子林。故而,她只带了十只烤红薯,另外,还带上火折子、旧陶罐、土瓷碗,以及那两张兔皮褥子——这已经是她负重的极限。再多的东西,她真的带不了。

    本来,她没指望沈秋宝能帮上忙的。他只要能在三天里自己走完这九十多里路,她便谢天谢地了。不想,后者一再坚持,硬是要背一张兔皮褥子。小家伙拍得胸脯啪啪作响,一脸的骄傲:“九姐,我的力气大得很,也能背的。我的腿可有劲了,很能走。大壮都跑我不赢哩。村里就没有我爬上不去的坡。”

    沈九妹回想了一下,貌似这几天里,沈秋宝跟着自己上山、下山,确实是没惹过麻烦。小家伙比她以前认为的更能干。于是,她点头应下:“行,你先背着。记得不要逞能。要是背不起了,还有,走累了,都要跟我说。你还小,太费力,会伤到筋骨的。”

    找来长山藤捆好简单的行李后,两人便出发了。

    在村口的石子坡脚背风处,他们看到了有人扎营的痕迹:一堆很大的灰堆,旁边零乱的扔了不少鸡骨头,还有酒坛子的碎片。

    “肯定是仙符兵留下来的。”沈九妹走过去,用脚尖拨了拨灰堆。灰堆里残留有几根碗口粗的木炭,已经发潮了。火灰更是没有一点温度,粘成了团。是以,她很肯定的断定,“这是被夜里的露水打湿了。唔,起码要三个晚上的露水,柴火灰才能湿成这样子。”爹说过,山里危险,不仅仅是有野兽出没、毒草、气障之类的,往往更危险的是进山的人。所以,在山里碰到残留的灰堆时,一定要倍加小心。仔细察看灰堆,能了解到不少有用的线索。她是家里的大孩子,而且爹又觉得她伶俐得很,每次进山都很用心的教她。而她也学得很用心。

    哇,九姐知道得真多!沈秋宝提了提背上的褥子,很崇拜的仰头望着她:“九姐,仙符兵早就走了,是吗?”

    “真聪明!”沈九妹在他脸上捏了一把,快活的说道,“从这堆火灰,还有这些鸡骨头来看,他们三天前就走了。”

    “九姐,说了不许捏我的脸。”沈秋宝皱着小眉头别开脸,旋即又庆幸的吐了吐舌头,“还好,我们多躲了三天。”要是第二天就赶路的话,他们恰好是送上门去给那些该千刀杀的恶人砍脑壳。

    也就是说,屠村的仙符兵早就离开了。这绝对是一个好消息。姐弟俩顿时觉得精神不已,腿上平白的多了不少气力。没有再耽搁,两人信心满满的继续赶路。

    接下来,他们又走了两天,终于翻过了两座山,顺顺利利用走完了四十多里的山路,按照计划抵达官道。

    一路上,他们再也没有发现仙符兵留下的灰堆。这在沈九妹的意料之中。据说,仙符兵能日行五百里。爹说过,县城里才驻扎有仙符兵;从县里到村里只有一百多里路,他们自然不用在路上打尖过夜。三天过去了,仙符兵肯定早就回到了县城。

    官道虽然比山路要远一些,但是,它平坦多了,而且每隔二十里有一座可供歇腿的草亭,比山路要安全得多,不用担心夜里跑了野兽出来。他们带了火折子,打上火把,夜里也能赶路。走了两天,沈九妹对秋宝的脚力充满了信心。今晚,他们肯定能走到镇里。

    秋宝生平头一次看到官道,欢喜的四处望着:“九姐,官道好宽,好平啊。”说着,他使劲的踏了几步。破旧的草鞋踩得泥土路面“啪啪”作响,“一点儿也不硌脚。比我们村里的路舒服多了。”

    沈九妹不屑的嗤笑:“这算什么!镇上有一条街,全是青石铺成的。走上去,那才叫舒服呢。”

    “姑奶奶他们家就是住在那条街上吗?”沈秋宝满是期待的问道。

    “是的呢。”沈九妹笑道,“姑奶奶家在镇里开着铺子,天天两顿都吃白米饭,还有大片大片的肉!”

    “真的吗?”想到香喷喷的白米饭,沈秋宝差点口水长流。在他们家,如果不是年节里,或者农忙时节,平时吃的米饭里都是掺了红薯的。要是碰上年景不好,那是连红薯饭都吃不饱,只能混着野菜顿顿喝稀的。再加上,这些天,他们吃的不是烤红薯、煮红薯,就是没有油盐的山菇汤,仅仅是混个肚饱,嘴里比清水还要淡。他好想能美美的吃上一顿白米饭。

    “嗯,真哒!”沈九妹双手比划出海碗大小,“爹带我去了三次姑奶奶家。每次,姑奶奶都给我和爹一人一大碗盖着肉片的白米饭。姑奶奶笑眯眯的,对我可好了。不象奶奶,总是凶巴巴的,又小气得很,有好吃的,从来不给我。”

    沈秋宝不由低下了头,嘴里嘟囔道:“奶奶有时候也不凶的,一点儿也不小气。”九姐不知道,奶奶藏着的好东西,她自己也是舍不得吃一口的,都偷偷的给了他。可是,总是偷偷给他吃好东西的奶奶也被仙符兵杀死了……想到再也看不到爹跟娘,还有奶奶,以后只能投奔从未见过面的姑奶奶,他心里难过极了,用了好大的气力才把眼泪憋回去。

    沈九妹见状,喉头有些发紧。其实,她知道,奶奶和爹娘一样,都是好人。

    “我就是说着玩,不是说奶奶的坏话。”她惭愧不已,小声的解释道。

    “我知道啊。”沈秋宝使劲的吸了吸鼻子,仰起头来,两只眼睛亮闪闪的笑道,“九姐,到了镇里,我也会听你话的。”

    “秋宝乖!”沈九妹欣慰的笑了。这回忍住了,没有捏他的脸。

第四章 姑奶奶

    清晨,顺鑫货铺。

    一个二十出头的伙计打开门,只见台阶上站着一高一矮两个“泥人”。

    真的是泥人,浑身上下糊着泥泞。两张小脸皆不见半点肉色,如果不是眼珠子亮闪闪的,伙计险些以为这是哪位街坊的恶作剧,夜里在铺子的台阶上立了两尊小鬼泥像。

    惊呼一声,他看清是两个孩子,不禁厉声斥道:“哪来的野孩子,大清早的,要做什么?”

    两个孩子,看穿着打扮象是山里来的。大的是个女孩,还不及他的肩膀高。后面背着的毛皮子起码沾了三斤泥,凭着他多年练出来的利眼,勉强看得出这是用野兔皮缝制而成的。除此之外,女孩的胸前甚是滑稽的用山藤挂着一只破陶罐。唔,罐子里还装着两只土瓷碗。她一只手紧紧的攥着另一个孩子的一只手;而另一个孩子明显更小一些,应该是个男娃娃,后背也用山藤捆了一块毛皮子,同样也是脏兮兮的。

    伙计回过神来,直道晦气:大清早的,一开店门,就碰到两个小叫花子。

    不想,大的那个突然冲他咧嘴笑了:“福来大哥。”

    居然认得我!难道不是要饭的?福来伙计愣了愣,上下打量着女孩子,却怎么也记不得在哪里见过这位。

    “你是……”他迟疑的问道,“你们打哪里来?”

    这两位正是沈家姐弟俩。

    沈九妹爽朗的答道:“牛头坳。”

    福来是顺鑫货铺的老伙计了,闻言,恍然大悟道:“原来是沈家姑娘。”他知道,东家的老太太姓沈,就是从牛头坳村嫁出来的。去年,东家的表哥还来铺子里送过山货。那是一个高高瘦瘦的山里汉子,身边带着一个伶俐的女娃娃。天哪,那女娃娃难道就是眼前这位?

    呵呵,瞧糊的这一身泥巴……他讪笑着客套道:“真是女大十八变。我一时没有认出来。”认真攀起亲戚来,眼前的女孩子可是东家的表侄女。

    沈九妹大方的介绍道:“这是我弟弟。我们来看望姑奶奶。”

    沈秋宝是头次来,拘谨得很。他微抿着嘴,没有揭破自家长姐的谎言——在来的路上,沈九妹琢磨了许久,觉得牛头坳的祸事不能对外人说,遂再三交待他,一定要见着了姑奶奶本人,才能道出实情。

    “哦哦哦。”福来忍不住又上下打量着他们俩,嘴里应道,“现在天还早,东家还没到前头铺子里来。烦请二位在这里稍等片刻,我去后头请东家。”有道是,皇帝还有三门穷亲戚呢。更何况,东家是个孝子,而据他所知,老太太也没有看轻过娘家的人。他不过是个伙计而已,这俩娃又不吃他的、穿他的,他自然是乐得做个顺水人情。

    “嗯。”沈九妹使劲的点头,牵着秋宝的手,依言站在台阶上,没有往前挪半步。

    “不要乱走啊。”伙计又看了他们俩一眼,急匆匆的进了店。不一会儿,一个身着青布长衫、二十几岁的青年男子带着他,快步自店内出来。

    沈九妹记性好,一眼就认出来了,连忙在店外喊道:“表叔!”

    青年男子难以置信的走过来:“你是九妹?”又指着沈秋宝,“这是秋宝?”

    不等沈九妹提示,沈秋宝也脆生生的叫人:“表叔,我是秋宝。”

    “你们……呵呵,都长这么大了哈。”表叔男子吸气,回头吩咐福来,“你去后头吩咐他们烧两桶热水。”呃,俩孩子这是掉泥坑里了吧……

    “是。”福来应声,麻烦的往后头去了。

    “不要在外面站着,先进店里边来。”表叔狐疑的将俩孩子带进店里,“你们爹娘呢?没有一起来吗?”

    沈九妹老实的摇头:“爹跟娘……都没了。娘让我们来找姑奶奶。”

    表叔愕然,惊得两个眼皮子乱跳。出事了!他飞快的瞥了店门口一眼,沉声说道:“走,家里说去。”

    铺子后面就是二门。门口,一个头上插着一只素银钗、身着蓝布裙衫的胖老太扶着一名小丫头,已经站在门口。

    看到他们三人,她老远就颤声问道:“是九妹跟秋宝来家里了?出什么事了吗?”

    沈九妹看到熟悉的姑奶奶,又听到关切的问话,心中的悲意顿时翻涌,顾不得卸下身上的东西,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扑腾”,跪倒在老太太跟前,大哭:“姑奶奶,我是九妹。我们村里遭大难了……呜呜呜……奶奶,爹,还有娘,都没了。”

    沈秋宝紧跟在后头,也是猛然跪倒。他伏在地上,但哭不语。

    “哎哟——”,老太太两眼一翻,捂着胸口,直愣愣的往后倒去。

    “老太太!”小丫头惊呼。

    “娘!”表叔一个箭步上前,与小丫头一道合力将人扶住。

    院子里顿时乱了起来。里头跑出两个仆妇,嘴里也跟着嚷嚷:“老太太……”

    “这是怎么了?”

    老太太初闻噩耗,一时受不住,生生的晕过去了。

    表叔匆忙背起她,被小丫头和仆妇们拥着,一边往东屋走,一边飞快的下令:“你,带表姑娘和表少爷去洗漱。”

    “是。”一个仆妇应了,走出二门,伸手招呼道,“表姑娘,表少爷,来,跟我去洗漱。”

    沈秋宝紧张的望着沈九妹——他们刚才是闯祸了吗?

    后者起身,扶起他,不安的点头:“噢。”

    东屋卧房里。

    表叔在小丫头和仆妇的帮助下,轻轻的将老太太放到床上。

    “到底是出什么事了?”老太太已然晃过劲来。头一沾到枕头,她便眼泪巴巴的抓住表叔的手发问。

    表叔叹了一口气,示意小丫头和仆妇先出去。等两人出了卧房门,他才答道:“他们刚来报信。我还没来得及问清楚。”顿了顿,又道,“肯定是摊上大事了……事情已经出了,娘,现在我们急也没有用。两个孩子浑身都是泥,十有八九是好几天没有吃饭了。可怜的,这么远的路,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走过来的。等他们收拾妥了,我再带他们到这里来。娘好细细的问清楚。”

    “也是。外面不是说话的地儿。”老太太痛苦的闭上眼睛,两行浊泪滑入两鬓,嘴里啜泣着,“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全没了呢?”

    表叔不知该如何回答,探身拉过里边的薄被,轻轻的盖在她身上,软声安慰着:“娘,事已至此,您千万要保重才是。俩孩子还等着您拿主意呢。”老沈家的大人一下子死光了,只剩下两个孩子。他毕竟是外姓人。舅母以及表哥表嫂的身后事,还有,两个孩子要如何安置,都得靠娘这个姑奶奶拿主意,他只能帮忙跑跑腿,不方便直接插手。

    老太太流着泪点头:“娘知道的。你先去铺子里忙。等俩孩子收拾妥当了,再带他们过来。”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她又道,“不是什么好事。你吩咐一下,莫让底下人乱嚼舌头。还有,你媳妇那里也要交待一声,叫她看好柱儿和大姐儿、玉姐儿,今天就不要带孩子们过来了。等两个孩子安顿下来,再让她出来见一见。”

    这是要在问清事情原委之前,暂时封锁消息的意思。

    “是。”表叔替她掖了掖被角,起身离开。老太太素来有主见,又是见过风雨的。就是前头铺子里的事,他平常也没少跟老太太商量。所以,他并不担心老太太会出什么意外。眼下,他最担忧的是,牛头坳那头到底是碰上了什么家破人亡的大祸事。

第五章 我们要争气

    沈九妹和沈秋宝被仆妇带到了西厢的耳房。

    屋里摆着一只杂木浴桶,里头热气腾腾的,装了大半桶热水。桶边上搁了两条月白色的长棉布巾。一旁的地上,摆了一只一尺来高的红漆木桶。桶里没有水,放着一个古铜色的葫芦瓢,大约有海碗大。

    “这里就是洗漱的地方。”仆妇问道,“表姑娘,需要我帮忙吗?”方才,老爷只是令她带两人过来洗漱,可没有发话,要她把他们洗涮干净。

    沈九妹感激极了。在家里,哪有什么洗澡的浴桶?热水、搓澡的棉布巾,这些都是族长家才有的奢侈。

    “不不不。”她涨红了脸,双手摆得飞快,“不麻烦了,我们能自己洗。”

    这时,门口有一个整角的小丫头探头进来:“妈妈,奶奶让我给表姑娘和表少爷送换洗的衣裳。”

    仆妇抬手示意她进来,对姐弟俩赞道:“我们奶奶可是少有的贤惠人!”

    沈秋宝茫然的抬头望向沈九妹,眼里满是询问:她们嘴里说的“奶奶”是姑奶奶吗?还有,这个女人和小丫头是母女俩?她们长得完全不相像啊。

    沈九妹也是一肚子的狐疑:他们不都是唤姑奶奶“老太太”么?

    不过,她的注意力很快被小丫头抱着的那叠衣服吸引住了——全是上好的细棉布做成的,看上去有八成新,颜色素净,没有大红大花。

    这是她从未穿过的好衣裳,真是要给她和秋宝穿吗?

    仆妇嫌弃的看了姐弟俩一眼,心道:山里来的小白眼狼,连声谢都没有。

    “杏儿,你把衣服搁桌上就成。”吩咐完小丫头,她转身点化姐弟俩,“这些衣服都是我们姑娘跟少爷平常在家里穿的。浆洗得跟新的一样。一眨眼的工夫,也做不来新的。我们奶奶是个能干人,快快脚的就把里里外外的换洗衣裳都理了出来。换了寻常人,哪里做得到?”

    听她说了一大串,沈九妹总算明白过来,拉着沈秋宝连忙躬身道谢:“多谢……多谢奶奶。”

    “我就在外面候着。表姑娘,表少爷洗漱完了,出屋就是。”仆妇撇撇嘴,带着小丫头离开了。

    “九姐……”屋子里顿时静了下来。沈秋宝低头看着自己一身的泥泞,浑身上下都是从未有过的不自在。有生以来,他头次觉得自己现在真的很脏。他真的能穿那么好的衣服吗?还有,洗漱是做什么?他不会啊。

    沈九妹定了定神:“我先帮你冲澡。”他们这副样子是不能进大浴桶里的,不然,整桶水转眼会变黄泥汤哈。想到会一下子糟蹋掉偌大的一桶水,她便心痛得要死。

    冲澡,沈秋宝完全听得懂。九姐好干净。热天的时候,每次他疯玩回家,九姐都要牵他去冲个澡,才准他进屋。

    “哦。原来洗漱就是冲澡的意思啊。”他恍然大悟,配合的扒掉衣裳。

    沈九妹不置可否,麻溜的将人牵到浴桶边,拿起葫芦瓢浇水,先给秋宝洗头。

    她有注意到地上干净得很,而一边的角落里有条一尺来宽的小沟。那条沟穿过青砖墙,通往屋外。沟里虽然没有水,却长了不少青苔。想来就是排水的地方。是以,她很是小心的用红漆木桶接了秋宝洗头的脏水,然后再倒进那沟里。

    水果真沿着小沟留到屋外去了!她满意的笑了笑,索性让秋宝站在小沟里,放开手脚给他冲澡。

    “热水,真舒服呀。”秋宝从心底里赞道。

    “站稳了!”沈九妹白了他一眼,一边用力的替他搓澡,一边小声的叮嘱道,“少说多看,不要乱讲话。”每次来姑奶奶家之前,爹也是这样叮嘱她的。

    “为什么呀?”沈秋宝扑闪着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不解的问道。

    “这是爹以前说的。”沈九妹把人转过去,奋力搓着他背上的泥垢,低声继续解释,“镇上不比我们山里。你胡乱说话,会惹人笑话的。”爹应该是这个意思吧?以前,她不觉得。这次来,姑奶奶和表叔才错开眼,她已经从那个“妈妈”身上体会到了被轻视的意味。还有,刚才的小姑娘看他们俩时,眼里的瞧不起太明显了。

    “笑话我们吗?”沈秋宝难以置信的问道,“姑奶奶他们为什么要笑话我们?”

    “不是姑奶奶他们。”什么眼神哈!沈九妹没好气的剜了他一眼,紧张的瞅了一眼门口,“是姑奶奶家里的下人。姑奶奶和表叔又不能时时守着我们,总有他们的眼睛看不到的地方。下人跟我们又不是亲戚,凭什么也对我们好?”

    沈秋宝瞬间懂了:“下人,就是长工,和族长爷爷家里的阿田叔一样的人,是吗?”他听奶奶说过的。

    “嗯,差不多吧。”沈九妹其实也不是很懂。反正这不是重点。她郑重的告诫道,“所以,我们要争气,只能给姑奶奶和表叔长脸,千万不能丢人现眼。秋宝,你记住了吗?”

    “记住了。”秋宝很认真的再次承诺,“我会听九姐话的。”他跟姑奶奶和表叔都不熟,当然只听九姐的话。

    费了大半的水,把秋宝洗干净后,她拿起一条棉布巾扔给秋宝:“你自己去桌边擦干净头发和身子。”说着,她先走到桌边,从一大叠衣服里把给秋宝的衣服挑了出来。和秋宝平常穿的,布料和样式简直没法比,但是样式差不多,也是里头穿的小褂子、外面穿的长衣长裤,多出来的是袜子和布鞋。秋宝早就能自己穿衣了,不用她操心,所以,她只是将衣服挑到一边,吩咐道,“这些是你的。我的衣服,你不要乱动。”

    “哎。”秋宝光溜溜的跑过来,笑得合不拢嘴。有好看的新衣服穿喽!

    他穿好衣服后,九姐还在小沟里冲澡。他在桌上发现了一只刻着花草的小木盒子。打开盒子,里面装着小半盒奶白色的粉末。闻起来,象是桂花的香味。

    这是什么呢?看着好象很好吃的样子。

    好想吃一口啊!

    不过,九姐说过的话犹在耳边。

    嗯,我要争气,给姑奶奶和表叔长脸,所以,再好吃的东西,我也不能自己拿起来就吃……至少要问过九姐之后,才能吃。

    于是,沈九妹洗完澡过来,看到的情景是:她家老弟趴在桌边,目不转睛的盯着一只巴掌大的朱漆木盒子吞口水。

    看清盒子里装的东西,她哭笑不得:“那是澡豆,镇里人用来洗脸洗手的,吃不得。”

    “澡豆?”秋宝惊讶极了,咽着口水说道,“可是它们长的一点儿也不象豆子。”九姐该不是怕他贪嘴,故意哄人吧?

    “谁规定澡豆就一定要长得象豆子了?”沈九妹哼哼,“我跟爹在镇里赶集时,看到过有人卖澡豆,分明和这些一个样。除了这种桂花香味的,我还亲眼看到过桃花香味、荷花香味的呢。”爹说过,这东西很贵,不是他们山里人能用得起的。所以,就算刚刚发现了这些澡豆,她也不会动用。

    呃,好吧,九姐来过镇上三次……她应该没认错。沈秋宝无比遗憾的盖上盒子——又不能吃,还有什么好看的!

    沈九妹做事向来麻利得很。等他回过头去,已经穿好了衣服,湿嗒嗒的头发也用棉布巾绞干了,清清爽爽的挽在头顶。

    “哇,九姐,你真好看!”他眼前一亮,由衷的赞道。九姐的脸红扑扑的,穿着月白色的绣花裙子,象是画里走出来的小仙女。

    沈九妹摸了摸袖口绣着的淡黄色小花,不好意思的啐了他一口:“小孩子家家的,懂得什么是好看!”

    看着地上的那堆旧衣服,还有陶罐、皮褥子之类的,她略作犹豫,说道:“我们先出去找姑奶奶。”

    “哦。”沈秋宝乖巧的过去牵了她的手。

    两人出了门,果然看到先前的那位仆妇站在门口的石阶下面。

    “饿了吧?”她笑道,“刚刚老爷吩咐了,先带你们去吃饭。等吃饱了,再去老太太屋里回话。”

    “谢谢……您。”沈九妹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不过,她新学会了一条规矩——要道谢。

    果然,仆妇闻言,脸上的笑意更深。

    吃饭的地方就在隔壁。方格子窗前摆着一张朱漆方桌。他们一进屋就闻到了浓浓的饭香味。

    沈秋宝看得真切。果然和九姐以前说的一样,是两大海碗的白米饭,饭上铺着大片大片的肉。

    “咕噜——”他的肚子干脆的叫唤了一声。

    “可怜的,都饿坏了吧?”仆妇叹了一口气,把他牵到桌边坐好,“快吃吧。”

    “谢谢您。”沈秋宝有样学样,却没有开动。

    沈九妹也道了谢,坐在他的对面,端起另一碗,冲他微微颌首。

    于是,沈秋宝迫不及待的也端起碗,狼吞虎咽起来——好几天没沾米了,尽是吃红薯、野果和山菇,他真饿啊!

    姐弟俩在屋里埋头大吃,却不知表叔神色莫明的背着双手站在屋外。

    很快,两人的饭碗都见了底。

    等沈秋宝也放下了空饭碗,表叔自屋外进来,笑道:“九妹,秋宝,都吃饱了吗?”

    “谢谢表叔,吃饱了。”沈九妹起身应道。

    沈秋宝也站起来,正要学着姐姐的样子答话,却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

    “呵呵呵……”表叔愉快的笑了,伸手摸着他的头顶,“走,表叔带你们去见姑奶奶。”

    “哎。”

第六章 贱民的悲哀(上)

    姑奶奶在卧房里见了他们。她半躺在床上,头上包着白色的长布巾,看着象是病了。沈秋宝觉得很奇怪:才一会儿不见,姑奶奶怎么就老了许多?

    沈九妹拉着他的手,走到床前,正要叩头。姑奶奶却突然坐了起来,一把将他们俩拉过去,搂在怀里,眼泪双流,嘤嘤的哭了起来:“我可怜的娃儿……”

    姐弟俩被她勾起了心中悲意,顿时个个哭得稀里哗啦。

    表叔亲手关上房门,上前轻声劝道:“娘,您别哭坏了身子。九妹和秋宝还等着您做主呢。”

    姑奶奶闻言,慢慢的止住了哭,仍然搂着两个孩子没放手,含泪哑声问道:“九妹,谁送你们姐弟过来的?”一下子娘家没了三口人,这么大的事,她不太相信两个孩子能说得清,思来想去,觉得还是找个大人询问,才是正解。只可惜,儿子找福来问过了,说是没见有其他人露脸。

    沈九妹用袖子擦了一把眼泪,打着哭噤答道:“没有谁送……以前爹带我来过三次。我记得路。娘落气前,交待我带着秋宝到镇上来投奔姑奶奶。我们就过来了。”

    沈秋宝见状,也乖巧的打住了哭。

    表叔在床前的方杌上坐了,难以置信的上下打量着姐弟俩:“九妹真能干!”他的大姐儿只比九妹小半岁,却完全顶不了事儿。而秋宝也令他更目相看——不到六岁的孩子,竟然能跟着一个半大的孩子从牛头坳走出来!换成是他家八岁半的柱儿……他简直不敢想象!柱儿怕是会哭死在路上吧!

    而姑奶奶见她口齿伶俐得很,对她的信心立时增了三分,试着问道:“好孩子,你告诉姑奶奶,家里究竟出了什么事儿。”

    沈九妹本来就是要告诉她的,是以,一五一十的道出仙符兵突然出现在村子里,大开杀戒,又放火将村子烧为平地的始末。

    姑奶奶听完,惊得脸色煞白,身子直打哆嗦。

    “仙符兵……”表叔惶恐的惊呼。不过,他很快回过神来,连忙死死捂住自己的嘴。

    “为什么?”姑奶奶喘着粗气问道。

    沈九妹茫然的摇头:“不知道。”事实上,她也迫切的想知道原由。可是,没人能告诉她为什么。

    姑奶奶无声的看向表叔。

    后者抚着胸口,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沉声问道:“九妹,仙符兵出现之前,村里和往常有什么不一样的事发生吗?”

    沈九妹翻着眼皮,努力的想了一会儿,答道:“那天一大早,三癞子回村了。他在外面发了大财,请村里人帮忙盖新房子。全村的人都跑去看热闹了。”

    姑奶奶不由皱眉。她嫁出来有三十来年了,不知三癞子是何许人也。

    表叔却兴趣大增,又问秋宝:“秋宝,你也去看热闹了吗?”在他眼里,九妹实在是太能干。所以,相比起来,他更加相信秋宝的童言童语。

    沈秋宝使劲的点头:“三癞子的脚下踩着半边猪肉,说,谁帮他盖新房子,就请谁吃大片大片的肉。”

    表叔呵呵:“那是真发财了。三癞子有说他是怎么发的财吗?”

    这回秋宝答不上来了。他求助的看向自家长姐。

    沈九妹那天却是听得明明白白的。她的记性好,当即将三癞子的原话复述出来。

    “挖到龙穴?”姑奶奶根本就不相信。龙穴、龙脉之类的,一直都是传说,好不好!她活了大半辈子,竟是头一次听说有人真的挖到了龙穴。

    表叔却是越听,神色越凝重。

    唯有秋宝一点儿也听不进去。刚刚吃得饱饱的,他困了,偎在姑奶奶的怀里,呵欠连天。

    听完之后,表叔挑了挑眉,打着哈哈笑道:“三癞子是个妙人,故事讲得活龙活现。”

    恰好秋宝又揉着眼睛打了一个呵欠。知子莫若母,姑奶奶松开姐弟俩,温声说道:“九妹,秋宝,走了三天的路,累坏了吧?到了姑奶奶这里,你们就当是自己家里。姑奶奶让人给你们收拾好了卧房。现在,你们表叔就带你们过去。先好好的睡一觉,补补精气神儿。以后的事,等你们睡饱了再说。”

    “是呀。秋宝看着要睡了。”表叔起身应和道,“小娃娃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误不得觉。”

    “哎。”沈九妹牵着沈秋宝顺从的应了。她早就注意到了,秋宝困极了。只是,这不是自己家里。姑奶奶和表叔都没有发话,她不好提出来带秋宝去睡觉。

    于是,表叔把他们俩带到了旁边的一间小屋子里。

    姑奶奶没有诓他们。高床软枕,甚是舒服。姐弟俩都是头一沾枕头,便呼呼大睡起来。

    而表叔安顿他们俩后,又折回了姑奶奶的卧房。

    “你怎么看?”姑奶奶依然半躺在床头,脸上的愁容更甚,“真是那个三癞子招来的大祸?”

    “恐怕就是的。”表叔在方杌上坐了,揉着两个太阳穴哼哼,“仙符兵十之八九是冲着龙穴去的。”

    姑奶奶闻言,满脸愤恨:“那他们带着三癞子就是。为什么要屠村!”

    “杀人灭口。”表叔很肯定的答道,“龙穴的事,哪是我们这种贱民能提及的。如果真有龙穴,肯定是要都灭口的。”

    姑奶奶微怔,旋即,跟泄了气的皮囊一般,无力的歪在床头:“九妹他们……命真大啊。”

    “嗯。现在看来,他们姐弟俩确实是漏网之鱼。”表叔却不想再多做评论,起身坚定的说道,“娘,事非小可。单凭两个孩子的话,我们也不好妄下评断。我准备立刻动身去牛头坳,亲自查一查,看村子是否真的如姐弟俩所言,被烧得精光了。”

    “对对对,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是应该亲眼去看一看。”姑奶奶连声应道。不过,很快,她又紧张的坐了起来,“你要是碰到仙符兵怎么办?”

    表叔倒不担心:“听姐弟俩讲,仙符兵应该是回县城了。暂时他们应该不会察觉漏掉了两个孩子……所以,我们一定要尽快搞清楚牛头坳的情况。”

    这样才好做决定。望着老娘的憔悴样子,他最终把冒到舌尖的话咽下肚子。

    姑奶奶知道他的潜台词,心中悲意再起,又是眼泪汹涌。她捂着嘴嘤嘤的哭诉着:“我的老哥哥……就只剩下了这一根独苗……”

    “谁让我们都是没有灵根,又不能习武的贱民呢!”表叔沮丧的双手抱头,一屁股跌坐回方杌上,“仙符兵要杀我们全家,跟杀窝鸡没什么两样。”

    看上去他们家的日子比牛头坳的村民们要阔绰得多,然而,本质上,都是一样的。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灵根的凡人,如果又不能习武的话,无论贫富,统统都会被仙府划为贱民!

    贱民跟地上的泥一样,只能任人践踏。

    就象这次的事,如果属实的话,但凡泄漏出去一丝一毫,仙符兵立马就能踹开他家门,象捏死一窝小鸡仔一样,灭了他们。

    姑奶奶闻言,再也哭不出来,只是木木的望着床顶的布帐。

    屋子里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半晌,姑奶奶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嘶声吩咐道:“你先去牛头坳查实情况。”顿了顿,又道,“其他的事,等你回来再拿主意。”

    老哥哥确实只剩下了一根独苗,可是,她也是有子有孙,一大家子人哪!

第七章 贱民的悲哀(中)

    紧绷了数日的心弦骤然放松,沈九妹与沈秋宝姐弟俩在正房的东耳屋里睡得天昏地暗。第二天下午,沈秋宝率先醒来。他是被饿醒的。

    揉着朦胧的睡眼,他有些发蒙——这是哪里呀!

    “谢天谢地,总算醒了!”耳边响起姑奶奶欢喜的声音。

    这时,他才猛然记起自己跟着长姐投奔了姑奶奶。

    睁开眼睛,他果然看到姑奶奶笑眯眯的坐在床沿边。后者仍然是头上包着白布巾子,一脸的病容。

    再一转眼,他看到长姐侧身向里,面对着自己,睡在外侧。应该是被床上的动静吵醒了,长姐嗯哼一声,翻身躺平,眨巴眨巴着眼睛。

    一直以来,秋宝都是跟着长姐睡的,是以,他知道长姐已经醒了,索性翻身爬起来,坐在被子里喊人:“姑奶奶。”

    “秋宝乖!”姑奶奶拣起搭在床头的长衣长裤,问道,“秋宝会自己穿衣服吗?”

    “会的。”秋宝老实的接过衣服,先穿上外衣,低头熟练的系着布扣子。

    这时,沈九妹也完全醒了。她只穿了小衣、里裤睡觉,当着姑奶奶的面,有些害羞,脸上飞红,在被窝里软软的打招呼:“姑奶奶。”

    “你们睡了差不多两天一夜呢。都饿了吧?”姑奶奶扶着两只膝盖颤悠悠的站起身,笑道,“也不知道你们会睡到什么时候,厨房里一直热着饭菜。我去叫他们端过来。”

    “谢谢姑奶奶。”两个孩子异口同声的道谢。

    姑奶奶脸上的笑容有些发僵。她叹了一口气,摆手说道:“好孩子……跟姑奶奶客气什么。”说罢,拿起倚在床边的木杖,蹒跚的走了出去。

    没过多久,一个眼生的仆妇提着一只三层的大食盒给他们送饭来了。

    两大碗白米饭,一海碗热气腾腾的肉丸子汤,一碗炒青菜,还有一碗香喷喷的鸡腿。

    哇呜!这是过年也吃不到的好饭菜!

    秋宝又是肠动如雷,口舌生津。一时之间,他没忍住,欢呼着扑到桌边,拿起一只鸡腿,快活的大啃。

    沈九妹讪笑着向仆妇道了谢,给秋宝盛了一小碗汤:“慢点吃,别噎着了。”白生生的瓷碗里,一共有四只烤得焦黄的大鸡腿呢,绝对管够!

    到底是饿坏了,姐弟俩合力,没用多久,碗碗见了底。

    用过饭,仆妇收拾完碗筷,带他们去正屋见姑奶奶。

    仍然是在卧房里。姑奶奶歪在床头。表叔也在。他坐在床前,拿了一只青花小碗,正在用调羹喂姑奶奶东西。

    看到他们俩进来了,姑奶奶示意表叔收了碗,招手道:“过来,都来床上坐。”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子药汤子味儿。

    沈秋宝很不喜欢。他皱了皱眉头,担忧的“噔噔噔”飞跑过去,仰头看着姑奶奶:“姑奶奶,你吃的是苦药汤子,对吗?你哪里不舒服?秋宝给你呼呼,马上就能好。”奶奶要是头疼了,不想吃苦药汤子的时候,总是让他呼呼。而他每次呼过之后,奶奶就好了。

    “好孩子……”姑奶奶的眼泪哗的下来了,哽咽着探身搂住小小的人儿,“姑奶奶只是夜里着了凉,算不得生病。看到秋宝就好了。”

    沈九妹走上前,关切的尊一声“姑奶奶”。她是大姑娘了,不好意思跟秋宝一样扑到床上去,规规矩矩的站在床榻边。

    姑奶奶又小哭了一场。收住泪后,她抱着秋宝,吩咐九妹在床沿边坐下来,问道:“九妹,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没有?”

    沈九妹低头,弱弱的说道:“我们长大后,想给奶奶跟爹娘报仇。”奶奶、爹娘绝不能枉死!

    秋宝偎依在姑奶奶的怀里,使劲的点头:“嗯,秋宝要报仇!”

    姑奶奶没有接话,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晌午,儿子才从牛头坳赶回来。两个孩子没有夸大其辞。牛头坳村人畜无存,果真被烧成了一片赤地。

    然而,这并不是灾难的结束。

    在镇上风风雨雨的住了三十余年,她深知仙符兵是怎么行事的——连坐!如果让仙符兵知道她家收留了牛头坳的两个遗孤,他们定会第一时间赶来。不但灭了他们家,而且还会屠掉这条街上的所有街坊。所以,只要泄漏一点点消息,他们所有的人连命都会保不住,还谈什么报仇!

    表叔咬咬牙,说道:“九妹,秋宝,杀你们爹娘的是仙符兵。你们知道仙符兵有多厉害吗?”

    沈九妹亲眼看到仙符兵屠杀村人,自然是知道的。她不甘的垂下头,没有吭声。眼泪象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的打在衣裙上。转眼,月白色的布裙湿了老大一块。

    爹说过,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不管仙符兵有多厉害,这血海深仇也一定要报!

    秋宝没有哭。他握着一双小拳头,坚定的答道:“等秋宝学好了本事,就能杀死仙符兵,给爹娘,给奶奶报仇!”

    表叔长叹:“秋宝,你知道去哪里学本事吗?”

    秋宝被问住了,一脸的茫然。这个问题,他还来不及考虑……

    沈九妹猛的抬起头,顾不得擦去脸上的泪水,扑腾跪在床榻下,请求道:“姑奶奶,表叔,求求你们,送秋宝去学本事。我会当牛做马的报答你们。我会洗衣烧火做饭,还会进山挖山货、猎兔子……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我什么都肯学的!”

    表叔“哎呀”轻呼,起身去扶她:“你这孩子……”眼睛却偷瞥着床上的老母亲。

    床头,姑奶奶浑身直打哆嗦,两颗硕大的泪珠自紧闭的眼角泌出,顺着惨白的脸颊悄然滑落。她很想大声喝住儿子接下来的话,却紧抿着嘴,不吭一声。

    对不住,老哥哥!妹子也难啊……她在心里无声的哭泣着。

    见她没有阻止,表叔狠下心,扶起沈九妹,将事先商量好的话说了出来:“眼下倒是有一个送秋宝学本事的好机会。”

    姐弟俩的眼睛瞬间被点亮了。他们眼巴巴的盯着他。

    表叔有些不自在,握拳轻咳一声,继续说道:“前几天,我收到消息,县城最大的武馆要收一百名学徒。招徒对象正是象秋宝这样大小的男孩子。”

    “太好了!”沈九妹双手合十,“谢天谢地!”她知道县城有武馆。她曾听爹娘悄悄谈论过,很多年前,族长爷爷费了老大一笔钱送长子长贵叔去县城的一家小武馆当过学徒。只是,后者才学了一年,便被评判为“根骨低下,不宜学武”,不得不退学回家。尽管是这样,长贵叔也是村里少有的厉害人,能一拳打断一块一指厚的杂木板哩。

    那还只是一家小武馆!

    现在,县城最大的武馆要招徒!

    如果秋宝能被招进去,绝对能学到一身的本事!

    “表叔,秋宝想去!”沈秋宝巴巴的请缨。

    不想,表叔却有些犯难:“秋宝太小了……县城离这里有五六十里地呢。离得那么远,他身边又没人照顾……叫我怎么能放心?”

    秋宝嗷嗷的叫道:“表叔放心,秋宝能照顾好自己!”

    沈九妹也道:“我可以跟着去照顾秋宝。等秋宝学完徒了,我再回来报答姑奶奶和表叔的大恩大德。”

    “傻孩子,说什么报答呀!”表叔眼底闪过一道黯然,叹道,“武馆招徒是要考试的。只要秋宝不怕吃苦,表叔送你们俩去便是。”说完,他又看了一眼姑奶奶。

    后者至始至终都是紧抿双唇。

    于是,在姐弟俩的欢呼声中,县城之行很快的敲定了——今晚早点睡,明天一大早,表叔送他们去县城最大的武馆考学徒。

    沈秋宝很是兴奋。晚上,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拉着九妹的手,反反复复的问:“九姐,我明天就要去县城最大的武馆学武了,对不对?”

    九妹被他闹得没辄,最后板着脸喝斥了他一通:“你要是还不老实睡觉,明天起不了床,误了起程的时间,就算去了县城,也赶不及学徒考试!”

    “哦。”沈秋宝吓得吐了吐舌头,赶紧缩回被子里,闭上眼睛,老实睡觉。想了想,又睁开眼睛:“九姐,明天早上记得一定要早早的叫醒我!”表叔可是再三交待了,去县城要走很远的路,明天早上,他们要早早的出门。

    “知道了!”沈九妹没好气的应着。

    第二天,天还没亮,她果然早早的摇醒了秋宝:“秋宝,快醒来。表叔叫我们来了。”

    秋宝才睁开眼,她便把秋宝从被窝里抱了起来。

    “我自己来。”秋宝一旦醒来,往往会很快清醒。他打着呵欠接过衣服,熟练的穿了起来。

    洗漱完毕,表叔带他们用了早餐,天也只是蒙蒙亮。三人悄然从后门离开了——表叔说,可以坐马车从官道去县城。但是,那样的话,他们要赶百把里路;而弃马车不用,带着他们俩从山里抄近道的话,能省一大半的路。以他们的脚程,应该能在下午的时候赶到县城。只是后者明显要辛苦得多。姐弟俩都想尽快赶到县城,双双强烈要求抄近道,不坐马车。

    姑奶奶没有来送他们。不过,表叔递给他们俩每人一个蓝布小包裹,说是姑奶奶连夜替他们收拾好的行囊,里面有些银两、干粮,还有换洗的衣裳。

    沈九妹一听有银两,坚决不要。

    表叔唬着脸喝斥道:“穷家富路。出门在外,哪有身上不带银钱的?不过是几两碎银子,叫你们拿着就拿着。等秋宝学到了大本事,成为了武师,风风光光的。到时,能让姑奶奶和表叔跟着沾沾光,也是你们的孝心。”

    “哎。”沈九妹这才含泪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