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浪形骸歌全文阅读 第10分节

九十一 名利远避之

    他正思索时,那华亭金战甲陡然升起大火,火烧了约一炷香功夫,战甲色彩暗淡,如墙皮般层层剥落,大统帅施三力亦被烧成焦尸。

    形骸问道:“这是为何?”

    祖仙道:“此人临死之前,逆运铁甲大法,将这金甲毁了。华亭金战甲是露夏王朝不传之秘,何等重要?自不能落在外人手上。咱们若是硬用手段要剥下这金甲,也会被火烧伤。”

    形骸叹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露夏王朝之人竟有这等气概。”

    祖仙点头道:“施三力虽只是二流人物,可听说为人也算是不错了。可惜他借用奇毒练功,闹得丑态百出,一世英名,毁于一旦。”说着双眸看他,道:“你中了这银蚁奇毒当真没事么?可别发作出来,做出败坏孟家清誉的行径。”

    形骸皱眉道:“怎会有事?我这人最安分不过了。祖仙姐姐尽管放心。”

    祖仙笑容古怪,似要探究形骸心思一般,形骸微觉不自在,道:“走了,走了!”两人于是拾阶而上。

    走出城寨,祖仙道:“是你本领高呢,还是藏沉折更强?”

    形骸道:“老实说,我比沉折师兄差远了。他龙火功已至第五层,且拳脚剑法更远胜过我。”更别提他那光明正大,浑不可挡的阳火神功。

    祖仙轻叹道:“但你这身功夫也算很难得了,那施三力练功有得,铁甲神奇,双掌并发,全力来袭,就算藏东山也得凝神抵挡,你能够抵受片刻而不死,这已是龙火功第五层之象。如你们这般年纪轻轻,将龙火功练到这般地步,就算借助奇功邪术,古往今来,我也只另知道两人能够。”

    形骸甚是欣喜,道:“那两人又是谁?”

    祖仙朝他做了个鬼脸,道:“偏不告诉你。”

    形骸大失所望,道:“姐姐,你吊人胃口,这可当真不对。”

    祖仙敛容正色道:“你龙火功真正境界,决不可让外人得知,不然麻烦不断,纯火寺敏锐多疑,一旦盯上了你,你连睡觉都有人刺探。我传你一门口诀,可将龙火功压抑至第三层,且运功时不会有光环绕体,行事更为方便隐秘。至于你杀了施三力之事,虽值得称赞,实则是一场拖累,更不许为外人知晓,听到了没?”

    形骸喜道:“知道,知道,功名利禄,非我所愿。逍遥糊涂,方得我心。姐姐是一片好心,这可多谢你了。”

    祖仙于是快速念出那诀窍,她嗓音清脆,口音醇正,一个字一个字吐得十分清楚,有如宣读法令官文一般。形骸愈发钦佩:“这位祖仙姐姐定是一位极了不起的人物,怎地她如此年轻?”

    天上乌云消散,洒下阳光,照在祖仙脸上,形骸突然间想起她为何如此眼熟:她与那位灵阳仙孟如令长得相似至极!两人年岁相当,五官脸庞似并无差异,只是一人银发,一人红发,那孟如令脸上有一道伤痕,祖仙却毫无瑕疵。

    祖仙道:“浑小子,你可是银蚁毒发作了?为何紧盯着我?当心我教训你!我说的那口诀,你记住了没有?”

    形骸连忙点头,将口诀复述一遍,只错了一、两个字。祖仙甚是欣慰,赞叹道:“你....竟有这等过耳不忘之能。那人...不也是这样么?”说到此处,庄重神态中透出一股感伤。

    形骸又问道:“祖仙姐姐,你可有一位妹妹或是姐姐?”

    祖仙道:“我的姐姐都死光了,至于妹妹,倒似没有,你为何这般问?”

    形骸暗忖:“她原来身世也很可怜。”思来想去,还是说道:“我在麒麟海银海岛上,曾遇见过一位和你长得很像的姐姐。”

    霎时,祖仙握紧形骸手腕,神色紧张,俏脸紧绷,她道:“那人是不是银色长发,梳着麻花辫子,脸上有道疤痕?”

    形骸道:“是啊,你果然认得她,她叫孟如令,是我孟家之人,一身道法十分了得。”说罢心中好奇:“祖仙姐姐是不是也姓孟?孟祖仙,孟祖仙,这名字可大逆不道,非给族中长老打死不可。”

    祖仙追问道:“她去了哪儿?”

    形骸一来不知孟如令去向,二来见祖仙似有敌意,怕害了孟如令,不愿多说,忙摇头道:“咱们只是一面之缘,她随后就走了,根本懒得告诉我去哪儿。不过她似乎对咱们孟家意见不小。”

    祖仙冷笑道:“何止是意见不小?她根本怀恨在心。罢了,她自己也会找上门来。”说罢放脱形骸,在脸上一抹,又成了那姿色平平的渔家女样貌。

    来到港口,沉折等人已在一艘大船上,见形骸与祖仙回来,齐声招呼,挥手相迎。两人登船之后,众人围上来问,祖仙淡雅一笑,道:“这件事当真滑稽,大统帅施三力为了练功,居然服用银蚁毒而死。”

    众人质听了,欢呼雀跃,众降兵闻言,也是喜大于忧。沉折见形骸伤成这幅模样,心中有数,拉他走到一旁,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形骸不愿相瞒,说了自己与施三力搏命经过,又道:“这位祖仙姐姐说,咱们练成龙火功高深境界之事,决不可让外人知道。她传我一门压抑龙火功的心法,你也学学如何?”

    沉折道:“她所言很有道理,但这功夫来路不明,我不愿学。我自有遮掩之法。”

    形骸知道这位师兄悟性惊人,常常无师自通,倒也不必替他操心。

    沉折又道:“我对那些海盗降兵说了,需隐瞒你我与他们争斗实情,只说他们受那金、武二人嫌气,心怀不满,变节叛变,弃暗投明。见我二人也是龙火觉醒者,这才决意相助,宣誓效忠。”

    形骸笑道:“还是师兄想得周到。”

    沉折摇头道:“这如何算作周到?人多嘴杂,易有漏洞,只要一人嘴不严实,我二人速杀金、武二人,杀散千人一节,立时流传在外。”

    形骸不由心惊,问道:“那该怎么办?”

    沉折道:“你我需得串供,将在海外遭遇编的天衣无缝,连缘会也得嘱咐清楚了。至于龙火功之事,若瞒不过去,只需不露冥火阳火,纯火寺也奈何不了咱们。”

    形骸想起安佳、裴柏颈亡命天涯的经历,忧心忡忡,望向海面,叹道:“只盼咱俩不至于真的无家可归。”

    沉折一声令下,大船升起风帆,驶出海峡。

    到第二天晚间,前方响起“嗷嗷”叫声,正是那十舌海狗群,形骸急忙抢到甲板,看着海面,心神不宁,不知这海中妖魔长什么模样。

    只见海面上浮着厚厚绒毛,宛如海藻海草一般,偶然间,那海草翻滚,露出满脸皱纹的大狗脸庞,那狗模样痴呆,双眼放光,身长丈许,露出长长的尖牙,十根尖细的舌头一吐一吐,极为怪异惊人。

    吕老五道:“两位小大人放心,咱们有秘药伺候,可来去自如,不然哪,除非是铁船航行,再大的军舰也会被这群败家玩意儿给拆了。”

    说罢,他招呼降兵,从船舱里搬出一个个大木桶,掀开桶盖,乃是腥臭的鱼,似混合牛羊内脏,搅拌成杂烩之物。众降兵将木桶朝十舌海狗抛去,众海狗异常欢喜,狗刨游上,争肉夺食,对大船视而不见。

    形骸道:“这就是你们所说的秘药?倒也不怎么贵重嘛。”

    吕老五笑道:“贵重!怎地不贵重了?小大人有所不知,这秘药里有最腥的鱼,最上等的牛羊肉,还得杀几个活人,用活人血肉搅合而成,不然这群海中太岁怎会放咱们过去?”

    形骸惊怒交加,道:“你们还杀活人了?”

    吕老五察言观色,眼珠一转,连忙答道:“大人,都是大统帅想出的主意,小人我是从来不滥杀无辜的。”其余降兵也连连道:“吕大哥说的是,咱们以往就一心向善,不然如何会跟从小大人,反了那大统帅?”

    形骸叹道:“连这海上的土地爷都杀人越货,何况妖魔海怪?世道如此,这也怨不得你们。”

    祖仙胆子颇大,坐在船舷上,望着众海狗,玉手轻拍,有一头十舌海狗在她面前翻腾吐舌,甚是灵活,像是讨好她一般。她笑道:“你们知道么?这些海狗一有吃的,便显得乖巧听话,讨喜温顺。可半天后肚子一饿,会把人吃的骨头都不剩。这等翻脸不认人之物,纵然眼下再可爱百倍,最好还是除去为妙。”

    吕老五道:“姑娘,它们可是这一片海的霸王,要说除去,谈何容易?”一边说,一边加紧行船,逃离这群祸害,直至将它们远远甩开。

    祖仙忽然又道:“杀海狗不易,可杀人却简单。吕老五,听说你杀了挺多咱们龙火天国之人,也曾是个挺有名的战将,对不对?若回去后你受逼问,为了自保,只怕什么都说出来了,我说的没错吧。”

    吕老五脸色一变,又陪笑道:“那是沙场上被逼无奈,如今我向两位小大人投诚,一生一世,只为龙火天国效劳。姑娘大可放心。”

    祖仙道:“放心?我可万万不放心。”

    吕老五暗骂这丑婆娘多事,正欲再向沉折、形骸表忠心,突然间,他张嘴吐血,宛如喷泉,竟将自己的肠子也吐了出来,他指着祖仙,模糊道:“你....你....“立时气绝,死状惨不忍睹。

    形骸心头巨震,望向祖仙,道:“祖仙姐姐,你这是....”

    祖仙未答,但其余降兵也在同时捧腹大吐,呕出体内脏器,转眼倒毙,绝无幸存者。一众人质看得心胆俱裂,大叫着满甲板飞奔。

    祖仙一拂袖袍,冷冷说道:“我龙火天国无需反复无常之辈,更不饶杀人如麻之盗。何况这些杂碎知道的太多,活着只会害人,死了才省去麻烦。大伙儿说,本人所言,对是不对?”

九十二 大侠重诺言

    船上众人被她震慑,皆不敢出声。祖仙再转衣袖,阵风吹过,砰砰声中,那吕老五的尸首落入海里,她又道:“用来喂狗,倒也正好。”

    形骸见缘会目不转睛的看这情景,当即遮她双眼,怒道:“你为何下此毒手?你....是怎么做到的?”

    祖仙神色轻蔑,下巴朝他一点,道:“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形骸回思她上船后举动,她似曾装作顽皮少女,在众降兵间跑过,偶尔在他们身上一碰,众降兵只是哈哈一笑,并未察觉异样,此刻想来,那定是极阴狠的功夫,待得大船行过这十舌海狗海域,她催动阴毒,才将众人杀死。

    他茫然四顾,看降兵脏臭污秽的尸骸,心中大乱:“我答应过要放他们一条生路,可他们如今却死了。我违背誓言,该替他们报仇么?”

    忽又听扑通扑通几声,他转头一瞧,见沉折运掌风,也将降兵尸首抛下海去。他心想:“师兄他并不在意么?他曾许诺要收他们入藏家军,如今....如今....”

    刹那间,他恍然大悟:“祖仙是替我们二人杀这些海盗的,唯独他们曾目睹我们功夫,如此最为妥当,一干二净,断绝后患。我俩突飞猛进的功夫才不会惹来猜疑。”

    但这些死者帮了咱们,不惜杀了自己同胞,他们替咱们染了血。

    形骸想:“他们手上也杀了龙国的人,他们并非无辜,而是罪犯。”

    他们为国杀敌,何错之有?

    形骸想:“祖仙姑娘又未答应饶他们性命,她为国杀敌,何错之有?”

    这些死者帮咱们度过海怪难关,如今过河拆桥,未免不义。

    形骸想:“他们本就是反复无常、懦弱善变之辈,若回到墨从,他们也会受审,存活之望不大,我们确实与他们定约,可我们不杀他们,他们多半也会死在墨从军中。他们若遭受刑罚,为了自保逃命,为了报复受骗,定会将我与沉折之事如实说来,我错了,我错了,我该自己杀了他们,而不该由祖仙姐姐动手。”

    你为一己之私,竟有这等言而无信的念头,你这贪生怕死之辈。

    形骸想:“贪生怕死?我不怕死,但不可无畏而死,也不愿优柔寡断。我早该下定决心,狠下心肠,就像我刺安佳那一剑。我的手上早沾满鲜血,岂能再顾虑这些杀人越货之徒?是的,是的,我刺安佳一剑,替安佳洗脱了猜疑。祖仙姐姐杀了这些降兵,替我们解除了忧患,我当时做了对的事,祖先姐姐也是对的,我该好好谢谢她才是。”

    如此一来,你岂不是成了是非不分,阴险狠辣之辈?君子大侠,一诺千金,永世不悔,哪怕是对大奸大恶之徒也不违誓,你偏离了侠义之道,居然还诸多借口?

    形骸想:“对大奸大恶之徒守诺,对滥杀无辜之辈怜悯,这就是侠义正道么?这也算高风亮节么?如此说来,我们为麒麟海海民出生入死,立下大功,却反遭迫害,这就是行侠仗义、急危救难的好处?对友当守诺,对敌当狠心,这是最简单不过的道理。”

    何谓友?何谓敌?何谓侠?何谓义?

    形骸断绝念头,不再自问,他走了几步,打出棕熊拳法,拳风所及,剩余几具尸首翻下了船。

    遥遥可见有海狗朝此游来,扑向尸体。这些尸首的主人原本杀活人以喂狗,此刻自己也有相同下场。

    祖仙笑看着他,形骸也向她回眸,道:“多谢祖仙姐姐。”

    祖仙微微颔首,抬头对众人道:“大家听着,这两位公子福缘深厚,机智勇敢,武功也颇为了得,在岛上与这群海盗斡旋,竟劝得众海盗自相残杀,一举瓦解,立下了天大的功劳。然则他们毕竟年幼,身手有限,这些投降贼人又甚是奸恶,若事情有变,大伙儿都要遭殃。因此,本姑娘防患于未然,下手将他们毒杀,此乃功德,诸位有何异议,尽管当面说出来。”

    众人见海盗惨样,心惊肉跳,岂敢质疑她?加上他们不知形骸、沉折武功到底如何,身在贼船,心里没底,此刻贼人尽灭,心中反而安定,于是都说道:“姑娘妙手除恶,咱们都感激不尽。”

    也有人想:“我还奇怪这两个孩子如何能杀得海盗服服帖帖?原来是用计策。这祖仙姑娘神神秘秘,不知是何来头,我看其中定有她一份功劳。”如此对形骸与沉折敬畏骤减,可感激之情却分毫不少。

    俘虏中有不少是墨从将士,过了那乱石林后,认得回去方位,又行了四天,墨从港口已清晰可见。船上不少人喜极而泣,鼓掌欢庆。

    祖仙突然悄声道:“行海,咱们今后再见。”

    形骸一惊,却见祖仙跳下船,海中升起一翡翠莲花小舟,托住祖仙。她回眸一笑,美丽得难描难述,旋即消失在滚滚水烟中。

    形骸心想:“她随手召唤渡船,独行江海,这似是极高深的道法仙法,这祖仙姐姐到底是什么人?”

    旁人皆若无其事,似未察觉到祖仙离去,直至临近海岸才有人发现,可早找不见她,唯有作罢。

    墨从港见一艘海盗船来袭,钟声急促,岸上百姓士兵皆匆忙奔走。少时,墨从船舰列队,包围这艘大船。墨从船上有人喝道:“来者还不投降?违抗者格杀勿论!”

    陶豪倚着船舷,大声挥手喊道:“是我,是我,我是石索船上的都卫陶豪!咱们皆是被海盗掳走之人,此刻安然返回,还请哪位大哥通报总督与东山将军!”

    对面船上怒道:“陶豪,是不是海盗逼你说谎,想伺机入城,暗中作恶?你们如何逃得出来?又如何未被追击?”

    这船上众人大怒,齐声骂道:“咱们好不容易逃回,还要受自己人盘问,你们这些当兵的都是蠢货白痴么?自己无能,便不信旁人有能耐?”

    对面也怒了,喊道:“全都跳下海去,浮在水面,若留下一个,莫怪我等万箭齐发!”

    陶豪骂道:“我们穿上大多是无辜百姓,老弱妇孺,这都瞧不出来?”

    那边道:“海盗定有奸细混在其中,伺机行事,休想瞒得过咱们!”

    两边正在僵持,霍然间,有一人飘至海盗船上,形骸见此人白发苍苍,清瘦矍铄,身形颇高,双目有神,身负长剑,穿戴鲸皮轻甲,这十丈之距说过就过。

    沉折立时上前,向老者跪拜道:“东山爷爷。”老者见了他,神色惊喜万分,眨眨眼,一手抓紧胡子,一手摸着沉折肩膀,张大嘴巴,许久说不出话来。

    形骸心头一震:“这就是藏东山老将军?”

    船上众人认出藏东山,一齐向他鞠躬,恭敬问候道:“东山将军!”

    藏东山终于不再发愣,朗声大笑道:“孙儿,你可算回来了!你可把大伙儿都吓得半死!臭小子,你到底去了哪儿?”

    沉折指了指形骸,道:“爷爷,这位是....”

    藏东山立时道:“你就是孟行海么?你这小娃娃与沉折一道失踪,墨从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慌得屁颠屁颠,乱七八糟。”

    形骸心中发怵:“我倒是其次,他们挂念的师兄,不过我杀了木格,沉折杀了藏争先,他们知道没有?”只道:“我与沉折师兄被海盗掳走,历经劫难,这才返回。”

    藏东山露出痛恨异常的表情,胡须直翘,骂道:“施三力,老夫定要将你这狗贼凌迟处死,挖心喂狗,阉割喂鸡,方解心头之恨!”

    他只道这两人数十天内都落在海盗手里,海盗中有首领极端好色,喜好男童,藏东山早有耳闻。他由此以为形骸、沉折这些时日处境极端不堪,所受折磨令人发指。他心疼孙儿,又嫉恶如仇,一时恨不得独身出海,去找海盗老巢拼命。

    沉折道:“爷爷,施三力为练邪功,走火入魔而死,麾下海盗自相残杀,也无一存活,咱们这才逃了出来。”

    藏东山眉头紧皱,摸摸他脑袋,喃喃道:“可是受怕过度,脑子糊涂了?”

    陶豪道:“老爷子,是真的,咱们大伙儿都可作证。”

    藏东山大吃一惊,任凭多人同出证言,又如何能相信这等不劳而获,惊天动地的好消息?反而暗忖:“莫非这真是海盗诡计?可海盗将这许多俘虏皆放了回来,为使这鱼目混珠之计,未免也太下血本了。

    他瞧见爱孙平安,心头狂喜,又见沉折、形骸精神饱满,不似饱经酷刑的模样,纵然疑心,转眼也懒得计较。他踏上船头,提起高呼道:“我孙儿藏沉折,孟家的孟行海回来了!此船上皆是自己人,快些护送上岸,妥善安排!”他功力何等深湛,这声音似云间打雷,响彻全城。四周船舰,岸上士兵听了,悉数喜出望外,欢呼声一直传回船上。

    船舰靠岸,只见一队骑士快马赶来,为首一人衣着华贵,中等身材,样貌精悍,约莫五十岁年纪,龙行虎步,只三四步已抢到众人之间。此人正是墨从总督,藏家族中大员,名叫藏徐月。形骸初来墨从时曾见过他一眼。

    他一把抱住沉折,也是笑得合不拢嘴,喊道:“好孩子,好孩子,你可总算回来了,你爹娘正在总督府等你,他们本想赶来,可身子吃不消了。”

    沉折推开藏徐月,道:“不单单是我一人,大伙儿都回来了。”

    藏徐月细细盘问陶豪等士兵,确信众人所言非虚:非但那群罪行累累的海盗已然覆灭,这藏家的宝贝孩儿也终于返回。他听得心花怒放,笑得片刻合不拢嘴。

九十三 初尝情滋味

    港口霎时被围得水泄不通,与亲人重逢的、前来恭贺道喜的、总督府大小官员、将领小兵、凑热闹的、路过的,形形色色,熙熙攘攘,景象有如逢年过节一般。

    来者询问众人际遇,归者七嘴八舌、你争我抢,口若悬河的各自说出,却皆提及是沉折、形骸智取众盗,众人方才脱困。藏东山、藏徐月更是困惑,照旁人所言,这两人前些时日似乎并不在海盗手中,不知到底去了何处。

    当下不顾其余,簇拥沉折、形骸、缘会三人,直奔总督府。那府邸位于城镇中央,白墙圈绕,有顷许之广,石狮子、红漆门,飞檐高轩,分东西南北各院,明堂高楼四下遍布,满园丽色,阔绰豪富,正是朝廷大官、龙火贵族的气势。

    藏徐月道:“东山伯伯、沉折侄儿,我已命人置备晚宴,待晚间邀大伙儿一聚,既替两位接风洗尘,又庆贺咱们大破贼人。”

    藏东山笑道:“我听陶豪说,是这两个孩子以妙计破敌,那也是这二人的庆功宴了。”

    藏徐月心想:“听说这孟行海是襄离别院最无出息的小辈,这救人之事,与他无关,但他运气不错,竟跟着咱们沉折侄儿立下这等大功。沉折侄儿一贯高傲,为何会对这无能小儿青睐有加?”心下鄙夷,对形骸颇为冷漠。

    形骸一回到城里,感到压抑困顿,似又成了那个不起眼、受冷遇的无能学子,巴不得避开众人,去默唱他那放浪形骸之歌。缘会躲在他身边,一脸惊惶,旁人问她话,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沉折变得沉默寡言,除了藏东山外,对谁都不理不睬,却始终走在形骸身边。

    藏徐月笑道:“送两位侄儿,这位姑娘去清洗一番,换上漂亮衣衫,好生修养,晚间好来赴宴,向大伙儿说说故事。”几个府上少女仆役闻声称是,一少女将形骸引入一间屋子,不多时,收走脏衣,又要替形骸擦身洗浴,穿戴整齐。形骸求她莫要辛劳,但那少女反而害怕起来,道:“公子,若我服侍不周,老爷非将我赶出家门不可。”

    形骸深感同情,暗想:“她小小年纪,也不认得我,却要为我擦身洗澡,沐浴更衣,做这等无奈之事,若换做旁人,出言辱她,她也只能默默忍受。哪怕在墨从,在皇城,在龙火天国,奴隶的日子虽比麒麟海好些,却也不容易。”

    那少女小手持布,擦他身躯,形骸害臊不已,似被高手点中穴道,又似成了不动僵尸。少女见状,抿嘴轻笑,替形骸梳理一新,再换上新衣,笑道:“公子,你这样一拾掇,样子真好看。”

    形骸道:“我为人正直,正气油然而发,相由心生,自然精神,倒并非我人长得如何。”

    少女羞涩笑道:“你失踪之后,我听人说起过你,公子,你是个好人,心肠最善,对不对?”

    形骸黯然道:“我心肠本是好的,但如今世道险恶,我心中的正道已偏,混沌污浊,已然步履艰难了。”

    少女不知他在说些什么,低声道:“公子,你....你能不能将我带走?我到你家中做个小妾,强过留在这总督府上。老爷为人严厉,我怕....我怕....他....欺负我。”

    形骸心中一凛,不由自主的想起安佳来。他心想:“她想将终身托付给我?为什么?我明明才与她头一回见面,我是学堂里最不成器之人,她也准已听说。难道在她眼中,我这样的人物,却成了她的救星么?她到底是怎样的人?她到底有何悲情?她是善是恶?我又是好是坏?”

    他只觉这芸芸众生皆活在煎熬中,也都在祈祷有朝一日能脱离苦难,这苦难或许并非真正的苦,而是人心不满、追求高就,眼望彼岸,攀比嫉妒而成的苦,就像安佳那样,只是想更舒适,更安逸。形骸不能救所有人,形骸也不会救所有人,即使是天上神仙也救不了所有人。

    他摇头道:“多谢姑娘辛劳,你下去吧。”

    少女身子一震,似要哭求,但屋外有人敲门,她低下脑袋,将门打开,缘会走了进来。少女一低头,慌忙告退。

    缘会也已焕然一新,甚是娇嫩俏丽,形骸笑道:“小缘会,你这模样当真好看。”

    缘会道:“爹爹,我....我怕这儿的人。他们一个个儿都似有坏念头般,可我又....看不出来。”

    形骸心想:“我又何尝不怕?麒麟海海民虽颇蛮愚,可龙国人却都很精明,精明的过了头。”他安慰她道:“你莫怕,咱们去找沉折师兄。”

    他拉起缘会小手,两人在府上找了一会儿,终于问明道路,来到沉折屋外。他那屋子比形骸的要大上一倍,且陈设更为精致。形骸暗想:“他们对自家少爷,自然要加倍讨好,不知有没有女奴求沉折纳妾?”

    忽然间,见屋顶有人朝他招手,那人身材纤细,也是个女子模样。形骸心想:“这人在偷听师兄屋中之事?”好奇心起,背着缘会跳上房顶,见这少女绝丽英秀,神色豪爽,正是初来时替他狠揍木格的藏家小姐藏玫瑰,她亦是龙火功奇才,身手颇为了得,虽此时在形骸眼中已算不得什么,可终究对她甚是感恩。

    藏玫瑰看清是他,掩嘴一笑,做了个悄声手势,形骸见她已掀开屋顶上一片瓦,露出个小洞,隐隐可听见下方声音。

    形骸忙趴下,只听屋中有一女子正在哭诉,她声音也熟,是形骸有婚约在身的息香。形骸一想起她来,只觉头上压了个乌龟壳,又疼又绿,又重又背。

    他想道:“咱们失踪,海盗围城,咱们襄离别院竟在这儿留了一个多月?是了,其余同门也是朝中官员子女,藏徐月将他们也安置在总督府了。不知李金光师父怎样?听祖仙姐姐说他恨不得自寻短见。嗯,他失了木格,又失了沉折师兄,就像发了大财,又转眼赌得倾家荡产一般。”

    息香颤声道:“沉折师兄,你不知你失踪的这些时日,我有多担心你?我整日价以泪洗面,又时时去问东山爷爷你的消息。我这才发觉,我是当真喜欢你,你一天不回来,我就是一天活死人,无魂无魄,六神无主。”

    沉折道:“我见过活死人,你倒不像。”

    息香道:“那是因为我见了你,心又活转了。我已下定决心,死也不要嫁给那骷髅形骸,我愿做你妻子,一生一世与你在一块儿。”

    藏玫瑰捧腹大乐,憋得险些摔下去。形骸暗道:“可别被师兄察觉。”可蓦然心中一动,知道沉折早察觉两人在偷听,只是并未点破。

    沉折问道:“骷髅形骸?你是说行海?”

    息香苦涩道:“是啊,你或许不知,我与他订了娃娃亲。可我讨厌他,只喜欢你一人。我爹爹是礼部侍郎,听说他近来又要升官,与你们藏家可谓门当户对。我这一生非你不嫁,你呢?你愿不愿娶我?”说到此处,她泣不成声,可怜悲苦的无以复加,就像海滩边的馥兰。

    但馥兰有理由哭泣,息香这算什么理由?

    藏玫瑰望形骸一眼,细语笑道:“你老婆可真欠揍,但莫要怨我哥哥。”

    形骸低声道:“她不是我老婆,我哪敢怨师兄?”

    藏玫瑰又道:“其实你有什么不好?也不知怎地,我倒瞧你颇为顺眼,只可惜我不想嫁人,否则倒可把你抢过来,遂了这婆娘心愿。”

    形骸骇然道:“我有什么好?姑娘可别玩笑。”

    息香哭了一阵,见沉折无动于衷,不来相劝,甚是气恼,道:“师兄,你到底怎么想的?本门之中,属我长得最美,最温柔贤惠,也最风趣可喜。我已表明心迹,你呢?你个大男子汉,为何不给个答复?”

    也是年轻人意气风发,藏不住心事。她从来自诩美貌,俘获许多少年心意,从十三岁起谈情说爱,却未尝一败。而她得知沉折回来之事,又听说他立下足以举国震惊的大功劳,心想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若能及早与此人定了名分,今后前程似锦,不可估量。她因此穿上最美的衣衫,精心化妆,来到沉折屋中,喝退女奴,向沉折表露爱意。

    沉折对息香一贯冷淡,此节她心知肚明,然而她以为那不过是少年人面对心上人特有的羞涩,宛如薄纸,一戳既破。现在她采取攻势,岂有不将这从未恋爱的少年手到擒来之理?

    沉折答道:“行海师弟怎么办?”

    息香咬牙道:“这骷髅头,我根本从未将他放在心上,他与你相比,好似蚂蚁与巨龙,好似牛粪与鲜花一样。我...我....”

    这时,门又被推开,李金光等襄离别院一众蜂拥而入,藏徐月跟在后头。玫瑰、形骸吓了一跳,急忙屏住气息,不声不响。

    藏徐月一见这秀丽少女哭哭啼啼,哈哈大笑,道:“好小子,好小子,一回来就显手段。”

    息香脸涨得通红,却又微微窃喜:“如此大伙儿都认定我与师兄互有情意,便更容易拿下他了。”嗔道:“总督爷爷,你可别乱说。我和沉折....只是最好要的朋友。”

    李金光泪眼朦胧,喜道:“沉折徒儿,师父天天盼着你平安,可总算如愿了。你为何与息香儿独处一室?”

    沉折摇头不答,反问道:“你们可曾去看过行海师弟?”

    李金光愕然道:“行海?没有,听说他好得很,咱们待会儿总能见到他,何必兴师动众?再说了,你在为师心中,才是第一等重要的爱徒....”

    沉折冷冷道:“是因为我已觉醒,而他没有?你们以为是我单独一人降服了海盗?”

    李金光唉声叹气,道:“这个嘛,倒也可以这般说....”

    沉折霎时一动,已然撞破屋顶,一掌劈向形骸,周身雪风飞舞,掌力极为强悍。形骸大吃一惊,下意识急运功抵挡,两人掌力激荡,震的周身瓦片纷纷粉碎。

    玫瑰挥手挡开瓦片,看得清楚,“啊”地一声,道:“你们....你们....”

    沉折又加了一层力道,形骸不禁出力相抗,一人全身火光辉煌,一人遍体旋风流动。沉折一声长啸,手往前一扬,形骸随着风势往后倒退,落在五丈远的树上,如此御风而行,火焰如潮,动作潇洒大方,说不出的美观。

    无论是一旁的玫瑰,还是屋中的众人,都看得目瞪口呆,震惊不已。息香更是失魂落魄,仿佛成了活死人一般。

九十四 芳心轻如蝶

    藏徐月眼光了得,瞧出这两个少年龙火功功力不俗,似并非初至第二层,这倒也罢了,而沉折出手袭击,形骸立时招架,手法甚是纯熟,哪像是初出茅庐的孩子?倒像是从腥风血雨中杀出来的好汉。那两人刚各自站定,他一声“好”已喊了出来,这并非恭维,而是武人见到精妙功夫时有感而发的喝彩。

    李金光直勾勾看着形骸,神色如中了状元,又似被捉奸在床,脑中一半惊喜,一半惶恐,暗想:“行海这孩子,竟也练功有成?糟糕,我之前对他颇为冷淡,他会不会怀恨在心?不会,不会,这孩子宅心仁厚,对我这师父最是敬爱,我只需稍稍相劝,他欢喜还来不及呢。”

    息香身子发颤,脸上泪水未干,也想道:“行海与沉折两人到底去了哪儿?行海他怎也会觉醒了?糟糕,我之前对他颇为冷淡,他会不会怀恨在心?不会,不会,他这人傻乎乎的,心里只怕仍对我刻骨铭心,我只要稍稍相劝,他欢喜还来不及呢。”心思竟与李金光大同小异。须臾之间,她已改了主意:“藏沉折之事毕竟渺茫,而孟行海却万不能舍了。这叫骑驴找马,不耽误工夫。”

    形骸、沉折各自收了龙火,落地向众人问好,玫瑰突然跳下,一拍形骸肩膀,笑道:“孟行海,我是不是未卜先知,铁口直断?我说了你会觉醒,那就万万不会错了。你该如何报答我?”

    息香闻言大急,朝玫瑰怒目而视,见这少女容貌似更胜自己一筹,自惭形秽,怒上心头。

    形骸道:“蒙姑娘吉言,在下好生感激,加上姑娘曾救在下一命,若有事需在下帮忙,在下定竭尽所能。”

    玫瑰道:“眼下倒不急,好酒越久越香,人情越等越大。我这人情债先存在你这儿,我好吃些利息。”

    藏徐月笑道:“玫瑰,你这丫头,和行海侄儿躲在屋顶做什么?好的不学,偏学旁人偷听偷窥,还使这高利贷的手段。”

    李金光大喊道:“行海徒儿,你与沉折、木格失踪,那两人武功高强,有能耐自保,唯独你文雅安静,叫人放心不下。为师可当真心急如焚,如坐针毡,一下子似老了八十岁。”

    形骸心想:“老了八十岁?我怎地看不出来?不过倒似多了几根白头发,以你这为人,又怎会挂念我这无用之辈?你也别闹玄虚了。”但毕竟他是别院中师范,形骸于是答道:“师父身子要紧,又何必为徒儿忧心?”

    陡然衣袖一紧,他一扭头,见息香默默站在近处,一手掩面啜泣,一手拉着形骸袖管,她身子发颤,低着脑袋,秀发挡住脸颊,看不清神色如何,但似乎情真意切,十分凄苦。

    形骸道:“师妹,你拉我衣袖做什么,这衣衫是借的,弄破了可要赔钱。”

    息香顿足道:“大傻瓜,大坏蛋,你不告而别,一走了之,害得人家为你伤心,脑子都乱了,刚刚像疯了一样,不知胡乱说了些什么,你可千万莫要当真。”

    形骸见她反复无常,口是心非,大为反感,正想呵斥她,却听息香又道:“你我有婚约在先,人尽皆知,不管怎样,这辈子我都是你的人啦,这虽是父母所定,可一生一世,我都不会后悔。”说罢抬起头,看了玫瑰一眼,目光似在警告。

    她不看不打紧,一看却惹出祸事。藏玫瑰生性要强,最喜挑战,见状顿生豪情,冷笑道:“这位妹妹还是姐姐,你先前对我表哥说:‘是啊,你或许不知,我与他订了娃娃亲。可我讨厌他,只喜欢你一人。我爹爹是礼部侍郎,听说他近来又要升官,与你们藏家可谓门当户对。我这一生非你不嫁,你呢?你愿不愿娶我?’这话行海师兄也听得清清楚楚,与你眼下说辞颇有出入。”

    息香顿时花容失色,嘤咛一声,倒在形骸怀里,形骸心下叫苦,只得接住,耳听息香道:“夫君,我似患了离魂症,又似着了魔,说的话皆不受控,你龙火功这般了得,能否运功替我调理一番?我清醒过来,心意就再不会改,只对你一人好了。”

    玫瑰哈哈笑道:“息香,你的花样真多,脸皮真厚,我是自愧不如的。”

    息香娇躯哆嗦,脑袋直往形骸怀里埋,对玫瑰之言充耳不闻。

    形骸暗想:“你这离魂症似患了五、六年,对谁都好,唯独对我不善。此乃虚荣绝症,当世无药可医。”于是道:“我功力低微,尚不通疗伤之法,不如让沉折师兄试试?”

    息香忙道:“我...绝不让别的男子碰我一根手指头,唯独你碰我身子,我心中才会喜乐。唉,我以往不知自己对你一往情深,可这时一见到你后,就像突然开窍,这病也好了不少。”

    形骸汗毛直竖,暗道:“我听说你和木格亲嘴,当下这些话怎能有脸说出口来?”

    玫瑰笑道:“原来你是有病之人,怎地也不早说?我看你和沉折表哥在一块儿时精神抖擞,为何面对孟行海就病怏怏的?本姑娘粗通医术,掐指一算,就知道你若要病愈,还是离孟行海越远越好。”

    息香暗暗咬牙,心里骂道:“这贱人老与我作对,当真该千刀万剐。”知道局面不利,斗口更不是玫瑰对手,索性闷声不响,抱着形骸不放。

    藏徐月、李金光等看这两个少女争风吃醋,倒也有趣。此时终于消停,藏徐月道:“两位侄儿,你二人到底去了何处?可曾见到木格?”

    形骸心道:“他们不知木格已死?对了,那木格被放浪形骸功伤的面目全非,他们未能认得出来?”见息香这装疯卖傻的功夫出神入化,有心一学,问道:“大人,我脑子有些糊涂,你能不能先说说你们所知情形?”

    藏徐月暗忖:“这小子毕竟年幼,吓得脑子也懵了。”也不介意,道:“那天,别院中不见了你、木格与沉折,大伙儿到处找寻,在海滩上见到我军中一位将领尸首,一具不知名的尸首,又遇上许多奴隶,问他们见闻,都说见到一极高大的海怪,使妖法将他们震晕。咱们猜测,定是....那将领追查走私奴隶这案子,却被海盗奸细所杀。那位将领与海盗同归于尽,英勇殉职。”

    形骸知道那“高大海怪”是沉折踩着高跷,那将领正是走私奴隶的黑手藏争先,不知名尸首是那盗火徒白刀客。众奴隶活命之后,难道不曾指认藏争先么?又或是这藏徐月掩盖真相,维护藏家军声誉,将过错全推给海盗。莫非这藏徐月也干过私贩奴隶的勾当?

    他将息香放到一旁床铺上,息香啜泣一声,神色楚楚可怜。形骸又道:“是了,大人,我想起来了。我那天晚间到海边苦练龙火功,却遇上不少海盗,被他们捉住,他们嘀嘀咕咕,说刚刚下手杀了个功夫了得的娃儿,若我反抗,也将我杀了,我胆子小,唯有任他们绑起。眼下想来,他们所杀之人,会不会是木格师兄?”

    藏徐月想了想,道:“极有可能!除了木格之外,并无其余‘功夫了得的娃儿’。他的尸首落入海里,只怕....找不回来。”说着长叹一声。

    形骸道:“他们似要将我充作人质,问我家人要赎金,将我绑到一艘船上,谁知沉折师兄恰好在场,早已发觉,趁他们不备,潜伏船内,将他们统统杀了。”

    藏徐月闻言大喜,捋须称赞:“不愧是我藏家子孙,年纪轻轻,就能杀敌。”

    藏玫瑰道:“伯伯,我也想杀海盗来着,可偏偏你们不让。”

    藏徐月笑道:“胡闹,女孩儿家,讲甚么打打杀杀?”

    玫瑰嗔道:“可咱们圣莲女皇的天下,就是她凭神功打下来的啊?”

    藏徐月听她自比圣上,心下更是欣慰,点头道:“是你爹娘不在,若他二人答应,我就带你上战场见识见识。”又对形骸道:“贤侄,你继续说。”

    形骸这才开口道:“师兄杀光海盗,可已到了海上,远离港口,咱们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又不会行船,唯有随波逐流,后来遇上风浪,船被撞沉,咱们抓住一块木板,漂流了不知多少天,到了一座荒岛上。我就是那时觉醒的。”

    藏徐月叹道:“我总听说遭受苦难时,龙火功最易练成,我当年也是在山中遇上恶狼,突然间醒悟过来。”

    形骸道:“那海岛上有不少吃人蛮子,沉折师兄大显神威....”

    沉折蓦然抢着说道:“我杀了几个蛮子,师弟也霎时开窍,显露身手,甚是勇敢。”也是形骸一个劲将功劳往他身上推,大有移祸江东之势,沉折无法忍耐,于是接过话头。

    形骸顿时醒悟:“师兄怕引人注目,我多少给自己添些彩头。”遂说道:“是啊,龙火功初成时精力最是充沛,对付几个蛮子,倒也并不为难。咱们杀光蛮子后,我竟在蛮子藏宝洞窟中,发觉一本武功秘籍。”

    众人闻言,霎时啧啧称奇,大感羡慕:似这等流落海外而收获神功之事,皆只存于评书戏剧、演义唱本之中,谁知这两人运气如此之好,竟能因祸得福?

    形骸又道:“那秘籍已有些残缺不全,我和师兄各自从上头学了些拳脚剑法功夫,自觉身手大有长进。我们又在岛上救出一位父母双亡的小女孩儿,我给她起名叫缘会,如此收留了她。又在岛上过了半个月,我俩将功夫练得纯熟,试着扎了个木筏,辨明星象,出海返航,不料却碰上了海盗。”

九十五 群狼闹海镇

    藏徐月问道:“那门功夫叫什么名字?”

    形骸道:“叫做晚风真诀。”说着比划了几招“棕熊拳法”,讲述其中道理,这套说辞都是与沉折商量过的,可应付各方盘问,甚是周密,好在藏徐月并未多问,只笑道:“佩服,佩服。”

    再说起那大统帅一伙海盗窝里反之事,形骸道:“这可真是撞上好运气了,海盗之中,有一位大统帅施三力,他自知敌不过东山老先生,因此服毒练功,不料竟将自己毒死了。他手下有两位将领,互相不服,在追杀我与师兄途中相互暗算,手下相斫,最终竟累得全军覆没,活下来的人别无退路,想随咱们回墨从来....”

    此番讲述,也是他与沉折杜撰而得,但形骸说的活灵活现,将那金、武两人德行描绘的十分逼真,其中提及那位祖仙姑娘,藏徐月并不认得,始终也未想起她是谁。

    藏徐月听他说完,对照陶豪等人之言,全然信了,感慨道:“看来是命中注定,要两位侄儿立此大功,助我墨从报此大仇。你二人此次事迹甚是传奇,足以塑像立庙,在墨从流芳百世了。”

    形骸连忙道:“这如何敢当?”心下却想:“我若把在麒麟海之事原本说出来,那就太过离奇了,只怕他们反而不信。”

    襄离别院中有些木格同党一贯瞧形骸不起,对他多有欺凌,孰料他竟能咸鱼翻身,成为龙火贵族,更得了这上苍奉送的大功德,一时之间,众同党表面上恭贺道喜,甚是亲善,可内心却五味陈杂,嫉恨狂涌。

    有人想道:“为何老天这般不开眼?将诸般好事都给了这懦夫怪人?连息香都被他占了。”也有人想道:“他也没什么了不起,这叫爬得越高,摔得越惨。此人眼下眉飞色舞,飞扬跋扈,将来定有报应。”

    再过不久,沉折要去拜见父母等长辈,形骸与缘会告辞而出,息香骤然精神好转,也跟了过来,一副温柔款款、千依百顺的神态,道:“相公,你我许久没好好说过话啦,我在你屋里陪陪你成么?”

    形骸道:“从小时候起,你从未与我说过超过三句话。”

    息香脸一红,道:“我是女孩儿家,脸皮嫩得很,你不主动来找我,我一见你就脸红心跳,如何敢来找你?”

    形骸摇头道:“师妹,我想静上一静,无需你陪伴了。”

    息香眉头一皱,见形骸对缘会甚好,计上心头,指着她道:“这是你认得小妹妹么?我最喜欢小孩了,小妹妹,姐姐陪你在此玩耍,教你唱歌刺绣,你说好不好?”

    缘会道:“不需要,你为何缠着行海哥哥不放?”

    息香脸色一变,干笑道:“我是你行海哥哥未过门的妻子啊?”

    缘会道:“可你明明又说只爱沉折哥哥一人。”

    息香忍住脾气,道:“你年纪小,什么都不懂,这叫天大地大,父母之命最大,咱们父母订下婚约,如何能更改得了?而且呢,我不过与沉折说笑罢了。”

    缘会又道:“你刚刚开玩笑,被行海哥哥亲眼所见,可说不定还有许许多多未被瞧见的玩笑。我要是行海哥哥,心里准怕的要命,气的要命,再不敢要你啦。”

    息香霎时发作,厉声喊道:“孟行海,你看看这野丫头,何等牙尖嘴利,你怎地不管教她?”

    形骸叹道:“师妹,缘会说的没错,你一贯瞧不起我,明着暗着羞辱我,我一直心知肚明。我实则对你并无好感,不愿娶你,也盼你莫要再纠缠我。”

    息香霎时如挨了一巴掌,眼冒金星,往前就倒,可形骸并无意相扶,息香本就是装模作样,当即止住坠势。她狠狠瞪着形骸,心中愤恨得难以言喻,大声道:“孟行海!你好,你眼下觉醒了,出息了,有本事了,就想翻脸不认人?就想说话不算话?”

    形骸见她气急败坏之色,心情甚是平静,全无怜悯之意,就像他当初面对安佳时一般,甚至犹有过之。他对安佳尚有深厚友情,对这息香却厌烦万分,他道:“是你先翻脸不认人,说话不算话。我、缘会、玫瑰、沉折师兄都听得明白。”

    息香一擦眼泪,冷笑道:“你想得美,世上哪有这么便宜之事?这婚约铁板钉钉,势在必行,是咱们爹娘指天立誓过的,你若想违背,我定要你身败名裂,成了人尽皆知的负心汉、大奸贼!”撂下狠话,头也不回的去了。

    形骸甚是苦恼,摇头长叹一声。缘会问道:“爹爹,你当真会娶她么?”

    形骸愁眉苦脸,道:“我自然不想,可此事不合道理。我纵然向爹娘说了,他们顾及颜面,多半还会设法催我与她完婚。”

    缘会想了想,道:“我见书上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眼下是墨从的英雄,是了不得的人物,反而惹来了大麻烦。”

    形骸苦笑道:“说的不错,就是这么个道理。人在高处,身不由己,我倒觉得回到国内,反倒远不如在海上逃亡来的自在。”

    那少年时关于海的噩梦,那呼唤他前往海洋的歌谣,此刻看来,倒像是指引他解脱的征兆。在梦中,他粉身碎骨,从肉身中解脱,得以放浪形骸,逍遥自在。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上,或许有形骸畏惧的野兽,可怖的妖魔,但那闻所未闻,超乎想象的野兽妖魔何尝不是浪漫,是乐趣?

    形骸又黯然摇头:自知不能随心所欲的行事,也不可不顾一切的一走了之。龙国是他的祖国,他养父母对他也有恩情,他没有借口逃离这一切。

    那就等待,那就忍受,这场荒唐的婚约并非不可更改,事情或许会有转机。

    那晚宴极为盛大,宾客云集,总督廷中大臣、墨从知名人士,襄离别院众学子全都在场,酒水如河,佳肴成山,众人兴致皆高,一刻不停的敬酒喝酒,道喜祝贺,吟诗作对,题字作画。形骸、沉折大受追捧,手中觥筹交错,耳听溢美之词,似是众星捧月,大海托日,皆备受困扰,大感厌烦。

    沉折自有应对之法,他冷着一张脸,对谁都甚是淡漠,此地是藏家地头,谁也不敢强迫他怎样。形骸可倒了大霉,被人一轮轮邀杯劝酒,饶是他放浪形骸功可化酒为水,也险些抵受不住。好在李金光自告奋勇,替“爱徒”挡酒,众人将矛头转向这老道,形骸这才脱困,找借口溜回房中歇息。

    他困顿万分,倒头就睡,睡到半夜,却被噩梦惊醒。那梦境甚是虚幻渺茫,但却叫人害怕,形骸被一头凶残野兽追赶,那野兽满口酒气,形骸根本不是它的对手。

    忽然间,窗外似有火光,他往外一瞧,见火焰高升,染红了黑夜,惨叫声接连响起,接着隆隆咚咚,众人飞奔逃窜,叫的撕心裂肺,心胆俱裂。又有人敲锣打鼓,吹响军号。不久,大群士兵疾奔出去。

    形骸登时警觉,心想:“失火了么?为何要调度士兵?难道海盗又打进城,这一次竟直奔总督府来?”

    缘会也在屋内,颤声问道:“爹爹,怎么了?”

    形骸道:“你随我来。”再度将她背起,跑到屋外,去找沉折。跑了一半,见沉折也朝他奔近。形骸喜道:“师兄,怎么回事?”

    沉折道:“似是兵祸!去大堂上找总督。”

    此刻,府外又升起尖锐、嘹亮、阴险、可怖的呼声,那呼声是狼嚎虎吼,好像是一千头虎狼在喊叫。与此同时,人的惨呼声愈发惊惧,愈发凄凉,不少叫声从中折断,变作惨死时的咽气声。

    形骸急道:“是野兽?此地靠海,丛林稀少,哪儿来的野兽?”

    沉折也全无头绪,三人奔往大堂,见了藏徐月,藏徐月醉酒刚醒,脾气暴躁,正在痛骂副将,形骸听了一会儿,才知突然有无数豺狼虎豹包围总督府,口中吐火,见人就杀,厉害无比。

    藏徐月骂道:“没用的东西,哪儿冷不丁来这么许多野兽?你们平素都不防范么?”

    那副将道:“大人,咱们也是莫名其妙,照理而言,这么多老虎狮子,哪儿都藏不住啊?”

    忽听一老妈子喊道:“大人,玫瑰小姐随士兵跑出屋子了!”

    藏徐月怒道:“什么?她为何乱跑?她去了何处?”

    老妈子惊慌失措,道不出个所以然来。

    藏徐月又道:“老爷子人呢?”

    副将道:“东山将军早冲到前线去了。”

    藏徐月也想奔出去,但众将领将他劝住,道:“大人,你需在此主持大局,不然咱们到哪儿去向你禀报军情?又怎知该如何处置?”

    沉折道:“我与行海出去找玫瑰。”

    藏徐月想要劝阻,但想起两人经过大风大浪,并非寻常少年,点头道:“你俩小心了。”

    两人来到屋外,穿过花园,来到外圈一层庭院,见百余将士正与数十头狼交手,那狼浑身火光,眼睛血红,嘴里喷吐凶焰,非同寻常。

    沉折拔出苍龙剑,数道剑气飞出,霎时击杀三头火狼。那火狼身上火焰熄灭,身形缩小,竟是墨从随处可见的狼犬。

    形骸心道:“这是什么邪法?”持冥虎剑在手,使飞鹰剑法,也散发剑气,杀死双狼。众士兵见这两个少年一出手就杀敌制胜,自己远远不如,心中惊佩,都大声欢呼起来。

    沉折问道:“有没有见到玫瑰?”

    有士兵喊道:“我瞧见她往西边去了。”

九十六 月老算得妙

    沉折长剑连刺,使风雷十剑,将群狼刺的“嗷嗷”直叫,鲜血长流,披靡闪避,他道:“你去找玫瑰,我稍后来与你汇合。”

    形骸心道:“怎地是我去找你表妹?不该由你来么?”但想起欠玫瑰恩情,当下正是偿还良机,点头答应,赶向西院。

    沉折凝神对付群狼,见此兽矫捷若飞,身强体壮,牙齿爪子皆甚是锐利,其上偶有火星冒出,而且甚是机警狡猾,并非一味蛮干拼杀,而是迂回游斗,绕着众士兵快跑,前方步兵应变不灵,跟不上这火狼,后方有持火铳弩弓者甚是惊险,少时已多有伤者。

    沉折权衡轻重,不再使风雷剑法,而用周密严谨的海魔拳对付,一边杀敌,一边防护旁人。此刻无法用阳火功,海魔拳威力锐减,可仍甚是神妙。群狼被沉折拳劲缠住,杀戮受阻,众将士瞧出破绽,蜂拥而上,用长枪利剑击杀此兽,渐渐占据上风。

    ....

    形骸辞了沉折,一路找寻玫瑰,到了西院房屋间,听到玫瑰喝叱声,他绕过一处大宅,见玫瑰受五、六头火狼围攻,她右手使剑,左手出掌,掌心有两根藤鞭伸缩扭动,这兵器宛如灵蛇般动向不定,轻巧狠辣兼而有之,且环绕周身,叫那些火狼一时难以欺近,可她气息已乱,已然疲累异常。形骸又见到玫瑰身后又有一少女,她缩成一团,哭哭啼啼,看不清容貌,但瞧衣物正是形骸同门。

    形骸跃入阵中,冥虎剑一挑一勾,正是飞鹰剑法中的“取食”、“腾飞”两招,剑气呼啸,剑影宛如鹰抓鹰嘴,将两头狼脑袋刺穿。众狼见同伴死去,齐声哀嚎,从一旁又赶来两头火狼。

    玫瑰松了口气,喊道:“小心了,这些狼厉害得紧!”

    形骸道:“野兽而已,应付得了!”跃上半空,再使“俯冲”、鹰爪“,这飞鹰剑法是塔木兹依照塔木兹岛上众野兽捕猎习性所创,用以对付灵活迅速的野兽,委实有如克星一般。此二招一出,一剑斩中一狼腰部,一剑刺中一狼胸口,当即杀死。

    玫瑰看的心神激荡,道:“好剑法,真叫人大开眼界!”

    剩余四头火狼同时猛扑过来,两头爪子冒火,两头口中吐焰,形骸使“盘旋”、“飞舞”,剑刃如双翼扶风,将众兽攻势弹开,他再使棕熊拳法,砰砰两拳,打碎双狼头盖骨。剩余火狼立时分散开去。

    豁然间,他背后一痛,被狼咬中一口,竟穿透了护体罡气,形骸“啊”地一叫,心思一转,将血液变作银蚂蚁毒液,送入那狼口中。

    那狼中了奇毒后,当场仰天怪叫,朝前一扑,将自己同伴扑倒,要做那欢合之事。玫瑰见状,虽心中紧张,可仍不禁笑道:“这....这些怪物,当真太不像话了。”说话间,使一招“神龙潜影”,将双狼一并钉死,同时说道:“让你们做一对同命鸳鸯!”

    杀尽狼群后,玫瑰气喘吁吁的站起,注视形骸,微笑不语。

    形骸有些得意,说道:“姑娘不必夸我这身武艺,我是由苦难中磨练而成,心怀正义,急危救难,出剑便加倍有力,用以杀怪除兽,救弱济善,正是理所应当。”

    玫瑰嗔道:“我还没夸你呢,你自己倒先吹嘘起来啦。”

    形骸稍觉失望,道:“这怎是吹嘘了?也罢,也罢,姑娘曾经帮我大忙,我如今替姑娘解围,总算还了姑娘恩德,姑娘不必道谢。”

    玫瑰眉头一皱,眼珠一转,道:“我又没要谢你,你怎知我杀不了这些畜生?其实,你非但没帮上我,还扰了我杀敌的兴致,这叫越帮越忙,多做多错,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形骸惨哼一声,道:“你怎地强词夺理?”

    玫瑰眨眨左眼,道:“可不是强词夺理呢,你听见我叫你帮忙了么?我若要人还债时,自然会说:‘喂,欠债的,欠债还钱,欠情还恩,你可别想赖账。’我若不说,就算那人擅作主张的帮我,也一概不算。”

    形骸急道:“我没空在这儿闲扯,还得到别处去救火。”

    玫瑰笑道:“你又不是菩萨,何必到处救苦救难?不必如此着急,咱们藏家军没那么脓包。我有些累了,得歇上一会儿。”

    形骸道:“不错,我受人委托,主要是来找姑娘你的,况且有藏东山将军在此,要杀光这些狼犬并非难事。”走到那吓哭了的少女面前,扶她站起,认得是同门中的川飞飞,她与息香情同姐妹,常在一块儿游玩。

    川飞飞看见形骸,破涕而笑,断续说道:“师兄,你功夫好了不起,龙火功当真如此神妙?”

    形骸道:“你怎地独自在这儿?为何不与同门住在一块儿?”

    这么一问,川飞飞又哭了起来,形骸心想:“这师妹为何如此爱哭?她又没被咬得缺胳膊断腿。莫非息香被狼吃了?”

    玫瑰道:“我记得襄离别院的住处离此不远,又知道那边守备薄弱,想去相助,途经此处,恰好见她被这群畜生围住。”

    川飞飞擦泪道:“我和息香本在此....在此谈天,息香她....骂你没良心,要抛弃她,说着说着,眼泪汪汪,我还帮着她骂你呢。”

    形骸忙辩解道:“婚姻大事,岂能儿戏?她以往不老说要求她爹娘废除此约么?我又说过她什么了?”

    川飞飞俏脸一红,道:“后来,外头烧火,我们想要离去,可两头火狼突然从对面门口走出,息香....这....坏女人,她将我用力一推,摔在那两头火狼近处,她自己扭头就跑了。”

    形骸、玫瑰齐声怒道:“她竟做出这等事?”

    川飞飞道:“我若说谎,叫我被这些怪物吃了!那些火狼似没料到她做出这样举动,吓了一跳,一时竟未来咬我。好在....玫瑰小姐及时赶到,我才保住一条性命。”

    玫瑰气往上冲,狠狠一拳,将一棵树打得半折,她骂道:“卖友求生的贱货,瞧我不毁了你那张狐狸面孔!”

    形骸暗想:“息香为自己活命,竟做出如此行径?她这等举动,连这些火狼都甚是不齿,当真禽兽不如了。”

    忽见空中降下一道火焰,将那抱在一起的两具狼尸点燃。形骸抬头一瞧,见屋檐上站着一绝色少女,正是那位祖仙姑娘。他一阵惊喜,可霎时猜疑不定,暗想:“她为何会在这里?”

    玫瑰吃了一惊,竖起长剑,道:“你是什么人?这些火狼是你操纵的么?”

    祖仙摇头道:“不是,我是来瞧热闹的。孟行海,我对你说过什么来着?你为何不听话?”

    玫瑰奇道:“行海,你认识她?”

    形骸道:“祖仙姐姐曾帮过我一回大忙。姐姐,不知我犯了什么错?”

    祖仙指着狼尸道:“你那些邪门歪道的功夫,还是少用些为好,这些狼尸体内若被查出奇毒,自不免惹人猜疑,到头来还得我替你收拾。”

    形骸心想:“难怪她用火烧了狼尸,原来是毁尸灭迹。”怏怏道:“是,多谢姐姐再次相助。”

    祖仙秀眉微蹙,凝视远方,道:“你先走吧,襄离别院那儿热闹得很。”

    形骸暗叫糟糕,道:“是!”又道:“玫瑰,你在这儿看着川飞飞。”

    玫瑰想要抗议,但形骸片刻间已在远处,她闷闷不乐,回头去看那祖仙,却也已不见踪迹。

    形骸飞身上树,一路疾走,不多时,沉折赶了上来,形骸心头一宽,喜道:“师兄,我找到玫瑰了,她平安无事,还救了川飞飞。”

    沉折忽问道:“你觉得她怎么样?”

    形骸道:“什么叫她怎么样?”

    沉折道:“她比之息香如何?”

    形骸一惊,险些一头栽倒,撞破脑袋,他叫道:“你....你故意让我来找她,是....为了....你怎地这般无聊?”

    沉折道:“她若瞧上了你,有千百般手段能让你摆脱息香,莫非你真想被息香缠死?”

    形骸嚷道:“要你扮什么月老?她是你表妹,你若觉得她好,你也可以讨她做老婆。”

    沉折道:“我为何要讨她?咱们藏家不许表亲结姻,况且我也对她无意。”

    形骸道:“那为何要扯上我?”

    沉折道:“唯有你能降得了她,同辈人间,她只会跟比她强的人结交为友,且最终总会凌越那人,随后将其疏远。”

    形骸道:“可你呢?她万万超不过你。”

    沉折道:“我看得出来,唯独你我不同,故而非你不可。”

    形骸恼道:“师兄,少做算命神棍了,你回到墨从后,整个人就都不对头。”

    沉折答道:“我并未变化,是你心境变了。”

    形骸知他所说不错,却有些郁闷,只顾着朝前赶路。

    只半柱香功夫,来到李金光等人所住阁楼,见到众同门身在院子里,围在一起,惊慌得不知所措,息香正在人群之中,躲在几个道童背后。

    在同门前方,四十个士兵,各由一龙火贵族领头,正在与一狮一虎拼杀。那狮虎长约一丈,身上火焰炽热,力大无比,狂暴至极,横冲直撞,扫荡四方,那两个龙火贵族的龙火功似在第二层,招式虽精,兵甲虽强,却已多处受伤,挡不住这狮虎肆虐,其余士兵更是被一碰一擦就倒地不起。

九十七 家中祖先到

    沉折道:“我对付狮子!”两人同时飞身落地。形骸一招“俯冲”,龙火功化作火焰,随剑气罩向那恶虎。谁知恶虎反应也快,四足一撑,弹向一旁。形骸这一剑落了个空。

    李金光等看见两人,都惊呼道:“沉折?行海?”

    恶虎一张嘴,吐出一团大火球,形骸使招“盘旋”,拂动长剑,也是一道火光,将那火球打得散了。之前曾有许多士兵丧身在这招之下,众人见形骸竟轻易挡下,不由得惊喜交加,满心希望。

    形骸打出“燧冰掌”,掌力好似雪球,直袭那恶虎,雪球炸开,霎时大火轰鸣。但那恶虎全无惧色,只稍稍一晃,扑了过来。形骸暗骂自己蠢笨,怎没瞧出这老虎不怕火?遂再用飞鹰剑法迎战,忽高忽低,来回穿梭,偶尔与那恶虎利爪相碰,倒也能承受下来,并未受伤。

    众人越看越惊:“他此刻功夫更胜过军中龙火贵族了!那本武功秘籍当真如此神妙?”

    斗了二十余招,形骸冥虎剑当空劈落,恶虎又要闪躲,但形骸使雨燕身法,人影一晃,落在那恶虎脑袋上,一剑将恶虎脑袋刺穿。那恶虎哀嚎几声,伏地不动,眨眼间,它身躯急剧缩小,到后来竟不足西瓜大小,原来是猫变得,不知中了何等妖法。

    那边沉折也早将狮子杀了,此兽露出原形,也是猫妖。形骸心想:“这法术邪气森森,竟如此厉害。”

    众人只觉死里逃生,欣喜至极,众士兵也对两人敬仰感激,围了上来。那两个龙火贵族道:“两位公子如此身手,真叫人佩服极了,若非两位到场,咱们只怕守不下来。”

    形骸道:“诸位何出此言?若非诸位英勇守卫,那些无辜之人早难幸免。我二人来的晚了,当真惭愧。而诸位大哥消耗了那双兽力气,我与师兄方能侥幸取胜。前人种树,后人乘凉。诸位大哥又何必如此道谢?”

    众将士听他谦逊,反恭维了自己,心里甚是受用。

    李金光等同门也快步走近,老道说道:“两位贤徒,来的真是及时。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为师能教出你二人这等好徒儿,这辈子死而无憾了。”

    形骸道:“师父何出此言?此处仍不太平,我俩先护送诸位去中院大宅中,总督就在那边。”

    话音未落,他蓦然察觉沉折心中恐惧,他回过头,见有一人跃下墙头,站在十丈之外。漫天红火照耀下,形骸看清此人容貌。他长发散乱,形销骨立,留着糟糟短须,手中握着大砍刀,盯着形骸、沉折,咧嘴而笑。

    形骸心头绝望,暗叫道:“马炽烈!他竟追到这边来?他如何能绕过那迷雾?”

    马炽烈道:“两个小贼,咱们竟又在这儿遇上了。你们龙火国搅乱了麒麟海,害了我月舞者,老子是来讨还公道,却不料能手刃仇敌。“

    形骸问道:“孔璇姑娘怎样了?”

    马炽烈露出痛恨神色,道:“咱们不分胜负,她飞上了天,我追到这儿来了。”

    形骸稍感安心,又喊道:“其余人是无辜的!放他们走了!”

    马炽烈目光凄怆,道:“战事一起,无人无辜,你以阴谋诡计害我,我也唯有以暴制暴。”

    形骸心想:“对付此人,唯有全力施展放浪形骸功,再无法遮掩功力。即便如此,我与师兄联手,又能挡他几招?”

    他朝沉折看去,沉折也显露惶急之情,紧紧攥住苍龙剑,他正以折戟沉沙剑诀观察马炽烈动向,但此人功力太高,命运太久,他那剑诀无法完全看透此人。

    刹那间,形骸眼前又出现个高大老者,正是“东山剑风”藏东山,他望向马炽烈,神色惊异,马炽烈看着藏东山,微微点头。两人皆是功力深湛,武学超凡的人物,此刻战意激发,感觉敏锐,都瞧出眼前之人正是强敌。

    藏东山身上一圈白风浮动,额头现龙火标志,身后披风招展,蓦然离体,飞向天边。马炽烈笑了一声,道:“好对手,好对手。”扛着砍刀,走上前来。

    沉折道:“爷爷,此人厉害无比!”

    藏东山苦笑道:“我知道。”施展身法,一道东山剑风斩出,骤然激起飞沙走石,好似飓风过境一般。马炽烈砍刀一劈,呼地一声,那剑风从中分散,卷向两旁,围墙塌了两处。

    藏东山动如疾风,人在马炽烈身前,刹那间剑光如雷,辉煌闪烁,笼罩马炽烈周身要害,正是风雷十剑的绝学,但比之沉折招式更快了数倍。马炽烈左手冒火,顷刻间掌力如盾,乒乓声中,两人比拼招式内力,方圆五丈内罡气狂涌,大地开裂。形骸全看不清两人动作,沉折也只能勉力辨别。

    一声巨响,藏东山朝后飘开,他白发飘飘,大喝一声,身子圈转,长剑引风,霎时化作一股大旋风,风势有如龙卷,当真天灾降世,有摧枯拉朽之威,此为他得意绝学“旋风剑法”。马炽烈横着砍刀,被那旋风一卷,身在其间,飞上了天,藏东山在狂风中忽隐忽现,人影重重,长剑不断向马炽烈刺去。马炽烈似在水中游动,动作迟缓,而藏东山则快的形影难辨。

    过了片刻,一道大火冲上天,那旋风由此消散,除了形骸、沉折之外,旁人被这余波一吹,皆摔的甚是狼狈。形骸见马炽烈与藏东山已然落地,藏东山抛了长剑,不知从何处取来一柄大剑,正一剑剑朝马炽烈砍下。那大剑极为沉重,形骸只觉每一剑皆可在铁山上凿痕劈石。马炽烈已变作长角白狼的模样,也以硬功夫抢攻,大砍刀或推或挡,或横扫或竖劈,两人每对一招,就爆发出一股劲力,若近处有人被这劲力擦中,只怕即刻惨死。

    如此又对了十招,马炽烈打出一招棕熊拳法,藏东山还以一招铁莲拳法,马炽烈站立不动,藏东山浑身巨震,哇地一声,口中喷血。马炽烈一脚踹中藏东山腹部,藏东山还了他一剑,喀喀几声,藏东山肋骨断裂,人如断线纸鸢飞出,马炽烈只是肩头擦伤,并无大碍。

    沉折、形骸一齐将藏东山接住,藏东山脸色惨白,一声咳嗽,口中又有血流下。众人一贯将藏东山视作当世无敌的剑豪宗匠,岂料他此刻竟会落败,弹指间,众人魂飞魄散,吓得动弹不得。

    马炽烈冷笑道:“想不到时过境迁,神龙骑中仍有你这样的人物。”

    藏东山咬牙道:“放他们走,老夫任你割脑袋!”

    马炽烈道:“但凡是神龙骑,一个都休想活命,但凡龙火国的,也都将为我刀下亡魂。”

    藏东山撑起身子,将喉中鲜血咽了下去,决意与这马炽烈拼命,他瞧出此人与自己相斗时并未使出全力,似在戏耍自己一般,自己纵然舍命一击,也未必能阻他多久。此人好整以暇,武功真气皆难以估量,到底是何方人物?

    马炽烈身躯一动,一拳打向藏东山脑袋,藏东山欲还一招铁莲拳,可胸腹剧痛,竟慢了半拍。

    就在此时,形骸抢上,左足骨刺深入地下,刺入一条龙脉,吸纳其中真气,双掌齐出,使棕熊拳的心法,接住马炽烈这一拳。他掌心剧痛,浑身骨骼“喀喀”发声,但这一拳终究挡了下来。马炽烈目光惊怒,喊道:“你怎会棕熊拳法?”

    沉折从天而降,苍龙剑刺入马炽烈肩膀伤处,马炽烈惨叫一声,忽使怪招,大砍刀从背后绕上,嗤地一声,刺入沉折腹部。沉折痛呼,倒飞出去。藏东山趁机劈出东山剑风,铿锵几声,马炽烈中招,人朝后摔出,在十丈外站稳。

    形骸浑身大汗,几欲虚脱,豁然坐倒在地,藏东山怕这少年受内伤而死,忙以真气替他疗伤,却惊觉形骸经脉中内息源源不绝,似无需相助。

    马炽烈高举砍刀,眼中似要喷火,形骸心头惊骇无比,知道他这招“月狼火牙”使出,这西院中无人能够存活,但到此地步,已无人能阻他出招。

    一下心跳之后,砍刀挥落,火光如潮,汇聚成火狼模样,铺天盖地般涌来。形骸咬紧牙关,绝望之余,欲向那骸骨神乞求生路。

    骤然间,一股巨浪从众人头顶跃过,顶着那火狼,只见水火侵袭,白雾升腾,那巨浪将马炽烈的绝学化于无形。形骸喜出望外,暗想:“又是哪儿来的救星?”

    马炽烈大是惊讶,站直身子,砍刀刺入地面,问道:“小丫头,你又是谁?”

    形骸闻到一股幽香,侧过脑袋,见来人正是那自称祖仙的少女。祖仙面对这凶恶的魔头,神色丝毫不惧,举止甚是优雅自傲。她道:“马炽烈,你这蛮子臭名远扬,我早就想除去你了,可你一直东躲西藏,我也懒得找你。很好,很好,今天你主动上门领死。”

    马炽烈哼了一声,双眼打量祖仙,倒并不急于再度出手。

    藏东山看清祖仙样貌,大惊失色,不顾重伤,欲向她单膝跪下,但祖仙一抬手,藏东山被一股轻风托起,身子横着,仰躺下来。藏东山喊道:“孟公主,此人凶恶,你切莫以身犯险。”

    祖仙笑道:“你以为我孟轻呓会怕么?”背过身,反而朝马炽烈走去。

    形骸听她姓名,霎时吓得筋麻骨软,魂飞天外,他想:“祖仙...祖仙姑娘是我孟家的孟轻呓?是圣上的小女儿?是...是我的祖宗奶奶?难怪她一直自称祖仙。我真是笨的无药可救,为何想不到是她?”

    但这孟轻呓容色绝丽,状似少女,形骸又如何能想到她竟是家中四百余岁的那位老祖宗?

九十八 妖界宾客来

    马炽烈登时警觉,严阵以待,道:“你就是圣莲女皇的女儿孟轻呓?都说在龙火天国中,你一身道法仅在那老婆娘之下,对是不对?”

    孟轻呓道:“单单是你对母后出言不逊一罪,今夜我已不得不杀你。”

    马炽烈心知孟轻呓是道术士,一身法术千变万化,一旦施展开来,局面难以掌控,须得速战速决,抢攻为上。霎时一动,力贯单臂,正是棕熊拳法中最为刚猛的一招,名曰“断树”。

    孟轻呓不闪不退,双膝微弯,纤细左掌倏然探出,发出雄浑掌力,拳掌对抵,砰地巨响,两人所站处地表开裂,石碎土翻。马炽烈只觉这女人掌力玄微奥妙,诡异难测,气力又非同小可,他这一拳非但无功,反而退后半步,吃了小亏。

    众人本为孟轻呓捏了把汗,待见她轻描淡写的胜了一招,这才稍稍放心了些。饶是如此,见马炽烈凶猛暴躁,孟轻呓柔美纤弱,仍不禁提心吊胆。

    马炽烈心道:“听闻她擅长道法,怎会有这般神力?”再度上前,砍刀拦腰斩来,孟轻呓拔出腰间细剑,稍一震,将那砍刀荡开。马炽烈变招极快,刀尖换位,刺向孟轻呓胸口,有力压千钧之威,孟轻呓将细剑上扬,铛地一声,马炽烈再被震退一步。如此一来,马炽烈立时清醒:“她真气修为更在我之上,与塔木兹相当!世上竟有这等怪事?”

    他身经百战,处变不惊,缓下手来思索对策。但这么一耽搁,却正中孟轻呓下怀。孟轻呓武功虽高,真气虽深,但真正令她纵横天下而难尝一败的,正是她一身神妙法术。此时得了余裕,她妩媚一笑,弹指间人影一分为二,二分为四,恍惚间分成六十四人,环绕马炽烈周围。

    马炽烈心头一震,四下环视,想看穿孟轻呓在何处。他双目有月火功神效,寻常幻影可一眼看穿,谁知看了一圈,竟半点头绪也无。他心中暗悔:“她体内灵气深不可测,使出幻影来也隐蔽至极。”

    他大喊一声,转动砍刀,一招“四海之愿”,一圈火环扩张开去,但众幻影同时出掌,掌中喷出寒冰真气,那火环纵然有焚山之热,却依旧被寒气压制。马炽烈见众幻影皆可发出真气,知道孟轻呓这道法已练得炉火纯青,难辨真伪,竟有移形换位、分身有术之能。

    但他见识高明,在当今月舞者中无人能出其右,透过那寒气,细细辨别,已知其中有强弱之分。他不动声色,忽然间发难,再一招月狼火牙烧出。那边真气随之增强,幻影聚合,化为一人,全力抵挡此招。马炽烈哈地一笑,喊道:“找到你了!”飞身而前,提刀再度砍出,顿时火焰如潮。

    但这一刀劈空,孟轻呓却根本不在此处。马炽烈知道上当,急忙回身,却见一个红色人影朝他扑来,照着他一抱,马炽烈感到那人影正挤过他护体罡气,钻入身躯之内。他大叫一声,内劲鼓荡,将那人影格挡在外,呼吸之间,那人影烟消云散。

    马炽烈不知这人影有何名堂,见孟轻呓站在远处,但离人群却更远。马炽烈喝道:“你怕我去杀这些旁观之人?我马炽烈堂堂正正,岂是卑鄙小人?待杀了你之后,再宰了这些杂碎不迟。”

    孟轻呓笑道:“算你是英雄好汉,但眼下你中了我这招‘老弱病残’的仙法,咱们之间胜负已分。”

    马炽烈心下一寒:“这是仙法?”又喊道:“那你倒试试看!”腾空而起,顷刻那刀尖已在孟轻呓头顶,疾刺而下。

    孟轻呓念了咒,一道电光劈中马炽烈,马炽烈遍体剧痛,经脉麻痹,竟摔得极为狼狈。他心慌意乱,不禁想:“我体格比黑铁月银更硬,她这法术怎能伤得了我?”

    他急忙起身,孟轻呓又一道火光命中了他,马炽烈大声惨叫,痛的龇牙咧嘴,身子摇晃,全力飞奔,躲避孟轻呓法术。孟轻呓不知又使出了怎般道法,她双目血红,一道道火光、电光、雪光、风光打出,精准异常,快速无伦,马炽烈纵然身法如电,却难以全数躲开,一旦中招,立时受伤。

    他急急思索:“这婆娘那‘老弱病残’令我身躯脆弱,罡气薄了一层,而她灵气又深,随手一招都能伤我。他妈的,老子岂能躲躲闪闪,做那缩头乌龟?反正躲不开,不如与她拼了!”

    念及家破人亡之仇,马炽烈暴躁欲狂,迎着孟轻呓攻势奋力疾冲,孟轻呓又命中两道火光,马炽烈口喷鲜血,但一拳狠狠打去。

    只听一阵轰鸣,那一拳被一巨怪拦下。那巨怪两丈高矮,身如铁塔,肥大粗壮,青面獠牙,两两条胳膊长的好似猿猴,它大吼一声,将马炽烈推开,一条胳膊却似被打断了,它怒道:“孟轻呓,我总有一天要吃了你!”

    众人见状都感纳闷:这妖魔如此恨孟公主,为何要替她挡拳?

    孟轻呓笑道:“活塔老魔,你嘴上叫的再狠又有何用?快替我收拾这狼犬。”

    那活塔老魔转动断臂,已然恢复,嘴里对孟轻呓破口大骂,手上朝马炽烈穷追猛打。马炽烈中了那“老弱病残”之法,防备薄弱,原本能挡下来的敌招,这时却痛的无法忍受。而那活塔老魔气力之大不逊于马炽烈,只是有些没头没脑,两人近身格斗,马炽烈仅稍占上风。

    孟轻呓身边光芒转动,又多了层红色光圈,光圈半径一丈,忽然间血光上涌,从中出现一紫衣怪客,一大刀武士。那紫衣怪客衣衫精美,细胳膊细腿,容貌甚是英俊,但嘴里满是尖牙,额头长一对羊角。而大刀武士脸如煤炭,黑中透红,背上一柄鬼头大刀,也是尖角长牙的魔头。

    紫衣怪客道:“孟公主,你叫我来,可是想念我,终于要我陪伴你了?“

    那大刀武士则骂道:“臭丫头,你过来,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孟轻呓冷冷说道:“去替我制住那月舞者。”

    紫衣怪客笑容诡异,眼中满是憎恨,道:“孟轻呓,总有一天,你那魂魄将归我所有,我也非叫你加倍受屈辱折磨。我仲夏公子言出必践,绝不空言恫吓....”

    孟轻呓喝道:“还不快去!”

    紫衣怪客与大刀武士身不由己,一齐袭向马炽烈,紫衣怪客使精妙掌法,掌力交织,大刀武士刀光霍霍,凌厉无俦。这三人合力将马炽烈围在当中厮杀,马炽烈死命恶斗,拳打脚踢,好似疯了一般。

    藏东山瞧得直皱眉头:“这三者只怕是妖魔地界的魔头,来头尽皆不小,孟公主令这三者为她效命,若被纯火寺知道,那还了得么?”但素来知道这位公主天不怕地不怕,既然如此行事,自然有把握应付后果。

    本来以马炽烈身手武功,即使这三妖携手夹攻,他也多半能胜。但他此刻连中孟轻呓法术,受伤沉重,守御脆弱,实已至油尽灯枯的地步。而那三妖一者猛,一者巧,一者勇,又皆受孟轻呓操纵,配合甚是精妙。

    再过一顿饭功夫,马炽烈中了那活塔一拳,被那紫衣怪客一掌打中背心,再被大刀武士劈中一刀。他全身被血染红,奋起余力,两招将那紫衣怪客与大刀武士脑袋拧断,随后再也支持不住,仰天一跤,摔在血泊之中,变回人形。

    孟轻呓挥一挥手,道:“好了,没你们的事,都给我滚吧。”

    那紫衣怪客与大刀武士扶正脖子,眼神紧盯孟轻呓,似要将她扯碎吃了。活塔老魔更是暴跳如雷,径直一拳打向了她。

    孟轻呓手一点,那活塔老魔体内砰地一声,登时粉身碎骨。紫衣怪客与大刀武士吓了一跳,再也不敢造次。

    孟轻呓笑道:“放心,他不会死,只是回到妖界而已,虽有些痛,对你们而言却也不算什么。”

    那两魔如何不知其中道理?只是被如此驱逐时,委实痛苦万分,生不如死。两魔纵然满腹怨气,却唯有忍气吞声。

    孟轻呓又道:“我放你们回去了,还留在这儿做什么?”

    紫衣怪客恢复镇定,道:“孟公主,须知风水轮流转的道理,你眼下嚣张跋扈,难道真不怕将来落到我手里?”

    孟轻呓微笑道:“仲夏小妖,就凭你这微末道行,也敢来威胁本座?”

    紫衣怪客狠狠轻笑,鞠了一躬,消失不见。而那大刀武士更不多言,须臾间也形影全无。

    孟轻呓走到马炽烈身边,马炽烈即刻翻身而起,匕首刺向她咽喉,孟轻呓手指一弹,喀喀两声,马炽烈臂骨折断,他哀声大叫,再也站不起身了。

    众人看的心魂俱醉,目眩神摇,都想:“孟公主果然是天仙下凡,除了圣上之外,再无人能敌得过她。”

    孟轻呓喝叱道:“月舞者,我要你发誓臣服于我。”

    马炽烈一口血痰吐向了她,孟轻呓稍一让,血痰吐空。马炽烈笑骂道:“臭婊子,你杀了我,老子活够了。”

    孟轻呓捏住他下巴,闭目稍稍一探,皱眉道:“原来如此,难怪你急着送死,你体内有仙灵的咒语,你以为我看不出来?”

    形骸心中一凛,想起塔木兹山下的情形,暗道:“马炽烈与塔木兹大师一样,也被仙灵诅咒了?”

    马炽烈惊呼一声,露出恐慌之情,他道:“胡说,胡说,我何时....”他目光涣散,身子剧烈颤抖,似极为害怕,霎时像个懦夫一般泪水直流。

    孟轻呓淡然一笑,问道:“行海,你说该如何处置他?”

九十九 快刀斩乱麻

    形骸奇道:“我?”一时不知孟轻呓为何问他处置马炽烈之事。

    孟轻呓点头道:“你过来,此人似是冲你而来,你告诉我想如何对付他。”

    形骸茫然走近,看着地上的马炽烈。此人在他眼中原本何等可怖可畏?这时却显得苍老凄惨,像极了那些穷途末路的奴隶。

    孟轻呓道:“你说吧,我这人很易不耐烦,可不愿久等。”

    形骸忽然觉得这马炽烈好生可怜:他的妻子孩子都死在神龙骑手中,自己又疯疯癫癫、众叛亲离,一心想讨还血债,却再一次败在仇人手中。他杀人如麻,手上鲜血无数,他杀仇人,也杀自己人,他杀有罪之人,也杀无辜之人。按理而言,形骸该毫不犹豫的杀了他,一举永绝后患,无论对马炽烈自己,还是对龙火天国,都是最佳的出路。

    但他又想起了塔木兹山上曾经出现的仙灵,再进一步想起了他曾见过的马炽烈的魂魄。他明白马炽烈的魂不属于他自己,而似已落入仙灵的魔掌。或许仙灵借他的躯壳行走凡间,一点点蚕食此人,助长他的仇恨,也在等待他死亡的时刻。他眼前闪过塔木兹山上虚幻的巨影,仿佛又回到那即将倒塌的山脉之下。

    他不能让马炽烈死,否则那仙灵将获自由,他不明白仙灵是何物,也不明白仙灵能做到何事,更不知道孟轻呓是否应付得了那仙灵,这么做太过危险,杀了马炽烈乃是下下之策。

    他觉得急促不安,思绪纷乱,难以决断,迟疑许久之后,他大声道:“马炽烈,你败给了祖宗奶奶,需发誓再不与我龙火天国为敌。依照月舞者规矩,你不可违背誓言,非答应我不可。”

    众人不料他说出这样的话来,除了沉折之外,其余人都喊道:“你说什么胡话?怎能放跑了他?”

    马炽烈似变得贪生怕死,他抖得仿佛抽筋一般,点头道:“放我走,我....我....败了,我是个窝囊废,我只求活命,莫让....仙灵迫害了我。我不再复仇了,我什么都忘了,我会去鲸鱼海,永远永远....不再返回。”

    形骸抬头看孟轻呓,不知她答不答应,孟轻呓笑了一声,道:“谁让你叫我祖宗奶奶的?”

    形骸道:“您是咱们家的老祖宗,所以....”

    孟轻呓摇头道:“你先前叫我祖仙姐姐,我听着倒还不错。这祖宗奶奶听起来好生粗野,像是市井之徒骂街一般,从此以后,你就叫我祖仙姐姐好了。”

    形骸不敢违拗,只得答道:“是,祖仙姐姐。”

    孟轻呓斜眼看着马炽烈,道:“你就这么放过他了?先前对那些海盗降兵时,你还没学会教训么?此人比那些小卒危险万倍,你这毛头小子,当真异想天开。”

    形骸忙道:“可若他体内真有仙灵....”

    孟轻呓问道:“你见过仙灵是怎么样的么?”

    形骸如何敢说实话?摇头道:“回禀祖仙姐姐,我并没见过。”

    孟轻呓轻轻叹息,袖袍拂动,已接起马炽烈断骨,道:“马炽烈,你还能走路吧。”

    马炽烈咬牙站起,身子摇晃,似随时会倒毙一般。旁人一瞧,吓得又是一通惊呼。

    孟轻呓道:“我本该擒你去皇城,交由圣上发落,但那太过麻烦。听说你们月舞者说话算话,从不食言,我倒想试试到底如何。”

    马炽烈哼了一声,一瘸一拐的走向围墙,那墙早被他打的粉碎,他轻轻一跃,在墙后没了踪迹。

    背后忽有大群士兵赶来,领头的正是藏徐月,他一见这西院惨状,大吃一惊,又看藏东山躺在地上养伤,更是惶恐不已,喊道:“大伯,这是怎么回事?”

    藏东山喟然长叹,道:“孟公主来了。”

    藏徐月一转眼,恰好孟轻呓转过头来,他见到这位权倾朝野,神功盖世的当今权贵,惊的一头拜倒在地,喊道:“殿下,卑职不知殿下到来,当真罪该万死。”他这一跪,身后五百士兵也都跪成一片。

    孟轻呓笑道:“总督,对不住啦,将你这大院子闹成这样。”

    藏徐月忐忑不安,忍不住胡思乱想:“刚刚那群火狼火虎,定然是这位公主的手笔。大伯他伤成这样,也定是她一手造成。莫非她孟家终于要对我藏家开战,要将咱们赶尽杀绝么?那....那我藏徐月今日必死无疑了。”想到此处,悲从中来,哀声道:“只求公主高抬贵手,饶我幼子不死,我藏徐月....就此认栽。”

    孟轻呓皱眉道:“笨蛋,你以为是我杀进来么?你们藏家上下除了藏东山之外,就没几个不是草包的。”

    藏徐月“咦”了一声,听藏东山大笑道:“侄儿,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由此说来,你这亏心事还当真不少哪。”说罢翻身坐起,点穴止痛,说了孟轻呓与马炽烈交手之事。藏徐月这才转忧为喜,连连磕头道:“多谢殿下救我全镇百姓。”

    孟轻呓道:“那马炽烈是我放跑的,你们莫要追他,只要我活着一天,他就一天不会与我龙火天国为敌。”

    藏徐月道:“可此人...害死这许多人命,难道就这么算了?”

    孟轻呓道:“你若不答应,可以将我押入大牢,先斩后奏,再去捉拿这魔头。”

    藏徐月刚抬起头,吓得又垂下脑袋,颤声道:“由殿下主持大局,正好似仙人指路,卑职心满意足,自当遵命。”

    形骸暗忖:“祖仙姐姐对自己人好得很,这藏徐月为何怕成这幅模样?”殊不知孟轻呓威名太大,道法太过神奇,对敌人太过狠心,为人又太过独来独往,太过神秘莫测,因此庙堂之上,江湖之中,皆将她传的神乎其神,喜怒难测,可越是以讹传讹,越是令人误会,有时将许多不相关的天灾人祸都算在她头上。孟轻呓听了,往往一笑置之,旁人却不免对她敬畏万分,有心远避。

    襄离别院众人也对孟轻呓千恩万谢,李金光心想:“我教出行海这么个好徒儿,这孟轻呓感激我还来不及,我此刻上前恭维,她定会赏我甜枣吃,这叫顺水推舟,打蛇随棍,趁胜追击,无往而不利。”在他心目中,形骸能有今日成就,自然少不了他悉心教导之功。

    当下厚着脸皮,点头哈腰,笑道:“殿下,贫道乃是襄离别院师范李金光,亦是行海儿不成器的师父,殿下此番救助之恩,老道真是刻骨难忘....”

    孟轻呓冷冷道:“就是你看护不周,令我家孩儿流落海上,生死不知,对不对?”

    李金光倒吸一口凉气,忙道:“殿下,贫道冤枉,冤枉!”又忙对形骸道:“孩儿,你快对殿下说说,为师平素待你怎般好法?”

    形骸只是说道:“启禀祖仙姐姐,真的与师父无关,是我擅自外出,才被海盗....”

    孟轻呓嗤笑道:“这等趋炎附势、狗眼看人之辈,我生平见的多了。你未觉醒之时,他只当你是石头、草包,对你不理不睬,只对那些觉醒龙火之人恩宠有加。你觉醒之后,他就自居功劳,洋洋得意,以为皆是他一手促成。其实龙火功进益如何,全看血脉天赋,与这些凡夫俗子有何关联?若非今天行海替你求情,你瞧我不断你一手一脚?”

    这一番话,将李金光说的失魂落魄,心胆俱裂,刚想跪下求饶,孟轻呓招来一阵风,令他跪不下去。只听她又道:“尊师重道,四德四教,哼哼,我可惹之不起。你不必跪了,免得旁人说我家孩儿撺掇长辈滋事报复,仗势欺人。从今往后,若再让我听说你助长学子排挤同门之事,你睡觉可得警醒着些,免得跌下炕头,无故惨死。”

    李金光惨声道:“是,是!”哆哆嗦嗦的站着,骨头似抖得都快散架了。

    形骸想起李金光昔日任由木格欺凌自己的行径,此时已对这位祖宗发自肺腑的崇敬,只觉她每句话都说到自己心里,好生舒畅,好生解气。

    就在这时,息香跑到孟轻呓面前,乖乖巧巧的跪地,神态天真可爱,纯洁无暇,她道:“启禀殿下,我是息香,曾与行海他定有娃娃亲,我实可算作孟家媳妇儿,在此向殿下请安。”

    孟轻呓淡然道:“娃娃亲?”

    息香道:“是啊,这件事大伙儿都知道的。殿下,我当真深爱行海,可谓海枯石烂,矢志不渝,今夜见了您的风采,更是......”她想讨好孟轻呓,求她做主,当场敲定亲事,那就万事大吉,再不可更改。

    孟轻呓冷笑道:“我刚刚瞧见你将自己同伴推向那些火狼,只顾自己逃命,这份心思,当真叫人刮目相看。原来你与行海有娃娃亲,好极了,好极了....”

    息香登时吓得血液冰冷,如坠深渊,她惨声道:“殿下,您....您可当真....误会,那不是我,绝不是我。”

    孟轻呓叱道:“贪生怕死,无情无义的货色!口若悬河,谄媚奸诈的小人!放荡糜烂,举止不端的小娼!你非但做错了事,还想欺骗本宫?我已问过那川飞飞,你平素待行海如何,平素风评如何,我心中已一清二楚。你回去对你爹娘说了,我孟家不要你这样的媳妇儿,你也半点配不上我家行海,你俩婚约,就此作罢。他们若是不服,尽管去我娘那儿告状,本宫恭候光临,静候佳音!”

    只听扑通一声,息香晕了过去,这一回倒不似假装。形骸心花怒放,险些冲上前去,千万次亲吻这位祖仙姐姐那美丽圣洁的小手。

一百 吟歌归天去

    孟轻呓不再理会息香,道:“行海,你随我走。你既已觉醒,这襄离别院也不必逗留。”

    形骸闻言犹豫不决,他明年既可学成出山,若此刻告别师门,未免不合规矩。但孟轻呓何等权势?她已有令,当世除了寥寥数人,谁敢不遵?他于是答道:“是,全听祖仙姐姐吩咐。”

    孟轻呓道:“那就走吧。”当先朝墙外走,形骸跟上几步,忽然间想起一事,道:“祖仙姐姐,稍等片刻。”回过身,跑到沉折身前,朝他深深鞠躬,道:“师兄,你对我恩重如山,义气深厚,孟行海此生不忘。”

    沉折本脸色木然,此时却忽然一笑。众人从不记得此人露出过笑脸,见状都吃了一惊。却听沉折答道:“你也待我恩重如山,义气深厚,去吧,我也不会忘了你。”

    形骸鼻子一酸,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但竭力忍住,只听孟轻呓道:“男孩儿家,何必如此纠结?今后朝堂之上,人生之中,你二人又并非永不相见。”

    形骸点点头,不敢流连,在人群中找到缘会,跟上孟轻呓,越走越远,直至院墙隔绝了他与沉折。在这一刹那,他恍如梦醒,之前在麒麟海经历的一切,那些友情、爱意、土地、海神、活尸、妖魔,皆似云烟般散去。他走出了迷雾,发现一切似与原先相同,又似截然不同。他仍是孤独的少年,但却全然变了个人。

    孟轻呓使了个法术,地上升起两匹马来,那马似是泥塑一般,可扬蹄晃脑,和真的全无差别。两人翻身上马,缘会抱着形骸的腰,行至一处无人海滩,形骸见一艘大船,仍是极尽豪贵之能,精雕细琢、美丽巧妙,通体似由翡翠刻成,船首像是个俊俏男子的上身。船上空无一人。孟轻呓与形骸、缘会步上甲板,孟轻呓道:“走吧。”

    形骸听那船首像道:“是。”他甚是诧异,以为自己再度生幻,冲那船首像左瞧右瞧。

    孟轻呓道:“那是我的道法,它自个儿能够航行。”两人又来到船舱,孟轻呓取来一个瓷瓶,瓷瓶中是烧酒,她给形骸倒了一碗,自己也倒了一碗,道:“喝。”

    形骸喝了一小口,道:“祖仙姐姐,咱们是要去哪儿?”

    孟轻呓道:“麒麟海。”

    形骸冷汗暗流,道:“为何要去....麒麟海?”

    孟轻呓摇头道:“那儿有我要等的人,可却偏偏等不到,我得亲自去瞧瞧。”

    形骸暗想:“那儿有弥天大雾,不知祖仙姐姐是否能穿透?我若跟她前往,那儿的人一认出我,我与沉折谎言立时拆穿。”这般想着,愈发心慌,一口酒将咽未咽,呛在喉咙,冷不丁咳嗽起来。

    孟轻呓冷眼看他,目光轻蔑。

    形骸感到船身摇晃,已航行入海,忙笑道:“这船一下子震动,我可没了提防。”

    孟轻呓道:“你见过我娘亲么?”

    形骸当即恭恭敬敬答道:“启禀祖仙姐姐,我并未亲眼得见圣上。”

    孟轻呓笑了笑,眼神却冷冰冰的,她道:“你运气不错,你可知道‘圣上’是个怎样的人?”

    形骸连忙摇头。

    孟轻呓道:“她身为女皇帝,为人千面,变化多端,对臣下,她是高高在上的君主;对男妃,她是最可爱可敬的主人;对敌人,她是无可抵挡的灾祸;对孩子,她是严厉残酷的长辈。”

    说到此处,她言辞停顿,形骸忍不住心想:“严厉残酷?”

    孟轻呓道:“凡是她的子女,若在十五岁前未能觉醒,不配再活下去。不是在池塘淹死,就是在床上闷死,或是练功出岔而死,或是私斗比武而死。她为人千面,手段自也千变万化。对她的子女而言,仿佛在做噩梦,不知何时何地,那噩梦中的怪物就会出现,赐你一死。”

    形骸不寒而栗,又大感愤慨,道:“圣上竟这么做?那她不单单严厉残酷,更是丧心病狂了。”

    孟轻呓哑然失笑,道:“你在我面前这么说她,不怕我杀了你?”

    形骸大惊,低头不敢多言。

    孟轻呓沉默许久,道:“对女皇而言,想杀谁就杀谁,想睡谁就睡谁,全无道理可讲,全无正邪之分。就像人杀蚂蚁,杀老鼠一样。”

    形骸想道:“可人并非蚂蚁、老鼠。”

    孟轻呓道:“我以往听说过你这孩子,我与你很像,十五岁之前,我胆小怯懦,担惊受怕,知道我自己的母亲已磨好了刀,只要我一过十五岁仍是凡人,我这条命就保不住了,于是整日价做噩梦,浑浑噩噩,似乎病入膏肓。在我十五岁生日那天,我娘果然派来人,前来杀我,但那人却被我杀了,因为在那一刹那,我蓦然觉醒,我非但杀死了那刺客,更保住了我这条小命。”

    形骸眼前浮现出木格的残躯,他的骨头被形骸硬生生剥离,血肉浮在海面,被鱼群撕咬一空。他暗生惧意:“祖仙姐姐知道我杀木格的事了?不,不,她只是经历与我相似,或许她猜到了些,但未能确定。”

    孟轻呓又道:“从那天起,我不再怯懦胆小,不再疑神疑鬼,我变得坚毅果断,我行我素。我痴迷的修炼功夫,修炼道法,甚至修炼仙法,不断追赶我母亲的脚步,在我二十岁时,世上已没几个人是我对手,且我名声大噪,母亲也变得信赖我,仰仗我做事。”

    她站起身,如狮子看着小鹿般看着形骸,她道:“你身上武功已然不弱,除了那藏沉折外,举国十四岁少年,无一及得上你一成。可你心态幼稚,为人胆小,真让我瞧着恶心。孟行海,我总觉得一人功夫越高,心气也当越高。你若再这副战战兢兢、胆小怕事的模样,我就废了你这身功夫。”说罢手指一点,缘会已晕了过去。

    形骸登时吓出一身冷汗,抬起头,望着孟轻呓。孟轻呓叱道:“别盯着我瞧,想到什么说什么,你若能博我一笑,或是对我有用,我便手下留情,饶你一回。我虽非母后那般无情,却对我家的人一贯严厉。我替你教训那息香,教训那李金光,得罪了不少人,可你若是废物一个,休要怪我翻脸。”

    刹那间,形骸不再害怕,那恐惧的迷雾已然散去,形骸灵台清明,想通了一件事。那件事原本令他心中存疑,此刻却清楚的如万里阳光穿透乌云。

    他道:“祖仙姐姐,您不会伤我,您对族中人好得很,甚至会独行万里,前去迎接。”

    孟轻呓身子一颤,表情严厉,道:“你说我不会伤你?好得很,你胆子确实不小,但却也蠢的厉害,你想试试么?”

    形骸道:“我并不算得太蠢,因此我劝你不用去麒麟海了。那儿起了大雾,许久都不会散去的雾。那儿的海民正在与一盗火邪教交战,咱们这艘小船若被卷入,着实不太方便。”

    孟轻呓在一躺椅上坐下,侧着脑袋,神色缓和了些,道:“你知道的可不少,哼,漂流孤岛,找到秘籍,你二人编造的蠢故事我本也不信。但大雾与战事,对我而言也算不得什么。”

    形骸道:“况且吴去病爷爷、孟旅先生已死,他们带去的人也一个都未存活,您就算去了,也接不着人。”

    话音刚落,孟轻呓惊呼起来,她如此震惊,双手竟捏在一块儿,关节发白,死死咬着嘴唇,过了良久,她道:“你....遇上过他们?”

    形骸道:“是的,他们去找三界道法之书,闯入织网仙子塔,我也在场,他们全都死了,唯有我一人逃脱。祖仙姐姐,是您让吴去病暗中扶植盗火教,是你让孟旅趁乱去取三界道法书。可您或许并未料到,那盗火教中能人辈出,他们的教主功力卓绝,甚至远胜过马炽烈,若非他们伤天害理,惹恼了老天爷,致使迷雾隔海,咱们龙国总有一天也会遭殃。”

    孟轻呓犹豫半晌,道:“家国之事,非我既彼,非友既敌,麒麟海日益壮大,对我龙国不利,我岂能坐视不理?母后授意我替他们找个敌手,我便放手去做,手段如何,我自不必多虑。你说,吴去病、孟旅他们是如何死的?”

    形骸道:“吴去病死在我手上,孟旅死在织网仙子塔的机关下。”

    孟轻呓“嗯”了一声,道:“你杀了吴去病?你为何杀他?你如何杀得了他?”形骸听不出她语气喜怒,但她无疑深受震动。

    形骸于是说了吴去病执意追杀幼小无辜,形骸救了那孩童,逃入织网仙子塔,最终不得已与吴去病交手,以掌对掌,将他击杀之事。他只隐去释网仙子这一节,以免替她招来灾祸。

    孟轻呓察知他并未说谎,又默然许久,叹道:“你并未做错,我嘱咐过他们,切不可滥杀无辜。他们为保全自身,违我号令行事,即使你不杀他们,被我得知,我也会下手。”

    形骸松了口气,想起吴去病确实说过“大人命我等不可滥杀”之类言语,他对这位祖仙姐姐甚是佩服,不愿相信她是不择手段之人,好在她果然不是。

    孟轻呓忽然嫣然轻笑,拍着额头道:“我先前还说你是胆小怕事之徒,可你孤身一人,却敢从那许多高手中救助无辜孩童,这些高手还都是你的叔叔伯伯。你非但不胆小,反而胆大蠢笨,是个无可救药的侠客。你好的很,你非常好,是我错了,我看错了人,我不该吓你。”

    形骸对她心存感激,又见她神情有些失落,似仍在挂念那三界道法书之事。他道:“祖仙姐姐,我...这件事做的太过鲁莽,坏了您的谋划,可我在织网仙子的观星塔中曾见到过一段景象,或许与那三界道法书有关。”

    孟轻呓道:“景象?你说来听听?”

    形骸于是说了那悬崖上所见的幻觉,那似是远古是的场景,一半人半龙的巨人,一后卿魔神的雕像,无数蛮族的凡人,一场血腥的献祭,还有那被捆绑炼化的少女,少女口中尖锐的咒语。

    孟轻呓听到那半龙巨人时,已然面无人色,当形骸说到那浑身文字的少女,更是惊得浑身发颤。她似有些喘不过气,急转过身,将一瓶酒全数喝下。

    她倏然掩面哭泣,形骸以为她喝醉了。

    她哭了一会儿,道:“你还记得那咒语么?”

    形骸点了点头,将那咒语念了出来,咒语很长,发音混乱,但形骸却记得一字不差。

    孟轻呓凝神听着,如痴如醉,脸上挂着傻笑,待形骸说完,她又央求他再说一遍,此次之后,她已完全记住。

    她低声道:“老天开眼,我终于找到它啦,我终于找到它啦!”

    她声音霎时变得高昂,一跃而起,身子如蝴蝶般转了转,姿势美妙绝伦,她又取出一瓶酒来,抛给形骸,道:“你给我喝,陪我好好庆贺庆贺!不许不醉,非喝的烂醉如泥不可!”

    形骸心下直叫苦,道:“祖仙姐姐,咱们身在海上,还要行船,喝醉了酒,那可真是找死了。”

    孟轻呓一把抱住了他,脸庞离他仅有寸许,她逼迫道:“给我喝!喝醉了好办事!”说罢强灌了他一大口。

    形骸惨声道:“喝醉了还能做什么事?”

    孟轻呓哈哈大笑,容光焕发,搂着形骸,一齐跳入宽大柔软的躺椅中,她道:“喝的醉了,能做许许多多的,你想不到的好事,能够放浪形骸,逍遥自在,无所顾忌,心想事成。能够....能够练成绝世神功,能够...有情人终成眷属....”

    说着说着,她闭上眼,醉的睡着了。

    形骸想要挣脱她,但她很是顽固,紧拥着形骸不放,两人身子相贴,形骸不愿用强逃脱,只能保持原样,心中惊惶,却也无可奈何。

    那船仍在前行,又稳当,又迅速,似受道法驱使,形骸寻思:“这船到底要去哪儿?咱们已不必去麒麟海了。它为何还不停下?”

    他毫无头绪,也掌控不得,此刻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唯有随这位烂醉的祖仙姐姐一起随波逐流,行向未知的前方。

    这正是:

    烧烧灼灼天地热,浑浑浊浊俗世河,魂魄行海阴阳世,放浪形骸逍遥歌。

    ————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