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浪形骸歌全文阅读 第27分节

十三 慈父心中愿

    白雪儿见陈若水紧盯着双手,茫然若失的模样,喊道:“姐姐!姐姐!”跑上去与她抱在一块儿。

    陈若水抬起头,泪光盈盈,问道:“侯爷,那梦....梦....”

    形骸道:“梦魇玄功,日思夜练,须得在梦境中修行,方能融入心魂体魄。”

    白雪儿心想:“原来如此。”定了定神,手掌一切一推,飞足一踢一扫,身子闪转腾挪,皆是梦中施展的招式,此刻使出,已绝无昨夜粗笨之态,甚是优美精妙,挥洒自如。烛九、侯亿耳、杰马宗见了皆甚是佩服,大声喝彩起来。

    白雪儿身上舒泰,自觉气力大有长进,喜道:“侯爷,这门梦魇玄功我终于练成啦。”

    形骸道:“不过初涉云梦登台,浅尝无定掌法,又怎能称为‘练成’二字?”

    陈若水反复思索,问道:“侯爷,咱们做梦的时候都在学武,不得休息,只怕会身心疲惫,有没有收敛这云梦登台的法门?”她做了一夜噩梦,心力交瘁,实不愿夜夜如此。

    形骸自己为活尸,不易劳累,闻言一愣,喃喃道:“我倒未想过此节。”

    白雪儿啐道:“侯爷师父,你这可太不周到了,若我再胆小一些,都会被你这功夫吓死。”

    形骸对梦魇玄功诸般诀窍了然于心,稍一思考,已有所得,又匆匆试了试,似乎可行,便将这终止噩梦之法也传给了她们,又道:“你二人在梦中练武,难以督促,只靠自觉,若贪图睡梦的安逸,一直隔绝梦境,这门功夫极易不进反退,故而绝不可松懈。”

    陈若水与白雪儿齐声道:“是,侯爷,咱们不会偷懒。”

    形骸又向烛九说了收留陈若水之事,烛九笑道:“这小妹妹很是慷慨勇敢,深得我心,我本以为安答要将她带走,因此不敢多言。如今安答既然有命,以后我自当全心全意的照顾、爱护她。”

    陈若水心头一阵欢喜,一阵失落,说道:“多谢烛九大哥。”

    形骸又道:“若她周围出现异状,比如凶案不断,稍有端倪,立刻写信找我。”

    烛九奇道:“安答何出此言?”

    形骸摇头道:“你只管留神照做就是。”

    烛九心中困惑,但也答应下来。

    再休整片刻,众人一齐出发,前往藏川境内。形骸的那半块翡翠时灵时不灵,但也可知道并未走错方向。

    旅程休息的时候,形骸教导姐妹二人梦魇玄功,侯亿耳指点烛九天镜玉明之法,三人皆用功勤勉,进展奇快。形骸看她俩成就,心底涌出些许欣慰,暗想:“果然不出所料,她们天生与这功夫有缘。苍天喜怒无常,这一回却待我不错,赐我两个一点就透的传人。”

    侯亿耳那边则变化显著,他已无初遇时慈父的言行,却一天比一天变得更严厉,催促得愈发紧迫,烛九练功时稍有遗忘疏忽,他便大声指责,逼迫烛九反复重练,当做惩罚。烛九本就对他不满,被他骂得狠了,心头有气,忍不住反唇相讥,到了此时,侯亿耳又大感后悔,向烛九赔罪,低声下气、和颜悦色,直至烛九饶他为止。

    到了第九天晚间,众人相继安歇,形骸与侯亿耳却各自醒着,形骸见侯亿耳神色怪异,眉毛一跳一跳,双目盯着睡着的烛九,时常露出异样笑容,但见到形骸目光,又急变表情,显得若无其事。过了一个时辰,他晃了晃酒葫芦,叹道:“上山喝酒去了。”

    形骸心想:“关于侯亿耳其人,世上传闻很多,听说他为人风流多情,留下不少子嗣。又听说他才智卓绝,曾在多国掀乱,可最终都功败垂成。他武功这样高,人又老谋深算,却始终郁郁不得志,也并没有多大作为。此刻我见他老来孤苦,穷困潦倒,颠沛流离,居无定所,哪里像是名震天下的一代雄杰?便是江湖上的强盗土匪,只怕也比他混得强些。照此看来,此人定有极大的缺陷,或是暗藏心魔,以至于一事无成。”

    想到此处,他猜疑心起,施展梦魇玄功,身形介入虚实之间,潜入林中,找寻侯亿耳踪迹。

    这山林很广,鸟兽声音又吵,本难以跟踪,可形骸目光锐利,看地上脚印,大致方向不错,过了不久,在一座矮坡顶上找到此人。

    侯亿耳趴在地上,双手撑着脑袋,笑眯眯的看着一张大画纸,那纸上画着七、八个人物,画工精湛,栩栩如生。

    画上那些人年岁相差不太远,有的身穿军装,有的书生打扮,有的剑客模样,有的异族服饰,其中有一人最是英俊,穿沃谷族大衣,正是烛九。形骸料想这副画是这几天所做,否则他以往不知烛九样貌,如何能将他画上去?

    侯亿耳看着烛九,眉开眼笑,似乎随时会感动落泪。他鼻子吸一口气,手指在那些人脸上拂过,笑道:“孩子,我的好孩子们,我...我只剩下你们了,你们可要出息些,努力些,莫要让我失望。唉,我这人一事无成,不是干大事的料,你们却与我不同,好得很,好得很。”

    形骸心想:“画上的全是他的儿子?”

    侯亿耳又道:“烛九年纪最小,可遭遇却十分有趣,他的心....他的心....唉,他对他那安答心思好难捉摸,我好想弄清楚,可他偏偏不告诉我。不过不打紧,他练功练得很快,我很看重他,没准将来他能得胜。”

    形骸又想:“得胜?什么得胜?”

    侯亿耳脸庞红扑扑的,仿佛喝醉了酒,眼神狂乱,他又指着画像中另一个男子,那男子目光果决,眉头紧皱,相貌堂堂,身有傲视天下之气。此人站在人群正中,不知是地位最高,还是排行第四。

    侯亿耳又道:“但到此时,仍是老四最和我心意,他与我一般心比天高,却与我这瘟神不同,他是当皇帝的料。他这一生曲折不断,好生艰苦,但今后成就不可限量,孩儿啊孩儿,爹爹我将来定会帮你,替你出出主意。哪怕你不认我,我也心甘情愿。”

    形骸心想:“这老四....老四好生面熟。啊!这人是....是拜风豹?这拜风豹也是侯亿耳的儿子?可他是拜家的子嗣,怎能是这迷雾师的后代?”

    拜家与利、息、威、辛、川、木几家不同,世代皆是朝中重族,最看重血统纯正,绝不会将族外的觉醒者招至族内。或许拜风豹的母亲是龙火贵族,与这侯亿耳有染,生下拜风豹来,被拜家隐瞒身世,纳入族中,就像形骸一样?这拜风豹若听命于这侯亿耳,已是龙火天国的叛徒,自己非杀他不可。

    侯亿耳笑道:“老大这人....老大这人还算好,其余人也都不错,可看来看去,还是老四、老八最有胜算。”

    形骸又想:“什么胜算?夺取天下的胜算么?天下之争,腥风血雨,死伤惨重,尸骨百万。乃是天地间最大的恶行,若这侯亿耳真有此意,我今夜就取他性命。”

    又听侯亿耳咧嘴而笑,道:“豹儿,九儿,嘻嘻,嘻嘻,我等不及啊,可又急不得。你们谁获胜了,我就我那遗物都传给你二人,我这条性命已无关紧要,但若能助那人事事如意,我侯亿耳就算死得其所了。”

    他越笑越是欢畅,竟一跃而起,脱了衣衫,又跳又唱,用力拍打山石,他用力十分巧妙,小山随着他手掌隆隆震动,石块却不破损。

    形骸心道:“好家伙!这就是他的真功夫?”

    蓦然间,侯亿耳一转身,双目通红,神色凄厉,一扬手,扔来一枚骨灰飞刀。形骸一惊,使雷震九原功,将那飞刀弹开,可手臂隐隐酸胀。

    侯亿耳怒道:“狗贼!竟敢偷听我隐秘!”手指连点,指力如雨,直朝形骸飞来。形骸往右一跳,但刹那间,指力消失,却又从他右侧骨灰飞刀中冒了出来。

    形骸一声闷哼,中了三指,流出半黑半红的血来。侯亿耳哈哈大笑,再扔出骨灰飞刀,那飞刀失踪,忽然从绝无可能的方向袭至。

    形骸体内伸出骨头,将骨灰飞刀架住,身子一晃,经脉震荡。他心想:“是天镜玉明功!但凡如镜之物,他的兵刃真气皆可挪转其中,由此出击,以至于方位剧变。他是将那骨灰飞刀当做镜子了!”

    侯亿耳朝形骸逼近,拍出一掌,形骸打出大火球,喀地一声,侯亿耳身子化作碎片,他人却出现在形骸身后,狠狠一刀斩下。

    倏然间,形骸身躯变得极细,好似一根长长的筷子,侯亿耳大骇,一刀落空,形骸拳头又变得极大,一拳打在侯亿耳鼻子上。侯亿耳鼻血长流,横斩一刀,形骸右臂伸出,那刀瞬间被形骸骨头锁住,吸入他体内。

    趁侯亿耳愕然之际,形骸一张嘴,那单刀从他舌头伸出,劈向侯亿耳,侯亿耳胸口中招,惨叫道:“有鬼!有鬼!你是什么怪物?”

    形骸道:“彼此彼此!”他所用的正是放浪形骸功,只因他此刻握有侯亿耳重大隐秘,自也不必遮遮掩掩,隐瞒身手。他口中喷出一口血,那血化作百余骨架,将侯亿耳缠住,侯亿耳浑身真气暴涨,大喝起来,变作碎镜,由此脱身。但形骸手一长,将侯亿耳那幅画握在手上,朝侯亿耳一举,侯亿耳绝望的喊道:“你....你把这画还给我!”

    形骸道:“烂画而已,你再画一幅就是!”作势要撕,侯亿耳蓦然跪倒在地,大哭道:“手下留情,手下留情,此图...关乎我这些孩儿气运,万万损毁不得!”

十四 人生不重来

    形骸早瞧出此图并非凡物,问道:“此图到底有何名堂?你说那老四、老八的胜算,又是什么?”

    侯亿耳抬起头,擦擦泪,道:“小兄弟,你想必不知道我侯亿耳生平之事么?”

    形骸道:“阁下臭名昭著,我以往曾起意取你人头,所知算不得少。”

    侯亿耳哼了一声,道:“侯某学究天人,满腹经纶,四海八荒,富藏于心,本可成为一位冠绝古今、千年难逢的大宗师、大圣人....”

    形骸暗想:“此人之狂妄傲慢,实是匪夷所思,比我往昔更甚。”

    却听侯亿耳话锋一转,叹道:“可惜侯某纵有奇才,可却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做事不专,意志不坚,胆气不足,喜新厌旧,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我要造反,打了胜仗,忽然觉得无望,就抛下部众逃了。我要与高手比武,打到一半,觉得太累,也立刻落荒而走。我创出武艺来,明明厉害无比,可陡然间看到些许缺陷,当即又弃之不顾。我....临到晚年,才幡然悔悟,可为时已晚了,我才气心气皆已衰退,再难有任何作为。”

    形骸见他说话时,脸色越来越憔悴,从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的隐士雅客,蓦然似成了个重病缠身,行将倒毙的老年穷酸,所谓相由心生,由此可见一斑。回想此人生平,知道他所言非虚。

    侯亿耳又道:“我这一生纵贯三百年,所爱女子众多,生下许多孩儿来,他们大多如我一般朝三暮四,又无我这般才智,如今只活下这画中的八人。他们...是我一生最宝贵的事物,我余生别无所求,只盼他们能活得轰轰烈烈、壮丽多彩,比我这声名狼藉的废物要强要好。”

    形骸冷声道:“你自己不成,就将希望强加在你儿子身上?龙国强盛,四海归顺,他们若野心太大,只是往绝路上走。”

    侯亿耳垂头丧气,道:“我不盼着他们...当皇帝,当国君,只盼他们这一辈子活的精彩,莫要沉闷无聊,庸庸碌碌。哪怕做山贼强盗,也好过做农夫小卒。”

    形骸一愣,暗想:“头一次听父亲这般盼望自己儿子,此人当真疯了。”

    侯亿耳道:“这张图是个宝贝,叫做‘八州孝子图’,是我花了极大心血,用天镜玉明功所造,我遇上一个孩儿,吸纳他身上些许真气,汇入这张图中,便成了他的模样。如此一来,就仿佛他们都在我身边陪着我,我也能知道他们此刻境况。若此图一毁,极为不祥,不知他们会遭遇什么,而于我而言,更是灭顶之灾。还请小兄弟你高抬贵手,将此物还我。”

    形骸漠然道:“那也不急于一时,你继续说下去。”

    侯亿耳长叹一声,道:“即使我这人没什么出息,可却有一件古时神器,若这八个孩儿中,哪一个最讨我欢喜,最和我的意思,我便算他得胜,将那威力无穷的神器交给他。”

    形骸问道:“是何神器?有何用途?”

    侯亿耳朝他怒目而视,神色警惕,道:“我岂能告诉你这龙国走狗?”

    形骸再看那孝子图,见八人身上皆有数字,拜风豹写了个七十八,烛九写了个七十四,他问道:“这分数有何用?”

    侯亿耳道:“是我孩儿在我心中份量,随我心意而变,谁先得一百分,我就将那宝物传给谁。”

    形骸道:“你这人疯疯癫癫,这分数又如何定夺?”

    侯亿耳恼道:“关你什么事?你又不是我儿子?”

    形骸冷冷说道:“若你那神器祸害世道,引发灾难,我便不容它留在你手上,更要除去你这祸胎。”

    侯亿耳恼怒起来,道:“你莫要欺人太甚!我武功未必弱你多少,你若苦苦相逼,毁我书画,我.....我连那陈若水,陈白雪都杀!”

    形骸一时犹豫,却见那孝子图上烛九打了个呵欠,睁开眼来,妙目痴愣,似在找人。侯亿耳看烛九模样,一脸沉醉,笑意盎然,烛九分数又涨了一分。

    形骸瞧出些端倪来,心想:“这老疯子自己一辈子过的不得意,于是想象自己化作了这些儿子,过的是他们的生活,体会他们的喜怒哀乐,真是又古怪,又可悲。”将那孝子图扔还给他,道:“烛九在找咱们。”

    侯亿耳变哭为笑,道:“是,是,小兄弟放心,你这死人面貌,怪物骨头,我对谁都不说。不过这孝子之争,你也不许透露半点。”

    形骸回复原样,点了点头,身形一晃,已然消失。侯亿耳小心翼翼,郑重万分的将孝子图贴身收好,穿戴整齐,快步奔回。

    到了营地,烛九问道:“安答,你与爹爹去哪儿了?”

    形骸道:“四处探查一番,看看有无险情。”

    烛九见他衣衫上有血,大为关切,问道:“安答,你受伤了?”

    形骸摇头道:“是途中杀了些野兽。”

    侯亿耳道貌岸然、器宇不凡的走近,笑道:“越是离近藏川,越是轻忽不得。此处是藏拔族的地盘,他们对天机洞志在必取,什么手段都不会顾忌。”

    形骸故意点头道:“听说纯火寺那十人之中有一位拜风豹,在我龙国中颇为有名,诸位可有耳闻?”

    烛九奇道:“拜风豹?安答,我孤陋寡闻,没有听过。”

    侯亿耳虽知纯火寺这一行人被各路豪强追赶,万料不到拜风豹竟在遇险者之中,他脸色剧变,顿足急道:“青云侯,你怎地不早说?”

    形骸明知故问,道:“怎么?侯兄认识此人么?”

    侯亿耳摸了摸怀中图画,心想:“这图画离这些孩儿得越近,越能得知他们境遇。豹儿定然活着,不然我岂能不知?”稍稍安心,道:“天也快亮了,咱们不能再慢吞吞的,须得加紧些。”

    烛九道:“爹爹,你不说十天之后,你另有要事,须得离开么?”

    侯亿耳大声道:“不,我改变主意,非要帮你到底不可。”

    东方微微翻白,侯亿耳迫不及待的让众人上路,一直到午后,来到丛林外一间客栈,掌柜的是侯亿耳熟人,侯亿耳向他打听消息,那掌柜的说道:“大群人马步入深山,至今未曾出来,不知出了什么事。侯兄,你眼下进山,实在凶险得很。”

    侯亿耳见堂中坐着十来个藏拔族人,穿蓝红袍子,头包白布,于是大笑道:“我的本事你又不是不知?那天机洞乃是我等囊中之物,手到擒来。”

    藏拔族人互使眼色,神情阴鸷,起身一齐走了。

    那掌柜的指点了一条上山小路,又道:“侯兄,可别怪我不提醒你,哪怕走的是小路,藏拔族也定会拦路抢劫,尤其你们当中有美貌姑娘,更是最抢手的奴隶。”

    白雪儿微微害怕,陈若水握住妹妹小手,望向形骸,却见他神情全无变化。

    侯亿耳走回饭桌,烛九低声道:“爹爹,他们准是在前方埋伏。”

    侯亿耳道:“藏拔族以为天机洞归他们所有,不许任何人再行入山。咱们反捉他们几个,问明山间道路,还有豹...拜风豹他们的下落。”

    形骸问道:“你可知藏拔族使什么功夫?其中可有觉醒之人?可有神裔妖族?”

    侯亿耳冷笑道:“以你我武功,哪怕他们伏下重兵,又有何惧?一路杀过去就好。”

    形骸暗暗叹息:“不错,不错,此去途中,敌人皆不知底细,难辨善恶,唯有挡我者死。”只是他近年来杀戮太重,虽然皆认定所杀是罪有应得之人,却实懒得再造无谓杀孽,故而微有迟疑。

    酒足饭饱,走出客栈,见丛林之后有一座大雪山,蓝白相间,山峰高耸入云,纵然阳光明媚,可山上仍有寒风吹落。

    找到那条山路,沿着前行,忽听两旁树上连声呼哨,前后蓝影晃动,已将前后去路堵住。杰马宗、烛九拔出兵刃,形骸与侯亿耳分别面对南北贼人,来者肌肤发黄,手持铁刀钢叉,藏拔族打扮,皆是客栈中的面孔。

    其中一人用龙国话喊道:“藏川山脉是我藏拔族的,不想死的,就把兵刃抛下!”

    形骸道:“地母岛上,皆是我圣莲女皇之地,龙火贵族可畅行无阻。”

    那人哈哈笑道:“山高皇帝远,来到此处,便是公主郡主,也都抢走当老婆!”

    形骸答道:“粗鄙蛮夷,真是污秽渺小,让人恶心,似尔等卑劣之徒,在我龙火贵族眼中,直是有如蛆虫。”

    那人大怒,一叉子朝形骸刺来,形骸拍出一掌,那人身子一晃,倒地而死。

    众藏拔族人本待一拥而上,可见先锋一碰就亡,惊骇之余,倒也不敢轻举妄动。其中一人见白雪儿站的稍稍靠外,眼珠一转,忽然手中钢叉倒转,末端对准白雪儿,射出一根极为细小的绳索,绳索上有小钩子,涂有厉害麻药,若能钩中,白雪儿立时落入他掌控中。

    白雪儿浑然未决,陈若水忽然娇叱一声,一掌劈出,掌力将那钩子打开。她恨贼人对自己妹妹下毒手,不及细思,一招无定掌法击出,正是她在梦中杀敌的手段,这一招看似轻盈,去势缓慢,掌力柔若无物,那汉子却傻傻不知,立刻中掌,他头晕目眩,困意席卷,一下子扑倒在地,竟就此呼呼入睡。

十五 太乙莲花座

    藏拔族人见状大惊,有一高大汉子跳出,举起手掌,朝陈若水扑去,他见陈若水长得可爱,不想伤她,意欲将她擒住,带回去当做奴隶,是以并不用兵刃。

    陈若水足尖一点,身子飘起,落在这高大汉子头顶,动作轻灵的有如飞鸟,那大汉急抓她脚踝,但却抓了个空,陈若水至他身后,一掌斩在他后颈肉上,高大汉子“啊”地打了个呵欠,也蜷起身子,大声打鼾。

    陈若水与白雪儿不料这梦魇玄功有这等奇效,皆又惊又喜,杰马宗见陈若水姿势美观,手法奇特,大声叫好,烛九也称赞道:“安答,你教的功夫真妙。”

    也是这梦魇玄功所练得的真气来自梦境,对付寻常内力不强的敌手,有催其入眠的效用。那藏拔族的两个汉子练得是外门功夫,是以抵受不住这无定掌法。

    众藏拔族人朝陈若水瞪视,心里盘算主意,一时倒不敢上前,陈若水见敌人人多,也心生怯意,遥遥相望。

    形骸心道:“这群人身手平常,正好让这两个小丫头练练手。”推了推白雪儿,道:“你挑一个敌人。”

    白雪儿见姐姐“大显神威”,又是羡慕,又是高兴,朝人群看了看,选中一精瘦者,指着说道:“侯爷,就是他。”

    形骸袖袍一拂,那人惨叫一声,被推到近处,藏拔族人骂道:“什么妖法?”全都冲上,形骸再打出一掌,寒风凌厉,将众人隔开。白雪儿看的心跳加快,暗忖:“侯爷本事真大呀!只怕比爹爹强上十倍。”

    形骸对那瘦子道:“你和这小丫头动手,若能取胜,我放你走!”

    瘦子大骂几句,不敢怠慢,拔出钢叉,朝白雪儿疾刺,此时他为了保命,出手已毫不留情。

    白雪儿见他气势汹汹,本该感到害怕,可说来奇怪,她此刻只觉心下平静,丝毫不惊,种种生死悬于一线的恐怖,她都已在梦境中见识过,体会过,再次遇上这样高大凶狠的敌人,她也不以为意,霎时明白该如何对付。她朝前奔跑,陡然身子一侧,任由钢叉从她眼前划过,相差仅有寸许。

    她避过此招,一掌打在瘦子手腕处,咔地一声,那瘦子手腕剧痛,短促一叫,白雪儿一个翻滚,拾起那钢叉,身子倒飞,恰好刺中瘦子腹部,瘦子不敢相信这少女武功如此高强,骇然道:“你....你......”又痛又困,竟流着血睡着了。

    白雪儿见他血流不止,微有心慌怜悯之意,形骸道:“不错,陈若水,你选下一个。”陈若水心中一跳,转眼看着那群强盗。

    藏拔族人见到这群人中的小女孩尚且如此厉害,心惊胆颤,岂敢逗留,大叫一声,转身开溜,形骸手指一点,只见晴空霹雳,霎时火星四溅,打死两人。形骸说道:“打赢这两个丫头才能走,想要逃走,死路一条。”

    一络腮胡子戟指骂道:“若被咱们族里的守护神知道此事,定会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形骸一道天雷将此人杀了,沉声道:“一群懦夫,低下得犹如蛆虫,这两个姑娘这般纤小,尔等尚且如此恐惧?若当真无胆,一齐上好了!”

    剩余几人知道不可争执,否则必死,若奋力抵抗,最多不过被催眠而已。一短胡子大吼起来,率先出招,其余人随后跟上。

    白雪儿、陈若水迎向强敌,梦中领悟的功夫在心头浮现,她们用无定掌法接连躲闪,招式、动向皆远超敌人所想,正如同在梦中瞬息万变,转折急剧,有时到了绝路,却偏偏忽现坦途,有时一条大道,却凭空冒出无数危险来。

    饶是两人功夫精巧无比,但毕竟年少体弱,又不敢与敌人硬拼,只是一味奔走游斗,找寻破绽出招,且这些敌人奋力求存,意志坚强,一时半会儿难以催之入睡。双方斗了四十多合,兀自难分胜败。

    侯亿耳颇感不耐,道:“玩的够了么?咱们何必在此干耗?”

    话音刚落,陈若水一声长啸,声音悦耳,宛如鹤鸣,她单足站立,指尖突出,好似鹤嘴,她朝敌人身上连点数下,放倒一人,之后身子盘旋,犹如白鹤盘旋,手脚霎时加速,在十招之内将敌人全数击倒。烛九松了口气,拍手笑道:“精彩,精彩,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女。”

    白雪儿欢呼道:“姐姐,你这手段好生利落,怎地突然想起来的?”

    陈若水笑道:“我也觉得怪呢,就像做梦一样,一下子就到脑子里啦。”

    白雪儿拉着她的手道:“咱们去问侯爷,他准会夸你。”朝形骸那儿奔上几步,忽然间,她与陈若水看清形骸神情,身躯不由发抖,不敢靠近。

    形骸脸色依然麻木,但原先麻木中的淡然镇定已经不见,却似有一股藏得极深、令人颤栗的惊惧,他凝视陈若水,仿佛她是他的死敌,他的灾祸一般。

    陈若水颤声道:“侯爷,我...我做错事了么?”

    形骸不答,手掌一翻,雷电打落,将所有昏迷的藏拔族人杀死。随后,他找一具尸体,在它面前静坐。

    白雪儿、陈若水毛骨悚然,急忙跑到烛九身后,问道:“烛九哥哥,侯爷他...他在做什么?”

    烛九愕然不解,侯亿耳叹道:“他体内有魂水,在审问那人的幽灵。”

    白雪儿冷汗直流,道:“他....在问...鬼?”侯亿耳点了点头。

    陈若水道:“侯大爷,我惹侯爷生气了么?”

    侯亿耳苦笑道:“这我就不知道了,这人小小年纪,正该朝气蓬勃,却偏偏....嘿嘿....他脾气本就古怪得很。”

    过来片刻,形骸站起身来,施展轻功,瞬间已奔出极远。烛九喊道:“安答!你去哪儿?”却不得答复。

    侯亿耳道:“放心,这山脉的藏拔族不是他对手。咱们找过去就是了。”

    五人朝形骸奔行的方向走,踏过山路,走过草丛,跳过沟渠,约莫行了一个时辰,见到木塔木墙,是一座藏拔族山寨,山寨中死寂一片,寒风中夹在着血气。白雪儿遍体生寒,朝陈若水看去,却见姐姐脸色也忐忑不安。

    推开寨门,满地皆是藏拔族死尸。夜色将雪地染成紫色,将满地的血染成黑色,模糊了尸体的面貌,山寨正中,形骸安坐,纹丝不动,风吹起地上的雪,翻卷着飞入夜空,仿佛逃离的鬼魂。

    白雪儿见到这位杀人如麻的侯爷,按理应该吓得直流眼泪,可莫名间,她觉得这位侯爷师父好生可怜,好生孤单,须得有人好好安慰他,陪伴他。

    她心想:“他怎会可怜?他可是不分青红皂白的杀光了好几百人。爹爹说,胡乱杀人的,定然是大恶人,大坏蛋,绝不可饶恕。可是侯爷...侯爷他...应当有不得已的苦衷。”

    烛九想要呼喊形骸,侯亿耳摇了摇手,道:“他杀了太多人,觉醒者心魔发作,必须收摄,否则破了界限,当场发狂,我未必制得住他。”说罢,他走过空地,打开一扇大屋,朝里头看看,笑道:“他放走了这儿被关押的奴隶,这群蛮子,当真该死,他倒不能算杀错人。”

    白雪儿心头一热,赶忙跑近侯亿耳,问道:“侯大爷,藏拔族捉奴隶做什么啊?”

    侯亿耳神色悲凉,道:“他们只捉女人,孩子,孩童倒也罢了,女子为奴,生不如死,你眼下还小,我不能对你说。”

    白雪儿想起青阳教的事,悲愤不已,喊道:“是不是全村的男人,都抢着做那些女子奴隶的...的丈夫,强迫她们生娃娃?”

    侯亿耳悲叹一声,痛恨道:“你知道的倒也不少。”

    白雪儿哭了出来,道:“那侯爷做的是好事啊,对不对?他虽然杀了人,可....可....却大快人心,主持了正义。”说罢她跑向形骸,握住他胳膊,泣道:“侯爷师父,我不怕你,我知道你是好人。”

    形骸睁开眼,朝她看了看,摇了摇头,复又闭上。

    侯亿耳心想:“看似他并无心魔之忧,莫非他已非神龙骑了?是了,是了,他像盗火徒,却又似是而非。”

    杰马宗大声道:“可这山寨里...也有女人,小孩,那些人呢?”

    侯亿耳指了指地上躺着的女子、孩童,道:“全都被他下手打晕,这小子还算有些分寸,可未免婆婆妈妈了些。若这寨中有厉害的山神,此举可是自讨苦吃了。”

    白雪儿捏着形骸手掌,垂泪道:“侯爷,你到底怎么了?”

    形骸道:“没事,你哭闹什么?”

    陈若水向形骸跪下,道:“侯爷,若我冒犯了你,你尽管责罚我好了。”

    形骸手一托,陈若水受真气一举,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只听形骸说道:“为何....为何这般巧合?为何会是鹤形招式?苍天是在嘲讽我,还是在考验我?”

    陈若水道:“侯爷,是因为我那鹤形拳法?我也不知为何会...使出那样的功夫,你若不喜欢,我一辈子都不用。”

    形骸冷漠答道:“你说了也没用,你也掌控不得。你莫要自责,我不怪你,现在不会杀你了。”

    白雪儿脸色惨白,心想:“原来你刚刚想杀姐姐?”

    忽听一个娇嫩的声音说道:“梦魇玄功,梦魇玄功,行海哥哥,你创出这门功夫,却不知这功夫本质,不觉得太过莽撞了么?梦境通玄,岂是凡人该窥探的?”

    形骸心中一震,望向说话之人,见来者年幼,面貌俊俏讨喜,穿一件羊毛袍子,手持一根木棍,正是多年前在西海曾遇上的那位小神,名叫太乙。

十六 无奇梦中仙

    白雪儿奇道:“侯爷,这位小兄弟是谁?”

    小太乙道:“我与行海哥哥是患难之交,当年他救了我性命,还打我屁股呢。”

    形骸缓缓答道:“昔日在下年幼无知,看不穿阁下修为,才有不敬之举,回想起来,好生可笑。”

    小太乙皱眉道:“你眼下好生无趣,还是那时候的你更让人觉得亲切。”

    侯亿耳看出这小太乙似是风水土地,问道:“小兄弟,你是此山的小神么?”

    小太乙朝他愣愣相望,鞠了一躬,道:“侯大爷,我云游四方,并非某地的山神土地,身负传授学识,引导领悟的官职。我有些话,要对行海哥哥与这两位姑娘说,各位可否行个方便?”

    烛九忙道:“好,那我们就去转转。”说罢拉着侯亿耳、杰马宗走开。

    小太乙使了个手段,四人周围笼罩一层气,景物虚幻,烟雾缭绕,防止偷听,他道:“若水姐姐,你可知行海哥哥为何要发脾气?”

    陈若水黯然道:“我不知....总之是我不对。”

    形骸道:“我何尝发脾气了?”

    小太乙笑道:“你别嘴硬啦,你一瞧见她使出鹤形功夫,触及一段伤心往事,这才情绪失控,对么?”

    形骸一凛:“他怎地知道此事?这件事除了我与缘会,更无第二人能知,莫非他竟在当场?莫非他知道缘会下落?”想到此处,他大声道:“你知道的倒不少!可知道我那仇人在哪儿?”

    小太乙叹道:“我也毫无头绪,那个小姐姐....她只怕身在乾坤之外,等闲找不到她。只是我从天脉法则中,窥见了你的少许过往,大哥哥,我很同情你。”

    形骸头一次觉得这天脉法则探人秘密,好生麻烦,昂然道:“孟某岂是需人怜悯之辈?”

    小太乙看着他,半晌不语,终于幽幽说道:“这世上的武功,采用鹤形的数不胜数,若水姐姐偶尔使出的招式,你又何必小题大做?”

    形骸道:“从梦境中悟得鹤形功夫,只怕千万人中仅有一人,我担心并非巧合。”

    白雪儿与陈若水脑子灵活,渐渐听出些线索来:“莫非侯爷曾经有个大仇人,也是个小姑娘,同样曾在梦中领悟了类似的招式么?”

    小太乙道:“你可知道梦境的本质?你可知道断翼鹤诀的起源?”

    形骸留上了神,明白小太乙说道点子上了,之后所言至关重要,或是他找寻缘会的关键所在。

    小太乙在地上画了个三个圆,一个套着一个,他道:“第一个圆是地母岛,第二个圆是环岛内海,第三个圆是东南西北、丛林、沙漠、海洋、雪地,这三个圆便是凡人与土地爷居住的地界,天界无形,但也在地界之中。”

    形骸道:“此节我都明白。”

    小太乙道:“这地界极为广大,就算乘坐飞马天车,不停的飞来飞去,一百年也无法环游天下,光是地母岛就有数万万顷之巨。从古至今,从无人走到过地界的边界,不知道外头有些什么,即使有人知道,也无法告诉世人,因为世人记不住。”

    形骸道:“那外头有什么?”

    小太乙道:“梦海。”

    形骸神色凝重,若有所悟,白雪儿问道:“小兄弟,什么是梦海啊?”

    小太乙道:“无数仙灵居住的地方,叫做梦海,那儿全无法则,前后无序,时空变幻,怪得离谱,更会令人发疯,抵达梦海的人,无论仙凡,几乎没有人回来过。”

    白雪儿、陈若水从小到大一直畏惧仙灵,大人常常用仙灵吃人的故事吓唬哭闹的小孩,听闻梦海中住着“无数仙灵”,都吓得面无血色。

    小太乙道:“太古时候,咱们这地界、天界要比如今大的多,至少大了十倍。地母岛放在古时,并非天地中央,甚至微不足道。因为巨巫支撑着乾坤,抵挡着梦海,梦海的仙灵敬畏巨巫,有所收敛。

    后来,巨巫被天神半神击败后,乾坤收缩,世界小了许多。待到一千年前的仙灵劫时,梦海再度席卷侵吞地界,才成了如今天地的模样。”

    白雪儿颤声道:“那...梦海势头好凶,不会再进一步吧。”

    小太乙道:“暂且不会,圣莲女皇击败了仙灵劫,只要龙火天国存世一天,仙灵绝不敢进犯。”

    他停了停,又道:“咱们平素做梦,有的梦是脑中的胡思乱想,叫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有的梦则不一样,是灵魂通过梦境,窥见了梦海的事,进入了梦海的边界,仙灵也通过这梦境盯着你瞧呢。”

    白雪儿惨叫一声,道:“那我可不敢做梦啦。”

    小太乙笑道:“放心,仙灵无法对你怎么样,他们离得太远,只能看着,不敢轻易越界,若无特殊防护,他们也无法在地界存活。”他张开手,掌中升起个透明圆球,圆球中五光十色,甚是好看。白雪儿、陈若水如做美梦,一时看的入迷。

    小太乙又道:“仙灵不受法则约束,有无限可能,我猜行海哥哥所创的梦魇玄功,是找到了令魂魄在梦海中清醒行走,窥见万般变化,增进功力的法子。本来仙灵不会任由凡人记住梦境之事,但大哥哥的法诀却能奏效,让人牢记不忘。”

    形骸点头道:“原来如此,难怪我在梦海中游荡时,见到不少稀奇古怪,并非幻觉的事物。”

    小太乙手掌轻转,那圆球又变了模样,成了血光猩红,残酷可怖的颜色,白雪儿惊呼道:“这...这是噩梦么?”

    小太乙语气郑重,道:“然则世上还有另一种梦,是邪恶、可怖、残忍、疯狂的梦,那就是巨巫的梦。”

    形骸脑子急转,霎时喊道:“断翼鹤诀?”

    小太乙道:“不错,太古一战,巨巫落败,然则据传巨巫的魂魄不可灭亡,几年内就能重生,天神半神们想出了个法子,命那些巨巫投降发誓,情愿沦为囚徒,被关押起来,若不得召唤,不得踏入天地半步,且永世受天神与半神差遣奴役。那些巨巫无奈,开辟另一处空地,建为他们的牢笼,这牢笼也无比庞大,那就是妖界。

    妖界的巨巫仍然活着,但生不如死,他们的念头透过牢笼缝隙,传到凡间来,成了这可怖的梦,那些梦包含这些太古神灵的思绪、怨念、法术、功夫、技艺、知识。他们离得比仙灵更近,念头更强,故而后果也显著的多。有些凡人,灵感强烈,所受启发巨大,练成了通神的能耐,这就是世人常称的断翼鹤诀了。”

    形骸道:“我听说有许多巨巫,各个儿巨巫法力截然不同,为何皆呈现‘鹤形’?”

    小太乙道:“梦海与这妖界的信使,似乎都呈现仙鹤模样,因此在凡人身上显灵,像是仙鹤一般。这位若水姐姐准是得了梦海的仙鹤使者青睐,才能使出那鹤形功夫。”

    陈若水心慌意乱,道:“那....仙灵是不是要借我身子害人?”

    小太乙摇头道:“仙灵不是巨巫,当中有好有坏,仙灵中的白仙鹤多半是好的,而断翼鹤诀的紫仙鹤定然心狠手辣,残酷卓绝。”陈若水这才松了口气。

    形骸知道自己错的离谱,道:“若水姑娘,我这人愚昧无知,固执己见,错怪了你,盼你莫要见怪。”

    陈若水险些哭了出来,她摇头道:“侯爷待我恩重如山,我岂敢稍有怨言?只是侯爷你需保重自己,莫要....莫要因此乱了心神。”

    白雪儿道:“嗯,我知道啦,咱们若在梦中遇到紫色的仙鹤,最好避得远些,不过我看那梦魇玄功也让人不得安心呢。”

    小太乙又问道:“行海哥哥,你那梦魇玄功是如何循序渐进的?能说给我听听么?”

    形骸叹了口气,道:“我只设想了八层境界,彼此相辅相成,但其后似乎令有妙境,听你这么一说,我倒不敢深思了。”于是将这八层境界详细说了一遍。

    照他设想,第一层功夫是为“识梦”,就是云梦登台之法,能够记得梦中所学。

    第二层功夫,叫做“催梦”,是那无定掌法,可用梦中真气,令人入睡。

    第三层功夫,称为“植梦”,手掌上真气愈发强烈,击中敌人,可令其白日做梦,见到重重幻影,到此境界,方可真正操纵梦境。

    第四层功夫,则是“捉梦”,乃是擒拿手法,可将敌人的梦捉出来,伤其心魂,令其深感恐惧,或是神志不清。

    第五层功夫,唤作“行梦“,至于此层,身子介于梦、实之间,一举一动皆目力难辨,极难捕捉,若敌人视线稍差,会以为那行梦之人动作快到极致,而若到了迷雾里头,敌人更会以为此人无处不在,或是不在此处。

    第六层功夫,名为“潜梦”,可将魂魄投入敌人的梦境之中,在梦中伤敌,令敌人身心受损,丧失斗志,或触发伤心之事。

    第七层功夫,则为“逐梦”,练功者将敌人视若死敌,紧盯其梦,招招功敌弱点,伤其心魂,任何动作皆比敌人更快一筹,若要追踪敌人,虽山海风林亦不可阻挡。

    至于第八层功夫,则是形骸此刻修为极限,名曰“遁梦”,借梦中真气,攻防一体,身躯轻盈,有如鸿毛,气力猛烈,重于泰山。可做到以往难以做到之事,凡间兵刃,难以伤之,万斤之躯,一指可撑。且连身躯也可进入梦中,躲闪强敌攻势。此功圆满之后,凡世间几乎再无敌手能够凭借蛮力杀死形骸。

    白雪儿听他所说诸般妙用,不禁心驰神摇,满怀热望,道:“侯爷,既然你这功夫这般厉害,快些全教给我与姐姐吧。”

    形骸皱眉道:“你刚刚不是说要多加小心么?”

    又听一人大笑道:“雕虫小技,岂敢吹嘘?在我仙灵的幻灵塑世功之前,这梦魇玄功不过是邯郸学步,贻笑大方罢了。”

    众人一惊,却见那声音的主人很快出现,此人形貌怪异,既美又邪,竟是形骸曾经结识的那位仙灵,自称“无奇”。

十七 天地本可笑

    小太乙见到此人,吓得不轻,跐溜一声,躲到形骸背后。无奇道:“小神仙,你怕我做什么?我是好仙灵,不是坏仙灵。你又并非不知?”

    白雪儿、陈若水吓得魂不守舍,心神恍惚,暗中叫苦:“这....这是吃人无数的仙灵?”

    小太乙怒道:“行海哥哥,你从哪儿认识这大坏蛋的?”

    形骸反倒奇怪,问道:“你识得这仙灵么?”

    小太乙拍拍脑袋,道:“是啊,我不记得在哪儿...见过这人。”

    形骸心想:“这可奇了,若是天地神仙见到仙灵,定会带大军讨伐,岂会置之不理?”对无奇说道:“无奇兄,许久不见。”

    无奇笑道:“莫叫我无奇,这名字太不威风,我绰号叫盗天盗地圣,偷香窃玉王。”

    形骸点头道:“不料在此相逢,真是巧遇,你又有何见教?”

    无奇说道:“这可不是巧合,我这段时日一直在找你。”

    形骸道:“找我?”

    无奇道:“不错,几年前一别,你曾答应来我家做客,陪我喝酒,你可忘了么?”

    形骸皱眉道:“我可当真忘了。”

    太乙喊道:“是啊,你这仙灵妖魔,咱们岂能与你为伍?你快些滚蛋吧!”

    无奇哈哈笑道:“答应仙灵之事,岂能说忘就忘?宁借阎王钱,莫欠小鬼债。我这人计较的很,十天前想起此约,左右无趣,就出来逛逛,顺便找你一找。”

    形骸想起手上戴着无奇赠予的幻灵塑世功戒指,难怪他能这般快找来,叹道:“我有要事在身,可无暇陪你饮酒闲谈。”

    无奇倒也不生气,道:“我恰巧听你与这小子谈起你那‘梦魇玄功’,可笑,可笑,你这功夫,不正是照搬我那幻灵塑世功么?”

    形骸摇头道:“只不过稍有借鉴罢了,你那功夫施幻象于现实,我这法门将自身融入梦境,两者虽有共通,可本质大有不同。”

    无奇摆手道:“我不是怪你,恰相反,听你将我这幻灵塑世功分门别类,整理得井井有条,有理有据,我心里好生舒服。”

    形骸反驳道:“我说了,这梦魇玄功虽进入梦海,也用了少许梦墨,可其中道理皆为我自己设想出来。”

    无奇坐在形骸面前,与他对视,眼中满是笑意,形骸感到他正以幻灵塑世功袭来,邀自己入戏,于是全心全意与之抗衡,与他争抢戏份。两人心念交锋,发挥想象,置身于超乎常理的幻境之中,意志缠斗不休。这无奇这几年来也功力大进,形骸纵然练有梦魇玄功,仍然仅能勉力应付。

    白雪儿惊呼一声,道:“这仙灵....正在吃侯爷的魂么?”

    小太乙神色凝重,摇头道:“别捣乱,他们在梦中切磋本事呢。”

    白雪儿、陈若水大感茫然,看眼前景象,愈发害怕起来。

    过了半个时辰,无奇大汗淋漓,笑道:“过瘾!过瘾!”收了意念,形骸长吁一口气,也是汗水涔涔。

    白雪儿问道:“侯爷,你怎样了?”

    无奇道:“他胜了我,可得奖赏,说吧,你要什么事物?可要我做你老婆么?”

    白雪儿脸一红,奇道:“你是...男人,怎地做侯爷老婆?”

    无奇哈哈一笑,道:“咱们仙灵是从梦海而来,身姿容貌全是出发前想象而成,我要变作女子,只需冥想一夜,保管你侯爷看的直流口水。”

    形骸道:“我已守诺,陪你玩耍过了,若无要事,还请兄台离去。”

    白雪儿嗔道:“是啊,侯爷不要你做老婆,你别痴心妄想啦!”

    无奇用力摇头,道:“胜了就是胜了,我岂能欠钱不还?你不要奖赏,我仍要赏你。”说罢在小太乙头顶一抹,扯出一条光芒似幻的缎带来。

    小太乙捂住脑袋,头晕眼花,骇然道:“你....你这是做什么?啊!你偷我的梦?”

    无奇笑道:“放心,待会儿还你。”说罢在那缎带上揉了揉,捏了捏,倏然间,那缎带成了一柄宝剑,式样精美无比,真乃惊世杰作。

    形骸心中惊讶,登时想道:“他所用手段,正是我那玄功第四层的‘捉梦’之法,可他又将梦境变作实物,铸成梦幻般的宝剑,那宝剑是梦墨.....是了!我那梦魇玄功确实源于幻灵塑世功,他在告诉我...梦可化实,实可化梦!我盗了别人的梦,可将那梦做成梦墨,再制作诸般法宝!”念及于此,心中欢喜至极,真犹如见证了天地奇迹一般。

    无奇道:“还给你!”将那宝剑一挥,顿时消散为无数光尘,飞入小太乙脑袋,小太乙骂道:“臭妖魔,坏妖魔!”慌张不已,逃到一旁。

    无奇道:“照你那功夫次序,我以第九层‘铸梦’谓之。”

    形骸道:“莫非之后还有?”

    无奇微微一笑,手掌凌空一斩,刹那间,空中裂开一条缝隙,无尽色彩从中若隐若现。

    饶是形骸身心漠然,见到此景,也是如遭雷击,浑身巨震。他心想:“若我运用遁梦、铸梦之法,劈开梦的障壁,可将梦海招致现世之中。身在梦海,敌人急剧衰弱,仿佛沉溺之徒,而我的梦魇玄功更是如鱼得水,威力倍增!”

    无奇见形骸眼中闪着光芒,点头道:“这是第十层,我管它叫做‘降梦’!”

    形骸一跃而起,喜道:“难道还有一层?”

    无奇道:“那一招太过危险,我也无法轻易使用,不过你当可想象。”

    形骸胸中涌起敬畏、颤栗之情,他暗道:“这第十一层功夫,当是借助遁梦、铸梦、降梦之法,依我心意,改变这世道,将我周围之人,全数纳入我自己的梦境之中。到了那地步,我心想事成,无所不能,世间几无敌手可以抗拒,哪怕圣莲女皇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无奇探知他心意,点头道:“你猜得不差,这最后一层叫做‘幻梦’,又回到我幻灵塑世功‘搭台唱戏’的样式,不过霸道了千倍,规矩随心所欲而定,不服从者,唯有死路一条。”

    形骸问道:“仙灵之中,可有人练成这般神迹?”

    无奇道:“有的,有的,但能在凡间施展此法却少之又少。”

    小太乙急道:“行海哥哥,你莫听此人蛊惑,他是仙灵,定然满腹阴谋诡计。”

    无奇道:“什么阴谋诡计?我在凡间逍遥享乐尚且不及,何必为此烦恼,徒然消耗精神?行海老兄,我已给你奖品,盼你满意,我这就去了。”说罢身躯化作万千金砂,散落一地。

    小太乙握住形骸手掌,道:“大哥哥,我也该走啦,这可恶仙灵在作弄你呢,你可别上他的当。”

    形骸刚想开口,小太乙往地下一钻,倏然无影无形。

    形骸细细思索无奇指点,知道这功夫确有极大危害,若自己常常使动这功夫,将梦海之境引入世间,吞噬乾坤,当真危险至极。好在乾坤广大,与之相比,这些许梦海微乎其微,偶尔使用,并无大祸。

    他眨了眨眼,发现夜已过去,晨光微熹,太阳驱散了黑暗,照亮了雪地,让人看清了遍地的尸体,昏迷的活人。白雪、若水分别侧着脑袋,躺在他胳膊上,侯亿耳在远处喝酒,烛九辗转反侧,似乎快要转醒。

    形骸稍稍一动,白雪儿、陈若水惊醒过来,白雪儿打了个呵欠,擦去眼泪,奇道:”怪了,我怎地睡过去了?“

    陈若水想起自己将形骸手臂当做枕头,红着脸道:“侯爷,我...你手酸不酸?好生对不住。你一夜未眠么?”

    形骸眉头一皱,察觉古怪,道:“我一直醒着,你二人不也刚刚睡着?”

    陈若水、白雪儿一齐摇头道:“咱们在前半夜就睡啦。”“这可当真奇了,这满地死人,我居然能睡得着。”

    形骸心想:“是那无奇将她二人催眠,再将她们记忆抹去,以防走漏自己行踪。这仙灵绝非寻常,来历神秘,但似确实并无恶意。”

    陈若水又对形骸说道:“侯爷,你若恼我,尽管骂我出气吧。”

    形骸暗道:“咱们不是已经和好了么?难道她连小太乙现身之事都忘了?”稍一试探,果然如此,无奈说道:“是我不该对你发火,若惹你不快,还请宽恕。”陈若水眼睛闪闪,喜极而泣。

    他又问侯亿耳、烛九、杰马宗,那三人也不记得太乙、无奇。形骸心想:“烛九倒也罢了,他们若能操纵侯亿耳,未必奈何不得我。又或者昨晚之事,竟全是一场幻梦?”

    他分不清实情如何,但确确实实想通了梦魇玄功全部十一层境界,只需假以时日,定能渐臻圆满。

    只是在梦中待得久了,他成了半梦半活的人,加上他身为活尸,又是半生半死的人。他于是感到孤单,感到遥远,感到遗忘,感到隔绝。他觉得自己游走在危险与迥异的境地,踏着狭窄而笔直的道路,无法后退,唯有向前。纵然旅途中遇上值得关切,值得拯救的人,他却依然试图隐藏,试图远离。

    他多么希望自己彻底成为梦中的人物,成为完全的死尸,到了那时,他或许就能忘却仇恨,摆脱这矛盾了。

    可他又想起孟轻呓来,这名字让他不舍,这份爱让他逗留,于是他又成了半无情,半痴情的人。

    哦,对了,行海还不停的屠杀邪徒,却始终自诩正义,他一半为侠客,一半为屠夫。他活在这世上,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但在天地看来,又有哪个凡人不可笑呢?

十八 何不拜高堂

    离了那寨子,继续往深山行去。途中多遇上藏拔族人强盗,都被形骸除去。白雪儿、陈若水见他杀人时毫不犹豫,皆感不忍,有时相劝,反被形骸说了一通大道理。

    又走了数日,找到一处荒废的塔楼,众人暂住在内,生火煮食。形骸道:“我先前见到一藏拔族寨子,前去查探一番。”

    陈若水道:“侯爷,他们并未来惹我们...不如...”

    形骸道:“我双眼雪亮,心如明镜,他们若是清白无辜,自不必怕我,如若不然,杀了又有何妨?”

    侯亿耳打了个哈哈,说道:“你这话说的很不错,可是说一套,做一套,未免让人瞧不起了。”

    形骸道:“兄台有何指教?”

    侯亿耳道:“你只杀寨中的男子,不碰女子、小孩,这又是何道理?”

    形骸道:“小孩未犯罪孽,女子罪孽不重。我只杀该死之人。”

    侯亿耳道:“这些藏拔族小孩从小耳濡目染,受其父母教导,长大了也会抢奴隶,杀奴隶,睡奴隶。那些女子呢?她们会教小孩儿仇恨、陋习,令这藏拔族重新壮大,继续害人。”

    形骸冷冷说道:“我只管眼下,不顾将来,他们将来若再作恶,我也一并杀了。”

    侯亿耳捋须笑道:“天下恶人这么多,你一个人杀得过来么?我看你没过几年,就会把藏拔族忘了。”

    形骸心想:“是啊,杀人越多,越是麻痹,我以往能记得自己杀过的每一个人,现在呢?他们只不过是毫无意义的数目而已。我知道他们自然该死,可至于当时为何杀他们,倒也时有遗忘。”他取出一本小册子,在上头念了几句话,音化文字,记载此事,又放回口袋。

    白雪儿心想:“他当初送我去那尼姑庵,不就是对照这小册子的么?”

    侯亿耳又要冷嘲热讽,形骸人影一动,飘然远隐。

    侯亿耳见天色已晚,道:“九儿,你等在此处,不要走动,我去给你摘些水果来。”

    烛九皱眉道:“这荒山雪地的,有什么水果?”

    侯亿耳赔笑道:“我瞧见有棵橘子树。”说罢拿着酒葫芦走了,烛九知他酗酒,准是去喝个烂醉,不想管他。

    哨塔中剩下烛九等四人,四人吃着野味,谈天说地,听着塔外山风呼啸,并不以为苦,反倒觉得这夜晚甚是安详。

    白雪儿问道:“烛九哥哥,你与侯爷是结义兄弟么?”

    烛九笑道:“白雪儿真聪明,这也能猜得出来?”

    白雪儿嗔道:“这如何能瞧不出?好哇,你骂我是傻瓜。”

    烛九哈哈一笑,点头道:“是,当初在草原上,若无安答,我活不下来,我欠他许多,这辈子还也还不清。”

    陈若水问了些沃谷族习俗,暗中牢记,以免到草原中犯了忌讳。白雪儿想起将来与这位姐姐难以常常见面,不禁犯愁,烛九叹道:“我问过安答,是否能将白雪儿也接到咱们沃谷族,安答却不答应,他对此事固执得很,好端端的,为何要拆散你们姐妹?”

    陈若水苦笑道:“这还不简单?因为侯爷喜欢白雪儿,不喜欢我。”

    白雪儿心中没来由的一阵喜悦,却道:“姐姐,别瞎说,你又乖巧又能干,谁会不喜欢你?只是侯爷师父是驴脾气,说过的话,不会更改。”

    陈若水道:“你别说他坏话啦,被他听到,准会给你脸色看。”

    白雪儿学形骸模样,拉长一张脸,道:“呔!我乃万年老僵尸孟行海,你们谁在背地里说我坏话?”

    陈若水、烛九、杰马宗皆忍俊不禁,烛九哈哈笑道:“安答怎地是万年老僵尸了?”

    白雪儿道:“没有万年,也有千年,总之道行高的很,不然他为何油盐不进?”

    烛九望着篝火,看着火焰飘摇幻灭,空气剥裂作响,他叹道:“曾经的安答不是这样,世上再找不出一个像他这般高傲、正直、热忱、仗义的人了,我被那魁京砍了一剑,他自己也受了致命伤,但他却将救命的良药给我吃了,全然不顾自己。他不计得失的帮我,陪我走过草原,走过雪地,跑到千丈深渊下去找我....”

    白雪儿大感好奇,催促烛九说起往事,烛九点点头,将与形骸的经历都说了出来。白雪儿听烛九描述,脑中忽然浮现出一个活泼、坚强、执着而聪明的少年侠客形象来,与现在的形骸对比鲜明,截然不同。她不禁心想:“侯爷怎会变成如今这副情形?若是他....他和往常一样,那又该多好?”

    她看着烛九,他的脸蛋红扑扑的,他的眼睛闪着亮光,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篝火映红了他的脸颊,照亮了他的眼。

    她又想道:“烛九公子真俊,俊的不像话,有些像一位大美女。莫非他是女扮男装的?不对,僵尸侯爷何等精明,若烛九公子是女人,他怎会不知道?他两人关系这般近,若当真如此,他早就娶这位美女为妻啦,何必结拜为兄弟?”

    在白雪儿母亲未被青阳教逼疯时,她曾教白雪儿女孩儿家该如何化妆,如何打扮,如何穿衣,如何谈吐,如何欲言又止,轻嗔薄怒,如何若即若离,勾住情郎的心。她不由得想象替烛九换上女装,打扮一新,好吓那僵尸侯爷一跳,看看这木头般的人会如何反应。

    到了那时,岂不有趣?

    白雪儿傻笑起来,眼中也闪着调皮的光芒。

    陡然间,塔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杰马宗、烛九同时站起,杰马宗道:”有敌人!“

    烛九道:“脚步拖沓,武功低微得很。”

    白雪儿急道:“烛九哥哥,若敌人不强,让我与姐姐练练手吧。”

    烛九点点头,当先出了门,白雪儿跟在他与杰马宗身后,见黑暗之中,站着九人,身穿红袍,其中一人比旁人高大,立于最后,似是首领。

    那首领打了个手势,其余八人散开,将烛九四人围住,更不多话,身上绿焰飞扬,有如箭在弦上。

    烛九看那红袍,见这绿火,道:“是青阳教的?”

    其中一人道:“都拿下了,尤其是这小白脸!”说着,众青袍人身子圈转,倏然一掌拍出,绿火如箭般射来,来者武艺竟皆甚强。杰马宗喝道:“好贼人!”大刀圈转,龙火照耀,将一半绿火弹开,身子晃动剧烈,似有些吃力。

    烛九心想:“正好试试新学的功夫。”使天镜玉明手,身躯一分为二,绿火落空,他同时反打,击出拂尘,虚实难辨,有一人中招,吐血而亡。烛九再扔出骨灰飞刀,只见刀光一闪,另一人脑袋一分为二,鲜血狂喷。

    又有两人夹击而上,手中兵刃砸落,烛九微微一笑,双目发紫,拂尘一扫,化作刀剑,铛铛两声,将这两人架开,随后一扬手,手中飞出密集镜片,好似雨落,将那两人刺得支离破碎,血流如注,倒地而亡。

    白雪儿、陈若水、杰马宗见烛九武功大进,杀起敌人轻而易举,一齐为他喝彩。烛九一振拂尘,稳稳站直,甩去手掌鲜血,问道:“为何不上来了?”

    青阳教首领站在暗处,看不清容貌,他叹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阁下妙悟神通,果然非池中之物,这也是那断翼鹤诀的功夫么?”

    烛九心想:“此人是谁?语气好生熟悉。”可却又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于是答道:“我尚有更厉害的手段,正要用在尔等身上。”

    青阳教首领又叹道:“用破心咒。”

    忽然间,两个青阳教徒走上一步,右手食指朝烛九一点,烛九心想:“是无形指力?”横过拂尘,兵刃竖起格挡,可霎时脑袋一疼,只觉似有一股寒气从头顶一直往脊椎骨蔓延,又从脊椎骨发散开去,充斥全身。他闷哼一声,遍体僵硬,竟再也难以动弹。

    杰马宗瞧出不对,大惊失色,喊道:“放开族长!”扑向那两个念咒之人,但另两人拦住去路,也使出那破心咒,杰马宗惨叫一声,浑身无力,翻身就倒。

    白雪儿、陈若水急忙抢上相助,青阳教首领叹了口气,手指虚出,已点中两人穴道。此人武功着实太高,白雪儿、陈若水纵然使出无定掌法,却全无还手之力。

    烛九心想:“这邪法...这邪法是攻心之术!”急转心思,与之相抗,那两个制住他的青阳教徒瞪大眼睛,汗水淋漓,烛九精神一振,渐渐占据上风。

    青阳教首领冷笑一声,轻轻挥手,掌力在烛九肩上一拍,烛九登时意志涣散,全然被那咒法掌控。那首领叹道:“贫道本不欲以大欺小,以多取胜,只是怕棘手之人返回,唯有从权处置了。”

    烛九登时想道:“这装模作样的语气,难道竟是那人!”勉力说道:“你....你是熔岩老道?”

    青阳教首领点了点头,踏上一步,此人正是那红发红眉的妖道,但他容貌损毁,嗓音嘶哑,可见曾受了重伤,至今受苦。

    烛九心中冰凉:“想不到此人亲自来了,爹爹与安答为何还不回来?”

    熔岩老道叹曰:“这就走吧。”他说出此话,蓦然间,却有一人缓步走上,身上闪着银光,伸手抓向烛九。

    熔岩老道心头一震,竟不知此人何时到了此处,他挥动拳头,猛然击向此人,但来者身形剧变,成了一头白色长角的人狼,左手一握,砰地一声,熔岩老道身子一晃,退开数步。

    熔岩老道看见此人样貌,顿时想起月舞者中传说,惊讶万分,怒道:“你...你也是月舞者?你是那...那个马炽烈?”

    那白色人狼咧嘴一笑,鼻子在烛九身上嗅了嗅,点了点头,将他一抛,烛九还复自由,兀自有些心智迷糊,暗想:“马炽烈?这..这又是何人?他样子好凶恶,好可怕,可他为何救我?”

十九 白雪不懂事

    白雪儿与陈若水隐约觉得这马炽烈身上散发出熟悉的气息来,仿佛在梦境中与此人擦身而过一般。她二人自不知马炽烈体内有无形仙灵的诅咒,与梦魇玄功颇为近似。

    熔岩老道呵斥:“咱们同为月舞者,你为何相助外人?”

    马炽烈笑道:“月舞者中该杀的王八蛋也不少,我这人是帮理不帮亲。你小子也是为断翼鹤诀而来,对也不对?”

    熔岩老道脸色一沉,道:“原来如此,阁下一直藏在山中,想要坐收渔翁之利?”

    马炽烈道:“咱们大哥别说二哥,你不也做如此打算?”说罢盘膝坐下,他气势震慑众人,众人只觉面前坐着的并非常人,而是一座雪山,难以逾越。

    熔岩老道心想:“此山中聚集的高手不知几何,大多老奸巨猾,藏身不出,想要趁旁人两败俱伤时捡个便宜。这马炽烈功夫绝不在我之下,与他拼斗,即使得胜,也必会为他人所杀。”他城府极深,耐心极佳,当初为了对付魁京,不惜与形骸、孟如令联手,此刻他心思转了几转,当机立断,一拂袖袍,道:“走!”带着那四个青阳教徒下山远去。

    烛九死里逃生,浑身乏力,朝马炽烈行礼,说道:“多谢马前辈救命之恩,晚辈本领低微,不知该如何报答前辈?”

    马炽烈道:“我生平只杀龙火贵族,难得救龙火贵族。你无需谢我,只因下一回咱们再见,我没准要杀你。”

    烛九心中一凛,觉得此人并未说谎,他全不知此人是谁,也不知此人为何逐走熔岩老道,只感到忐忑不安。

    马炽烈道:“你身上有孟行海的气味儿,我欠这小子一条命,眼下救了你,这狗屁恩情就一笔勾销。”

    烛九惊呼道:“前辈,你认得安答?”

    马炽烈咬牙道:“我本该杀他,但当年发了誓,嘿嘿....好个孟轻呓,好个孟行海...”他曾败在孟轻呓手下,被形骸一言所救,又发誓绝不与龙火天国为敌,此乃他生平耻辱,不愿多谈。

    他站起身来,朝远处一座山峰指了指,月光明亮,烛九见那山顶上另有一个黑衣人影,体型高大,不似形骸与侯亿耳,吃了一惊,问道:“那人是谁?”

    马炽烈道:“刚刚我不出手,此人也会救你。我也不明白此人底细,这山中棘手的王八羔子多得很,但数此人最是了得。”

    那黑影一转身,没入山侧阴影,再难找寻。

    烛九问道:“那前辈....可抵达泉龙寺了么?”

    马炽烈笑道:“那场大厮杀,唯有傻子才没头没脑的冲进去。我、那熔岩老道、那黑衣人,还有几个人物都在等,等谁先沉不住气,跑到那龙泉寺中,大伙儿就把那人宰了。老子有的是闲,就与这群王八干耗着。”

    烛九奇道:“为何要杀进入泉龙寺的人?”

    马炽烈微笑不语,烛九稍一思索,立刻明白:“那知道天机洞下落之人就在泉龙寺里,山里的大高手全都按兵不动,而那重要人物也决计跑不出去。”

    若果真如此,如何能有了结?这局面无法长久维持,终究有破局的时刻。

    马炽烈又道:“这青阳教的老道找了一群破心咒的高手,若几百人一齐施展破心咒,连老子也得全力抵挡。你告诉孟行海,咱们不必先忙着打架,可寻觅良机,除去这熔岩老道手下的喽啰。”

    烛九奇道:“破心咒?是他们对付我的本事?”

    马炽烈道:“是青阳教琢磨出来的邪法,哼,老子不怕刀剑,却最恨敌人搅乱老子脑袋。”

    陡听得一人说道:“孩儿,来者....啊!你是马炽烈?”烛九回头一瞧,见侯亿耳手里拿着几个橘子,脚下生风,瞬间赶至。

    同时,又见一人从空中落下,解开白雪儿、陈若**道,白雪儿喜道:“侯爷!你总算回来啦。”

    形骸看着马炽烈,微微皱眉,马炽烈见形骸浑身血污,鼻子闻了闻,道:“你杀了藏拔族的山神?”

    陈若水与白雪儿都想:“难怪他去了那么久,原来是遇上了强敌。”

    形骸淡然道:“山神没那么容易死,但十天之内,不存于世。”

    马炽烈知道那山神颇不易对付,冷笑道:“你这小子以往胆小,现在可胆大包天,算你运气不错,若被旁人逮住你与那山神决斗,非偷袭你二人不可。”

    形骸不明局势,又颇有自知之明:他的谋略见识不及这马炽烈、侯亿耳等人,唯有极度谨慎,万不可莽撞。他问道:“贤弟,发生了何事?”

    烛九于是将熔岩老道率青阳教徒来袭,又被马炽烈逐走之事说了。形骸心想:“青阳教对断翼鹤诀志在必得,他在此地,也在意料之内。”

    侯亿耳点头道:“马先生,你救了我孩儿,我很欠你一分人情。咱们双方不如联手行事,共同瓜分好处,不知你意下如何?”

    马炽烈见侯亿耳貌不惊人,斜觑道:“你又是谁?”

    侯亿耳昂首报上名号,马炽烈倒也听过,苦笑道:“好极了,好极了,又多了个麻烦的硬手。”

    侯亿耳道:“只要阁下一句话,麻烦便不再是麻烦,硬手反而成了帮手。”

    马炽烈想了想,倏然一掌朝侯亿耳打下,侯亿耳见机极快,也劈出一掌,两人掌力一碰,气流狂涌,好似巨浪。形骸袖袍一拂,将那气流化解,护住烛九等人。

    马炽烈断喝一声:“好!”借着侯亿耳掌力,身子倒飞,打向形骸,形骸立时使出“遁梦”功夫,借梦境之气,一招轻飘飘的还击过去。马炽烈见状惊愕,真气与之一撞,竟一齐消了,全无半点动静,就如微风拂柳一般。

    形骸心想:“他功力更胜往昔,常态之下,我虽有胜算,却非拼到千招之外。”

    马炽烈看看形骸,目光震撼,又看看侯亿耳,缓缓点头,道:“老子生平最恨迷雾师,第二恨龙火贵族,如今两者齐全,看的老子好生手痒。”

    侯亿耳笑道:“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阁下乃是千年前的大英雄,何等潇洒,何等自如,什么事看不穿,想不透?恨不恨,咬咬牙就忍得过去,手上痒,自有大把敌人给你杀。又何必在乎一时痛快?”

    马炽烈体型缩小,变回人样,走入塔内,不久仰天大睡。白雪儿、陈若水见此人竟是个如此邋遢的中年汉子,心下暗呼奇怪,又知他眼下并非敌人,都放下心来。

    白雪儿问道:“侯爷,他说这山间强敌无数,且一个个儿都狡猾得很,咱们....咱们这么进去,危不危险?”

    形骸道:“武功练到马炽烈这般地步,乃是一代宗匠,就如我一样,绝不会和小姑娘一般见识,你放心,无论如何,你二人当能无恙。”

    白雪儿心下害怕,但事已至此,却也无可奈何。她本以为形骸武艺天下无敌,足以保得住她与姐姐平安,可却万想不到光在这山脉里头,就有如此多与形骸、侯亿耳势均力敌的高人。

    她深知此刻万不能离开这位侯爷,也总觉得只要留在这侯爷身边,自己与陈若水绝不会遭遇危险。可侯爷他未免有些莽撞,有些糊涂,常常独自跑出去“惩恶锄奸”,撇下白雪儿她们不管,唉,白雪儿今后得好好提醒他,莫要弃自己可爱可怜的小徒儿不管啦。

    晨间,众人启程,这一回由马炽烈领头。他在这山中已闲逛许久,熟门熟路,走了一天,路过一片山地。白雪儿见雪地上躺着许许多多的死人,被雪罩住,冻得僵硬,仿佛石头一般。白雪儿惶恐不已,拉住形骸手掌道:“侯爷,这些人....怎地死了?”

    形骸道:“此处想必是那场大厮杀发生之地了。”

    马炽烈点头道:“前头就是泉龙寺,那位叫齐宫的土地爷就在里头。”

    白雪儿问道:“前辈,那齐宫的土地爷...知道天机洞在哪儿,对么?”

    马炽烈仰天大笑,声音满是自嘲之意,说道:“就怕大伙儿都弄错了,这齐宫狗屁都不知道,那咱们可当真愚不可及,白忙一场。”

    白雪儿道:“可那...天机洞到底有何要紧?为何大伙儿要做到这般地步?甚至连性命都不顾了?”

    马炽烈道:“里头听说有绝世神功,练成之后,天下无敌。”

    白雪儿朝众人脸上看去,除了姐姐,每个人脸上都露出坚毅之色,似绝无半点退缩的念头。她颤声道:“可天下无敌,又有何用?”

    马炽烈笑道:“天下无敌,就能杀光你的仇人,就能保护你的亲人,就能解开那该死的诅咒,从苦难中解脱出来。”

    形骸叹道:“白雪儿,我自不想要练得天下无敌,但若似马炽烈这样的人物获得了神功,我的国家就会受苦受难,所以与其旁人得到,不如由我保管。”

    马炽烈朝形骸瞪来,目露凶光,形骸目光冰冷,与他对视,侯亿耳忙挡在两人之间,道:“吵什么?吵什么?说了大伙儿平分,共得好处,相互制衡,谁也不吃亏,谁也不占便宜。”

    白雪儿心乱如麻,她只觉得侯爷师父、马炽烈、侯亿耳、烛九都好荒唐,好辛苦。她不喜欢这样打打杀杀,出生入死的日子,她更向往风轻云淡,赏花观月的生活。

    在她的梦想之中,她也曾想身负绝世武艺,成为誉满世间的女剑仙,也曾想周游天下,踏遍山河,但真正的仙家,不该都是无忧无虑、淡泊万物的么?为何要这般钻营,这般算计,这般冒险,这般为生和死而担忧,为仇与恨而疯狂?

二十 对镜诉衷肠

    形骸忽然停步,注视满地骸骨。白雪儿道:“侯爷,你在瞧什么?”

    形骸道:“这一场厮杀,阴气惨烈,死者功力不弱,魂魄残留,变了此地风水。”

    马炽烈皱眉道:“你眼下是道术士了?”

    侯亿耳笑道:“马兄弟当真孤陋寡闻,青云侯孟行海,海法神道教少年英杰中第一块金子招牌,当真鼎鼎大名,无人不知。”

    形骸精神一振,道:“智者不打无备之仗,既然大敌当前,我需做些准备。”道术士与寻常武人截然不同,若有充裕时间,需得观风定水,谋后而行,若知道战场在哪儿,有布阵的时机,万万不可错过。

    马炽烈道:“你需多久?要捣鼓些什么?”

    形骸摇头道:“天机不可泄露。”

    马炽烈双手负在胸前,说道:“老子一言九鼎,信守诺言,你可休想给老子耍花样。”

    形骸冷冷答道:“你说了从此不踏入龙国国境,此刻又在何处?”

    马炽烈哼了一声,眯眼看他,默然不语。

    形骸召来云孔雀,白雪儿喊道:“侯爷,我和你一起去瞧瞧,好么?”

    形骸点头答应,白雪儿兴冲冲的往元灵背上一跳。形骸抬头看天,感应地脉,腾空而去。

    马炽烈往地上一躺,闭目养神。烛九见他穿一件薄衣,直睡在雪地间,任由寒风摧残,心道:“你不觉得冷么?”光想想便身子发颤,但此人神通绝顶,料来有抗寒的本事。

    侯亿耳道:“孩儿,咱们莫徒耗时间,再抓紧练练那天镜玉明的功夫。”

    烛九心想:“临时抱佛脚,下笔如有神。不过遇上大阵仗,我与杰马宗大哥徒然是累赘而已。”

    正说话间,马炽烈睁眼道:“真让人不得清闲。”

    侯亿耳功力稍有不及,可也察觉来人,冷笑一声,面向西首,只见一山坡后走出八个人来,但看清来者装扮,侯亿耳神色骤变,表情惊怒。

    烛九将陈若水挡在身后,看来者穿着又脏又旧的僧袍,皆是纯火寺的门人。众人神色呆滞,目光涣散,犹如梦游一般,七人是和尚,唯独一人是个年轻英俊的公子。

    烛九心想:“啊,安答不正是要找纯火寺的人么?那定是这八人了!”

    侯亿耳颤声道:“豹儿?”

    烛九皱眉道:“豹儿?爹爹,你认得他们?”

    侯亿耳指着那俊美公子,说道:“孩儿,我实不相瞒,他….他是你的哥哥,名叫拜风豹!”

    马炽烈笑了一声,道:“侯兄弟,听说你风流得紧,看来名声不假,连这假和尚都是你儿子。”

    烛九霎时哭笑不得,哼声道:“我先问问清楚了,我到底在外头有几个哥哥?几个妈妈?”

    侯亿耳惭愧答道:“那….我也记不大清,但此人确是你兄长,天幸在此相遇。”

    烛九一扭头,模样冷淡,道:“我不懂,也不想认,你先把自己的烂事收拾干净了!”

    侯亿耳汗水涔涔,心情微乱,但看众人情形,定是被破心咒所迷,那熔岩老道有心试探己方深浅,故而捉了这纯火寺八大高手,迷其心智,在此伏击。

    马炽烈叹道:“俗话说,舔犊情深,这小子既然是你孩儿,我便不杀他了,你自己动手处置。”

    烛九急道:“前辈,安答说要救纯火寺的,这八人都杀不得。”

    忽然间,那八人散开,分成两排,四人施展“真气锁”,掌力如绳,缠向侯亿耳,另四人施展“笨猴式”,骤然发难,一眨眼已到侯亿耳身侧,一齐刺出长剑。

    侯亿耳察知拜风豹功力卓绝,竟在龙火功第六层之上,又惊又喜,他手指点出,将众人招式接住,身子圈转,将那牢固紧密的真气锁挣脱,双掌一分,众多镜片打向那前排使真气锁的僧众。

    四人之中,有两人抢上一步,使出“落花成墙”,身躯真气似盾,只听乒乒乓乓一阵密音,镜片落地,后两人从侧翼奔前,运用“断浪掌”,内劲好似洪水滔滔,比之那真气锁功夫更为难缠,侯亿耳拍掌还击,将内劲打碎。拜风豹等四人剑光如雨,复又袭来。

    这八人龙火功造诣皆强,更精通纯火寺的降魔阵法、诸般武学,将一身内力施展得淋漓尽致,而拜风豹武功剑法最为出众,确是棘手的强敌。众人联手夹攻侯亿耳,他一时竟难以取胜。

    烛九担心起来:“他毕竟是我爹爹,那人毕竟是我哥哥。”有心相助,正欲出手,马炽烈摇头道:“老侯对付得了,你细细看着,他想教你功夫。”

    烛九奇道:“真的?”

    有一高大和尚忽然打出一拳,此拳上狂风盘旋,猛烈异常,乃是一招“重锤式”。烛九见此拳极重,而侯亿耳正分心招架剑招,俏脸变色,喊道:“爹爹小心!”

    侯亿耳喊道:“瞧此招‘照妖天镜’!”手一拨一竖,背后出现一面大镜子,照向那招,砰地一声,这一拳打中另一和尚,那和尚“哇”地一声,口吐鲜血。

    烛九陡然领悟:“是了,爹爹说过,命运如光,修士如镜,镜可折光,照向他人。敌人一招打来,若真气弱于我,我可以真气为镜,折转敌人招式。”他虽学过此招,可一直未在实战中用过,此时得见其妙用,只觉大开眼界。

    蓦然间,拜风豹使心想事成剑法,剑招从侯亿耳头顶脚下闪现,侯亿耳嘿地一笑,身躯变作镜子,倏然粉碎,打向敌人,敌人慌忙舞动兵刃挡开,却见银光摇晃,侯亿耳已在二十丈开外。

    烛九暗暗点头,心道:“破镜重圆,端的神妙,若能运用纯熟,绝境中也能脱身。”

    众僧急着转身,再度追赶侯亿耳,侯亿耳左右手一抬,各出现一面镜子,照着一众敌人,他对那两面镜子打了几拳,镜子粉碎,有二僧惨叫一声,喷血倒地,再也站不起来。

    陈若水、杰马宗看的瞠目结舌,不明所以。马炽烈笑道:“这一招真妙,敌人如何能躲?”

    烛九又心想:“‘观镜照剑’!爹爹说过:镜中影子,与真人何异?伤镜影犹如伤人,且敌人全无防备,受伤更重,原来是这个道理!原来是这般用法!但若要练至爹爹这般境界,天下又有几人能够?”

    三人终于追到侯亿耳面前,但他们阵法已破,单打独斗,又如何是侯亿耳对手?侯亿耳左一牵,右一引,将三人打得踉跄。骤然间,那三人面前出现明镜,三人惨叫一声,就此被关入镜中,三人大骇,用力敲打镜面,却无法脱离。侯亿耳再把那三面镜子敲碎,三人一齐晕了过去。

    烛九忍不住喊道:“好一招‘化镜为牢’!”

    至此纯火寺中还剩拜风豹与另一人,面对侯亿耳神鬼莫测的天镜神拳,已绝无取胜之机。但两人浑浑噩噩,不知畏惧,仍旧大声呼喊,莽撞痛恨的追杀不放。

    侯亿耳道:“九儿,看好了!天镜玉明的最后一式‘镜影重重’!”他又抛出两面镜子,走入双镜之间,刹那间,双镜对照,人影无数,从镜中走出二十个侯亿耳分身来,那分身与侯亿耳一模一样,表情神态全无差异。

    陈若水愕然问道:“侯大爷这….莫非全是幻影?”

    烛九激动喊道:“不,全是实体,皆为真人!”

    侯亿耳稳操胜券,却使出这招,单是想让烛九心领神会,那二十人心意相同,招式一致,一齐出指,指力密集,好似捕鱼网般,剩余两人如何能挡?登时被封住穴道,僵直难动。

    马炽烈修为了得,顿时瞧出此招弱点来:“这二十人皆消耗侯亿耳真气,他一旦展开此法,再难用其余招式。而这二十人动作别无二致,毫无变化,仅能攻击一人,倒不算难测。饶是如此,也是一门厉害之极的武学。”

    侯亿耳收摄分身,来到拜风豹身边,神色慈祥苦恼,拍他脑门,道:“孩儿,孩儿,你还不清醒么?”

    烛九心生亲情,也握住拜风豹手掌,传入真气,助他稳住心脉,问道:“爹爹,你能治好哥哥么?”

    侯亿耳长叹一声,望向马炽烈,马炽烈摇摇头,道:“消除邪法是道术士的活计,需等那小子回来。”

    这时,熔岩老道现身远处山上,朗声说道:“侯亿耳,你若不归顺于我,我立时杀了这拜风豹!”

    侯亿耳、烛九惊骇至极,侯亿耳怒道:“你敢!”

    熔岩老道微微叹息,道:“贫道本不欲使这卑劣之法,然则情非得已,不得心软….”

    烛九斥道:“你少来这一套!你这卑鄙心思,谁人不知?”

    熔岩老道森然一笑,不再言辞文雅,指着马炽烈道:“你立刻去宰了这疯子。”

    马炽烈挠挠脖子,颇不在意,笑道:“老子烂命一条,谁都想老子死,但到头来老子性命仍在,想杀我的人倒死了不少。”

    侯亿耳断然道:“老夫岂是任人摆布之辈?你想伤我孩儿,老夫虽治他不好,却未必不能助他挡你那把戏!”

    熔岩恼羞成怒,道:“那你就试试好了!”

    突然间,拜风豹面露微笑,长啸一声,摇了摇头,一跃而起,朝熔岩刺出一剑,剑招破空,霎时已临,熔岩大吃一惊,挥手一挡,身子微晃,怒喝道:“你如何….如何能破我咒法?”

    拜风豹吐了口气,浑身真气流转,笑道:“区区破心咒,如何能奈何得了我?我不过借此咒法,故意陷入其中,磨练我这心想事成剑法罢了。”

二十一 痴情儿女苦

    熔岩老道计策已败,正惊怒间,马炽烈“呼”地一掌打到,一声巨响,烈火烧山,熔岩老道险险躲开,不敢稍停,化作月兽之形,转身飞奔而去,马炽烈怕这老道暗藏伏兵,倒也并不追远。

    烛九见证此战,大受启发:“那八个纯火寺僧人合力围攻爹爹,真气凝结,宛如一人,功力只怕已在爹爹之上,然而却远非爹爹敌手。可见力不能敌,可以智取,当招式巧妙到极致,龙火功第六层者,未必不能胜过第七层的强敌。”

    拜风豹恢复清醒,朝众人相望,似有些困惑,当看到烛九时,又露出笑容,那笑容稍显古怪,令烛九微觉困惑,只听拜风豹问道:“刚刚是你握我的手?是你救了我么?”

    烛九摇头道:“我内力低微,只不过略尽心意罢了。”

    拜风豹鞠了一躬,道:“就是这些许心意,让我彻底摆脱掌控,加固意志,得以脱困,小….小兄弟这番恩情,在下感激不尽。”

    侯亿耳心道:“这孩子想必不认得我了。”苦笑一声,道:“拜公子,我等前来搭救,见你没事就好。”

    拜风豹朝他跪地磕头,忽然哽咽,说道:“爹爹。”

    烛九“咦”了一声,侯亿耳大感意外,喜道:“好孩子,你….你还….”

    拜风豹流泪道:“爹爹,你在我六岁、八岁、十岁、十二岁生日时来瞧过我,指点孩儿武艺,每一回都逗留三天,孩儿怎生能忘?若无爹爹苦心,孩儿焉能身负这一身本领?孩儿对爹爹感激不尽,却恨一直未能对爹爹尽孝,今日得见,此生无憾了。”

    侯亿耳心中狂喜,使得怀内孝子图中拜风豹数目高涨,他擦去老泪,点头道:“唉,好孩子,好孩子。来,这位是你弟弟,叫做烛九,你俩好好亲近亲近。”

    烛九甚是窘迫,轻声道:“小弟拜见兄长。”

    拜风豹皱了皱眉,似要发问,忽又笑道:“原来如此,你是我的小兄弟。”那小兄弟三字发音颇重,隐隐有调侃之意。

    烛九扬眉道:“怎么了?”

    拜风豹忙道:“没什么,我见兄弟你俊美如玉,令人好生惊讶。”心下暗忖:“怪了,他内心之中阴柔温和,好似女子,为何爹爹与他自己都认为男子?”也是他这心想事成剑法能稍探人心思,体会浮光掠影,刚刚发现了少许异状,却不便追究。

    他见众同门躺了一地,于是悉数救起,一个个儿消除脑中毒咒。侯亿耳当众不敢再叫他孩儿,只说道:“拜….拜公子,你们如何会落入那熔岩老道掌控?”

    拜风豹不敢隐瞒生父,叹道:“启禀..前辈,我奉拜天华师尊之命,率领这些师兄一同前往泉龙寺,意欲捉拿一位危害凡间,贪得无厌的山神土地,不料途中走漏风声,被许多邪魔外道盯上。

    咱们原先共有十人,一路打斗,死了两人,后来在这山谷与敌人大战了一场,杀敌无数,惊险逃脱,谁知尚未抵达泉龙寺,却中了这熔岩老道的破心咒。我心知不敌,唯有冒险任由敌人操纵,一边抵挡那破心咒法,不意这破心咒法对孩….我这心想事成剑法有极大好处,又经我这位….弟弟相救,终于更进一步。”

    侯亿耳向马炽烈看了一眼,道:“马兄,你这些时日都在这附近,为何不救拜公子?泉龙寺中的和尚呢?”

    马炽烈暗忖:“这老子见了儿子,立时变作了孙子,连脑子都不会转了。”冷笑道:“我可不知拜公子与阁下颇有渊源,若他与我为敌,我未必不会杀他。至于泉龙寺僧众,只怕凶多吉少,这一个月来,老子….我一个都没瞧见。”

    拜风豹眉头微紧,暗呼不妙,但他其实并不将纯火寺同门性命放在心上。他生平唯一所愿,就是成为圣莲女皇挚爱,与她天长地久。圣莲女皇喜爱武功出众,相貌英俊的少年,他就要做成为那样的人。他自然知道此行目的是找“天机洞”,找断翼鹤诀,若有机缘能过夺得那门神功,他万万不会退让,至于泉龙寺僧众性命,同行师兄弟性命,他虽会设法照看,但万不会看的太重。

    侯亿耳道:“这万葬谷太过凶险,咱们找一处安稳之所,等青云侯回来。”

    拜风豹惊呼道:“青云侯?他也在此处?”

    烛九道:“是,大哥,他也是我安答,他是纯火寺请来救你的人。”

    拜风豹不知安答是什么意思,可他当年在四派群英会中败给了沉折,又知沉折败给了形骸,事态至此,形骸自然也被他当作需得战胜的大敌,心下极为厌恶,倍感嫉妒。但他脸上不露心思,问道:“青云侯人呢?”

    烛九道:“安答说需费心布阵,大概在找寻周围的混沌离水。”

    拜风豹淡然一笑,点头不语。

    ……

    白雪儿靠在形骸身上,眺望下方山色雪景,心中畅快,深感舒坦,她问道:“侯爷,若非亲眼所见,谁敢相信先前那山谷里死了许许多多的人?”

    形骸“嗯”了一声。

    白雪儿又道:“你这人又死板,又沉默,若不是这张脸….不算难看,谁敢相信你才二十岁年纪?”

    形骸道:“因此耳闻不如见面,见面不如不见。外观表面,皆会骗人。”

    白雪儿道:“我知道啦,你准是以往被一个姑娘骗过,所以才成了这般怪人。”

    形骸身子一晃,险些从鸟背掉下去,白雪儿拍手笑道:“是吗?我猜对啦!是不是那姑娘….嗯….那姑娘….”

    形骸心中揪紧,霎时仿佛不再麻木,活了过来,回到那生死分界的夜晚,他不愿听白雪儿猜测,不想让这丫头开口。

    白雪儿道:“那姑娘准是骗你说喜欢你,骗财骗色,然后跟别的男人走了,对不对?”

    形骸松了口气,道:“不对。”

    白雪儿叹道:“你骗不了我,我知道我猜对了。唉,可怜,可怜,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醉生梦死。多情,何苦?痴情,何罪?悲情,何哀?无情,何恨?”

    形骸虽是活尸,也被她吵得头大,恼道:“你从哪儿学来这些个乱七八糟的!”

    白雪儿嗔道:“风花雪月,儿女情长,对镜画眉,思念情郎,这是世间最要紧的事,怎的乱七八糟了?”

    形骸道:“你才十三岁,何来儿女情长?又有什么狗屁情郎?”

    白雪儿怒道:“我眼下没有,将来不能有么?你这人狗屁不通,粗俗不堪,我和你说话,真是对牛弹琴!”

    形骸“哼”了一声,白雪儿也“哼”了一声,竟与他争锋相对,不再睬他。

    但过了半晌,白雪儿又捂住嘴巴,呼呼窃笑,道:“侯爷,你也会生气吗?”

    形骸道:“我若不生气,怎会杀人?”

    白雪儿道:“你杀人时,我觉得你不怎么生气,倒像是泄恨似的。”

    形骸答道:“那不是一回事么?”

    白雪儿道:“不是一回事,我….我以为泄恨时,一个人可以是麻木的,毫无情感,但一个人生气时,他情绪不稳,震动极大,生气的人,反倒像是….嗯……”

    形骸问道:“反而像是活人?”

    白雪儿笑道:“对啦!你怎的知道我要说什么?”

    形骸道:“你一直以为我不是活人,对么?”

    白雪儿吓了一跳,道:“你胡说什么呢?你当然是活人啦?不然怎能说话?怎能生气?”

    形骸心里不对劲,感觉怪异极了:这异想天开、满怀春心的小丫头甚是烦人,令他头疼。但这头疼让他意识到自己还活着,还有喜怒哀乐之情,就如同与孟轻呓在一起时能体会到柔情相似。

    他绝无可能喜欢上这小丫头,但她的天真无暇、童心幻想,却让形骸稍稍挣脱了虚无与阴影,让他想起了人心的多变,让他感到人情的温暖。

    愚昧无聊、疯疯颠颠,无事生非,自寻烦恼,这不正是人的写照么?

    转了数十里路,他看清了此地龙脉走向,心道:“可布下一怨灵大阵,招来数千强悍阴兵相助,届时胜算大增,敌人再多也不怕。只是此举破坏风水,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用。”

    他找到一处混沌离水,那是一座上弦月般的山峰,真气混混涌出。

    来到地面,他凝神安坐,稍稍向白雪儿讲解一番,运放浪形骸功改变地下龙脉,令阴气凝结,蓄势待动,矿脉流淌,阵型圈转不休。

    白雪儿坐在他身边,细细看他举动,又瞧不出个所以然来,她心下自哀:“唉,我这人天生命苦,非要跟他过来,他却又不理我了。都说红颜薄命,说的不正是我么?我就好比跟状元私奔的富家小姐,谁知那情郎喜新厌旧,薄情寡义,厌了我的身子骨后,就自顾自做自家的事,再也不来抱我亲我了,我这娇柔软弱的大美人儿,只能暗自垂泪,顾影自怜啦。”

    她其实对男女之事也半懂不懂,更并非对形骸有什么情意,只是爱看谈情说爱的书,爱听曲折离奇的情事,于是瞎比喻,乱对照,思绪纷纷,胡编情节,看似自悲自伤,实则在自娱自乐。

    她想完了状元郎的故事,又将形骸比作一心争夺天下第一的剑客,自己则是被他掳走的仇家女儿,无意间爱上了他,深陷一段冤孽之中,只能受无穷无尽的冷落与孤独了。

    她想着想着,故意重重叹气。

    形骸仍不理睬她,只是报以低哼。

    白雪儿于是也“哼”地回答,心里却乐在其中。

二十二 山上冻死鬼

    过了一个时辰,形骸布阵已成,白雪儿道:“侯爷师父,这冰天雪地,你慢吞吞的,可把人家快冻成鬼啦。”

    形骸道:“此地也算不得极寒,你练了梦魇玄功,正好勤加习练,怎会受冻?”

    白雪儿幽幽叹道:“你们男人家,就是不懂女孩儿心思,我嘴上说冷,其实是心冷了。”

    形骸道:“你运梦中所获真气,走心经诸要穴,心口也不会冷。”

    白雪儿嗔道:“傻瓜!”

    形骸斥道:“逆徒!怎么这般和我说话?”

    白雪儿嚷道:“我偏要说,傻瓜,笨蛋,木头脑袋!”

    忽然间,形骸袖袍一罩,将白雪儿笼在身侧,白雪儿惨叫道:“不敢啦,我不敢顶嘴啦!”却听形骸说道:“不知诸位驾临,有何贵干?”

    白雪儿心道:“来了敌人?”定睛一看,只见来者围成一圈,是许多灰袍人,头戴笠帽,衣物随风飘动,猎猎声响。

    其中一矮个子走出,除下笠帽,露出光秃秃的脑袋,竟是个尼姑,此人容色颇佳,目光镇定,约莫四十岁年纪。她道:“行海侄儿,你好,咱们果然在此相遇。”

    形骸听她叫自己侄儿,略一沉思,深深作揖,说道:“原来是潜姑姑,当真不胜荣幸。”他似听说过纯火寺五行俗僧中有一位孟家后起之秀,名叫孟倩,后来出家之后,自号孟潜。她虽然功力高超,修为深厚,在纯火寺中位居顶层,但与孟家已算断了关联,从不听孟轻呓号令。眼下她称形骸为侄,形骸也以长辈称谓敬她。

    孟潜笑道:“是拜大师让咱们前来支援你的,我带来纯火寺许多好手,当可助你一臂之力。”

    形骸略一迟疑,道:“如此多谢了。”

    孟潜又问道:“贫尼刚到不久,不明状况,贤侄可否告知一二?”

    形骸当即说了这山谷中藏龙卧虎,群魔潜伏,泉龙寺中那齐宫出不来,争抢者谁也不敢抢先入内。自己迫不得已,暂且与多人联手。

    孟潜叹道:“果然,果然,此事重大通天,岂能瞒得过去?拜大师这一招可失算了。”猛然间一翻眼皮,双目放光,大声道:“凡是邪魔外道,一个不留,全都除去!”

    形骸摇头道:“敌人各个儿高强,单打独斗,全无胜算。”

    孟潜喝道:“邪不胜正,乃是古今真理!今日放着我纯火寺武僧齐聚,再多魔头,又有何惧?”她身为纯火寺五行僧,属风之性,看似温和,实则主张强硬,动辄劝拜天华狠下心肠,对世间妖异痛下杀手,甚至多次提议罢黜圣莲女皇,将纯火寺立为国本,转举国军团为僧兵,讨伐各国异端。

    形骸看她眼神、表情,心中一凛:“她决口不提拜风豹等,想来不想救人,他们非但是冲着那齐宫而来,没准也是冲我来的。”问道:“不知潜姑姑带来多少帮手?”

    孟潜微笑道:“约莫百人,各个儿是寺中精英。”

    形骸朝远处眺望,见到一座寺庙,离此约有七、八里地,有些荒废,他又问道:“诸位僧侣皆住在那庙中们?”

    孟潜道:“侄儿好眼力。”想了想,忽而又道:“咱们在途中已捉了些邪魔外道,侄儿不妨来瞧瞧。”她有意教训形骸一番,让他莫要在纯火寺之前猖狂。

    形骸刚才借助龙脉,似察觉那庙中有凄惨异样之情,心中不禁悚然,皱眉道:“好,就随潜姑姑走一遭。”

    孟潜点头道:“贤侄请。”这请字一出口,身边众僧散开,分立形骸前后,后方之人一推形骸,道:“走!”

    形骸拉着白雪儿,随众僧快步下山,白雪儿脸色惨淡,低声道:“侯爷师父,他们为何这般凶?”众僧朝白雪儿看来,神色庄严,并不理睬。

    形骸道:“我曾经杀过他们的人。”

    白雪儿吓了一跳,装作调皮,攀上他肩膀,在他耳边以极低的声音说道:“是....是那碧娘庵的那些尼姑么?”

    形骸稍稍点了点头,传声道:“还不止这些,我还杀过一个叫秀萝的尼姑,他们并不知碧娘庵是我所为。”

    白雪儿忙小声道:“你怎地这般恨尼姑?这位尼姑师太,你可千万别再杀啦。”

    形骸黯然答道:“纯火寺中,似乎坏尼姑比坏和尚多,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白雪儿这才放心,索性就坐在形骸肩上不下来。孟潜一见,心想:“素闻青云侯喜好女童,为人荒淫,曾为一义妹而向圣上求情许愿,今日一瞧,果然不错。”

    来到那破庙外,白雪儿见土地松软,庙院的墙上爬满荆棘蔓藤,又见到害虫硕鼠跑来跑去,不由得心底发麻,暗想:“为何这座雪山与其余雪山不同?山上不该被冻得硬邦邦,死沉沉的吗?”

    她感到形骸肩膀发抖,忙问道:“侯爷师父,怎么了?”

    形骸不答,继续前行,来到院子里,见许多僧人,安营扎寨,当真数目不少,黑压压的一片。白雪儿陡然惊呼一声,看见西面竖着几根柱子,柱子上绑着几具尸体,模样触目惊心,令人作呕。

    她身子一轻,被形骸放在地上,形骸走了过去,看着那些尸体,身子僵硬,仿佛也变成了一具尸骸。

    白雪儿注意到其中一具尸体竟然活着。

    那尸首是个女子,双目、耳朵、鼻子、舌头都被挖出,身躯袒露,千疮百孔,皮肤被刀割钩挖,皮开肉绽,骨头、脏器露出来不少。

    饶是如此,这女子并未死去,脑袋仍在转动,喉咙咕咕作响。她身上的血似乎流干了,遭受如此酷刑,居然身旁无血。

    奇怪的是,白雪儿见到这等惨状,倒并不如何恐慌,也并未对这女子心生同情。她觉得这女子是罪有应得,本该如此。她定然犯了弥天大罪,比如煮食小孩,比如滥杀无辜,才遭遇如此对待。白雪儿并不识得这女子,更不知她过往经历,但她忍不住断定纯火寺所作所为是替天行道,必然是这女子不好。

    孟潜冷笑道:“听说当初秀萝好心带你去瞧俘虏,你反而杀了她,对不对?我纯火寺对邪魔外道用刑,是为祭祀天道,彰显正义,亦是除去邪魔心中邪念,净化其躯体之举。哼哼,你因此杀我同门,咱们寺中可有不少人怪你不懂事呢。”

    形骸问道:“这些人,他们做了什么?”

    只听一汉子大声道:“这些邪魔外道躲在这寺庙中,施展邪法,以至于土地荒废,腐败滋生,他们定是山间妖孽,亦是陷害拜风豹师弟他们的罪魁祸首。”

    形骸道:“是你们先动的手?”

    孟潜眉头竖起,嗤笑道:“贤侄,你这话越问越笨,咱们见到邪魔外道,不抢先动手,难道还等他们反过来对咱们动手?”

    形骸背对着白雪儿,白雪儿看不清他的脸,但她觉得他正逐渐陷入了阴影,被深邃的黑暗吞没,成了令人不解的谜团,成了使人惊恐的噩梦。白雪儿生出强烈的幻觉:自己被卷入了一场大旋风中,若不紧紧抓住形骸,立时会被甩的远远的,跌入无尽的恐惧中。

    形骸的脸微微转动,他看着这眼前几具尸首,似在观察他们每一处伤口,体会他们每一点痛苦。白雪儿看那些死人的脸宁静祥和,都仿佛解脱了,释然了。也许纯火寺的刑罚太狠,他们才如此渴求死亡?又或是....或是他们一生都在受无穷无尽的苦,当死亡来临的刹那,他们反而觉得是自己苦难的终点?

    白雪儿握住形骸手掌,颤声道:“侯爷师父,侯爷师父,咱们走吧,别管这儿的事啦。”

    形骸伸出手指,点在那活着的女尸额头,指尖闪着绿白相间的光。孟潜神色惊愕,奇道:“你....你这是....”

    众僧喊道:“与这些邪魔外道施法时的白光相似!这小子也会他们的邪法?”

    孟潜狞笑起来,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们说你会使妖法,这件事果然不假。”

    形骸蓦然开口问道:“他们之中,可有人未对你们动手?”

    那女活尸呜呜几声,脑袋恐惧的抽动,似在摇头。

    形骸又问道:“你们可曾犯下过罪孽?”

    女活尸眼眶中流下黑色的水,不像是泪,因为她已没了眼珠,可又不像是血,因为血并非黑色。

    形骸身子颤抖的越来越厉害,他道:“是,是,你们不容于世,你们卑微低下,你们本不该活着,不该抛头露面,连隐居都做不到。你们该永世漂泊,永远受罪,永远躲着凡人,永远受到神罚,为何心怀妄想,意图定居?你们腐蚀了山,损坏了地,招来了天劫,引来了灾祸。这是你们自作自受!你们就算独居,也会令凡间受苦,为何要这许多人聚在一块儿?那只会让你们的厄运来的更早,来的更猛烈!”

    他低下头,捧住那女活尸的脸,道:“是了,你们孤独,你们渴望同伴。孤独?孤独?你们不是人,并无凡人的灵魂,为何大言凿凿,自称孤独?如果麻木不仁,便能独善其身,如果心如死灰,便可逍遥自在。你们懂个屁?你们愚昧可笑,疯狂可悲!我大可以不管你们,一走了之,就像在麒麟海一样!”

    形骸回过身,众纯火寺的人皆大惊失色,白雪儿更是吓得一跤摔倒。他们看见形骸脸色发青,双目滚圆,满面霜雪,凄厉可怖,活脱脱一个被冻死的厉鬼。

    形骸森然道:“有罪的杂种们,一个也休想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