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浪形骸歌全文阅读 第16分节

五十一 婚者未必昏

    形骸心下暗叫:“玫瑰以为这是玩闹么?怎能如此轻率答应?”

    玫瑰见众人皆望向自己,面如朝霞,对孟轻呓道:“祖仙姐姐,我错啦,不该偷偷摸摸....”

    孟轻呓笑道:“好机灵的丫头,你可满意了么?”

    玫瑰心想:“我不可太兴奋,以免丢藏家的脸,却也不可若无其事,以免惹公主生气。”于是敛容躬身,大大方方说道:“与行海结缘,确是我所愿,既然祖仙姐姐也已许诺,玫瑰心满意足,此生无憾。”

    形骸闻言,霎时一股暖流涌遍心窝,心想:“玫瑰当真愿做我妻子?我这般古怪人物,她到底看中我哪点好?莫非她是瞧我可怜,起了怜悯之情?若真是如此,我该如何报答她?”他此前已有过两段“情缘”,一段是息香,一段是安佳,结局皆不圆满,他由此于情事本看得极淡,如今又遇上这等好事,实不知该如何处置。

    孟轻呓也道:“小丫头,我家行海若真娶了你,也是心满意足,此生无憾。不过他已欢喜的傻了,说不出这等话来。”

    形骸忙想开口,可突然风门、灵台**上一麻,只能张嘴,不能发声,他心知定是孟轻呓点了自己的穴,暗道:“祖先姐姐怕我说出蠢话来,惹恼玫瑰?我形骸一贯谨言慎行,出口成章,她有什么不放心的?”

    玫瑰嗔道:“他一贯傻里傻气的,不过我也挺欢喜....嗯,不算讨厌。”

    孟轻呓点了点头,遂离了两人,众人忙向她恭贺道喜,孟轻呓笑着答谢,但总是一句话将人打发。众人畏她权势,知她喜怒难测,不敢巴结奉承。

    玫瑰面对形骸,忽然极为害羞,道:“师兄,我先走了,不然祖仙姐姐可要骂我啦。”

    形骸道:“她很看中你,怎会.....”话音未落,玫瑰已匆匆跑远。

    蟠桃会后临近天结之时,四十天内海法神道教并无课业,众弟子可留在门中苦读修行,亦可随岛上门派外出历练,师长不再管束。天结是年末,据传天上神仙也都赋闲在家,无所事事,世间灵气活泼,元灵小妖可逍遥放肆。

    声形岛是龙脉汇聚之地,本就灵气浓厚,到这段时日,更是乱作一团,魑魅魍魉、妖魔鬼怪,现于各处,危害百姓,海法神道教与其附庸门派恰好趁此时机捉妖降魔,大显身手,收取佣金,赚的盆满钵满,不过却也忙的不可开交。门中弟子大多随师门、随别派出门远行,穹隆六塔变得冷冷清清,只余下不足二十人。

    形骸与玫瑰定亲之后,倒也相处如常,依旧早上相见,至晚间分开。玫瑰偶尔提及此事,显露羞涩,立即岔开话题,不愿多谈,只与形骸探讨天脉法则,冥想仙法,渐渐悟得新奇手段。

    形骸见她忸忸怩怩,优柔寡断的模样,暗想:“她怎地变得与我一样了?莫非是近墨者黑,被我带坏了么?”殊不知此既是少女与生俱来的拘谨,也是龙国新娘间不成文的规矩,所谓“提亲不见面,见面不提亲”。

    他与玫瑰一同去雷府探望缘会,见她安好,自也放心。缘会听说形骸定亲之事,奇道:“爹爹,她今后就是我妈妈了么?”

    玫瑰奇道:“小缘会,你怎地叫他爹爹?”

    形骸这才说出在西海救了缘会之事,这小姑娘虽仅比他小四岁,却执意私下如此称呼。玫瑰本就有些离经叛道,倾向邪奇,闻言反而高兴,笑道:“乖女儿,半点不错,你今后就叫我娘亲好了。”

    缘会道:“爹爹,娘亲,我看你二人这般美满,好替你二人开心。”

    玫瑰心细,听缘会语气略有停顿,问道:“乖女儿,你有什么心事么?”

    缘会低头片刻,道:“雷伯伯....似有意将我许配给雷小弟。”

    玫瑰看形骸一眼,形骸轻叹一声,无可奈何,玫瑰遂低声道:“你若不想,我有法子回绝他们。”

    缘会摇头道:“我并非不想,只是....只是有些害怕,我怕此事太好,我...生受不起,心里会乱。”

    玫瑰哑然失笑,啐道:“傻女儿,有什么生受不起的?他们还未必配得上你,你若嫁到他们家,他们必欢天喜地,将你当做宝贝一般。”

    缘会想了想,似终于想通,露出灿烂笑容。

    过了数日,玫瑰得藏家宗主书信,答应这门婚事,孟轻呓派人来找形骸、玫瑰,邀两人于三天后至青鸟山幽羽居一聚,算是定亲宴。

    形骸奇道:“我父母与你爹娘都不来,这亲事也能定下么?”

    玫瑰笑道:“你还自称遍览群书?这事也不知道?咱们龙火贵族觉醒之后,已是女皇直属,此生已非父母说了算。”

    形骸登时想起曾读过这事:自龙火贵族十五岁进入四大派后,至由门派出山,皆极难再与父母相见。而出山之后,也不会返回父母身边尽孝。若能成亲,则夫妇同住,偶尔回家探望;若不成亲,则暂居于同族大官长辈家中,为那长辈效力。父母由于养育有功,得朝廷照顾,无需子女挂怀。故而称‘觉醒之后无父母,忠孝难全报皇恩。”

    他又问道:“藏家有长辈来么?东山将军呢?”

    玫瑰道:“听说军情紧急,咱们藏家忙得脱不开身,不过这岛上原本就有两位藏家远亲,也是龙火贵族,在岛上为军官,三天之后,他们陪我去见祖仙姐姐。”

    形骸道:“其中定有四法派的藏恩方师姐了?”

    玫瑰摇头道:“不,那两人我原先也不认得,不过打听了一番,听说这两人都不成器,吃喝嫖赌,油腔滑调,至今也不过在龙火功第二层而已。”

    形骸愕然道:“若派这二人去,祖仙姐姐岂能不知他们底细?定会以为藏家故意对她不敬。”

    玫瑰叹道:“你别瞎操心啦,祖仙姐姐雄才大略,不拘小节,也知道如今前线战事紧急,非但不会在意,反而定会谅解。”

    形骸暗想:“她怎地对祖仙姐姐变得如此钦佩?是了,上回在皇城时,祖仙姐姐提起玫瑰,也夸她棋艺了得,她们两人惺惺相惜,自是好事。”

    如此至第三日清晨,他与玫瑰来到山门外,见一辆马车停在路旁,马车旁站着两个胖大汉子,穿藏家青袍,衣帽倒也规整,挺胸拔背,一脸肃穆,见了形骸、玫瑰,说道:“少爷,小姐,我二人藏青、藏红,恭送二位出门。”

    形骸心想:“玫瑰不是说这二人油腔滑调么?怎地如此正经有礼?”

    玫瑰早见过两人,点头道:“多谢两位叔叔。”于是同形骸步入车厢,藏青、藏红并肩驾车,疾驰出去。

    形骸小声道:“这两位叔叔倒没你说的那般不堪,看来可靠敦厚。”

    玫瑰笑道:“是啊,我早先来岛上是见过他们一回,可比眼下浑多了。”

    形骸忙“嘘”了一声,道:“别让他俩听到了。”

    玫瑰叹道:“你就是瞎担心,咱们是夸他们改邪归正,改头换面呢。”说到此处,蓦然连声轻笑。

    形骸奇道:“又有何事这般好笑?”

    玫瑰频频眨眼,捂住嘴唇,似有些难以启齿,凝神半晌,才道:“那次,我听说这二人住处,一大早就去拜访,结果推开屋门一瞧,这两人各自躺在床上,搂着个光溜溜的姑娘,屋子里满是酒气,睡得像死猪一般。”

    形骸道:“这两人非被你吓死不可。”

    玫瑰嗔道:“我才被吓了一跳,上去就踹两人屁股,把这两人踹得.....鸡飞蛋打....”说到此处,笑开了花,脸已红成了大苹果。

    形骸暗忖:“鸡飞蛋打,果然不错。”叹道:“师妹,都说了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你这哪儿是大家闺秀所为?那‘吓了一跳’四字,更是无从说起。”

    玫瑰低声道:“轻点儿,轻点儿,他们不知道是我干的,我踹完人就溜走了。”

    形骸也不禁莞尔。

    玫瑰又道:“所以啊,你下回也给我小心点儿,你我定亲之后,若本姑娘回到家中,瞧见你床上躺着个姑娘,可就不是鸡飞蛋打那么简单啦。”

    形骸忙道:“师妹何出此言?本人清心寡欲,古今罕有。莫说定亲之后,就算定亲之前,我这床也绝不容女子沾躺。”

    玫瑰心想:“偏偏本姑娘已经尿过了。”娇叱道:“你说的在好听也没用,我半年后回天兵派,可也管不了你,但我在此定会布下重重眼线,替我通风报信。”

    形骸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在下本就一尘不染,你眼线再多也无用。”

    玫瑰笑了笑,道:“什么叫一尘不染?你还是离那位裴若师姐、费兰曲师姐远些为好。”

    形骸吃了一惊,心道:“她消息果然灵通,不错,不错,我已是有妇之夫,从此以后,一言一行,更当慎重。”

    沿山路行了数个时辰,渐入深山,但见青山连绵,翠叶漫天,薄雾散开,殿阁隐现。那宫殿迎风望天,临谷瞰渊,金窗而紫柱,屋檐如雄鹰振翅,甚是雄伟壮观,富丽堂皇。

    临近日暮,空中层云如血,为这宫殿染上黯淡的血色,形骸遥遥望去,只觉得有些不安。他心想:“你这是去幽羽居与玫瑰定亲,不是去春天崖斗盗火徒,为何怕成这幅模样?嗯,书上说,婚者,女令至昏,方而成亲。若是神智清醒,还是莫要成婚为妙。古人之言,虽难言对错,却也不得不防。”心中乱糟糟的,仿佛又站在了那门中仙之前,等待审判降临。

五十二 喜事不双临

    幽羽居内宾客满堂,皆是岛上孟家亲友,形骸数了数,孟家十五人,其余皆是岛上富家人士,那雷老爷竟也在其中。孟六爻为阴阳门掌门人,在孟家地位仅次于孟轻呓,却不在此间,形骸听说他身有要务,未能出席。

    他二人一到,立时受众人瞩目,满园喝彩,藏青、藏红二人身为长辈,抢先道:“我二人随藏家玫瑰小姐,携孟家行海公子,拜见诸位孟家长辈。”这两人说话时嗓音全无起伏,仿佛只一人开口。

    众人一齐围上,笑吟吟的向两人道喜,又有人取贺礼相送,玫瑰神情甜蜜,娇羞万分,只低着头愣愣傻笑。形骸则道:“多谢诸位长辈,我二人才疏学浅,是为晚辈后生,岂敢受如此大礼?”拉着玫瑰挤过众人,总算见着孟轻呓。

    孟轻呓换了身红衣,瞧模样与玫瑰同岁,容貌也不相上下,气度更是相似,可谓争奇斗艳。她看了看藏青、藏红,微微一笑,道:“小丫头,过了今天,你我已算是一家人了。”

    玫瑰行礼道:“祖仙姐姐赐婚之恩,玫瑰永世不忘。”

    孟轻呓道:“吉时未到,尚也不急,还记得当年在皇城你我下棋之事么?我生平罕逢敌手,早盼着与你再较高下。”

    玫瑰想起当年之事,豪情顿起,笑道:“姐姐有令,玫瑰自当奉陪。”

    孟轻呓淡然一笑,领着玫瑰走入内堂。形骸想要跟来,玫瑰道:“你去陪陪诸位长辈吧。”

    形骸得令,留在屋外,应付各方来客,甚是疲累,心想道:“世人往往自找麻烦,繁文缛节,自缚手足,使心受困,身不自由。无野性之随意,得愚昧之烦恼。”

    园内拜访酒菜瓜果,极为丰盛,众人可自取之进食,来来往往,两、三人一圈,彼此交谈打趣,甚是风雅。忽见一人紧皱眉头走来,众人一见到那人神情凶险,不敢逗留,纷纷避而远之。形骸认出他来,道:“孟沮师兄。”

    孟沮叹道:“行海师弟,可喜可贺。十天之前,当真对不住你,也幸亏你挡住了我。”

    形骸想起此事,心下好奇,问道:“师兄,你那‘苍天无眼’的功夫又是怎么回事?又为何与息世镜结仇?”

    众人听两人交谈,不禁心底发毛:“这事何必重提?万一此人再度发病,又该如何是好?轻呓公主可在屋内,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孟沮道:“说给你知道也无妨,我当年过了门中仙试炼后,意志消沉,一蹶不振。我本与息世镜并驾齐驱,互不相让,那段时日却被他抛在后头了。”

    形骸叹道:“唉,这门中仙试炼害人不浅。不过我见过他那‘天狗食月’之法,却似及不上你这‘苍天无眼’了。”

    孟沮愤愤道:“我后来得门中同一辈的师妹开解,解开心结,重又振作,又向那位师妹....表明爱意,谁知那位师妹喜欢的却是息世镜。我气愤不过,于是勤修苦练,盼终能胜他一筹,赢得这位师妹的芳心。”

    形骸不以为然,说道:“师兄,待你功力精进后,定能悟到这俗情凡恋,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

    旁人都斜眼瞪他,暗忖:“你娶了一位大美女为妻,却对旁人说风凉话?”

    孟沮道:“不错,不错,你武功高了,地位有了,真情深爱也是水到渠成之事,其实无需强求。可我当时满脑子唯有胜过息世镜的念头,但想不到这王八蛋居然背地里害我。”谈及此事,怒发冲冠,众人一见,皆毛骨悚然。

    形骸道:“息世镜做了何事?”

    孟沮咬牙道:“那一夜,我习练这‘苍天无眼’功到了紧要关头,一旦练成之后,就可召唤这‘无眼’之妖,此妖之强,不在他那附体的‘大天狗’之下,谁知....谁知却突然遇上他与我那位心上人.....心上人深夜私会,做....做那无耻勾当!”

    形骸惊声问道:“他们莫非做那苟且之事?那岂不有违门规?”

    孟沮破口大骂道:“门规自不能容,但他们只是搂搂抱抱,亲亲我我,说些不要脸的话....他妈的,我这才知道那师妹之所以前来帮我,是受息世镜之托。这狗贼不知打什么主意,竟派这贱人使这美人计乱我心思!眼下他们得知我正在练功,又故意说情话来扰我!”

    形骸暗忖:“息世镜未必知道你躲在一旁,那位师姐也未必存着加害之心。他这人虽然高傲自大,却并非暗地里害人之辈。”心中存疑,也就不置可否。

    孟沮喝道:“我真气正行至龙虎交汇,风云交锋之际,内息霎时一乱,咒语念错,道符未能烧毁,情形乱作一团,错有错招,我竟将那‘无眼妖魔’召到了自己身上。我变作那妖魔,跳将出去,与息世镜交手,他敌不过我,转身就跑,尔后总掌门赶来,才止住我这妖法。”

    形骸道:“那位师姐呢?”

    孟沮垂头丧气,道:“她受了惊吓,不愿再与我、息世镜纠缠,据说后来也到了关法堂中,唉,只是她不愿见我。”

    形骸又问道:“那师兄可...受了什么处罚?”

    孟沮苦笑道:“这倒没有,咱们海法神道教号称‘兼容并蓄,海纳百川,以正胜正,以邪胜邪’,我练成这妖术,反受了总掌门嘉奖。”

    形骸奇道:“嘉奖?这是何道理?”

    孟沮道:“本来这苍天无眼是将无眼妖召到身边,我却被这无眼妖附体,算是另辟蹊径,新创一门道法。所以我才得以与裴若、息世镜并称三杰。”

    形骸道:“我瞧过裴若师姐身手,可远及不上你,也未必敌得过息世镜。”

    孟沮摇头道:“裴若所擅唤灵之术,委实非同小可,但不到迫不得已,她绝不会全力施展。况且她对我与息世镜皆有恩情,我俩甘愿位居其后。”

    形骸心道:“那息世镜虽非善人,可也未必是恶人。都说冤家宜解不宜结,我何不劝劝孟沮师兄?”于是笑道:“也算是错有错招,师兄能练成这新苍天无眼之术,可谓全拜息世镜所赐,他纵然欺骗师兄在先,总算并无恶果。”

    孟沮怒道:“我如今暴躁易怒,神经兮兮,不全是拜那息世镜所赐?”见旁人指指点点,目光闪烁,大嚷道:“看什么看?还不快给我滚!”霎时使众人哄然而散。

    形骸见他动怒,心下一惊,不敢再多说什么。孟沮左盯右瞪,警惕异常的走远了。

    夜间海风吹来,众宾客中有凡俗怕冷,于是走入屋内,形骸从众而行,遇上那雷老爷,又是一通寒暄。雷老爷笑道:“行海老弟,恭喜贺喜!你年纪轻轻就抱得美人归,咱们声形岛上都夸赞你的好运气。”

    形骸道:“鄙人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但行正事,自得善缘。”他爱说大道理,本是劝人向善,可雷老爷家里老婆强横霸道,他吃尽苦头,登时会错了意,以为形骸是骂自己不做好事,未得善缘,不禁脸上变色。

    但他城府深,也不敢得罪孟家,更何况刚得知一件天大喜事,心情正佳,旋即毫不介怀,哈哈笑道:“行海老弟,我之前已禀明殿下,她也已答应将缘会下嫁给我家那小子了,哈哈,咱们从此以后就是亲家,你该叫我一声伯父。”

    形骸心头一震,虽料到此事终究会来,可不想竟如此之快。他想起缘会也对此事并无异议,本该为她欣喜,可缘会曾与他乘风破浪,历经艰辛,就仿佛他的亲人。他此时如要嫁女儿的父亲一般,得知女儿从此与自己疏远,成了别家闺女,不由得好生难受,脑中乱作一团。

    雷老爷见形骸发愣,问道:“行海老弟,你可是有什么心事?”

    形骸忙道:“并无心事,我是替缘会开心。她是我的小妹妹,能得此极佳归宿,我也替她庆幸。”

    雷老爷如何看不出来形骸心中不快?他自也有些着恼,干笑道:“都说长兄如父,到时那场订婚宴,老弟可务必要来。”

    形骸叹道:“是,是,我一定到,还请放心,照顾好缘会。”

    雷老爷辞别了他,又去见其余富绅。

    形骸颇为恍惚,在屋中乱转,他心底忽有声音劝道:“你看不出来么?此事极为凶险,将来必有极大的悲剧。”

    形骸脸上变色,心道:“骸骨神?”

    那魔头又道:“狼与羊岂可共存?即使一时平和,却绝非长久之计,你难道料不到今后那血光之灾么?”

    形骸不禁骇然:“这魔头,又想来乱我心思,唆使我作恶!”

    果然听骸骨神道:“你需痛定思痛,狠下心肠,大闹一场,纵然流血伤人,也非阻止这场婚事不可。整件事都是错的,如若不然,必有惨剧。”

    形骸咬紧牙关,隔断心念,那骸骨神长叹一声,再无声息。

    形骸暗想:“这魔头好生可怖,我非想办法将他逐出我心中。可我四肢中仅有右臂是我自己的,又如何能摆脱了他?更何况他曾对我有极大恩德,我岂能忘恩负义?”

    他回过神,见自己处在一雅室之内,墙上挂满字画,东南西北各有乐器,整齐陈列,乃是文人墨客之居,乐师艺伎之所。那字画似皆是极珍贵之物,以奇法保存,用框罩遮起,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五十三 但求佳人笑

    形骸心道:“想不到祖仙姐姐竟有这等雅兴?”去看乐器,光洁如新,却又似颇为古旧,而那字画全出自一人手笔,所画者皆是孟轻呓,所写者也皆是与孟轻呓相处之事。此人笔法细腻,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又蕴含深情,形骸观而沉迷,竟有些不舍离去。

    一旁有人咳嗽,形骸见孟成康走入,形骸见这位关法堂掌门人,忙欲行礼,孟成康笑道:“小侄不必多礼,同为爱画之人,且静心赏画即可。”

    形骸道:“前辈,不知此画为何人所作?”

    孟成康道:“正是我孟家那位祖宗。”

    形骸甚是惊讶,道:“是...轻呓祖宗的丈夫么?”

    孟成康叹道:“正是,老祖宗死的早,与殿下成婚一年多便丧生,实是天妒英才,可惜至极。”

    形骸道:“不知这位老祖宗姓名为何?难道也姓孟么?”

    孟成康叹道:“殿下并未用夫姓立宗。此人姓伍,名斧,据传是一位风流浪子,声名糟糕,被众多女子状告,送入大牢,尔后圣上将殿下许配给他,两人才来这声形岛定居。”

    形骸道:“那定是极久远的事了?”

    孟成康道:“那已是四百多年前,海法神道教尚未创立。”

    形骸看那字画,只觉笔触专情,似满脑子只是孟轻呓一人,隐约觉得这位伍斧并非风流倜傥、多情放荡之辈。蓦然间,他心生异样,凑近其中一幅孟轻呓画像,潜运冥火,见画像上白光绿影,正是冥火留下印记,常人绝不可见。

    那绿影写道:“痴情自有痴情苦,行善当知行善孤,梦中佳人但轻呓,何惧一生陷沉浮?”

    形骸心头大震:“这伍斧是....是盗火徒?我孟家的祖宗是一位活尸?亡人蒙那冥火补遗录上说,活尸无可生育,那我孟家绝非起源于此人。伍斧对祖仙姐姐情深难忘,祖仙姐姐却另有爱人?”

    可孟轻呓对这屋中事物皆爱惜至极,当是爱屋及乌之举,这又是何故?难道是自觉愧对此人,这才竭力弥补?

    形骸注视那诗句,忽觉浓重情感涌入心中,占据魂魄,他感到悲苦与喜悦,又感到担忧与解脱,恍惚间,他听孟轻呓哭道:“我不要你死!我不要你死!你再唱那首歌给我听,我...一直都很喜欢,却假装....讨厌模样。”

    孟成康笑声传来,将形骸唤醒,只听孟成康道:“侄儿,你年少热情,易受感动,观词句而落泪,想必是感同身受,触景伤情,若传到殿下耳中,殿下必然欢喜。”

    形骸大窘,忙擦泪道:“让前辈见笑了。”

    此时堂中无人,众人皆聚在‘养心殿’上,观孟轻呓与藏玫瑰下棋,这养心殿甚是奇异,通体乃是水晶铸成,形骸抬头一看,月主夜空,浑圆无暇。

    他棋艺平平,却瞧出孟轻呓当可险胜玫瑰,终于,玫瑰叹了口气,道:“祖仙姐姐,我甘拜下风啦。”

    孟轻呓笑道:“我是有备而来,胜得颇不光彩。”

    玫瑰摇头道:“败了就是败了,姐姐棋艺远胜于我,我是心服口服。”

    孟轻呓道:“你有几手设想太过奇妙,连我也险些招架不住。”

    玫瑰苦笑道:“雕虫小技,又有何用?”

    就在这时,只见藏青、藏红两人走出人群,齐声道:“我藏家可绝不仅仅如此!”

    玫瑰吃了一惊,喝道:“你们胡说什么?殿下面前,岂可无礼?还不快退下?”

    两人又同时道:“遵命!”倏然间身子前冲,扑向孟轻呓,身上风流气转,来势凶猛,但脸色仍冷淡麻木。

    众人惊呼道:“刺客!”

    玫瑰大骇,正要出手,孟轻呓拾起三粒黑棋,随手一扔,嗤嗤三声,将那两个肥壮刺客打飞了出去,同时点中玫瑰穴道。

    形骸急道:“师妹!”抢向玫瑰,但孟轻呓身边护卫见状,以为形骸也是藏家同党,立即挡住他去路。

    孟轻呓站起身来,冷冷道:“藏玫瑰,我孟家可半点没亏待你,你为何要加害本宫?”

    玫瑰气得发抖,道:“这二人与我无关,我....我....”她人聪明异常,可这件事太过突然,远出乎她预料之外,她来时满心喜悦甜蜜,此时却陷入绝境,加上年纪小,一时间竟惊慌失措,只觉悲苦。

    一位孟家中年汉子喝道:“刺杀公主,乃是死罪!将这丫头给我押下去!”

    形骸身形一晃,已到玫瑰身边,将她搂住,喊道:“祖仙姐姐,我与玫瑰全不知情!”话音未落,胸口也中了两粒黑棋,穴道封闭,连手指都抬不起来。

    孟轻呓叹道:“行海,我自然信得过你,可你意乱情迷之下,不知不觉已成了旁人手中棋子,任人摆布了。”

    形骸道:“此事太过可疑,玫瑰绝不会....如此行事,她这么做等若葬送自己性命,若当真知情,她绝不会那么傻。”

    孟轻呓眉目恼怒,又见那藏青、藏红两人被护卫拳打脚踢,浑身是血。她道:“留他们二人性命,给我严刑拷打,撬开他们的嘴来。”

    众护卫道:“是!”

    蓦然间,藏青、藏红身上伤口撕裂,皮肤绽开,霎时整个人从头到脚竖着分段,竟如书册般翻起,分了十七八页,脏器镶嵌在内,如书中的图画一般,体内鲜血如潮,源源不绝流出。

    众人见此异状,无不惊恐,孟轻呓更是脸色惨白,娇躯发颤,缓缓朝后退开。

    只听砰地一声,那两人粉身碎骨,骨肉如弹,砸得身边人伤势惨痛,纷纷惨叫起来。从血液之中站起许多血淋淋的影子,那影子九尺高矮,身高体壮,毛色发青,面目狰狞,满头水蛭般的头发,手中握着一柄大砍刀,撞开众人,直奔孟轻呓。

    形骸潜运放浪形骸功,自解穴道,又在玫瑰身上一拍,将她释放,道:“师妹快走!”随后拦在孟轻呓前头。

    一青毛怪转眼杀至,形骸持问道剑,一招“俯冲”,将此怪斩成两截,再一招“雷震九原掌”,三道雷电劈出,将另三怪烧得外焦里嫩。但这青毛怪气势凶恶,暴躁狂怒,似不知疼痛畏惧,数目又多,兵刃又狠,转眼间已杀伤多人。

    这屋中有不少孟家道术士,出手招来元灵,加上法术,一人可对付三、四头青毛怪,但形势仍危险异常。孟轻呓愣愣站着,将嘴唇咬出血来,竟不出手杀敌。

    孟成康喊道:“祖宗,快用这鸿钧逝水的除灵阵!”

    孟轻呓一晃,已然清醒,手臂转动,念了咒语,但听轰隆一声,这幽羽居剧烈晃动,沙尘如瀑落下,孟轻呓骇然道:“有人....捣鬼,破了除灵阵!他们.....另有同党!”

    形骸将雷震九原功用于棕熊拳法、飞鹰剑法、雨燕身法,一时间势不可挡,所过之处,青毛怪翻身就倒。众青毛怪瞧他厉害,忽然围杀他,形骸不得不分心躲闪、出力阻挡,不久暂被围困,难以突破。而那些青毛怪仍不停从藏青、藏红血泊中跑出。

    形骸瞧得着急:“以祖仙姐姐本事,即使不用那什么‘除灵阵’,要杀光这些青毛怪也易如反掌,她为何吓成这幅模样?”

    众青毛怪见人就杀,愈发猖狂,孟成康又喊道:“需得将这两人的血蒸干了!”连使飞火流星,却频频被青毛怪拦住。

    形骸见局面混乱,把心一横,足下探出骨刺,深入龙脉,汲取真气,双掌全力一击,轰隆一声,将身边青毛怪全数震倒,随后飞奔向那血泊。可这短短数丈之遥却危机四伏,步步艰难,青毛怪不断跃出,大刀高举,铁爪挥舞,前后不断,形骸霎时又陷入重围。

    就在此时,孟沮变作那无眼巨妖,猛冲过来,众青毛怪似怕了这妖魔,竟有些迟钝,形骸、孟沮一起出手,奋力拼杀,终于将道路冲破。形骸打出数招燧冰掌,那血上火焰燃烧,青毛怪不再出现。

    场中剩余三十来个青毛怪,形骸、孟沮、孟成康等龙火贵族协力已能应付,孟家龙火贵族虽有伤者,无人阵亡,只是此地富绅死了不少,此祸当真惨烈,定会掀起极大波澜。形骸忙找玫瑰,她却已不见了。

    孟成康道:“殿下,我等防备不周,令殿下受了惊吓,实是罪该万死。”孟轻呓虽是神功盖世的大高手,但她身份何等尊贵,遇上刺客,本就不该她本人出手,更不该令她稍受困扰。

    孟轻呓仍眉头紧锁,望向那血火焚烧之处。形骸作战之余,见情形有异,也看着那边。

    忽然间,一老者从血中缓缓站起,那老者身穿血衣,秃头白肤,圆圆鼻子,双目通红,他指着孟轻呓哈哈大笑,道:“殿下,殿下,咱们又见面了。”

    孟轻呓哀嚎了一声,声音凄苦恐惧,难以想象竟是由她口中发出,她颤声道:“罗茧,罗茧?你明明死了,伍斧杀死了你!”

    罗茧道:“哪有这般容易死?巨龙王派我来找你,你欠的债总要还清的。”

    众人心想:“这罗茧到底是谁?巨龙王又是谁?”形骸则想起那巨大的水下宫殿外宏伟的雕像,那梦中残忍的龙巨人。

    罗茧踏上一步,似要朝孟轻呓伸手,孟轻呓尖叫一声,施展道法,霎时身子分裂,变作无数白鸽,飞得不知去向。

    罗茧怒道:“休想跑!”加快步伐,急急追上,但孟成康一道火法,化作火墙,拦住这老妖。形骸、孟沮已将青毛怪杀的七零八落,及时赶到,挡住此妖去路。

五十四 俗事扰我心

    罗茧道:“让开了!”发掌打向形骸,形骸还一招“捣蜂窝”,那罗茧手臂酸麻,心头震惊:“这小贼好生厉害!”一个倒翻,再一掌拍出,只见一道黑气涌出掌心,刹那间,养心殿上目不见物,漆黑一片。

    众人大骇,道:“小心,以气舞拳护体!”真气流转,小心防备。

    形骸心想:“非将这黑雾打散不可!”劈出剑气,前方空出一块来,但旋即黑气回流,再度遮蔽视线,形骸知非得以大风劲吹,方可将黑雾散去,但他并无这等手段,而周围皆是同伴,若以掌风驱雾,极易伤了旁人。

    那罗茧决意杀光众敌,再去追杀孟轻呓,他在屋中绕了半圈,对准形骸,猛然刺出一剑,但剑至半路,孟沮忽然一抓,将罗茧手上取下一块儿肉来。罗茧惊骇,惨叫一声,再度翻身而走。原来孟沮变作这无眼妖本就目不见物,听觉却如有神助,这罗茧若要伤人,他立时就能察觉。

    形骸喜道:“孟沮兄,你伤了他么?”

    孟沮道:“他又躲起来了,只要他站着不动,我也不知他在哪儿!”

    罗茧心思一转,忽又使出一‘举幔徐来’,将自身变作虚体,潜在黑暗之中,更是悄无声息,无可察觉,他朝孟沮下手,缓缓刺剑,待到途中,瞬间变作实体,他这长剑极为锋锐,孟沮“啊”地一声,背后中招,剧痛之下,气力断绝,变作常人模样。

    孟家众人不知发生何事,齐声骂道:“卑鄙狗贼,有胆正大光明的单挑么?”

    罗茧洋洋得意:“众多小贼围攻我一人,还敢说我卑鄙?瞧我一个个让你们死的不明不白。”遂又变虚而走,他这一回盯上形骸,心道:“先除硬手,余人便不足为惧。”

    他趁黑隐虚,逐步靠近,忽然之间,有无数手臂将他扯住,用力扳动扭转,罗茧魂飞魄散,不知为何这手臂竟能碰到自己这虚灵之躯,只觉一阵剧痛,四肢已被巨力折断。

    罗茧心神一乱,黑雾难以凝聚,登时散开,他这才看清形骸周身数丈内伸出无数绿莹莹的手臂,宛如铜墙一般,平素隐而不见,一有敌情,立时猛攻,这正是那招“地狱无门”。形骸此刻真气远在当年孟旅之上,这般仓促使出,纵然所及不广,威力也是远胜,而这地狱无门可对付鬼魂幽灵,亦可对付活人生灵,实叫人防不胜防。

    孟成康瞧见此节,大喜过望,道:“行海小侄,你当真天纵奇才,竟学会了这‘地狱无门’?”这道法极为艰难,海法神道教中除了六位掌门人外,也唯有当年的孟旅能运用自如。

    形骸笑道:“前辈夸奖太过,晚辈愧不敢当,这是门中仙赐我之法。”

    孟成康更是惊奇:“门中仙所传新门人之术,皆算不得如何深奥,为何会将这神奇功夫教给他?莫非是瞧出他天赋卓绝,前途不可限量么?”

    形骸又道:“罗茧!你这点微末功夫,也敢对祖仙姐姐下手?还不快速速招出实情!是何人指使你前来?”

    罗茧喊道:“是藏家之人,是藏家之人与我联手,专为取孟轻呓性命来的,我却只想捉她,不料被她逃了。”

    形骸怒道:“你血口喷人!你并非土地小神,这虚实变幻的功夫又是从何学来?”也是他瞧见这罗茧,立时想起了当年那抢夺星辰日月图的‘主人’。

    罗茧蓦然抬头喜道:“东山,您来了?”

    众人一惊,朝那边一看,哪有‘藏东山’的身影?形骸暗呼不妙,一回头,却见罗茧已变作一团血雾,散得不见去向。众人恼怒万分,破口大骂,四处张望,却也找他不到。

    孟成康道:“此人定是去找祖宗了!他已身受重伤,本决计奈何不了祖宗。但此人如此狡猾,就怕有更歹毒手段,说不得,大伙儿分头去找!”

    有来此宾客死了亲友,嚎啕大哭,悲愤卓绝,喊道:“那藏家的妖女呢?她是罪魁祸首,非将她宰了不可!”

    形骸忙道:“大伙儿切莫鲁莽上当,这是敌人挑拨离间之计,玫瑰这些天与我形影不离,对此绝不知情。”

    有一龙火贵族恨恨道:“你是她情郎,自然帮她说话了!”

    另一女子怒道:“是啊,我瞧见是你放跑了她。你刚刚行径背叛宗族,实是罪无可恕。”

    形骸自觉没错,但见众人怒气冲冲,大感心慌,好在孟成康喝道:“当务之急,是找到祖宗,阻这罗茧老妖,一切皆由祖宗定夺。”他人缘极好,威望也高,众人虽仍急躁,却也不再纠缠形骸。

    形骸将孟沮扶起,见他背伤不重,只是真气耗竭,看来这苍天无眼消耗极大,不可长久使动。他对这幽羽居地形不熟,问道:“咱们该去哪儿找?”

    孟成康道:“这幽羽居是一处鸿钧逝水,其中有一处机关,可布成‘除灵阵’,抑制妖魔鬼怪,然则刚刚却已失效,这罗茧必有同党暗中捣鬼!”

    于是将剩余龙火贵族分成四组,形骸独自一人,孟成康自己带着孟沮,其余各自五人,分发一法宝“月银哨”,若遇敌袭,立即吹哨,众人可尽快赶到。旁人见他对形骸如此器重,皆猜疑不定,形骸则深感恩情。

    孟成康道:“我与孟沮去那阵法中枢,形骸赶往西首宝库,玉刀老弟去东面,石健老弟去北面,若都找不到,就来此汇合。”说罢取出地图,指明方位,说了一应机关。形骸见这宅子比想象中更大,心知艰难,一边担心孟轻呓,一边又担心玫瑰。

    他心道:“玫瑰定是知道身在嫌疑之地,决不能任由摆布,于是自行脱身了。她聪慧伶俐,必有应对之道。祖仙姐姐武功比玫瑰高明百倍,可她眼下脆弱胆怯,反而比玫瑰处境更为不利。却不知那罗茧的同谋是何人?”

    但他此刻身怀奇功,仅比藏东山稍逊一筹,无论是怎样的敌人皆不必畏惧,于是照着孟成康指点找去。

    不久,来到楼上长廊,见前方无灯无火,暗不见影,灵气混乱得很。他心想:“此处是鸿钧逝水,可灵气确被人扰乱过,此次敌人谋划周详,手段凌厉,实是非同小可的劲敌。”

    走着走着,至一处大殿,乃是孟轻呓过往来此升堂处事时所用,但眼下也一片阴暗,仅能借着月光隐约辨物。

    突然间,有一人斩来一刀,形骸内劲一震,立即察觉,反手打出一招“雷震九原功”,但内息一颤,竟不受掌控,只发出四成气力,掌心一痛,被那尖刀划破。

    那人身子半转,劈向形骸脑袋,而形骸身后又有一人拿重剑疾刺,两人力道皆是极强。形骸急使“盘旋”,避开夹攻,又打出雷震九原功,此时仍是气力紊乱,掌力低落,那两人中掌后身子一晃,暂且后撤。

    形骸登时醒悟:“这儿的灵气又强又乱,扰我自身真气,这才使不出全力来。而这两人为何全不受制?”

    双方皆不愿在暗中乱斗,形骸打出燧冰掌,那两人也掌中喷火,点燃墙上夜灯,形骸看清敌人模样,心头一震,道:“你们是露夏王朝之人?”

    来者身穿铁甲,黑金相间,行走时脚步极轻,动作灵动,正与当年施三力的华亭金战甲极为相似,一人是个黑脸大汉,一人则是个严肃女子。

    那严肃女子喊道:“宰了他!”

    黑脸大汉道:“此人是个小娃娃!”

    严肃女子道:“他可不是一般的小娃娃,竟能挡我一刀。”

    黑脸大汉叹道:“不错!那就杀了!”倏然一动,巨剑从形骸头顶斩落,剑气声如龙吟虎啸。

    形骸早取出冥虎剑来,黑色剑芒与那巨剑一碰,铛地一声,那巨剑缺了个小口,竟未被斩断。本来若形骸功力完好,冥虎剑锋利无比,这一招非但损他兵刃,还能伤人,此时却难以取胜。

    饶是如此,那大汉已神情剧变,道:“这是什么宝剑?”

    严肃女子身子腾空,一刀横斩,霎时刀光如月。形骸立时还以一招“腾飞”,那女子瞧得真切,骤然往上一砍,这一招借助铁甲大法之力,变化之奇,已非人力所及,然则却是一招落空。

    她惊呼一声,如何能料到形骸这幻灵塑世功如此巧妙?弹指间背后中剑,但她铁甲坚硬,这一剑只留下浅浅伤痕。那黑脸大汉一招“大盗移国”轰至,形骸大惊,还了一掌“雷震九原”,胸口气息不畅,几欲吐血,他知道这二人全不受灵气所扰,自己如此相斗,绝无胜机,于是飞身而走。

    黑脸大汉与凶恶女子立即追来,那铁甲大法借助铁甲中真气,增长人力,快的胜似良马,但落地时震的房屋晃动。

    形骸心道:“到此地步,决不能吹月银哨子。这儿灵气害人不浅,大伙儿就算来了,功力减弱大半,只有任这两人宰割。我需找一处隐秘之地,借幻灵塑世功,刺其中一人眼睛,如此方可取胜。”

    只是他全不明白为何这露夏王朝会与那罗茧联手,又为何非要杀孟轻呓不可。龙国国力数十倍于露夏王朝,即使孟轻呓死了,露夏王朝又如何能挡得住女皇震怒?女皇一人便足以灭国灭城,此乃各国公认之事,以往龙国与露夏王朝兵戎相见,女皇不想滥杀凡人,这才不动用决绝手段,然则一旦孟轻呓遇刺,圣莲女皇决意出手,露夏王朝的灭国之灾便在所难免。

五十五 百年一瞬间

    正沉思间,那大汉一个箭步欺近,再打出一招大盗移国,形骸暗呼不妙,于是凝力在背,顺着掌力往前一扑,耳边喀嚓几声,撞入一间大屋。

    他伤势不轻,吐出口中污血,却突然醒悟:“定是他们使动手段,乱了鸿钧逝水灵气,而他们早已算定此节,身怀抵御之法。那正是他们所练的‘铁甲大法’!他们那华亭金甲可助他们不受此害。”

    大汉冲入破洞,形骸趁他不备,使一招铁熊掌,正中那大汉脸颊,大汉闷哼一声,断了几颗牙,也满口是血,摔了出去。若非形骸受伤在先,加上真气不全,这一掌已要了他性命。

    如此一来,那两人怕形骸偷袭,不敢贸然入内。形骸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往屋内走,潜运放浪形骸功,双目勉强辨认暗中事物,见此地陈列刀剑、架放甲胄、悬挂长袍、布满珠宝。他想到:“是了,成康爷爷说过此处是府上宝库所在。”

    他由此再想:“这二人若真是那罗茧同谋,当时罗茧要杀咱们,他们该当来相助才是。他们既然未至,那倒未必是为杀祖仙姐姐而来。莫非这府上有他们所要的宝物么?他们并非刺客,而是窃贼。”

    形骸走过一处,定睛一瞧,见一副铠甲甚是熟悉,正是他从海底那大殿中带回的骸骨教“山墓甲”,他甚是惊奇:“为何山墓甲会在此处?它不是被袁蕴师父带回神道教中了么?啊,是了,此物极为重要,她又不通飞灵真人一脉道法,故将其交给祖仙姐姐了。”

    他见到此物,终于得证猜测:“我海法神道教所学是星知释者一派,露夏王朝所传则是飞灵真人一派,这山墓甲是飞灵真人道法一派中至高无上的杰作,而露夏王朝所学的铁甲大法全倚仗此道。其国上下视作不传之秘,如何能流入外人之手?自然不择手段也要夺回。只是此事万分隐秘,咱们神道教弟子皆发过誓,不会对外泄密,露夏王朝又是如何得知的?”

    忽听屋外数道火光,那两人强攻进来,形骸脑中急转:“他们那铁甲能抵挡灵气之扰,这山墓甲岂会不及?且让我穿上此甲,反败为胜。”想到此处,连忙将这黑甲一件件拆开,此甲不重,构造繁复,穿起来本甚是耗时,但形骸曾穿过一回,此刻再穿竟十分熟练,少时已然妥当。

    他不通铁甲大法,自无法运用此甲种种妙处,但穿上身后,体内真气缓缓复原,他纵然有伤,可信心大增,自知那两人已再奈何不得自己。他运放浪形骸功搬运真气,蓦然心中一惊,只觉冥火融入此甲各处,此甲似在颤动,与他冥火呼应。他脑中立时想道:“当初在海底宫殿时,那穿着铁甲的死人本是盗火徒!除了飞灵真人之外,这铁甲....铁甲也可用冥火驱使么?”

    那两人一路点燃明灯,陡见到眼前站着一鹰盔铁躯之人,认出正是形骸,神色震怒,齐声怒吼道:“还不快将此物交还?”

    形骸道:“你二人果然是为此物而来!却又是从何处得到消息?”

    黑脸汉子喝道:“少说废话,你若不想死,将此物脱下,交予我等。”

    严肃女子道:“此山墓甲是我露夏王朝圣物,却被你龙国奸贼盗走,我二人正是来讨还此物。”

    形骸恼道:“当真满口胡言,谎话连篇!这山墓甲是我从深海带来,它千年中一直沉睡海底,何尝在你们露夏王朝中留存片刻?”

    那女子脸皮一红,自知理亏。关于这山墓甲之事,露夏王朝是从古代文献中得知,却不确信是否真有其物,尔后从龙国那边传来风声,听说得了此甲,露夏王朝登时朝野震动,国中君臣皆心急如焚,誓要将此甲夺到手中,不管是真是假。

    黑脸汉子心道:“此人穿上此甲,却不通用法,反而更易对付。山墓甲纵然坚硬无比,我两人掌力可透甲及体,待将他震死之后,再将此甲带走也不迟。”

    他心意已决,长笑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却偏要闯!”身子一晃,双掌全力齐出,那掌力有如惊涛骇浪一般。

    这汉子纵然了得,借助铁甲大法,龙火功也只不过到了第五层,形骸功力本就在他之上,如今这山墓甲与冥火同振,宛如活转一般,竟令形骸霎时功力倍增。形骸左掌一扬,使雷震九原掌,只听一声雷音,大屋似被天雷劈中,惊电乱光无处不在,神威已不逊于静水大师。那汉子僵在空中,一声未发,转眼被形骸掌力震死,接着扑通一声,落在地上,体内经脉已被雷劈成焦灰。

    那女子惊恐万状,喊道:“师兄!”形骸也吓得不轻:“我这一掌怎如此强烈?竟将他一击杀了?”

    他背后有人轻哼,他一回头,见正是孟轻呓蜷着身子,躲在角落中,目光茫然,身子似僵硬了一般。形骸喜道:“祖仙姐姐,原来你在这儿!”

    那女子知机不可失,抱起男伴尸首,朝形骸与孟轻呓扔了过来,手一指,口中念道:“此勇不灭,此志长存!”

    形骸大骇,忙冲上前去,将那尸首抱住,再令龙火炼体功运至极处,耳边“嗡”地一声,几乎聋了,火焰炸开,疯长急蹿,形骸借山墓甲保住一条性命,但身受重伤,用力过度,仰躺在地,遍体皆疼痛万分。

    那女贼也伤的不轻,从窗口破洞处往外一跳,此地临近悬崖,她瞬间踪影全无。形骸往孟轻呓那处看了看,好在她毫发无损。

    孟轻呓愣愣流泪,伸出手,扶起形骸,抚摸形骸脸颊,颤声道:“你为何...为何要舍命救我?”

    形骸道:“祖仙姐姐,你快清醒一些,那罗茧要害你。”

    孟轻呓身躯一震,惊呼道:“他,他.....他还没走么?”

    形骸道:“他已受了伤,远不是你对手,你不必怕他,但不可胆怯,一味只顾着逃避!”

    孟轻呓惶恐至极,左顾右盼,道:“我怕的不仅仅是他,还有....还有那魔头,那魔头当真活着么?”

    却见一团血雾在半空凝聚,罗茧朗声发笑,落在近处。他手足断骨已然接上,动作迟缓,一瘸一拐,缓缓朝孟轻呓走近。孟轻呓又尖叫起来,躲在形骸背后。

    罗茧道:“祭品,你逃不掉的,你已被大人选中,还不速速随我走?”

    孟轻呓捂住脑袋,喊道:“我不走,我不走!”

    罗茧厉声道:“你抗拒不得,还不听令?”

    孟轻呓身子摇摇晃晃,手在空中乱抓,喊道:“伍斧,救我,伍斧,救我!”一下子竟抓住形骸衣衫,形骸竭力撑起胳膊,护住孟轻呓,不停劝她,但却无用。

    罗茧叹道:“那人已死,你若不想我杀了这小娃娃,就乖乖束手就擒。”

    形骸焦急不已:“需得令她回复神智,不然她当真会屈服于这老妖!”就在这时,他眼中闪过那画室中冥火所写的诗句,也是他走投无路,死马当活马医,他抱住孟轻呓,在她耳畔低声念道:“痴情自有痴情苦,行善当知行善孤,梦中佳人但轻呓,何惧一生陷沉浮?”

    听得此诗,孟轻呓眼睛发亮,瞬间仿佛活转过来,她凝视形骸脸庞,凝视他五官,捏着他的手,手指与形骸手指轻轻摩擦,她露出动人的笑容,无比真诚,陶醉痴迷,形骸只觉这笑容如此纯洁,灿如阳光,更无一丝杂质,确确实实只属于一位十六岁的少女。她仿佛凝固在时光中,从四百年前的某一天停止了生长,为等待这一时刻,重新再遇上她思念的某个人。

    罗茧急道:“小丫头,你还不听话?你以为我法力....”

    孟轻呓手指动了动,一道紫火从破洞中飞来,正中老妖,罗茧登时大骇,扯破喉咙,大声痛呼,那火焰似有残忍的念头,先吞噬罗茧身躯,再将他彻底杀死,令他死前受尽痛苦。

    但孟轻呓从不曾看那老妖一眼,她只痴痴的望着眼前的少年,她那残杀仇敌之举似乎微不足道,甚至颇有助兴之雅,就仿佛她正在为心上人抚琴奏乐,庆贺他们的重逢。

    形骸不明所以,只笑道:“祖仙姐姐,你早些动手,岂不痛快?何必怕这无能老怪?”

    话未说完,孟轻呓已吻上了他,形骸大吃一惊,血往上涌,涨红了脸,他明知此举荒谬,可又觉这吻滋味美妙极了,令人回味无穷,于是再说不出半句话来。

    良久,只听屋外脚步声响,是孟成康、孟沮等人赶来,众人喊道:“这儿怎地烧成这幅模样?这宅子可要大修特修了!”“一路上皆是打斗痕迹,行海人在何处?为何又不吹哨?”

    形骸骤然清醒:“若被他们瞧见我这般模样,我这大逆不道的恶名,只怕要载入史册,遗臭万年。这倒也罢了,祖仙姐姐也必受牵连,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孟轻呓手一挥,众人只觉暗中有巨浪卷来,齐声惨呼,向后跌去,随后一道风墙将众人路途堵死。她仍旧看着形骸,眸光如水,双颊如血,貌美无双,娇羞无限。

    她低声道:“夫君,你看看你这些不肖子孙,偏要来打扰你我....亲密。哼,我偏不要他们进来。”

    形骸道:“祖仙姐姐,我并非...”

    孟轻呓手指一竖,轻按他嘴唇,甜声道:“我不听,我不听,我说你是你就是,你曾对我百般抵赖,装疯卖傻,总是非要等我快要死了,才肯怜悯我,道出自己真身,真正让我欢喜,对么?”

    形骸一头雾水,但孟轻呓又吻了上来,形骸脑中乱上加乱,深深陷入温柔乡中,一时无能挣脱。

五十六 清歌为谁唱

    良久,他脸颊湿润,知是孟轻呓流下热泪,他心想:“我与玫瑰已有婚约,可不能与祖仙姐姐如此。对了,我得去找玫瑰,与她商议对策。”于是轻轻推开孟轻呓。孟轻呓神情失落,又有几分凄凉。

    她拭去眼泪,抹了抹形骸嘴唇,道:“别让他们瞧出来了。”

    形骸忙道:“是,是,决不可露出马脚。”

    孟轻呓轻叹一声,撤去那风墙,随形骸走了出去。这宝库先中了形骸掌力,又被那华亭金甲炸过,已然缺了大半,金银珠宝散落一地,又有些掉落山崖,形骸看的心疼,但孟轻呓却满不在乎。

    孟成康等迎了上来,见到两人,喜不自胜,孟成康道:“殿下安然无恙,我等可放心了。”又见形骸穿一古怪黑甲,皆感摸不着头脑。

    孟轻呓道:“是露夏王朝的人前来盗取这山墓甲。”

    众人登时惊怒,喊道:“藏家居然叛国?”“圣上与殿下对藏家如此器重,他们就如此报答这番隆恩么?”“他们非但与露夏王朝勾结,连妖魔都与他们沆瀣一气!”“不错,如今那小丫头逃走,咱们非逮住她不可!”“刺杀公主,卖国投敌,皆是不可饶恕的死罪!”

    形骸急道:“诸位长辈,玫瑰清白无辜,绝无可疑,此事我可作证。”

    一男子怒道:“你这小子,被她美色所诱,说话昏头昏脑的。这岛上除了她之外,唯有那两个肥猪是藏家之人,藏家闹出这么大动静,她如何能不知情?”

    孟轻呓严声道:“玉刀,行海他连败强敌,对我有救命之功,你对他说话可得客气些。”

    孟玉刀霎时惶恐,忙躬身道:“是,是,小人一时失态,望公主与行海侄儿恕罪。”

    孟成康将一物呈给孟轻呓看,那事物是一黑色圆盘,但本色为黄,只是炸裂之后被烧的焦黑。他道:“咱们在除灵阵中枢找到此物。”

    形骸道:“就是此物扰乱这儿的灵气么?”

    孟轻呓哼了一声,道:“这是露夏王朝的破灵霹雳火,造价高昂,数目稀少,他们为今夜之事,可真是不惜代价了。”

    又有一男子道:“殿下,先前那叫罗茧的老妖人呢?”

    孟轻呓道:“已被行海所杀。”

    形骸忙道:“是殿下出手击毙此贼....”

    孟轻呓轻声道:“我说是你的功劳,你非要反驳我么?”这句话柔声细语,余韵不绝,既似长辈,又如情人。形骸听得心潮起伏,旁人从未听过孟轻呓这般说话,也都一凛:“糟了,殿下言行这般古怪,只怕对行海不满已到极点,行海再说错一句话,立时就有杀生之祸。”

    先前问话那男子道:“这老妖似与殿下熟识,定有其余同党,望殿下指点迷津,我等好去动手拿人。”

    孟轻呓手凌空一抓,此人瞪大眼睛,咽喉处被捏紧,人腾在半空,他浑身巨震,四肢乱动,脸色发白发红。孟轻呓森然道:“石健,不该问的,你还是莫要多问为好。”

    众人见状大惊,孟石健连连点头,孟轻呓松手放了他,又道:“此事暂莫告知海法神道教,尔等调动人手,去捉那姓藏的小丫头。”又看了形骸一眼,道:“我有话要问她,决不许伤她,如有违令者,重罚不饶!”众人敬畏万分,遵命叩首,旋即奔出。

    孟轻呓待众人走远,长舒一口气,笑道:“总算清净了。”又握住形骸手道:“夫君,你我久别重逢,正该独处相对才是。”

    形骸毛骨悚然,急道:“祖仙姐姐,我....我不是那位伍斧。”

    孟轻呓俏脸登时变得苍白,道:“你胡说些什么?你...你还不肯承认?是了,你还惦记着那玫瑰小丫头,怕与我相认之后,再不能去找她,对么?”

    形骸大摇其头,道:“姐姐,祖宗,我只不是伍斧,你全然弄错了。”

    孟轻呓伤心欲绝,道:“那你如何知道那首诗句?那是他临终前念给我听的。你又如何会唱他的那首歌?那是他在四下无人时为我而唱。”

    形骸心道:“是放浪形骸歌?伍斧祖宗也知道这首歌谣?难怪当初在海上遇上她时,她就处处显得不对劲。”他得知此情,对那伍斧更增亲近之意,可认定孟轻呓认错了人,道:“那只是巧合罢了,我以往学过那放浪形骸歌,而那诗句是从伍斧祖宗的画上看来的。”

    孟轻呓仿佛欲哭无泪,低下头去,喃喃道:“你诸多借口,当真想不起我来了?当年我亏欠你良多,想好好报答你,可....可老天爷却如此残忍,明明心上人近在眼前,又似在天涯海角。”

    顷刻间,形骸心中情绪激荡,乱如麻线,一股厚重深邃的爱意从胸中激发,他身子摇晃,泪眼朦胧,只恨不得将眼前的少女再度紧拥入怀,向她一述衷肠。

    他大为震惊,不知自己为何如此,这情感前所未有,即使他面对玫瑰时生出怜惜之心,对缘会涌起疼爱亲情,也远不及这爱意狂热而猛烈。

    他听自己说道:“梦儿,我.....我不知怎地...”

    孟轻呓喜得一跳,道:“梦儿?梦儿?没错,你果然是他!只有他这般叫我,其余人谁也不敢。”说着纵体入怀,形骸不由自主与她紧紧相拥,感到孟轻呓的身子欢喜的发颤。

    形骸心中直叫:“有鬼!有鬼!是骸骨神在捣乱么?我如何会叫她梦儿?”

    孟轻呓低声道:“你为何不亲我?非要我来亲你么?”

    形骸道:“那么做不对...”

    孟轻呓嗔道:“有何不对?莫非你移情别恋,不再爱我了?”

    形骸神魂大乱,道:“祖仙姐姐,我怕得很,我不知自己为何叫你梦儿,你是我...我的祖宗,是我的长辈,我绝不该对你不敬,如此搂抱已是万分不该,更何况亲你吻你?”

    孟轻呓与他分开,神色爱怜万分,忽然脸颊羞红,道:“是了,或许你仍未全然想起,我这般强迫你,反而会令你受罪。是我不好,是梦儿太急。好,好,我不迫你,你自个儿单独想想吧。”

    形骸稍恢复一丝清醒,心道:“我该去找玫瑰。”借口道:“祖仙姐姐,那露夏王朝的女子仍潜逃在外,我去将她捉回来。”

    孟轻呓点头道:“你伤势好了么?”

    形骸借这山墓甲,放浪形骸功效用剧增,已然好转大半,道:“姐姐放心,这山墓甲实有神效,我已无碍了。”

    孟轻呓叹道:“我这幽羽居坏成这样,须得好好修修,你走吧,我也单独静一静,理理头绪。”

    形骸想到要与她分离,哪怕短暂,也感黯然神伤,更因说谎欺骗她而内疚不已。他心道:“我与玫瑰相处之时,她是出类拔萃,世间罕有的好姑娘,可我却始终未对她怀有深情。莫非那时我已隐隐恋上这位祖仙姐姐了?若当真如此,我真是人面兽心、禽兽不如、暗怀鬼胎、残渣败类,有违常伦,天打雷劈,喜好怪异之辈了。”

    他将自己痛骂一通,稍稍好过了些,向孟轻呓磕了个头,孟轻呓微微一笑,朝他摆了摆手。

    形骸出了幽羽居,心想:“玫瑰会去哪儿?海法神道教么?不,她决计不蠢,不会去那儿。她若信得过我,会去只有我知道的地方等我。”霎时想起两人曾在深谷中遭遇邪教之处,于是疾奔向东。

    这山墓甲乃古时神物,他穿上这山墓甲后,真气更深一层,足以与马炽烈、静水大师并驾齐驱,但若脱了此甲,自又恢复原状。他心想:“借助此法宝,实则算不得真本事,就好比富家子弟坐吃空山,绝非长远之计,但此刻情势艰险,非借助此物不可。这叫‘天降鸿福,失之罪极’。”

    一路奔行若飞,不久已到了那谷中,却不见玫瑰身影,他喊道:“师妹!师妹!我是行海!这模样虽然古怪,但我也没法子。”

    山顶上探出个脑袋,朝他挥手,正是玫瑰,形骸大喜,一跃而上,玫瑰见他轻功如此神妙,不禁一惊。两人重逢,玫瑰搂住了他,脑袋贴着冷冰冰的甲胄,小声哭泣不休。

    形骸道:“放心,我定能说服他们,证明你全不知情。”

    玫瑰一抹泪,扬眉吐气,道:“师兄,我玫瑰岂是受人陷害而无力回天之人?我非但要证明自己无罪,还要查清是何人陷害我,陷害我藏家!”

    形骸知她定已有计策,问道:“咱们该如何查起?”

    玫瑰道:“我知道藏青、藏红两人之前住在何处!他们居所必有线索,更何况他们金屋藏娇,哼哼,岂能问不出话来?”

    形骸喜形于色,道:“原来如此。”

    玫瑰知道出了这等大事,两人婚姻多半无望,但只要存一丝机缘,她便绝不气馁,万不放弃。她道:“只是那地方离此不近,且山路崎岖,若到了早上,镇上人多,咱们行事多有不便。”

    形骸道:“我可背你过去,这山墓甲甚是厉害。”说着将她背起,施展雨燕身法,蓦然腾空而行,真如同飞鸟雄鹰,凌空踏虚前进。玫瑰生性乐观,见他如此本领,大喜过望,一时忘了烦恼,高声喝彩。

    赶路途中,玫瑰问形骸之后发生何事,形骸说了那罗茧现身,露夏王朝偷盗,却万不敢提自己对孟轻呓动情一节。玫瑰气的头疼,怒道:“我自诩算无遗策,想不到也被人骗的团团转!哼,此仇不报,誓不为人!”数十里地不久而过,来到镇上,正是夜黑风高、无月无星的时候,

五十七 冤魂无处去

    铠甲无声落地,形骸想了想,将其脱下,埋在土里,两人潜入客栈,玫瑰两三下撬开房门。

    屋内一股阴森侵入心扉,两人皆感阵阵寒意。形骸低声道:“那两人定在此处做过残忍勾当!”

    玫瑰皱眉答道:“这儿真的死过人。听说若是死者冤屈凄惨,当有怨念,阴魂不散。”

    她激发龙火,照亮近处,翻找两人衣物,表情不悦,道:“这两个肮脏东西,这衣衫只怕数月未洗啦,怎会有女人瞧得上他们,更遑论陪此二人同床共枕?”

    形骸叹道:“此地女子甚是穷苦,见惯脏臭,你我自幼养尊处优,不知百姓疾苦。她们为一口饭,一两银,也愿做卑微勾当,不惜作践自身,遭遇之惨,非你我所能想象。”

    玫瑰深受触动,黯然道:“我一直不知她们这般可怜。”

    翻找一番,却一无所获,来到一火炉前头,见到有焚烧过的纸张,但已被彻底销毁了,当是一封书信。

    玫瑰思索道:“哼,他们烧毁此物,定是为了遮掩,如此看来,有人突然送来密令,才使得他们成那般模样?”

    形骸道:“不错,这两人昨天清晨已然神态异样,仿佛傀儡、人偶一般,定是已被炼化为妖。那法术极为厉害,连我孟家高手都险些抵挡不住,绝非轻易能够施展,而当另有做法仪式之地!”

    玫瑰点头道:“不错,那仪式不会在此,当在人烟稀少之处,咱们这就去找那两个陪伴此人的女子。”她上次来时,遇上藏青、藏红赖床不起,与女子同眠,那已是一月前之事,若此二人喜新厌旧,那两个女子早遭抛弃,但多少可得些线索。

    他们都知道如此颇有风险,但非这么做不可。孟成康等人也在找玫瑰,如果被镇民目击,形骸二人倒易先被盯上。孟轻呓显然颇恨玫瑰,一旦落入她手里,玫瑰即便不被用刑,也会吃尽苦头。

    玫瑰叹道:“神道教书中说:若有命案,定有冤魂,此地曾有血光之灾,藏青、藏红定杀过人,只可惜你我皆无瞧见死人的本领。”

    形骸精神一振,道:“有法子了!”

    玫瑰惊讶相望,问道:“什么法子?”

    形骸做出手势,挤出鲜血,化作魂水,示意玫瑰饮下,玫瑰甚是疑惑,但也不问,一饮而尽。

    魂水入腹,两人一时晕眩,见到两个绿色的影子站在他们面前。

    两个女鬼。

    形骸汗毛直竖,玫瑰却喜出望外,她低声道:“你们....你们是藏青、藏红的女伴?”

    女鬼不答,朝外走去,形骸想起书中所言,忙道:“这只是残影,并非真正的幽灵。须得去她们埋骨之地。”

    两人轻手轻脚的跟上,两个残影奔行宛如骏马,他们紧紧追赶,出了镇,越走越远,行了十里地,来到山谷树林中。在茂密草木里,那两个残影钻入泥土。

    到了此处,一切一目了然,这儿显然有一场邪恶仪典,鲜血洒在各处,味道浓烈至极,留有陈腐的灵气残余。有人在这儿用飞升之火化作法阵,地面仍有灼烧痕迹。

    玫瑰指了指一处被掩埋过的土地,两人拔出长剑,当做铲子挖土,玫瑰笑道:“咱们这问道剑用来做这挖墓的勾当,倒也甚是称手。”

    形骸肃然道:“墓中本多隐秘,正应了这‘问道’二字。岂能不如有神助?”

    玫瑰笑道:“道法之神就是理奥祖师爷了,祖师爷非但不会帮咱们,只怕还会被咱们气的升天。”

    形骸道:“他多半早已死了,若被气的升天,只怕还是一桩好事,你我功德无量。”

    两人动手飞快,向下挖了七尺左右,见到两具被剥去皮肤的女尸,身上干枯,双眼仍睁着,望着天空,目光痛恨,遭遇悲惨卓绝。

    玫瑰惊怒交加,捂住嘴唇,身子发颤,形骸跪在地上,悲愤道:“藏青、藏红这两个畜生!”

    刹那间,两具女尸身上冒起蓝火,蓝火冲天而起,扑向形骸,形骸惊呼一声,只觉彻骨寒冷,迅速逃开,看手臂接触的地方焦黑一块,像是烧伤,但却是冻伤。

    玫瑰道:“是怨灵!”一道剑风斩出,击中一道蓝火,蓝火发出尖叫声,极快的漫天盘旋,她下手不重,这怨灵又半虚半实,这一剑效用不显。

    形骸急道:“不能伤了她们!得从她们口中问出话来!”

    玫瑰道:“那该如何是好?”

    形骸欲使地狱无门,可却无半点把握:“若稍有不慎,只怕将她们杀了,就算未伤着,也会大大得罪她们,这法术叫做地狱无门,或许会令她二人不得超生。”

    此二怨灵怨气极重,行动时漫天蓝雾渺渺,玫瑰出剑引开它们,喊道:“我们并非你们的仇人,告诉我真相,我会替你们报仇!”

    她被其中一个怨灵撞中,痛呼一声,撞在树上,玫瑰一咬牙,抛去长剑,一扯长裙,把衣衫脱了,露出肌肤,身上仅存小衣,她高举双手,又喊道:“我无意与你们为敌!”

    形骸大感惊惧,深怕她就此被怨灵杀死,掌心布满冥火,若局势不对,立时将怨灵杀了。

    蓝烟在玫瑰面前缓缓停下,玫瑰浑身满是汗水,表情平和,道:“行海,放下兵刃。”

    形骸照做,那烟雾逐渐成形,玫瑰依稀认得,低声道:“就是...藏青、藏红的女伴。”

    她们浮在空中,面无表情。

    玫瑰道:“藏青与藏红已经死了,你们的仇已经报了,还请告知我来龙去脉,若另有同党,我定会为你二人追查到底!”

    幽灵漂浮不语,形骸只觉这片刻极为漫长,终于,其中一个开口说话,声音断断续续,像是哭泣,难听至极。

    她道:“藏青与他的同伴将我们两人杀死,从客栈一直运到这儿,有一女人剥下我们的皮,抽取我们的血,熬制成膏药,涂在那两个仇人身上。随后,她将一个头骨,一颗心脏,分别放在了两人腹部里。”

    形骸听得汗毛直竖,觉得这仪式惨绝人寰。

    玫瑰问道:“那个女人是谁?”

    女幽灵啜泣道:“不认识,不认识,她蒙着面,胭脂气甚是浓厚。”

    玫瑰又问:“那是何时之事?”

    女幽灵答道:“昨天清晨,这儿林间起了雾,我们被杀死,被埋葬,就在这松树林里。”说着泣不成声。

    形骸松了口气,道:“师妹,你那时与我在一块儿。”

    玫瑰咬了咬牙,答道:“我不一直与你在一块儿么?你我说了都不算,他们早认定你我串通好的。”

    形骸道:“怎么会呢?我昨夜与众妖魔交手,阻下那露夏王朝贼人,他们总信得过我。”

    玫瑰苦笑道:“那他们会认定我是狐狸精,把你迷得神志不清,一门心思替我做说谎。而且,就算能他们相信我不在场,也可说是我吩咐同党办事。单有这两位幽灵姑娘不够,须得抓住主谋才行。”

    形骸霎时想到主意,拳头往手掌一敲,道:“藏青与藏红的怨灵!他们也才死不久!可以问他们!”

    玫瑰沉吟道:“但那两人死在了那幽羽居中。”

    形骸道:“我可以回去试试,你就不必来了,在老地方等我。”

    玫瑰仔细思索,猛然抬头道:“不,我和你一起回去,就说你捉住了我,但想弄清事情的经过。只有如此,他们才能静下心来听我们的辩解。”

    形骸忙道:“这如何使得?万一那两人已然魂归虚无,又或者他们也不知详情,那你可是自投罗网。”

    玫瑰黯然道:“我们别无他法,以祖仙姐姐手段,我根本逃不掉,能够躲到现在,已然谢天谢地。”

    只听一轻柔娇嫩的声音道:“你还真有自知之明,小丫头。蒙你夸赞,荣幸之至。”

    形骸、玫瑰大惊失色,他们见到孟轻呓的倩影从一棵树中走出,形骸当即向孟轻呓跪倒,同时挡在玫瑰身前。玫瑰从地上捡起长袍,遮住身体,同时拾起了长剑。

    孟轻呓手指一点,玫瑰瞬间被重重树枝缠住,形骸急忙喊道:“祖仙姐姐,她是无辜的,我们....”

    孟轻呓笑道:“瞧你心疼成这副模样,我如何会伤她?小丫头,你乖乖别动,莫要挣扎,这树枝便不伤你这细皮嫩肉。”

    形骸看到玫瑰只是被缠住,但树枝柔和,并未留下伤痕,但他仍忐忑不安,不知孟轻呓会如何处置她。

    孟轻呓道:“行海,你轻功极高,跟上你颇为不易,你二人言行,我都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这小丫头号称聪明,可实则蠢笨得很,哼,绣花枕头一包草,成为旁人杀戮之刀,却又浑然不知。”

    玫瑰不敢挣扎,却怒道:“你....你才是绣花枕头!你说我是笨蛋?我从小到大,没遇上过比我更聪明的人!”

    形骸暗忖:“我用山墓甲飞来飞去,祖母也能跟得上?”此刻想来,此事并不出奇,孟轻呓神功卓绝,为龙国坐二望一的人物,她要追踪自己,实是易如反掌,而自己自作聪明,编造借口,又岂能瞒得过她?

    孟轻呓又道:“但即使如此,我也不能再容忍藏家之人留在声形岛上。你虽无罪,你属下之人犯了错,你又岂能无责?听说藏家赏罚分明,权责公正,小玫瑰,我如此处置,你服不服气?”

    玫瑰“啊”地一声,蓦然间心中悲戚无穷,她道:“我与师兄已有婚约,岂能....岂能....”

五十八 皇帝好气度

    孟轻呓道:“此事不必再谈,如一味若强求,反而不美。”

    玫瑰气往上冲,道:“定有人从中陷害我!我不服!我不服!我非要追查到底不可!”

    形骸见玫瑰如此,暗暗伤怀,又着实替她担忧。这勾结敌国,刺杀公主,全是株连全族的大罪,即便孟轻呓不追究,圣莲女皇又岂会轻饶?以这两人权势地位,要杀玫瑰,与踩死蚂蚁全无分别,如今孟轻呓放玫瑰离去,已是高抬贵手的恩情了。

    孟轻呓冷冷说道:“小丫头,我宽宏大量,你可别不知好歹,真当我孟轻呓是心慈手软之人么?”

    玫瑰望向形骸,神情由悲痛变作留恋,形骸也隐隐心疼,但想起在西海之时,他从狱中逃脱,为替安佳脱罪,不惜刺她心口一剑,如今为救玫瑰,又如何能自私自利,强留她在此?

    玫瑰颤声道:“师兄,你从未对我说过半点甜言蜜语,海誓山盟,到了这地步,只要你一句话,我玫瑰死都不怕,也要与你在一块儿。”

    形骸心想:“她对我情深至此,竟不惜舍命相陪么?我却如此铁石心肠,竟半点不念她的好处?是啊,她说的半点不错,相识至今,我从未对她说过半句情话,也无亲密之举,你为何如此吝啬拘谨?难道你从不曾将她放在心上?”

    玫瑰瑟瑟发抖,屏息相待,形骸看着这几乎与他定亲的姑娘,只觉她是声形岛浩荡大风中的一朵小花,她弱小而倔强,迎着狂风生长得美丽绝俗。但她越是倔强,风就越强越大,天地就越会要她的命。

    形骸不知道那凶险来自何处,不知那飓风象征什么,也不知来自于谁,却感到玫瑰的未来辉煌无比、无可丈量,她如今对自己的深情痴爱,只是她漫长生命中的一个坎,一场梦,一心魔,一泡影。她决不能因为形骸而死,也不能因任何事而死。

    她自以为聪明,逃过了门中人的试炼,但冥冥苍天另有试炼,终将让她看清爱的幼稚可笑,这对她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形骸道:“海誓天可解,山盟地能灭,世事难预料,情关正是劫。师妹,世事无常,你需学会保得自己周全,这....才是重中之重。”

    玫瑰头一回陷入热恋,也头一回遭受绝望,霎时崩溃,她跪倒在地,掩面痛哭。形骸暗骂自己不是东西,想要将她扶起,可又觉得一旦如此,一切就成了一场荒唐的闹剧。

    对今后的玫瑰来说,这场爱太渺小了,对眼下的形骸来说,这场爱太遥远了。

    玫瑰哭了片刻,心意渐定,也忽然明白形骸实是一番好心,她心生坚毅之情:“千错万错,全是我自己无能!我无权无势,无力无用,被人玩的团团转,半点自主不得。但我玫瑰瞧中的东西,终究要拿回来,一时被人夺走也无妨。哪怕是圣上阻挠,我也要扫清障碍,一往无前!我是错了,那是因我太过弱小,若我比任何人都强,那就不会再犯错!即使犯了错,也无人胆敢利用!”

    她不动声色的站起,若无其事的擦泪,躬身道:“多谢祖仙姐姐饶我一命。”

    孟轻呓笑道:“刺客一事,若传到母后耳中,我会替你辩解,此节你可放心。因此死去之人,我也会替你打点安置。我已在近处港口布置军舰,可送你返回天兵派,你已学成道法,成为用道之人,此行也算功德圆满。”

    玫瑰怒不可遏:“她早就安排好了?莫非...莫非此事前后皆是她一手策划?那将藏青、藏红变作妖物的女子,或许正是她?”仔细思索,仍是疑点重重,未能断定。她纵然机智,但毕竟阅历尚浅,面对如此错综复杂的阴谋,仓促间又如何能想的明白?

    孟轻呓手朝前一指,示意要玫瑰跟随,玫瑰朝形骸望了一眼,见形骸并未如何激动,不由得心中大悲。形骸先前还与她有说有笑,配合亲密,此时却突然变得冷漠无情,这变化极为突兀,如何能是真心?玫瑰猜测他定是为了自己着想,并不恨他,只恨透了孟轻呓。

    三人皆不发一语,回到那客栈前,形骸掘出山墓甲,复又穿上。一辆马车停在近处,护送之人是孟家几位龙火贵族,玫瑰冷笑道:“祖仙姐姐何必如此麻烦?我单独一人也可返回天兵派。”

    孟轻呓叹道:“小玫瑰,你纵然了得,可还未领受教训么?就算龙火功练到我这般地步,不也还有人想要我的命?”

    玫瑰道:“我不过是无名小卒,怎会有丧心病狂、厚颜无耻之徒会花大力气害我?”她明知说出此言极易惹恼孟轻呓,当场就有杀生之祸,但她此生从未遭受过这等挫败,一时也忍耐不住。形骸闻言,不由得替她担心。

    孟轻呓道:“你好好想想吧,就算你想不通,藏采诗会替你想通的。”

    玫瑰又与形骸对视一眼,从他眼中终于见到依依不舍之情,她心头一热,不再回头,坐上马车,扬长而去。

    形骸遥望马车踪迹,心中仍不住想道:“若将来我与玫瑰重逢,时隔久远,此事水落石出,她是否愿与我破镜重圆?”但又觉这念头甚是荒诞,不值得为之深思。

    玫瑰坐在车上,身子随之摇晃,心思也无一刻宁静,然而她望向窗外,见一缕阳光透了进来,就是这黎明微弱的光辉一扫阴霾,令她挺直了胸膛,眼睛也随之闪烁。

    她一生最不畏挫折,喜好难关艰险,如今遭遇这一场肝肠寸断的惨败,却反而激起了她无尽斗志,收获了劫后余生的喜悦。她面向朝阳,露出微笑,心道:“不管怎样,我学会了道法,领悟了天脉法则,练成了龙火功第五层。他....总待我极好,也令我获益匪浅,正如孟轻呓所言,我不虚此行,功德圆满。很好,很好,等着瞧,我藏玫瑰总有卷土重来的一天。”

    ....

    孟轻呓、形骸送别了玫瑰,孟轻呓道:“你背我,送我回幽羽居。”

    形骸正自出神,闻言一愣,道:“祖仙姐姐,你这等神功....”

    孟轻呓啐道:“怎么,你背着玫瑰就欢喜的上天入地,不愿背我这老太婆么?”

    形骸忙道:“怎地不愿?祖仙姐姐驻颜不老,又怎是老太婆了?”

    孟轻呓轻笑一声,跳至形骸背上,形骸双足踏地,运雨燕身法,蓦然腾空而起,飞向远处。

    孟轻呓叹道:“想不到你竟学会了铁甲大法,能将这山墓甲操控自如。得到此物后,你或能与我一较高下了。”

    形骸摇头道:“我可差得远了。”

    孟轻呓又道:“你闷闷不乐的,可还是在想你那小媳妇儿?”

    形骸不敢隐瞒,道:“祖仙姐姐,我实在想不通,藏家为何会如此鲁莽行事?他们全不顾玫瑰安危么?”

    孟轻呓沉吟许久,忽然长长叹息,声音又是苦闷,又是无奈,形骸一直觉得她年轻活泼,有如真正的少女,可听此叹息,才知她心神也受岁月侵扰,因而有着无数烦恼。

    他道:“祖仙姐姐,你知道真相么?”

    孟轻呓语气苦涩,摇头道:“是母后,是她布下的局,可她为何要做到这地步?”

    形骸大惊,险些从空中摔下去,顿时足尖在树枝上轻点,这才稳住身形。他道:“是...是圣上令藏青、藏红....”

    孟轻呓道:“决计是她,错不了的。”

    形骸道:“可她为何要这么做?您.....可是她的女儿啊。”

    孟轻呓道:“我料到她会有举动,可没料到她竟真要动手杀我,不,不,或许她自己也没料到。”

    形骸越听越是糊涂,问道:“祖仙姐姐,恕我愚昧,您能否能点拨一二?”

    孟轻呓笑道:“从今往后,你与我说话,永远不用如此客气。”

    形骸道:“好,还请姐姐告知。”

    孟轻呓道:“我母后一生最倚仗的是她后裔家族,可最忌惮的也是咱们这些宗族势力。我孟家与藏家在其中势力最大,财富最多,兵多将广,乃是宗族中的翘楚。她听说我两家要联姻,岂能任由此事成真?”

    形骸道:“可我与玫瑰只是....只是无足轻重的....”

    孟轻呓笑道:“无足轻重?可不见得。谁都瞧得出来你二人将来必成大器。你纵然百般隐瞒身手,可却着魔般频频遇上大事,声名也已传开。而玫瑰在天兵派也彰显才华,她表哥沉折是千年一遇,她可算作百年难得。加上我孟家、藏家双方在背后撑腰,若你二人成了夫妇,对她而言可就难受得紧了。”

    形骸急道:“她号称古今第一高手,又是人人拜服的女皇,天下为她所有,就算我两家势头再大,又如何能与她相比?”

    孟轻呓叹息道:“她以往吃过苦头,有过两位声名鹊起的后裔联手反叛,虽最终被她击溃,可她从此暗暗提防此事,稍有苗头,立即扼杀,不过她做的万分隐秘,除我之外,谁也瞧不出她用的是何谋略,更不知是她动的手。”

    形骸瞠目结舌,仍难相信此事为真。

    孟轻呓道:“这罗茧与我的恩怨,只有她略有耳闻。而我幽羽居中地下有一密道,直达除灵阵中枢,也唯有我与她知道。她练有法术,一旦下令念咒,龙国中所有她的龙火后裔皆难以违抗,需遵命而为。

    她为阻挠你与藏玫瑰婚事,于数日前掌控了藏青、藏红心神,命他二人充当刺客,又将藏家长辈全数调往战场,以防有人在场阻止,立即洗脱玫瑰罪名。而我那位孙子孟六爻也被她支开,六爻他擅长探查迷魂之法,有他在场,那藏青、藏红决计难以瞒过咱们。”

五十九 心事千百变

    形骸道:“可即便道理通透,咱们也并无真凭实据。”

    孟轻呓笑了笑,手中取出一张纸,在形骸面前一晃,形骸见是一封书信,写道:“藏青、藏红,你二人当听送来此信之人指使,随后将此信烧毁,流我血脉,为我效力。圣皇浮莲。”

    形骸读到那“为我血脉,为我效力”字句,忽然头脑麻木,龙火上涌,好似当年中了馥兰的夜鸦喜鹊功,心神不受掌控,他急忙收摄心念,而孟轻呓又在他肩上一拍,以一股深厚真气助他固本守神,形骸立时好转。

    形骸不禁问道:“这信从哪儿来的?为何能迷我魂魄?”

    孟轻呓说:“从藏青、藏红住的客栈屋内。那咒语是母后亲笔所写,凡她后裔,若意志不坚,灵气不强,读后立时为她所用,听她指使。”

    形骸道:“可....我与玫瑰都搜过了,所有书信皆被烧了。”

    孟轻呓道:“这法术我可以教给你,是我新创的精妙之作,除你之外,再没旁人知道。我叫它‘搜肠刮肚术’。”

    形骸问:“搜肠刮肚术?”

    孟轻呓道:“你总看见炉里那烧焦纸张了?”

    形骸认出这纸张确实与炉中中纸张残片相似,说:“但那已被烧了九成,什么都看不出来。”

    孟轻呓命他停下,随手拾起树枝,在灰尘中写了几个字,随后用袖袍擦去,她手指晃动,形成法阵,轻声念了咒语,灰尘表面又重现字体,与先前一模一样,写道:“痴情自有痴情苦,行善当知行善孤”。

    形骸见她脸庞羞红,痴情微笑,若是初识她的人,定会以为她是初坠爱河的懵懂少女。形骸心有些乱了,又仿佛中了那咒语,急忙凝神收心。

    孟轻呓问道:“你觉得怎样?”

    形骸叹道:“当真了不起,您就是用此法找得这封信的?”

    孟轻呓点了点头,道:“此法用于信件、书本、雕刻、画像,若毁坏时辰不过两天,少说也可复原得九成来。哼,这两个蠢货,烧信也烧不干净,又如何瞒得过我?”

    形骸突然脱口说道:“这是天脉法则么?”

    孟轻呓很是惊讶,道:“你怎地知道?”她也暗中钻研过织网仙子的天脉法则,只是从无人能够看穿。天脉法则深奥至极,巧夺造化,将乾坤万物隐隐连在一块儿,但有音讯消息,无可消除,皆会被法则所知,并非仅仅传授道法、仙法而已。若法力超凡、通晓诀窍之人,可从天脉法则中得无尽学问、无穷见闻,甚至古时旧事也可获得,正如当时形骸所见那巨龙王祭祀后卿一般。

    形骸也不瞒她,道:“当年在织网仙子塔中,我实已融入这天脉法则。”

    孟轻呓甚是喜悦,道:“原来如此,你我想到一块儿去了。除我之外,这天脉法则当世已鲜有传人,你运气当真不错。”

    形骸又细看那信纸,问道:“那手持书信之人是谁?啊,是了,那两个女子冤魂提到另一位施展邪法的‘女人’,是她杀了这两个女子,又将藏青、藏红炼为妖魔。此人又是谁?难道竟是...竟是圣上亲临?”

    孟轻呓道:“她纵然有空,又岂会亲自来此?如是她亲力亲为之事,绝无半途而废之理。既然来了,那当是极重视,又怎会不亲手杀我?那女子不是母后,而是一位法力深湛之士,为母后效命。”

    既然她认为玫瑰无罪,形骸稍感放心,可细思前因后果,更是不寒而栗,道:“若当真是圣上指派这女子,那....那我孟家、藏家皆大难临头。”

    孟轻呓摇头叹息道:“我曾说过,此事或许已脱离母后掌控,她本意只是诬陷藏家,陷害玫瑰,也不信凭着这藏青、藏红能杀的了我。她并不确知当年这....罗茧与我仇怨,只不过捕风捉影罢了。至于那两个露夏贼人,也是被她利用,并非是来杀我的。她想单单行刺未遂一罪,还不足以令我二家从此放弃联姻念头,甚至反目成仇。哼,她以往屡屡得逞,计无不成,这一次太过胆大,反而是画蛇添足之举。”

    形骸道:“怎地‘画蛇添足’了?”

    孟轻呓道:“十天之前,你那师父袁蕴将这山墓甲交到我手里,我只向母后禀告过,其余再无人知道此物在幽羽居。露夏王朝再如何神通广大,又岂能这般快得到线报?唯有母后身边心腹之人能够泄密。幽羽居下有一条密道,抵达除灵阵,这也是当年我亲口告诉母后的。至于这除灵阵之效,也唯有母后、我、成康三人知道。以此推断,除非是我自个儿发疯,那幕后之人,唯有我那娘亲了。”

    形骸又想问孟轻呓罗茧与她的旧事,但孟轻呓摇头不语,形骸暗想:“那罗茧口中仍有一位‘大人’,又说那大人是巨龙王。此事听来非同小可,只怕他们仍有对付祖仙姐姐的诡计,近来危机四伏,乃是关乎存亡之时,我既然得了这山墓甲,便决不能令祖仙姐姐受丝毫损害。”

    来到幽羽居中,他脱下铁甲,顿感疲倦,孟轻呓见他如此,满脸怜惜,命他安睡。

    待他睡醒,孟轻呓让形骸陪她在大殿中闲逛,形骸惊见这大殿已被修复如初,他问道:“祖仙姐姐,昨夜明明....”

    孟轻呓道:“此地为鸿钧逝水,岂同寻常?灵气记得这屋子原本模样,我只需指使灵气,这屋子会自行修复,就如受伤之人伤口愈合一般。此法与天脉法则相近,不过乃是这大地龙脉所为。”

    形骸曾在书中读过此事,当下亲眼见证,深为叹服。

    两人又回到那“伍斧”藏物屋内,再往深处走,形骸见书本、书法、画架、衣物、刀剑、乐器等等,全都是精心保存的。

    孟轻呓手指痴痴在众事物上拂过,说:“这些都是伍斧的。”

    形骸问:“是您的夫君么?”

    孟轻呓点了点头,指着其中一副画,形骸看了看画中人,果然很年轻英俊,但眉宇间有一股阴柔忧郁。

    只听孟轻呓低声道:“夫君,你看得到么眼前的孩子么?他叫行海,是你的后裔,也是你的转世,是了,你听不到,因你只是画像。我以往难以确信,此刻才真正信了这转世之论。你二人长得一模一样,只可惜他忘了一切,想不起过往来,不然他何必问我那罗茧与巨龙王之事?”

    形骸哭笑不得,道:“根本半点不像。”

    孟轻呓嗔道:“怎地不像?你那眼神与他相似极了。我头一次遇上你,便觉得梦想成真,对你好生看重,你却偏偏不理睬我。”

    形骸道:“我怎地不理睬你了?你当初要坐咱们的船,我不是恭恭敬敬的让你坐了么?你在岛上跑的没了影,我不是壮着胆子前去找你了么?”孟轻呓向他撒娇,他只觉对这情形熟悉无比,与孟轻呓再无隔阂,也不必再顾忌辈分身份,可随意彼此玩笑。

    孟轻呓笑道:“但你终究没想起你我恩爱,对么?”

    形骸垂头道:“是啊,祖仙姐姐,并非我不信你所言,也非我....我不喜欢你,但此事终究太为玄乎。”

    孟轻呓道:“伍斧死后,我信了纯龙寺之言,深信魂魄轮回,生生世世,终有回到人间的时候。所以我一直在等你回到我身边。”

    形骸见她深情至此,心绪纷飞,说道:“纯龙寺教义确实这般说过,可也说那魂魄与原先之人牵连极小,已算不上同一人,就算沦为猪马牛羊,也非奇事。”

    孟轻呓摇头道:“对常人而言,确实如此,但若是觉醒者,却又是另一回事了。若死前体内龙火觉醒,魂魄已高于常人,转世之后,会慢慢记起前世点滴,亦极有可能再度觉醒。”

    形骸道:“但这....毕竟全无定论,且那位伍斧大人他并非龙火贵族啊?”说到此处,心中一凛:“伍斧是盗火徒,体内有冥火!也可算作觉醒!难道盗火徒的魂魄也会轮回转世?”

    孟轻呓捏了捏他的手,苦笑道:“好个顽固的小子,到了这时候,也不愿讨好我,顺着我心意说话。”

    形骸心想:“祖仙姐姐苦等夫君数百年,这番苦心何等可怜可敬?然而我并非伍斧,决不能骗她空欢喜一场。她位高权重,人又美丽,我若以此相欺,岂不成了图谋不轨的小人?”

    孟轻呓神情喜慰,却似更有隐忧,沉默不语,形骸颇想替她分担,可孟轻呓却出言婉拒,每当她开口说话,形骸便越感不安,觉得她也与玫瑰一样,陷入极大的危险,她虽比玫瑰高强百倍,处境却未必更好。玫瑰如今已然脱险,自己真正要保护的,实则是眼前的公主。可她心事隐秘,不愿与任何人分担。

    两人静坐不语,突然间,有一人飞身而至,落在孟轻呓面前,形骸见来者蒙面,立时挡住此人,孟轻呓道:“行海,他是我的属下。”形骸朝那人鞠了一躬,道:“行海见过前辈。”那人也向形骸抱拳还礼,道:“行海公子,久仰了。”

    孟轻呓道:“事情都查清了么?”

    那人取出一张纸,交给孟轻呓,孟轻呓取过一瞧,笑道:“果然,果然,这下再无疑问。无踪,你去吧。”那人又向她拜了拜,瞬间已然不见。

    形骸见那纸乃是港口公文,记载来港船只。孟轻呓道:“那两个露夏王朝的龙火贵族身份不凡,男的是那施三力的师兄,女的是施三力师妹,皆是朝中高手。他们扮作商人,将华亭战甲装在箱中,带着本朝皇族玉牌,一路行船靠港,皆不受搜查盘问。这玉牌除了母后之外,再无人能够颁发。”

六十 长空孤星落

    形骸奇道:“若是如此,岂不显而易见?旁人只要一查,便知是这些露夏窃贼与圣上有关。”

    孟轻呓道:“这玉牌她只给藏家、裴家,乃是行军打仗时过关所用。即使追查线索,旁人也只会猜疑藏家、裴家失落了玉牌,如此又指向藏家了。”

    形骸又道:“露夏王朝是我天国大敌,圣上如何会与其联手,抢夺这要紧宝物?此事实是匪夷所思,大违常理,露夏国若是将此事散布出去,她又该如何收场?”

    孟轻呓道:“她知道这山墓甲未必是真,即便是真,露夏王朝的铁甲大法与古时已截然不同,抢走了也绝无人能用,与其留着,不如落在他们手中。如此一石二鸟,既陷害了藏家,我也落得个看守不严的罪责,咱们两家定会相互怨憎。露夏国得了便宜,今后或会收敛一些。至于露夏窃贼手上这玉牌,当是朝中奸细所赠,他们决计想不到背后竟是母后暗中相助。”

    形骸听她分析的清清楚楚,又见证据确凿,却未有水落石出之感,反而愈发惶恐,道:“祖仙姐姐,咱们该如何应对此事?”

    孟轻呓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母后要咱们吃苦头,咱们也唯有忍气吞声。怎么?你害怕了?只要在我身边,无人能害得了你。”

    她语气仍温柔体贴,但形骸倏然想道:“祖仙姐姐说她早就认定我是伍斧祖宗转世,若当真如此,她为何会答应我与玫瑰婚约?”

    他想到此处,不由得深思下去:“她当时说话甚响,众人全都听得见。然而以她见识心机,若真有意与藏家联姻,也当慎重考虑,而非一口许诺。她之所以广而告之,正是因为她料定圣上定会从中作梗,破坏这桩婚事。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这婚约难以成真。”

    但念及她遇上罗茧那魂不守舍之情,其恐惧决计难以作伪。或许她是借圣莲女皇之计,打消玫瑰念头,自己坐享其成,却从未曾料到竟将这罗茧招了过来。

    他脑中渐乱,沉吟不语,孟轻呓见他神色,问道:“你在想什么?”

    形骸随口应付道:“此事似有极大隐患,叫人好生担忧。”

    孟轻呓极为精明,察觉不对,竖起眉头,道:“你在怀疑我么?你以为此事全是我自编自唱的戏?”

    形骸心里确有此念,被她问起,身子一震,迟疑着该如何答复,但孟轻呓已然动怒,道:“你这不知好歹,胆大包天的小子!我待你如此好,对你掏心掏肺,甚至饶过那藏玫瑰,你心里却仍帮着那她,想着她,提防着我,猜忌着我!早知如此,我真该一掌杀了她。”

    形骸惊慌失措,道:“我岂敢提防猜忌.....”话未说完,孟轻呓眸中含泪,咬着嘴唇,一掌击中形骸膻中穴,事发突然,她武功远高于形骸,这一掌又极为精妙,形骸身子一麻,顿时昏死过去。

    这一昏直至深夜,他被人推醒,见是孟六爻、孟成康、孟沮等人,众人甚是困惑,又颇为焦急。

    孟六爻道:“行海,你为何睡在此处?”

    形骸惊觉自己躺在地上,一跃而起,遮掩道:“我只是累了,一躺下就.....”

    孟六爻又道:“你可曾见到殿下?”

    形骸反问道:“祖仙姐姐不见了么?”

    孟成康叹道:“殿下她一贯神龙见首不见尾,忽然失踪,算不得奇事,然则正值多事之秋,昨夜又出了这等惨事,殿下绝不会不告而别。”

    形骸心道:“莫非祖仙姐姐恼我胡思乱想,竟就此离岛了?又或是做了什么想不开之事?”想着想着,越想越慌,似乎走失了至亲至爱之人。

    孟六爻摇头道:“倒也并非不告而别,我忽然收到殿下亲笔书信,信上所书,甚是可疑。”

    众人问道:“掌门,信上怎么说的?”

    孟六爻念道:“六爻,备好船只,若明日戌时,我未曾露面,而岛上地震山摇,血光冲天,则立时带领百姓逃难,再将此事禀告母后。万分要紧,万莫疏忽。”

    众人大惊,问道:“殿下到底去做了什么?听来竟像是有一场大灾似的。”

    形骸呼吸紊乱,心神紧迫,道:“我也不知她去了何处,你们可到处找过了?”

    孟六爻道:“要找也得找对地方,行海,她信得过你,之前曾与你长谈,可说过什么?”

    形骸想了想,道:“定是与那刺客罗茧有关!那罗茧说起过一位‘巨龙王’,声形岛周围可有海中神殿,或是古时巨墓么?”

    众人皆摇头道:“那刺客倒是见过,可这巨龙王却从未听说。”

    孟六爻表情凝重,道:“我需与其余五位掌门商议此事。成康,你让大伙儿分头去找。”

    孟成康答应下来,再度安排众人搜查,但声形岛甚是广大,想要找人,若无线索,无异于大海捞针。但情势危险,众人无奈,唯有先找岛上各处混沌离水。

    形骸领命,独自往北搜寻,刚走至门口,忽然间心一跳,眼前一片血红,他倚门而立,眨眼间出了一身冷汗。

    他睁大双眼,只见天上似有一颗红星,将苍穹染成红色,白云变作了血雾。

    在血雾之下,巨龙王屠杀凡人,充当祭品,用鲜血淹没少女,少女痛苦的尖叫,叫声变作了咒语,如尖刀般钻入形骸脑中。

    形骸摇头驱散幻觉,想起孟轻呓与自己初次相见时所说的话:“声形岛,枯火堡,新婚之约,临别之言,你都忘了么?”

    他寒冷彻骨,恐惧万分,那咒语静默下来,却残留着难以形容的恐怖,烙印在他心头。

    巨龙王,枯火堡。

    形骸转身,快步奔入屋子,再穿上那山墓甲,施展雨燕身法,朝枯火堡方向赶去。

    枯火堡据传亦曾是道法圣地,古老悠久,远在海法神道教之前,是一处鸿钧逝水,但数百年前一场大灾,将枯火堡毁去,龙脉中的灵气变作毒气,除非龙火功练到极高境界,万万难以抵挡,近百年来,已无人胆敢靠近那去处,就算有胆大鲁莽之辈,贪心冒险之徒,贸然前往,也从未返回。

    形骸心想:“这枯火堡与祖仙姐姐有关,与那巨龙王有关!她定是去了那边。”

    他魂魄震荡,念头纷纷扬扬,不明白自己如何能够断定,但却坚信不疑。

    到了枯火堡外,此处幽暗阴沉,上空长年乌云密布,到了晚间,更是半点光亮也无,即使身在远处,也感颤栗万分,催人随时意欲逃命。

    形骸运用轻功,飞身入内,霎时那剧毒灵气袭来,好似亡魂幽灵,猛烈难当。形骸倚仗山墓甲,将护体罡气运至极处,全力抗衡,方才无碍。他心想:“此毒唯有龙火功第七层能够承受,咱们神道教中,六大掌门哪怕借助融融功与瘦体功,只怕也未必全能入内。”

    这枯火堡曾遭大难,塔楼房屋全数损毁,满目废墟,树木受灵气感染,居然未枯,反而成了狰狞张扬的形状,好似地狱鬼怪。

    他仿佛受人指引,绕过碎石断壁,在一残破殿中找到一处地洞,朝内一看,漆黑一片,灵气浑厚。形骸屏住呼吸,跳入其中。

    到了里头,倒比外头更亮些,那毒灵气反而变淡。形骸松了口气,仍不敢放松,继续前行。

    地道潮湿,水声滴滴答答,远处也清晰可辨。形骸上下查看,见有四丈高,三丈宽,甚是宽敞,石壁地面皆是人工开凿,历经久远,被腐蚀得不成模样,他心想:“这密道是古时枯火堡的道术士所建,这里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何会毁成这幅模样?”

    霍然间,前方有人交谈,形骸一凛:“能够来到此处,皆是真气超凡的绝顶高手!想不到竟有这许多?”轻手轻脚向那边靠近。

    到了一处拐角,隐隐传来火光,他小心翼翼,探出脑袋,见站着三人,两男一女,两男穿紫袍,一女穿红衣,那两个男子皆是道人,身披披风,女子则发型怪异,半秃半长,秃的那一边纹着图案,好似尖刀剜心。

    那女子骂道:“这鬼地方当真要命,为何非要咱们守在此处?外头那毒灵气何等凶恶,谁也休想闯过。”

    一道人答道:“咱们大人有令,要咱们在此等候,一有消息,立时向他禀告。再说了,万一有人闯入,坏了里头作法,大人这番苦心可就功亏一篑了。”

    那女子道:“你们那大人,可并非是我的‘大人’。我青阳教与尔等星辰派不过是暂且联手。”

    形骸心想:“青阳教?星辰派?这其中竟牵扯这许多门派?”他一生见过高手众多,看这三人身形,倒也不像是如何了得,却又怕自己看走了眼。

    另一道人转过身,轻哼道:“若非大人有令,我等也不想与你这妖邪牵连。”形骸看清那两人背后披风模样,正与星辰日月图别无二致。他颇感惊讶,暗想:“我神道教仿制此物,想不到这星辰派也是如此?他们也是理奥的信徒么?”

    女子又道:“咱们服了解药,涂了药油,方才能闯入这毒雾中,即使神道教有所察觉,孟家知道消息,也万万闯不进来。”

    形骸恍然大悟,放心不少:“原来有解药和药油?”

    头一个道人答曰:“只怕真有人来呢?”

    那女子笑道:“那也是顶儿尖儿的高手,咱们三人决计敌不过,在此守着也是白搭,还不如早早逃命。所以说,老娘只觉你们那大人这命令当真愚蠢透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