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浪形骸歌全文阅读 第35分节

二十八 逃入梦境中

    河水声拍打河岸,沙、沙、沙,不断传来,似催促形骸下手。{随}{梦} щ{suimеng][lā}形骸每走一步,都愈发觉得自己并非单单只是复仇,而是朝圣,而是救赎,他从骸骨神那儿学到了教训,又将借此令自己灵魂重新升华,回复人的情感。

    但如今这样不好么?在心爱的人面前,形骸像人,有七情六欲,有喜怒哀乐。在敌人面前,形骸无情的如同僵尸,杀伐果断,残忍干脆。如果杀了缘会,形骸会重归人性,是不是自寻烦恼,又堕入愚昧与疯狂里了?

    缘会目光中恐惧渐消,她张开嘴,里头满是红血,她笑道“爹爹,你杀了我哥哥小爪子,今天终于又要杀我啦。”

    形骸道“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缘会道“其实这样挺有趣的,你追着我,我想法害你,你在明,我在暗,你陪我做游戏,像几年前那样逗我开心,让我发笑,让我不孤单寂寞,让我事事如愿,牵挂着我,思念着我爹爹,其实你一直喜欢我,对不对?”

    形骸神色冷漠,恰如他心中不曾有半点波澜,他道“今天之事,绝不会让你如愿。”说罢凝聚力气,此处冥虎剑芒,指向缘会咽喉。

    突然间,那剑芒在缘会面前瓦解,好似蜡烛融化一般,形骸身子一震,只觉长剑沉重,体内骨头好似千斤,血液咕噜咕噜的翻腾,有如水银,毒害全身经脉。形骸竭力呼吸一声,声音如破琴一般。

    紫色的影子笼罩了河岸,一切景物都仿佛染上了紫雾,阳光变得飘忽不定,幽冥冷寂,缘会的身影变得扭曲、缠绕、模糊、狰狞。形骸眼中的她变得高大,威严、纯洁无暇,不容冒犯,而形骸则显得渺小、卑微、低贱、懦弱无力。形骸不能杀她,不能伤她,仆人怎能伤害主人?凡人怎能伤害神仙?盗火徒怎能伤害人类?

    形骸摇摇晃晃,全力催促心中的恨,但他心情烦躁,神智不清,令他心脏的伤疼痛难忍。那痛是对他的惩罚,是他意欲加害缘会的代价。嗤地一声,冥火剑钻入身躯,形骸心想“她诱发了冥火诅咒,令这诅咒加剧,这是断翼鹤诀教给她的?”

    缘会叹道“你功夫比我想象中更高,我险些失算,不过你伤不了我啦。你以为我会那么蠢,光明正大的来找你么?小爪子尚且懂得布置陷阱机关,用巧取胜,我怎能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形骸颤声道“你的伤足以致命,你你也动不了,我总能设法破解这这陷阱。”

    缘会用手捂住嘴,血液喷涌,她举起鲜红的手掌,在那紫色阴影中,令她手掌呈现出忧郁扭曲的美。她道“如果我只有自己一人,自然算我输了,对不对?”

    形骸心往下沉,缘会身后走出个影子,那影子瘦到极处,整个人仿佛干枯的、细细的小树,它走近了些,形骸看出“它”也是个女子。这女人几乎是一具行走的骷髅,但头发却光亮美丽,丝滑柔顺。

    缘会道“好姐姐,你总算来啦。”

    那骷髅般的女子冷冷说道“你何时学会动用这尸魃阵了?我们收留你,可不容忍你刺探咱们的隐秘。”

    缘会苦笑道“好姐姐,你先替我杀了这人,好么?”

    骷髅女子道“你若要我替你杀人,待事成之后,我要吃掉你一截肠子。”

    缘会眼珠一转,道“你若不杀他,他将来必坏大事。这人有许多奇奇怪怪的运气。”

    骷髅女子道“他死定了,你的脏腑我也吃定了。”

    缘会“哼”了一声,不再答复,骷髅女子形影一晃,掌心一根尖锥直刺形骸,快的超乎常理。

    形骸急使遁梦功夫,影子分散,忽隐忽现,那女子微微一愣,倏然朝周围刺出二十剑,她动作极端奇异,轻巧至极,出手极快,似乎全不受半点阻力,形骸一众幻影被她刺破。形骸腰间中了一招,他脚下一软,在地上打了个滚。骷髅女子再一锥刺向形骸额头,扑哧一声,穿透形骸头骨。

    缘会喜道“成功啦,成功啦!总算杀了这冤家啦!”

    话音未落,形骸人影竟化作金色的烟尘,散落一地,再一眨眼,那烟尘也消失无踪了。

    骷髅女子睁大一双漆黑无光的眼睛,道“被他逃了。”

    缘会急道“这这如何可能?他动作再快,又岂能快的过姐姐你?”

    骷髅女子道“我没能杀得了他,他这功夫甚是特别,似乎逃到梦中去了。”

    缘会喃喃道“梦梦”登时又笑出声来,道“也好,这样你就吃不了我的肉了。”

    骷髅女子道“大人说了,咱们不再收留你,你走吧。”

    缘会楚楚可怜地恳求道“姐姐,我求求你,你替我向大人说说好话吧,咱们都被紫鹤的梦托付过,本是一家人”

    骷髅女子森然道“大人说,你的梦与咱们不同,并非一路。你擅自动用尸魃阵,若被圣莲女皇察觉,咱们都会被鸿钧阵所杀。你犯下大错,咱们不杀你,已算得对你仁慈极了。”

    缘会知道这女子非同小可,其主人更是得罪不起,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召来一只紫色断翼鹤,那紫鹤将她衔起,振翅腾空,缓缓飞离此处。她一走,那紫色影子便烟消云散,一切恢复如常。骷髅女子静立片刻,就此离去。

    白雪儿见这小船随波逐流,竟向其余满是尖牙鬼的船漂去,她吓得手忙脚乱去掌舵,反而弄巧成拙,越离越近,她又记挂形骸,忙着忙着,已然泪如雨下。

    忽听嗡地一声,她回头一望,只见利金沼脑袋后方出现一团彩色幻影,幻影中跌出一人,那人浑身失血,神情痛苦,不是形骸是谁?她喜道“梦魇玄功?师父!师父!”

    形骸这梦魇玄功的遁梦法实是玄妙难测,若在他十里之内有他认得之人做梦,形骸一旦受致死的伤,立时化作梦墨散去,逃入那人梦境中,再从那人梦境回归现世。其中道理唯有法力高深的仙灵能懂,已是重塑现实的功夫,比之当年费兰曲所用的凤凰涅槃更胜一筹。饶是如此,他从生到死,由死到生这么走了一遭,已受了极重的内伤。

    白雪儿用九转阴阳功助形骸调理内息,形骸愣愣瞧着她,突然哽咽而落泪,白雪儿脸上一红,道“师父,你哭什么?”

    形骸道“雪儿,我一直对你很凶,你莫要怪师父,好么?”

    白雪儿泪水狂涌,她感受形骸掌心冰冷的温度,这才想到自己这位恩师比自己大不了几岁,本该是个无忧无虑、爱哭爱笑的年轻人,但他却用冷漠遥远将自己武装起来,拒人于千里之外,他不断去铲除妖邪,不断去救助旁人,却又不愿让任何人知道他的功绩,想念他的恩情。

    白雪儿用额头抵住形骸额头,嗔道“笨师父,提这些做什么?只要你活着,对我来说,就比什么都强。”

    形骸呼吸稍稍平稳,鲜血也已止住,白雪儿见他心脏受创,凄然道“师父,你你总把自己弄成这般惨样。”

    形骸道“你把他们都叫醒,让利金沼掌舵。”

    白雪儿急忙照办,利金沼、川卉等人看形骸伤成这样,惶恐万分,利金沼再朝船外一看,急道“先走,先走!”

    他与那两个指挥使分别登高望远,扬帆转舵,避开其余战船,行向空旷水域,绕了个大圈,终于摆脱了那已被染红的血河,随后随波而前,又行了许久,前方可见港口与船坞,到了河边一处城镇。

    利金沼举起灯,发出信号,城镇灯塔也以信号答复。利金沼于离城三里处停下,同左右指挥使一同走近,笑道“总算安全了。”

    川晨问道“为何不继续朝前?”

    利金沼略一停顿,指着形骸道“我们要杀了此人,为死去的战友族人们报仇。”

    白雪儿惊怒不已,怒道“你胡说什么?”形骸又变回冷漠神态,看着利金沼三人。

    利金沼大声道“是此人在船上说不吉利的话,得罪了金眼神,才招致咱们吃败仗,得尖牙病,咱们不杀此人,金眼神绝饶不过咱们。“

    白雪儿站起身,挡在形骸面前,道“师父救了你们三人,你们就这般忘恩负义?你们是看师父受伤,才敢如此说话,真是一群无胆无德的败类!”

    川卉也道“休想伤掌门人一根汗毛!”饶是她受伤颇重,仍摆出施法架势。

    川晨、威绵互望一眼,交换眼神,都缓缓点头,威绵道“夫人,让他们杀,咱们别管。”

    白雪儿朝他怒目而视,川卉也怒道“他他可是咱们掌门人哪,咱们对他发过誓”

    川晨喊道“你不明白么?咱们伤成这样,挡不住这位战团长,岂敢挡他的路,碍他的事?”他生怕惹怒了利金沼,连自己三人也都倒霉,提起战团长三字时,语气恭敬谄媚至极。

    利金沼哈哈笑道“算你识相。”又对白雪儿道“小姑娘,你呢?你识不识相?”

    白雪儿哆哆嗦嗦,脸色苍白,但仍摇头道“识相?识你的狗头相么?你自己指挥不当,庸庸碌碌,无能至极,却想将这场祸事全算在师父头上?你要碰师父,便先问问我掌中长剑吧!”

    。

二十九 沉舟侧畔过

    那利金沼在一天之内大军全灭,心下本就震怒,白雪儿骂他无用,更是令他几欲发狂,当即顾不得眼前少女柔弱,一拳打向白雪儿。白雪儿还一招九转阴掌,连消带打,利金沼经脉一寒,手臂无力,一招落空。

    利金沼怒喊道:“还看什么?都给我上!”那左右指挥使齐声呼喝,从旁攻来。

    川卉念咒施法,召出一豪猪元灵,豪猪挺起一对弯曲利牙,挡住左指挥使。她本就被尖牙鬼咬伤,几无余力施展其余道法,只专心操纵那豪猪。

    右指挥使喊道:“中!”长剑一刺,那豪猪中剑,地面鲜血斑斑。川卉咬牙,聚集剩余真气,一个火球烧上右指挥使,此人痛呼一声,顿时被烧的面目全非,变作焦炭。

    川晨急道:“你这丫头怎这般蠢?咱们得罪了这孟行海,若不杀他,唯有死路一条!你怎地还帮他杀人?”

    威绵见白雪儿与利金沼斗了个旗鼓相当,川卉则固执己见,令豪猪元灵死死缠住左指挥使,川晨劝也无用。他眼珠一转,一指点中川卉灵台穴,川卉立时扑倒在地,昏迷不醒。

    白雪儿瞧见,叱道:“你这叛徒!”

    威绵沉声道:“迫于无奈,孟行海,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烧了符,十道飞镖瞬间飞向形骸。形骸勉力抬手,用尸体挡住飞镖,那飞镖炸裂开来,砰地一声,形骸翻了个跟头,伤口迸裂,更多血滚滚流下。

    白雪儿大急,舍下利金沼,跑向形骸,利金沼瞧出破绽,全力打出一掌,掌风如炮,急速撞向白雪儿,白雪儿惊呼一声,难以躲闪,眼看势必被这一掌打断背上骨头,形骸将她一推一扔,白雪儿身子虚隐,摔入川卉梦境中。

    利金沼、左指挥使、川晨、威绵见白雪儿突然消失,皆莫名其妙,但四人只想杀死形骸,于是将他围住。川晨喊道:“战团长,杀了此人之后,你不可再为难咱们三人!”

    利金沼道:“好,就这么定了!”说着朝前一跳,一招鹰爪手,五根手指锐利如刀,抓向形骸喉咙。形骸伤得虽重,但这一招仍看的清楚,忽然右臂长出,打在利金沼胸口,利金沼体壮皮厚,中掌半点不痛,只是脑袋一晕,往后撤了半步,四人见他右臂竟然复原,都大吃一惊。

    左指挥使手握大砍刀,斩向形骸肩膀,这一刀实是极厉害的杀招,预伏了数个后手。形骸却陡然踏上一步,手掌如鹰,捏住左指挥使脖子,咔嚓一声,将他喉管扯破。此招正是利金沼刚刚得意妙招“鹰爪手”,且比利金沼动作快上许多,左指挥使全未料到,当即死去。

    利金沼仿佛见了鬼,颤声道:“你....你怎会我这绝学?”

    威绵念念有词,再度召来那飞镖,川晨则双掌转动,一股股大风化作尖刀,攻向形骸。形骸突然往右一跳,动作迅捷,丝毫不像受伤模样,那飞镖与风刀一齐落空。威绵、川晨心中一震:“他的伤莫非是装出来的?”

    利金沼快步追近,全力一脚踢出,这一招叫做艨艟飞腿,模仿海战时战船相撞的战术,在水上作战威力极大,形骸转过身,双足一点,弹射而起,也是一招艨艟飞腿,两人双足一碰,喀地一声,利金沼那铁腿登时折断,他哇哇大叫,抱住断腿,又是害怕,又是迷茫:“他从哪儿学来这艨艟飞腿?竟比我练得更好?”

    先前形骸右臂击中利金沼,已暗中使出逐梦功夫,借用这利金沼脑中武学应战,无论利金沼功夫多高,体力多足,形骸皆可胜他一筹,且他身上伤势暂时不再疼痛,就仿佛喝醉了酒、上了麻药一般。

    川晨、威绵全是见风使舵、诡计多端的奸猾之辈,此刻形势逆转,两人也委实疲惫不堪,再使不出多余道法。川晨眼珠再度乱转,喊道:“掌门人,咱们...咱们先前一时糊涂,还请掌门人再饶咱们一回!”

    威绵也道:“是啊,掌门人,大伙儿本就共同患难过,为何要拼个你死我活?咱们改变心意了,助你对付这可恨的蛮子!”

    形骸点点头,转过身,又面对利金沼,利金沼双足一瘸一拐,摆开架势,神色紧张。川晨、威绵见形骸此刻破绽百出,两人一般卑鄙,一般狡诈,竟不约而同的一齐拔剑朝形骸猛刺过去。

    形骸身子不动,双臂一抬一抓,使平剑功夫,将两人长剑夺在手里,再反手一劈,这一招是平剑的“一刀两断”,先夺剑,再以剑杀原主,剑意最是残酷狠毒,毫不留情,刹那间将两人从正中剖开。利金沼纵然悍勇,但被形骸神功震慑,一时吓得目瞪口呆。

    但形骸此招已使尽全力,触动伤势,令他逐梦内劲骤然消散,他口喷鲜血,坐倒在地,再无余力站起。利金沼冷汗直流,脸上满是猜疑之色,想要上前给形骸致命一击,却又万万不敢冒进。

    形骸心想:“好,就这么僵持着,只要撑过一炷香功夫,我稍复体力,就能杀他。”

    思绪未消,甲板上一声轻响,形骸抬起头,见利金沼背后站着一人。此人年纪颇轻,目似柳叶,眸闪银光,身躯清瘦修长,月光洒在他脸庞上,形骸认得他是离落国的李银师,他曾为捉拜桃琴而与形骸交手,败在形骸手下,算是结过梁子。

    利金沼一回头,喜道:“李银师?你怎地来了?”

    李银师道:“我奉利歌王子与李耳国师之命,前来迎接行海爵爷。”

    利金沼呸地一声,吐一口痰,道:“此人带来厄运,惹怒了金眼神,杀了我好几个兄弟,好孩子,你快些帮我杀他报仇!”

    李银师道:“好!”陡然一出手,利金沼脑袋离体,飞上了天,李银师躲开利金沼飞溅的鲜血,轻轻一推,利金沼尸体倒地。

    形骸默然片刻,道:“你为何要杀他?”

    李银师道:“他怠慢了客人,违背了国师号令,我自然要杀他。”

    形骸问道:“你一直是李耳国师的人?”

    李银师点头道:“不错。我是国师的密探,先前你我一战,原是一场误会罢了。”

    形骸咳出血,凝视此人双眼,道:“现在你要杀我,易如反掌。”

    李银师冷笑道:“我为何要杀你?杀了你,我又如何完成使命?”

    形骸指着满船尸首,又道:“上百条船出去接我,只有这孤船返回,船员皆已变作这尖牙鬼,此事你不过问么?”

    李银师道:“那是李耳国师要操心之事,我并非国师,况且金鱼寨战团与我部族的战团世代结仇,利金沼一死,这大仇也算报了。若他们皆因你而死,我还要好好谢谢你。”

    形骸听他语气中极为痛恨,不复先前镇定冷静,忍不住问道:“什么仇怨?”

    李银师道:“这利金沼杀光了我的村子,捉走了村子里的少年,侮辱了咱们的身子。我早就想杀他,但一直未得其便。”

    形骸心中一惊,不料他竟随随便便将这深仇大恨、奇耻大辱告诉自己这外人,仿佛说着以前被人打过一巴掌,骂过一句粗话的小事一般。他道:“若真是如此,此人死有余辜。”

    李银师叹一口气,道:“是啊,不过他是我第一个男人,如今死去,倒也令人感慨。”

    形骸脑子一懵,心想:“他这是什么意思?第一个男人?难道还有第二个男人,第三个男人?此人莫非竟好男风?”

    李银师指了指大船边,另有一艘小船。形骸点点头,拍醒川卉,将白雪儿从梦境中救出。白雪儿抱住形骸放声大哭,川卉见丈夫、兄长惨死,也是泣不成声。

    李银师低声道:“别哭了,先上岸吧。”

    三人上了小船,李银师取出火杖,一把火将大船烧了,又对形骸说道:“这船上有尖牙病,利金沼被尖牙鬼害死,迫不得已,我只能烧船,金鱼寨其余战船遭遇漩涡,也都未能幸免。”

    形骸道:“是,实情就是如此。”

    川卉又道:“那....那尖牙病,我也被尖牙鬼咬伤过,会不会也得病?”

    李银师道:“尖牙病唯有离落国的原住民会得,外来人从无病例,你大可放心,不过安全起见,还是去找巫婆瞧瞧好了。”

    白雪儿先前在川卉梦境中听形骸与李银师对答,早就满腹好奇,此刻脱离险境,按捺不住,问道:“李...李将军,你是...你是男人么?”

    李银师柳目望她,点头道:“是,你难道瞧不出来?”

    白雪儿红着脸道:“嗯,那....那你先前说....第一个男人,是什么意思啊?莫非说错了么?”

    李银师淡然道:“这混账利金沼在我还是少年的时候睡了我,他纵然可恨,但确确实实是我第一个男人。”

    白雪儿只觉他万分可怜,又大着胆子道:“那....那你还有第二个男人么?”

    刹那间,李银师的脸变得寒冷如冰,眼中银光绽放,他道:“不错。”

    白雪儿见他不快,不敢再问,低声道:“原来如此。”

    李银师说道:“这第二个男人并非强迫我,他曾是我的情人,他眼下已然失踪,但总有一天,我要他惨不忍睹的死在我手上。”

    白雪儿头皮发麻,只唯唯诺诺的点头。

    李银师又道:“不过我并非性格乖戾、嗜杀成性之徒。我的第三个男人便与我情投意合,恩爱有加。”说罢温柔而笑,满面春光。

    白雪儿嗯嗯啊啊,无意中看了形骸一眼,却见他如老僧入定,面如死灰,又或者死死的睡过去了,半句话都不曾听见。

三十 此乐不思蜀

    众人上岸之处说是港湾,其实比渔村大不了多少。前方一排渔屋,潮湿发霉,长满青苔贝壳,后方则是木屋,正中处有一神庙,是祭拜金眼神的,规模不小,摆满瓜果篮子。李银师找一巫婆,替川卉诊断,那巫婆穿金戴银,备受崇敬。

    白雪儿问道:“李将军,金眼神是怎样的神?”

    李银师道:“他是丛林狂欢神,所到之处,欣欣向荣,百姓幸福。”

    白雪儿又道:“可他为何惩罚离落国,将大伙儿变成尖牙鬼?”

    李银师淡然道:“那并非是他的惩罚,而是树海国那个邪神的毒咒。金眼神纵然神通广大,又则能保护所有人?”

    白雪儿道:“那个邪神又是怎样的?”

    李银师道:“她是豹女神,手段残忍,喜好吃人,凡是被她蛊惑者都会变做尖牙怪。”

    形骸暗忖:“听说树海国国泰民安,百姓和平富足,比离落国要强上一些。那豹女神未必是穷凶极恶之辈,双方交恶,自然往对方身上泼脏水了。”

    他想起当年孟轻呓奉圣莲女皇之命,挑拨西海诸国纷争无休,或许这树海、离落二国战事也与龙火天国有关。若双方战事紧密,龙火国掌控富甲帮与大唐派,买卖兵刃粮食,也可从中牟利。

    那巫婆令川卉喝了一大碗苦药,说了一堆离落国的话,李银师道:“如此便医好了。”

    巫婆又问了几句,李银师付了银两,朝她鞠躬,巫婆带来两个十六岁的少年,跟在李银师后头,准备一辆大马车,让李银师一并带上。白雪儿奇道:“这些哥哥姐姐是做什么的?”

    李银师道:“他们是这几年来得巫婆挑选,要送往皇城当选王族,将来新王登基,他们就是新王的亲卫军。”

    白雪儿更是好奇,追问下去,才知这是离落国自古以来的习俗。离落国崇尚武勇,以武力为荣,每个少年成年礼都需结伴去丛林河岸间猎杀猎物,期间偶尔会有觉醒者。各个部族中龙火觉醒者会经过几年训练,随后被送入王族,习练离落国祖先的武艺智慧,将来再统领各个战团。国中的龙火贵族始终在一百五十人左右。

    出了这港口,乘马车前行一日,复又坐船,不知是不是苦尽甘来,途中顺风顺水,日行数百里,没几天便到了王都。

    这王都叫做百灵城,楼高墙厚,辉煌盛大,与先前所遇的村落城镇实有天壤之别。

    光看那些村镇的百姓,令人以为离落国人言行举止野蛮荒谬,几可谓不学无术,而房屋低矮破旧,贫困潦倒,所住都是些粗鲁的猎人渔民,比之野人蛮子好不了多少。然则在百灵城中则人人衣着光鲜,精神抖擞,彬彬有礼,谈吐流畅。至于城中的房屋一座比一座高,一座比一座漂亮,檐宇仿佛振翅昂首,即将飞入云层的大鸟,令人心生敬仰艳羡之情。

    白雪儿在荒郊野外走了大半年,早苦不堪言,厌烦透顶,此刻一见这些高楼大厦,文人雅士,不由得喜形于色,笑容绽放,道:“爵爷师父,你不是使节么?咱们从此就在这里住下好不好?可比你那青虹派的道观强的多了。”

    形骸道:“不成,我封地在青云山附近,岂能弃之不顾?”

    白雪儿闷闷不乐,叹道:“但愿师娘将那道观造的精妙些。”

    穿街绕巷,到了王宫,此处更是占地广大,气势恢宏,满是龙殿凤楼,金壁玉阶。

    形骸问李银师道:“如今王位之争已定么?”

    李银师道:“我也不知,需先问上一问。”

    这时,只见一高大威武的将军快步走来,此人浓眉大眼,相貌堂堂,身躯健美,令人瞩目。李银师一看见此人,冷淡慵懒的神色登时无踪,露出柔美喜悦的笑容,迎上前,喜道:“欧阳哥哥。”

    白雪儿听他叫的异常亲密,竟有撒娇之嫌,心中不禁一动,竖起耳朵,瞪大眼睛,观察两人一言一行。

    那欧阳哥哥哈哈大笑,搂着李银师,捏他脸颊,柔声道:“师师,我好生想念你。”

    白雪儿兴奋莫名,心底大叫:“这就是他第三个男人么?”

    李银师与那欧阳哥哥窃窃私语,白雪儿竭力倾听,听得满耳皆是离落国语,全然不懂,暗骂道:“这离落国话好难听,这两人也真是的,为何不说龙国话?”

    待那两人稍稍平静,那欧阳哥哥才拱手道:“孟使节,我名叫欧阳挡,乃是朝廷侍卫统领。我家主公已等你多时了。”

    形骸点头道:“不知宫中形势如何?还请兄台告知。”

    欧阳挡笑容满面,意气风发,大声道:“主公不负众望,不久前已然觉醒了,而且他非但觉醒,更消灭了一群邪教恶党,这功绩真叫人心里高兴。李耳国师正带主公去拜见金眼神,满朝文武都出席。”

    形骸道:“真是巧了,我可否现场观礼?”

    欧阳挡哈哈大笑,道:“这是自然,龙国的使节,金眼神必然欢迎之至!”

    李银师道:“他们已经去神殿了么?”

    欧阳挡道:“是啊,你们恰好赶上。”说罢拉着李银师手掌,作势欲走。

    李银师笑了笑,在欧阳挡脸上一吻,欧阳挡笑骂一声,捧住李银师脸颊,竟当众温存起来。

    形骸眉头紧锁,心想:“当众亲密在龙国已算作十分无礼,更何况这等断袖之癖,龙阳之好?此二人当真厚颜无耻。”于是大声说道:“两位还请带路。”

    李银师兴致正浓,闻言好生扫兴,斜视他一眼,目光不快,道:“使节,你可真惹人厌烦。”

    形骸沉声道:“正事在身,两位却沉迷私欲,确令在下不解。难道祭神大典,竟不及你二人荒唐之事要紧?”

    李银师冷笑道:“你懂什么?似你这般对金眼神一知半解之徒,还敢对我离落国风俗指手画脚?难怪利金沼要杀你。”

    形骸声音冰冷,道:“李将军也想试试?”

    白雪儿与川卉吓得不轻,喊道:“师父,你老毛病又犯啦!”“掌门人,与人为善,与人为善!”

    欧阳挡忙道:“师师,使节初来,或有误会之处,你别冲他发脾气。”

    李银师轻叹道:“好,哥哥,我全听你的。”

    欧阳挡于是在前指引,快步走向御花园深处,他是朝廷侍卫指挥使,深受李耳信任,可以畅通无碍。

    临近御花园中金眼神神庙,忽听一声声野兽般的喊叫响彻天际,高尖刺耳,疯狂激动。形骸伤势几乎已然痊愈,立时全神戒备,如临大敌。

    他问道:“前方就是那大典?”

    欧阳挡微笑道:“是啊,听这声音,场面果然热烈。”抓起李银师的手,吻他手指,李银师格格轻笑,身子微颤。

    形骸见这两人习以为常,心下惊怒:“想不到这离落国竟公然崇拜邪神,进行邪教狂欢之举。听那喊叫之声,似有无数人正受到残酷折磨,显然诡异残忍,超乎想象!这金眼神绝非善类,我需找机会将其除去!”

    他沉住气,内劲布满全身,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感应天地龙脉,拟订迎战策略,盘算果断狠手,杀气腾腾,目光如冰,穿过树林,来到神殿广场,定睛一瞧,不由得目瞪口呆。

    只见上千人围绕成圈,正举杯痛饮,大声鼓噪,男男女女在各处舞蹈、亲吻,追逐打闹。场中本有音乐之声,但被喊叫嘶吼掩盖,难以听闻。场中美味佳肴如山如海,红花绿叶从如雨如雾,又有人在水中与鱼狂欢,在林中与野兽共舞。形骸本以为此地定然血流成河,死伤惨烈,不料竟比龙国青年人所办宴会更荒唐放纵,这哪里像是拜神仪式?倒如同无知平民的节庆一般。

    李银师与欧阳挡齐声欢呼,抢起酒杯,相拥着钻入人群。白雪儿与川卉也看傻了眼,不知该如何应对。

    忽见一人走来,形骸侧身一看,来者并非一人,而是两人。其中一人四肢爬地,如牛马般爬行,另一人坐在他背上,此人眉清目秀,神色惊讶,张口结舌,甚是欢喜。

    形骸问道:“利歌殿下?”

    利歌喜道:“行海爵爷,你总算…总算到啦!”

    形骸定了定神,道:“殿下,这是怎么回事?”

    利歌似喝多了酒,语无伦次,道:“国师说….要来祭典,我来到这儿,见到处都是美食美酒,他们让我喝,我…..只能喝,金眼神说这是他的规矩….”

    形骸板着脸道:“人非野兽,岂能放纵?殿下贵为王储,更该收敛,约束自身,严守礼节才是。”

    利歌苦笑道:“我也不愿,不过这般….好生快活。”

    下头那当马的人笑道:“老兄,不用这般严肃,他今后当国主苦日子多的是,眼下开心开心,又有何妨?”

    形骸哼了一声,道:“那金眼神呢?”

    下头那人道:“我就是,老兄找我么?”

    形骸大吃一惊,后退半步,道:“你就是金眼神?”

    那人学马叫了一声,站直身子,将利歌扛在肩膀,形骸看清此人身高九尺,肌肉健壮,闪闪发亮,满脸纯朴,睁着一双大大的金眼,满头皆是绿色树叶。

    形骸从未见过给人当马骑的神,惊愕不已,道:“你真是金眼神?”

    金眼神笑了笑,尚未开口说话,一旁几个美艳女子跑了过来,抱着他一通乱吻,动作甚是野蛮粗鲁。金眼神脾气极好,哀求道:“轻些,轻些。”好不容易将女子打发,又道:“小王子,我与这位使节老兄有话要说,你找别人当马骑好了。”

    利歌道:“不用,不用,我….我可没想骑马!”金眼神将他一抛,一旁跑出个灵光闪耀的高大女子,不知是土地还是仙神,将利歌一抱,放在背上,嘻嘻娇笑,学着马样,绕着场子飞奔起来。

三十一 天地之悲恸

    金眼神朝形骸招手,形骸微一犹豫,对白雪儿与川卉道:“你二人不许受惑乱动,参与其中。”

    川卉答应下来,白雪儿道:“我不要!难得这般热闹,这般好玩!”

    形骸无奈说道:“那你给我规矩一些,不许结交男伴!”

    白雪儿抬头道:“师父,你吃我的醋么?”

    形骸骂道:“真是没规矩!”白雪儿幽叹一声,见一群少女在旁游玩,遂找了过去。

    金眼神带形骸来到神殿中,这神殿岁月久远,雕刻手艺极为神妙,各处长出绿叶鲜花,却也不显得年久失修,反而颇为清新。两人来到神殿上方花园,从楼台上可见神庙下方景象。

    众人闹得极欢,美酒从泉水中涌出,佳肴从树上掉落,这自是金眼神法术导致。形骸想起昔日曾中了幻灵塑世功,凝神查看,并无异状。

    他观望半晌,道:“金眼神,你是天庭一派,还是地庭一员?”

    金眼神圆滚滚的大眼睛转向形骸,瞧来澄澈真诚,道:“我自然是地庭的。”

    形骸又道:“身在地庭,私召信徒,笼络人心,收集信仰,难道万仙派竟不管你?”

    金眼神指着下方那带着利歌的女子道:“你知道她是谁?”

    形骸摇了摇头。

    金眼神叹道:“她是天庭东方主管,数百年来迷恋上我,眼下咱们是一对仙侣。”

    形骸恍然大悟,道:“原来是朝中有人好办事。”

    金眼神道:“我这人法力马马虎虎,算不得太高,但天生有一种本事,能让我身边的人快活起来。天庭上也有许多老朋友来我这宴会游玩,乐极忘情。啊,你瞧,那儿是法蝶,他是一条海龙神,也常常带老婆来我这儿。”

    形骸见一穿绿袍的长须男子,样貌英俊,身边有一极美的女伴。那长须男子依稀正是法蝶,他看见形骸,点头微笑,神情很是友善。形骸愕然道:“他是西海龙神,为何跑到你这儿?当真不务正业。”

    金眼神仰天道:“人生在世,需及时行乐,所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对了,孟使节,你会唱歌么?不如我来奏乐,你唱上一曲怎样?”

    形骸断然道:“恣情纵欲,放荡不羁,贪欢慕喜,沉迷酒色,岂是我辈行径?”

    金眼神点头道:“你这话也有些道理,不过我想只让人高兴,其余之事皆不放在心上。”

    形骸道:“金鱼寨战团于接送我途中,全数罹患尖牙病而死,此节你也不在乎么?”

    金眼神似吓了一跳,道:“老兄你没受伤么?”

    形骸不料他全无怒气,反而关心自己伤情,唯有答道:“我伤势已然痊愈。”

    金眼神道:“那就好,那就好,星知和尚前些时日来这儿找我,说起过你,他说你立下过救世之功,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老兄尽管开口。”

    形骸暗忖:“若星知大师那般嫉恶如仇之人尚且与这金眼神结交,那他绝非作恶之徒。”念及于此,神态客气了些,道:“多谢大仙,我并无心愿。”

    金眼神注视下方,道:“离落国供奉我已有七百年,他们有事来求我,我能帮得上的,定然竭力相助。他们要立新王,我虽不在乎那人是谁,但这位利歌却似乎与众不同。”

    形骸道:“他确实天赋卓绝,非池中之物。”

    金眼神道:“离落国….的凡人什么都好,就是太过蛮勇,太过彪悍,只因大河对岸的树海国信奉我那妹妹,而对我不敬,他们便与树海国打了五百多年的仗。”

    形骸奇道:“那豹女神是你妹妹?那她为何以尖牙病诅咒离落国人?你又为何不劝阻这场战事?”

    金眼神神情愁苦,道:“我也不知这尖牙病是不是她在捣鬼,当年我见离落族人得病,去找她询问,她却说:‘活该这群蛮子,谁让他们不供奉我了?’我吵不过她,便将这句话带了回来,离落族人误解此言,于是双方打得越来越凶狠,五百年,双方死了百万人,迟早有一天会招来灾祸。我想要劝阻,却也不能。”

    形骸道:“以你的权威,只要说一句话,战事自会慢慢消停。”

    金眼神长叹道:“我便不想这战事消停。”

    形骸冷笑道:“大仙自称善待信徒,这句话未免自相矛盾。”

    金眼神道:“我是实话实说:战事越多,信徒们向我祈祷胜利,贡品越来越丰厚,信仰越来越坚定,我法力越足,就越能讨好天庭,恩赐凡人,居中调停,不生祸乱。若是不打仗了,我法力衰弱下去,离落国便再也不能风调雨顺,以他们鲁莽性子,自会内乱,死伤更惨。因此小打小闹,对双方都有好处。我每年保佑离落国人生育,生下的孩童远远超过死去的大人,而他们捕捉的鱼,种植的粮食,也能养得活他们。”

    形骸仔细一想,怒道:“原来你和你妹妹是故意为敌的?”

    金眼神忙道:“使节,你这可冤枉好神了,我起初也没料到打仗有这等好处,更没料到离落国竟越打越狠,难以停手。”

    形骸愣了片刻,心知内情复杂,道:“我不过是异国外人,此事不管也罢。”

    金眼神道:“龙火国与离落国结盟数百年,你是所有使节中武功最高的一位,老兄,我今后可有许多事要依仗你。”

    形骸道:“若要我替你杀人打仗,那可休想。奉圣上号令,除非离落国受强敌入侵,我绝不可随意寻衅动武。”

    金眼神叹道:“星知大师说,离落国不久之后将有大难,那些大难非但会波及离落国,更会牵涉树海国,或许此刻新王继位、你的到来,皆是天命赐来拯救咱们离落国的。”

    形骸心下一凛,问道:“什么大难?”

    金眼神道:“星知大师只说与北方有关。使节老兄,你可知在离落国与树海国的北方是什么地方?”

    形骸心忖:“再往北?那不是冰海么?过了冰海往西,就是北牛的猛犸帝国边境。”于是说道:“那儿有冰牧族的一个帝国,我曾见过他们那皇帝一面。”

    金眼神钦佩万分,道:“是啊,星知大师也如此猜测。那些灵阳仙极为厉害,而星知大师当年正是诛杀灵阳仙的首领,他认定灵阳仙皆不是好东西。”

    形骸摇头道:“东方北方隔着冰海,冰海险恶,气候冻骨,船只难行,哪怕满船水行风行的龙火贵族也难以存活。就算猛犸帝国再如何强狠,如何急于扩张,也不会冒险度过冰海远征。”

    金眼神几乎不出丛林,闻言大感放心,道:“那是星知大师弄错了。”想了想,又道:“不过在离落国、树海国东北方,有一片方圆五千里的阴影地界。”

    形骸吃了一惊,道:“阴影地界?”

    海法神道教中有许多书涉及这阴影地界,据传若某地若因瘟疫、灾难、灾荒、战争之故,死了太多的人,就会召来诅咒,形成阴影常年不散之地。在阴影地界中死灵游荡,僵尸复苏,阳光惨淡,阴冷噬魂,凡人难以长久生存下去。他以往与烛九、孟如令一同寻宝时曾路过一处阴影地界,里头怨灵无数,他们险些死于其中。

    若真如这金眼神所说,如此庞大的阴影地界,形骸闻所未闻,书中也绝无记载。

    金眼神道:“这件事要追溯到一千多年前,那片阴影地界曾是一位灵阳仙统治的诸侯国,神龙骑反叛后,一路追杀那位神龙骑到了那地方,将那位灵阳仙杀死。那诸侯国的百姓不愿向神龙骑臣服,更有替主人复仇之意,于是神龙骑便大肆屠杀,无论男女老少,甚至是猫狗牛羊,凡是活的,全数杀死。他们杀了整整数月,直至那国中几乎再无活人剩下。数百万人的尸骨堆积在大地上,鲜血当真成了海洋,唉,那景象着实太惨烈了。”

    形骸道:“那是你亲眼所见?”

    金眼神点头道:“不错,我和妹妹都曾遥望此事,但咱们不敢惹神龙骑,只能避而远之。”

    形骸心想:“万年前,阎安山谷中的黄耳族,不也曾遭此厄运么?灵阳仙杀了巨巫的信徒,神龙骑又杀了灵阳仙的信徒,死者虽然无辜,或许正是报应。”

    金眼神悲声道:“那些神龙骑的将领全是疯子,他率领的大军也全是疯子。他们脑中似乎只剩下几件事:杀人,宣淫,杀人,宣淫。比之那些患上尖牙病的尖牙鬼,那支大军的军人更可怕得多。是什么令他们发疯,以至于如此残忍,连快饿死的野兽都比他们仁慈善良?”

    形骸叹道:“杀戮过重,罪孽太深,连天地都为之泣血。”

    金眼神道:“是啊,从那之后,那片大地的房屋渐渐腐蚀,地面先是变得血红,随后又变得漆黑。天上的太阳投下的不再是金光,而是灰白幽光。死者不归轮回,他们的魂变作幽灵,他们的魄随身躯变作僵尸,还有吸血的妖魔出没,宛如活人的活尸行走。”

    形骸身子一震,低声道:“活尸?”

    金眼神道:“那些活尸自称为盗火徒,身上有障眼法,乍看起来与凡人一样。”

    形骸轻轻点头,道:“我知道。”

    金眼神道:“神龙骑们试图用道法驱散这阴影地界,但死者的大军却想为自己报仇。幽灵变作实体杀人,僵尸成群结队的杀人,吸血妖物以吸血杀人,活尸用白色的火焰杀人。那阴影地界中的死者再度剧增,继续扩散,直至今日的规模。你从这王都沿着河流往北走,走上一个月,就能看见那一望无际的阴影平原。”

三十二 古人传奇事

    形骸略一沉吟,道:“星知大师所言灾祸定来自于这阴影境地了?”

    金眼神道:“我如此猜测,但不知究竟如何。”

    形骸问道:“这阴影境地如此广阔,为何不为外人所知?我海法神道教也全无记载。”

    金眼神道:“离落国与树海国阻断了那片平原,咱们都认定它极端凶险,不许外人前往。迷雾师也不愿令道术士入内,以免唤醒阴影之境,令其扩张。”

    形骸看他一眼,道:“扩张?”

    金眼神道:“不错,七百年前,有三位大高手从龙火天国来,建了这离落国,其中一人成了国君。但建国之后十年,这阴影之地突然苏醒,朝外扩散,吞没了离落国边境。一支亡者大军随着这阴影之地入侵,杀了边境的百姓,于是这阴影再度蔓延。那三位高手亲上前线,将亡灵驱逐回去,再施展仙法将这阴影境地恢复成凡间。”

    形骸稍感佩服,道:“驱逐阴影境地的法术极为高深,那人是神龙骑么?”

    金眼神道:“不错,那人便是李耳国师。”

    形骸道:“原来是他。”

    金眼神又道:“待作战得胜之后,李耳国师与另一位高手下定决心,要去阴影境地深处瞧瞧,若其中有可怖的妖魔,便将其铲除。离落国国君劝阻不了他们,唯有目送他们离去。两人去了整整十年,唯独李耳国师一人返回,他说那位高手死在了阴影境地,凶手是一位叫拜登的活尸。”

    形骸听到活尸一词,心中又是一沉。

    金眼神继续说道:“从那时起,离落国就在边境造了山一样的城墙,派重兵驻扎,防止阴影地的死尸。国中历代勇士想要取得荣耀,便去那城墙外作战,击杀死者活尸。唯有在阴影境地边上,离落国与树海国才不再相互敌视,甚至联手作战。”

    形骸想了想,问道:“利歌的父亲利百灵是死在那城墙外的么?”

    金眼神道:“正是,杀他之人听说是那拜登麾下一位极厉害的魔头,好在那一场大战之后,换来了数十年的太平。”

    形骸道:“预言中那场灾祸必然出于这诅咒之地,你为何不有话直说,还让我猜了半天?”

    金眼神叹道:“这阴影境地太过可怖,太过凶险,危害不在梦海仙灵之下。我实不愿如此想象。”

    形骸冷笑道:“外敌如此凶嚣,你们与树海国还有心情互相残杀?”

    金眼神挠头道:“三方相持已久,没人能解开这死结。那阴影境地已有近七百年不再扩散,日子一太平,离落国人就会与树海国打仗。”

    形骸心想:“若要强壮体魄,需得逆阻力行事,若深陷平和,反容易沉迷堕落,我龙火国不断对外作战,正是这个道理。”于是点头道:“若事态严重,我会向帝国求援。”

    金眼神忙道:“多谢使节。”

    这荒唐的大典持续至晚间,金眼神无法长久维持实体,化作虚灵后消失,众人这才散去。

    次日,孟轻呓以龙火天国公主身份到来,陪同形骸至宫中拜见,王都朝野震动,贵族大臣争相拜见她,那金眼神又想设宴款待,但孟轻呓不喜热闹,婉言谢绝。她与形骸闲来无事,于是乔装打扮,在王都中四处游逛,参观名胜风景,日子过得倒也逍遥快活。

    .....

    这一天,利歌陪白雪儿、拜桃琴、宝鹿在御花园中游玩,御花园占地极广,丘陵起伏,树林茂密,奇花异草更是琳琅满目,四人走了大半天,来到一座凉亭中休息,利歌从背上取出一张小琴,拨动琴弦,霎时音律流淌。

    宝鹿道:“利哥哥,你什么时候当皇帝啊?”

    利歌无奈笑道:“我当不成皇帝,最多不过是国王。”

    宝鹿奇道:“国王与皇帝有何不同?”

    白雪儿道:“你这就不懂啦,皇帝是管国王的,就像龙火天国的女皇管得了离落国的国王。”

    拜桃琴摇头道:“雪儿姐姐,你这就胡说了,女皇与咱们国王最多不过平起平坐。”

    白雪儿秀眉一紧,道:“谁说的?龙火天国当世无敌,万国朝拜,四海皆为臣民。到底是你胡说,还是我胡说?”

    拜桃琴嗔道:“是啊,是啊,龙国强横霸道,你也狐假虎威起来啦。”

    白雪儿道:“什么叫狐假虎威?我问你,你祖上难道不是发源于我龙国的拜家?利哥哥的祖上不是出自我龙国的利家?”

    拜桃琴毫不相让,道:“你呢?你可姓陈,连这十大宗族都不是,又为何洋洋得意,仗势欺人?”

    白雪儿恼道:“谁仗势欺人了?我师父是孟家的,我自然也是孟家的!”

    利歌见双姝拌嘴,忙打圆场道:“咱们离落国与龙国和睦相处,友善亲密,有些事不必争得太明白,你们俩也要好好相处才对。”

    白雪儿心道:“师父说我龙火天国,自要有大国气度,算了,不与桃琴儿一般见识。”微微一笑,回归正题,道:“利哥哥,宝鹿问你何时当国王呢。”

    利歌松了口气,道:“国师说要选良辰吉日,听说还有一桩麻烦事。”

    三姝齐声问道:“什么麻烦事?”

    利歌道:“离落国不是与树海国打仗吗?我若要当这劳什子国王,需得率领兵马去边境,砍下树海国的一棵大树回来。”

    白雪儿听说树海国的大树少说也有十丈之巨,六人合围不得,骇然道:“怎地这般艰难?”

    利歌答道:“我问过李银师了,他说不过是过场而已。我统率一支数百人部队,前往树海国防备薄弱处,砍倒大树,士兵将其推入一旁的河流,金眼神的祝福会将这大树带到对岸。”

    白雪儿、桃琴儿、宝鹿齐声道:“我们也要去看看!”

    利歌道:“那可没什么光彩,我自己又不用出力气。”

    白雪儿道:“你是国王啦,也轮不到你出力气,他们都怕你受伤呢。”

    利歌惆怅答道:“既然如此,我觉醒不觉醒,又有什么分别?”说起觉醒一事,他眼前又不禁浮现出那巨大野兽的头骨,还有头骨前那位狂喜的、将性命奉献给利歌的邪教徒。

    或许利歌弄错了,怎会有人疯狂到这般地步?那人与利歌非亲非故,为何求利歌将他杀死?

    血,充斥一切的血,满地流淌的血,沾满少女娇躯的血,我体内流淌的鲜红的血,凡人的血,野兽的血,活的血,死的血,神的血,魔的血....

    拜桃琴拧了利歌脸颊一把,利歌身子颤栗,道:“怎么了?”

    拜桃琴道:“你脸上怎地全是汗?”

    白雪儿笑道:“利哥哥胆小,他想起要去敌人的地盘,心里害怕啦。”

    拜桃琴急道:“乱讲,利哥哥胆子才不小呢,他在血池里杀了一个很厉害的坏人。”

    就在这时,一旁有人说道:“自吹自擂,多半是李国师编出来的!”

    拜桃琴、白雪儿、宝鹿不禁恼火,朝那人望去,只见是一个高大肥胖的华服少年,身后跟着十个十六岁上下的少年,全是新来的龙火觉醒者。

    利歌吃了一惊,道:“织鸟侄儿?”

    这肥胖少年年纪比他还大上一岁,可却是上一代国主的儿子,前国主是利歌的兄长,按照辈分,这利织鸟是利歌的侄子。先前此人与利歌争夺王储之位,手段残忍卑鄙,但由于并未觉醒,又惧怕李耳国师权威,最终自愿认输。李耳国师劝利歌将此人软禁处死,但利歌不忍,放任他自由如常。

    利织鸟身后有一少年武士神色凶狠,低声道:“主公,咱们在这儿杀了他!王位就是你的了!”

    利织鸟瞪他一眼,轻声道:“这御花园被金眼神祝福,他什么都知道,不可轻举妄动。”

    那少年武士刚从其余部族中入选王族,被赐了利姓,叫利兴宅,他急于立功,眼珠一转,大声道:“利歌殿下,要我说,你这般就算当上国王也没什么光彩。”

    利歌点头道:“大哥哥为何这般说?”

    利兴宅道:“我听巫婆奶奶说,咱们离落国的历代国主,都是勇猛强大的战士,作战时往往身先士卒,杀敌最多,以对付最厉害的敌手为荣。你虽然已经觉醒,可我却总有些不服你。”

    拜桃琴怒道:“放肆!你怎能这般和王储说话?”

    利兴宅昂然道:“男人说话,女人插什么嘴?你又不是王妃?”

    拜桃琴气往上冲,脱口道:“你怎知我将来不是?”此言一出,登时面颊绯红,瞧了利歌一眼,利歌也不禁面红耳赤,心跳加速。

    利兴宅道:“就算你将来是王妃,咱们男人讨论作战之事,也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利歌问道:“那你说要怎样?”

    利兴宅瞧出他软弱可欺,心下窃喜,道:“王储,你敢不敢与我打个赌?”

    利歌道:“什么赌?”

    利兴宅道:“离了王都,往东北骑行三天三夜,在青黄河谷有一处森林,靠近树海国的城镇,你若能进去走上一圈,安然返回,带回树海国的大树,我就服你当国王!”

    白雪儿、拜桃琴齐声道:“你算什么东西?为何要你臣服?”

    利兴宅道:“我不服你,咱们新来的这些觉醒者也都不怎么服你。你若不敢去,咱们的织鸟主公却勇往直前,毫不退缩,两下一比较,你还有何颜面当这国王?”

三十三 缥缈水中仙

    白雪儿自恃武功高强,朗声道:“你们若是不服,想要比武,我自当奉陪,何必如此麻烦?”

    利兴宅笑道:“利歌殿下,你这妹妹比你可勇敢多了。”其余觉醒少年也都哄笑起来。

    也是这利织鸟王子与麾下谋臣诡计多端,他们看出自己局面不利,却又不甘就此失败,于是花大力气笼络新近入选王族的龙火功少年为他效忠。这些少年大多头脑简单,性格耿直,知恩图报,认定利织鸟王子是个大仁大义、值得追随的主公,皆对他甚是忠诚,也由此与利歌作对。

    利歌本是十分冷静的人,但毕竟年幼,血气方刚,受不得这激将法,而前些时日他在那野兽头骨前觉醒后,原先平和的情绪极容易失控。他闻言微怒,雄心顿起,点头道:“好,就如大哥哥你所说,我去那儿走一遭。”

    利织鸟一阵欣喜,又道:“你可不许带大军去,不然算什么英雄好汉?”

    利歌脱口道:“不带大军去又有何妨?”

    拜桃琴、宝鹿、白雪儿同声道:“我们跟你一起同行!”

    利歌摇头道:“不用,我自己一个人就成!岂能连累你们?”

    宝鹿道:“利哥哥,你接连救了我好几次性命,我死都要追随你。”

    拜桃琴笑道:“不过是树海国的边境小村,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白雪儿道:“殿下,我是使节的大弟子,爱去哪儿就去哪儿,你可管不了我。”

    利歌心中感动,知道她们三人关怀自己,不舍自己独自冒险。他心想:“我已然觉醒,又练成了平剑,加上她们三人各个儿了得,四人同行,把握可大得多了。”于是说道:“好,就这么说定了。”

    利织鸟与利兴宅互望一眼,暗暗庆幸,利兴宅道:“殿下,若如你所言,等你平安返回,咱们都必誓死追随你。”

    利歌知道若被李耳得知,决计难以成行,更不告知任何人,向利兴宅问明方位,再从皇宫马厩中牵了马,与三位女伴并辔而行。宫中侍卫知他即将继位,而历代国主皆是我行我素之人,哪敢阻拦?

    待利歌离去,利织鸟哈哈大笑,道:“兴宅大哥,真有你的,几句话就将他骗去那凶险地方了。”他听谋士说那河谷甚是可怖,有许多人失踪,即使有人回来,也全变作了尖牙鬼,遂有心让利歌死在那里,他自己便可重得良机。

    利兴宅道:“殿下,为防万一,咱们这些兄弟前去截杀利歌,务必要他有去无回!”

    利织鸟装作感激涕零的模样,哽咽道:“诸位待我如此忠义,真叫我不知该如何报答了。”

    众龙火少年皆道:“殿下若能登基,就是咱们最好的回报!”也相继骑行出城。

    ......

    利歌等四人骑行两天,果然见到一座风景如画的河谷,此处河流清澈,草木青葱,两旁有矮矮的悬崖,随河流一齐延伸,绵长而遥远,幽静而冷清,在河这边,树被砍伐得稀疏低矮,阳光耀眼,在河的对岸,树陡然变得极高极粗,树冠如伞,投下巨大的、斑驳的阴影。

    利歌道:“这条河对岸就是树海国了。”

    桃琴儿登高一望,皱眉道:“为何没看见村庄?”

    利歌也甚是奇怪,道:“是啊,按理在边境处当有咱们的界限标记才是,此处为何没有?”离落国在界限处往往建造兵营与哨塔,想要立功劳,得荣耀的勇士可居住在兵营附近的营地中,以便随后袭击树海国。

    宝鹿道:“那就去砍树吧!”

    利歌道:“咱们把马留在这儿,扎个木筏过去。”

    白雪儿摇头道:“看那儿!那儿有木桥呢!”

    众人望去,果然见一座独木桥架在两岸,此桥造型奇特,极不匀称,表面如彩虹般色彩斑斓,却有难以言喻的美感。拜桃琴“咦”了一声,道:“为何我先前没看见?”

    利歌、宝鹿都道:“是啊,我也没瞧着。”

    白雪儿道:“你们是盲了吗?这桥再显眼不过了。”

    其余三人皆莫名其妙,走上桥,忽然觉得脚下轻飘飘的,如腾云驾雾一般,拜桃琴格格娇笑,道:“我怎地有点像喝醉酒啦?”

    白雪儿陡然惊觉,道:“这桥使用梦墨造的,难怪你们未能察觉。我练过梦魇玄功,才能立即看清。”

    另三人齐声问道:“梦墨是什么?”

    白雪儿道:“是梦变成的实物,很是奇妙,只有我师父能造这种梦墨,想不到此处会有。”

    利歌只觉很不对劲,道:“这儿为何会有一座梦墨造的桥?咱们先莫要过去!不可轻举妄动,查探清楚再说。”

    突然听马蹄急响,利织鸟麾下那群龙火少年迅速赶来,在桥前停步,滚落马鞍。利歌心中一凛:“他们来做什么?”走到女伴身前,挡住来人,道:“诸位大哥,为何跟我来此?”

    众少年神色有些犹豫,利兴宅深知此事必须成功,说道:“利歌殿下,对不住了,咱们要助织鸟殿下当上国王!”

    白雪儿等三人惊怒交加,桃琴儿怒道:“大胆!你想要杀害利哥哥?”

    利兴宅道:“不错,唯有如此才行。”这些少年们对继任国王的规矩一无所知,只道利歌一死便万事大吉。

    利歌自也感到愤慨,道:“他几次三番想要害我,我都饶恕了他,还向国师求情,他为何还不知悔改?”

    利兴宅道:“事已至此,无需多言,殿下,我这就送你一程!”说罢取出标枪圆盾,身上亮起木行之光,将标枪朝利歌扔来,标枪来势飞快,胜似劲弩发射。

    利歌浑身火光升腾,取剑鞘在手,感应那标枪上的杀意,轻巧一剑将标枪打落。利兴宅一扬手,标枪回到手中,又朝利歌此猛冲过来,其余少年受了鼓舞,不再迟疑,纷纷杀向这边。

    这些龙火少年的龙火功皆不过第二层,但离落国的孩童从能够走路时起便严格训练跑步、游泳、爬树、负重、狩猎、武艺等技巧,得以成为勇士,保家卫国,讨伐树海国仇敌,因此龙火虽不强,身手却极为悍勇熟练,彼此配合也颇为精妙。

    宝鹿叫了一声,双足连踢,将一人踢飞到树上,那人口中喷血,但仍咬牙抢上,紧追不舍。宝鹿怒道:“你再纠缠,我真杀了你了!”

    双方在桥上交战,这桥蓦然一晃,众人脚下一空,扑通扑通,都落在水里。白雪儿、拜桃琴水性不佳,宝鹿更是怕水,三人连忙朝岸上游去。利歌见追兵在水里仿佛游鱼,心中惊讶,怕伤了同伴,于是留下阻挡。

    利兴宅等人游近,浮出水面,扔出标枪,利歌眼明手快,挥剑将标枪弹开。另外一人猛然冲刺,兵刃直指利歌额头,利歌见他真有杀自己的心思,脑中杀意顿起,剑鞘一转,喀嚓一声,打断了那人的几根肋骨。那人痛苦万分,朝后漂开。

    利兴宅又向利歌使出狠辣招式,利歌用剑鞘挡了三下,第四招将利兴宅打得鼻梁骨折,鼻血长流。众追兵见利歌如此悍勇,心中惊惧,在水中显得甚是茫然。

    利歌见他们停止攻势,反身划水,临岸边时,白雪儿与拜桃琴一齐伸手将他拉上,利歌这才发觉他们到了树海国境内。

    白雪儿喘气道:“这群....这**贼!”拜桃琴则道:“好....好一群王八蛋!”宝鹿咬牙道:“他们再追上来,我可不管啦,将他们统统杀光!”她被水淹得够呛,但灵气充沛,远胜过追兵,要杀死他们也不过举手之劳。

    利歌站在岸边,大喊道:“你们此刻罢手,我绝不追究!”

    利兴宅高声道:“开弓没有回头箭,大伙儿与他拼了!”众人跃出水面,标枪如雨,利歌唯有退后格挡。众少年趁机迅速游向岸边。

    忽然间,水下出现一条极大的蛇影,利歌惊声道:“小心!”话音未落,那蛇影稍稍扭动,将所有龙火少年一齐缠住,众少年惊恐得不知所措,大喊:“什么东西?”“下头有妖怪!”“不好!不好!救命!”一时间乱呼惨叫,却也无用。

    利歌听周围传来密集脚步,一回头,见丛林中钻出许多怪物。那怪物人身蛇头,头顶长一对猫耳朵,鳞甲发绿,双目通红,手持刀剑斧弓。众怪物围住利歌四人,却并不立即攻击。

    白雪儿骇然道:“他们....他们是树海国的?”

    利歌从书册中见过树海国人画像,与离落国人差异不大,这些怪物半人半妖,不知是何来历,而那水下的大蟒蛇更不知是何物。他说道:“咱们无意间擅闯此地,还请各位见谅!”众怪物并无反应,也不知是否听懂。

    水中冒出一个脑袋,那脑袋竟宛如水仙子一般光芒四色,美丽绝俗,她眼眸秀发皆蓝如晴天,樱桃小嘴,眼神勾魂夺魄,她朝利歌等人微微一笑,浮出水面。利歌见她上身是人,穿薄薄的一层轻纱,下身极长,正是水下那条大蟒蛇,蟒蛇身躯将利兴宅等人紧紧缠住,他们用力挣扎,却全无用处。

    利歌凝视这女子容貌,却觉得她未必如外表那么美,她的美貌甚是虚无缥缈,令人深感奇异不安。

    那水蛇女妖笑道:“奇怪,奇怪,你们这群小娃娃来到咱们仙灵的地方做什么?”

三十四 一曲断人肠

    众人心中大骇,利歌颤声道:“为何这儿会有仙灵?”

    那水蛇仙灵俯身看着众人,道:“咱们仙灵早在这河谷安家了。“

    利歌强自镇定,问道:“你们一直住在此处?“

    水蛇仙灵笑道:“已经有七百多年啦,咱们与树海国的人有约,他们的人若到了地上,便任由咱们吃他们的魂,所以他们全住在树上,一辈子都不下地。”

    利歌心想:“原来如此,原来树海国人之所以住在树枝树冠上,皆起源于此地的仙灵?这有仙灵,为何金眼神不告诉咱们?李耳国师难道也不知道么?”

    水蛇仙灵蛇身一卷,将一龙火少年拉了过来,她那樱桃小嘴瞬间变得极大,龙火少年发出有气无力的哀嚎声,一团浓烈鲜艳的光从这少年脑中涌出,钻入水蛇仙灵口中,那少年神色霎时变得呆滞迟钝,水蛇仙灵身子一放,他摔落在地。

    利歌手心冰冷,问道:“你做了什么?”

    水蛇仙灵紧闭双目,神态喜悦,道:“你可当真少见多怪。我吃了他的魂,觉醒者的魂魄果然好吃,与凡人脑中的猪食大不相同。”

    利兴宅等人心胆俱裂,纷纷大喊道:“放开我!放开我!”

    水蛇仙灵尖声笑道:“怕什么?我要留着你们,每天吃一点儿魂魄,这叫细水长流。”说罢指着利歌等人道:“这四人也不得放跑了!”

    那些蛇身怪物快步走来,宝鹿单足一扫,砰砰声中,将数个蛇怪踢得筋骨断裂,她喝道:“哪有这般简单?”

    水蛇仙灵冷笑一声,做了个手势,受伤蛇怪身身子缓缓痊愈,再度爬起,她身子扭动,瞳孔收缩,变得凶狠狰狞。四人见那蛇神怪物越来越多,数百个蜂拥而至,不禁心底发毛。

    白雪儿突然想起形骸所言:“似乎梦海的仙灵皆喜欢玩乐,若你在凡间遇上仙灵,可以与她打赌,陪她玩闹,若在玩闹中胜过了她,多半能逃过一劫。”

    她急忙说道:“慢着,咱们与你打个赌!”

    水蛇仙灵稍稍一愣,笑道:“有趣,有趣,打什么赌?”

    白雪儿道:“咱们四人轮流与你比试武功,若咱们之中有一人胜过了你,你就放咱们走,但若咱们全数落败,你可以...可以吞了咱们的魂。”

    水蛇仙灵道:“你当我是傻瓜么?为何只要你们当中一人得胜就算我输?你们全输方算落败?这般玩法对我好不公平。”

    白雪儿道:“你法力这般高强,神通这般惊人,我们不过是四个小孩,如何能是你对手?”

    这水蛇仙灵性子甚是逞勇,极爱捉弄凡俗,被白雪儿这般一说,顿时来了兴致,道:“好,比武就比武,我让你们见识见识咱们仙灵的梦幻功夫。”说罢身子一分为二,下半化作一条碧蓝水蛇,仍缠绕着一众龙火少年,上半身则长出一双腿来,变作一个千娇百媚的常人女子,飘落在四人面前,她一扬手,身上罩了一曾单薄长袍,手中多了一根翡翠笛子。她昂首而立,道:“你们谁先上?”

    利歌道:“先由我来。”

    宝鹿一把将他挡在后头,道:“自然是我!”

    利歌还要争执,宝鹿一低头,朝水蛇仙灵撞去,头顶三角锐利发光,这一冲锋真如同野象狂奔,势不可挡。

    水蛇仙灵似吃了一惊,闪身躲避,动作轻盈如蝶,宝鹿一击未中,她绕了半圈,再度撞向水蛇仙灵。水蛇仙灵打出一掌,掌力在空中变作浩荡巨浪,宝鹿骇然,被巨浪一卷,摔了个跟头。

    但她毫不气馁,足尖一点,身子弹射而出,一拳打向水蛇仙灵头顶。那水蛇仙灵一张嘴,又是一股大水喷来,宝鹿咬紧牙关,这一次功力凝聚,拳头刚猛卓绝,充满土行元灵的神力,轰地一声,打在那水蛇仙灵身上,水蛇仙灵一声尖叫,身子如随流水般逃到远处。

    宝鹿笑道:“这一拳滋味怎样?”她虽然出生不过短短几年,可灵气却是极强,不然也不会成为宝石王手下得力干将,这几招面对那水蛇仙灵,尚且占到上风。

    水蛇仙灵怒道:“臭小娘,少得意忘形!”拔下几根头发,朝宝鹿吹去,那头发倏然变作数条蟒蛇,宝鹿立时躲闪,但那蟒蛇动作难测,一下子将她缠住,宝鹿“啊”地一声,用力往外撑,但蟒蛇一口咬在她身上,饶是宝鹿此刻毛发坚硬,仍被咬得通入骨髓。

    咔嚓一声,她将蟒蛇撕裂,但水蛇仙灵拾起地上的树枝,变作更巨大的蟒蛇,将宝鹿层层包围,宝鹿神情惊恐,在原地打转,防备那蟒蛇发动猛攻。拜桃琴、利歌也看的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冲上去相救。

    白雪儿突然喊道:“宝鹿姐姐!那些蟒蛇都是假的!都是骗人的!”说罢念了一段梦魇玄功的入门口诀,乃是梦中行走的功夫。

    宝鹿奇道:“什么?骗人的?”她自年幼时起一直在抵抗宝石王心灵侵扰,受尽苦难,意志经受过重大磨练,如今听了这入门口诀,刹那间领悟了不少,她凝神一看那许多蟒蛇,一个个儿都小了许多,只不过手臂粗细而已。

    水蛇仙灵催促群蛇去咬宝鹿,宝鹿运土行灵气护身,群蛇咬在她身上,顿时牙碎口伤,大声嘶鸣。宝鹿再抓住蛇一扯,喀喀声中,蛇尸落地,果然全是树枝。她不禁大喜,喊道:“原来我中了障眼法!”

    水蛇仙灵瞪视白雪儿,道:“你怎会咱们仙灵的幻灵塑世功?”

    白雪儿道:“这可不是幻灵塑世功,而是我恩师创的梦魇玄功!”

    宝鹿更不迟疑,飞身朝水蛇仙灵袭去,但水蛇仙灵后退数丈,抬起那笛子,放在唇边吹了几声。宝鹿顿时眼神迷乱,停在水蛇仙灵面前。水蛇仙灵继续吹奏,那笛声令人心醉神迷,无可抗拒,在宝鹿眼中,这水蛇仙灵变得圣洁完美,不容侵犯,如何忍心伤害她?白雪儿、拜桃琴也都脑中混乱,再说不出半句话来。

    过了半晌,宝鹿跪倒在地,朝水蛇仙灵跪拜道:“仙子,是我输了。”

    水蛇仙灵抿嘴笑道:“那就好,那就好。”再望向白雪儿、拜桃琴,两人皆精疲力竭,表情绝望而顺服。水蛇仙灵道:“你们落败,魂魄都是我的啦。”

    利歌摇了摇头,道:“大仙,我尚未认输,怎地败了?不是说好咱们全败才算落败么?”

    水蛇仙灵双目圆睁,紧盯着利歌,惊声道:“为何你不受我笛声所惑?”

    利歌不答,就地而坐,从背上取下一张小琴,轻触琴弦,叮咚叮咚,琴声起先宛如泉水流淌,随后变作大江奔腾。此地众人本都失魂落魄一般,听了这琴音之后,眼神逐渐变得清澈起来。

    水蛇仙灵面露傲色,目光轻蔑,又有些焦躁,她冷笑道:“你从哪儿学会咱们仙灵的摧心迷魂曲?你琴艺算不得太差,可比起仙灵来可差得远了。”

    利歌已有获胜把握,心想:“桃琴儿、白雪儿、宝鹿是为我而来,我一时莽撞,害的她们深陷危险中,无论如何也得救她们出去。”

    他指尖的琴弦由冰冷变得温暖,仿佛成了他脉搏的延伸,他的鲜血,他的生命也在琴弦中流淌。他淡然一笑,道:“还请大仙赐教。”

    水蛇仙灵兴致勃勃,想要一举慑服这狂妄的少年,拿起玉笛,那玉笛变得长了些,大了些,声音吹出管弦,竟然轰轰烈烈,气势磅礴,此曲有征服天下,一统江山的气势,令人心潮起伏,情绪激荡万分。白雪儿等人身子止不住的颤抖,手按剑柄,目露凶光。

    利歌眉头微扬,琴声加入了那笛声中,两者交织缠绕,并无任何冲突,但却令笛声情绪剧变,成了悲凉苍莽,凄然绝望的曲子,仿佛那场征战虽然辉煌,却令无数将士化作边疆的白骨,死去的幽魂。旁人一听,心中杀意顿消,只留下对亲人的思念之情。

    水蛇仙灵暗暗心惊,立刻改变曲风,这转变显得突兀而无礼,有失气度,但她急于取胜,也顾不得行云流水,顺其自然。她令曲子变得喜气洋洋,举国同庆,似乎是皇帝功盖千秋,威震天下,万国百姓皆视其为大英雄,朝她顶礼膜拜。她弹奏此曲已全力施为,意欲一举令利歌心神大乱,认输落败。

    利歌不为所动,仍令琴声伴奏笛声,但潜移默化之间,曲中喜悦之情显得催人泪下,感慨万千,那是出征将士回到故乡,终于与等待他的青梅竹马相见。两人情深意切,生死不渝,苦尽甘来,跨越了时光,这才是真正的欢喜,真正值得庆贺之事。依照常理,利歌年纪还小,如何能懂得这生离死别之苦,破镜重圆之喜?但这曲子自行从他指尖奏出,变得完美无缺。

    水蛇仙灵自知输了,浑身巨震,愤愤将玉笛远远扔出,骂道:“滚!全都给我滚!”

    利歌起身说道:“大仙,我胜得侥幸,实则是灵光闪现而已。”其实他奏乐之时,已用上了形骸所传的平剑功夫,他感受到水蛇仙灵曲中的心意,将其化解,又借其手法悄悄更改,仿佛踏雪无痕一般。若非水蛇仙灵演奏在先,利歌的琴音绝无这等动摇人心之能。

三十五 神力塑凡尘

    水蛇仙灵大声道:“少给我来这套虚的!我让你快滚,你就给我快滚!”

    利歌目光转动,看着利兴宅等人,又道:“还请大仙将他们也放了。“

    水蛇仙灵愈发不快,道:“他们是来杀你的,连他们你都要救?小子,你非但得了便宜还卖乖,更是个笼络人心的伪君子。”

    利歌心下苦笑,暗忖:“她说的没错,这些人皆为杀我而来,我为何....为何多此一举?这难道不是假仁假义么?”

    但利歌未来将是一国之主,这些觉醒者极为珍贵,必能成为离落国的栋梁,利歌就是不忍心看着他们死,更何况他们本质皆纯朴忠厚,只不过是被奸人欺骗,若利歌力所能及,为什么不救他们?

    利歌朝水蛇仙灵深深作揖,道:“大仙,你我有言在先,还请大仙行个方便,若大仙仍要比试奏乐,我愿意奉陪。”

    水蛇仙灵连声冷笑,笑声令利歌汗毛直竖。她说道:“有言在先,有言在先,咱们仙灵说过的话,何时不算数了?我自然不能不放你们走。”

    众少年听得清楚,心中皆满是愧疚与感激之情。

    陡然间,水蛇仙灵身边走来数个人影,那些人影露出容貌,竟一个个儿美得出奇,匪夷所思,仿佛从梦境中走出来的人儿——有的是狮面人身,眼珠从内而外变得愈发鲜红,毛发如火一般起伏波动;有的身上长满豹子般的斑纹,露出一张俏脸;有的与这水蛇仙灵一般也是人面蛇,但却浑身发青,四条手臂;有的身上长着水一般的翅膀,双足如鹰,遍体呈七彩之色。

    利歌只感难以置信,血液因恐惧而冰冷,他数了数,连同那水蛇仙灵在内,一共有十个怪人,莫非这十人竟全是仙灵么?

    那狮面人大声道:“白露,你一个人难道胜不了他们?为何叫咱们出来?”

    水蛇仙灵格格轻笑,身子微颤,甚是得意,她道:“我与这娃娃比乐器,输给了他,只能放他们走,我没法子,唯有让你们都来与他比上一比。”

    那豹斑人拍手笑道:“好,你确实输了,咱们其他人可未必都输,好久没有这许多觉醒者送上门来,可不能轻易放过了。”

    那水翼人抢上一步,道:“小子,我与你比谁跑得快如何?”

    利歌心中惊怒,对那女水蛇道:“你出尔反尔,好生卑鄙!”

    水蛇仙灵幽幽叹气,说道:“你胜了我,我可以劝劝大伙儿,放你走人,但其余人都得留下来。除非你与咱们一个个儿比试,将咱们全赢个遍!”

    利歌环顾四周,见白雪儿等人精疲力竭,决计无法脱困。顷刻间,他心中压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耳内嗡嗡作响:“我一人能走,但如要救他们,我自己也...也会被他们吞了魂魄!”

    水蛇仙灵笑吟吟的凝视利歌,满目自信,断定利歌定会撕下虚伪的面具,露出丑恶胆怯的嘴脸,丢下旁人,自求保命。但利歌抬起头,眼中含着泪,道:“我...我与你们一个个比!”水蛇仙灵怒吼一声,道:“好得很!那就让你们都死在这儿!”

    话音未落,空中轰鸣,飞来十道雷电,十道火光,众仙灵顿时察觉,那火狮子张口吐出大火,将火光抵消。那豹斑人伸长利爪,抓起一块大石,雷电打在石头上,乒乒乓乓,将石头砸成碎片。

    利歌听见河岸那边马蹄声密密麻麻,震动山谷,一回头,无数离落国勇士疾驰而至,当先两人正是李银师与欧阳挡,在骑兵上方,那位行海使节立于一只大鸟背上,也飞速赶来。

    欧阳挡大声喊道:“殿下!你没事么?”

    利歌大喜过望,更是泪如泉涌,道:“我没事!你们小心,这儿全是仙灵!”

    形骸站在高处,将下方情况尽收眼底,心头一震:“此地竟全是仙灵?”关于仙灵,他生平仅与那无奇打过交道,无奇神秘莫测,难以捉摸。此时他见到这许多仙灵,不由深感忌惮。

    众骑兵抵达岸边,被河挡住,无法过去,唯有弯弓射箭,但又怕伤及利歌等人,一时间手足无措。形骸一刻不停的打出雷震九原掌,令众仙灵不得不分心抵挡,暂且难以加害利歌与白雪儿。

    在形骸上方另有一绝丽佳人,正是龙火国公主孟轻呓,她站在一条庞大风龙背上,轻声念咒,水面中破开,巨浪腾空,又飞出一条大水龙,风龙水龙一齐吐出风水,将水面冻住。她道:“都过去吧!这冰面很坚固!”

    众勇士大喜,跳下马背,快步冲向对岸。冰面很滑,但众勇士身手矫健,不易跌倒,而且皮粗肉厚,就算跌倒了并无大碍。

    李银师见欧阳挡冲在最前头,柔声道:“欧阳哥哥,你等等我!”他知道欧阳挡龙火功比自己逊色一层,加上不知敌人底细,如何放心情郎充当先锋?欧阳挡本来护主心切,无所畏惧,听李银师这般一叫,脚步倒也稍稍迟缓。

    李银师赶上,取出那翡翠火杖,一招“金翼凤凰枪”,金色红光化作一段数丈长矛,刺向一众仙灵。众仙灵见此招厉害,不敢撄其锋芒,纷纷散开躲避。

    欧阳挡跑到利歌身前,喊道:“殿下!你没事就好,真是万幸!”

    利歌羞愧万分,道:“我害得大伙儿这般心急,真是没用。”

    欧阳挡哈哈大笑,道:“殿下胡说些什么?若非殿下孤身犯险,咱们怎会知道这儿有许多妖魔鬼怪?这正是咱们勇士立下大功,争取荣耀的良机!”

    李银师挥动火杖,逼退那些蛇头怪物,笑道:“别忙说话,先将殿下救走。”数十个勇士护住宝鹿、利歌、白雪儿,朝安全之处撤去。

    形骸落在白雪儿旁,将她背起,白雪儿有气无力的苦笑道:“师父,你总算来啦。”

    形骸骂道:“什么叫总算来了?你这混账徒儿,整天给我添乱!”

    那狮面人森然笑道:“既然来了,一个都别想走,全部都给我拿下!”说罢大声喊道:“离落国的士兵们进入仙灵的落丘山谷,却见到无穷无尽,如山如海的精怪从各处发动冲锋,数目竟有数百万之多。”

    形骸一惊,只见四周人影茫茫,汹涌袭来,黑压压的好似山崩,皆是蛇头人身的怪物。形骸暗叫不妙:“是幻灵塑世功!他将所有人都邀入戏园子了?”

    其余仙灵也各自高声说戏,加入更可怖、更骇人的幻影,他们身上散发出梦墨,彼此的幻境叠加在一块儿,效用急剧增长,瞬息间猛烈了数十倍。来这儿的一千个士兵霎时全部中招,只觉敌人杀不光,除不尽,厉害无比,无所不在,斗志溃散,士气无存。李银师与欧阳挡纵然悍勇,可陷入这境地,也是彷徨无措,心中绝望万分。

    形骸施展遁梦、铸梦功夫,将仙灵释放的梦墨凝聚成数千刀剑,朝众仙灵与精怪扔了过去。众仙灵见他居然也精通幻灵塑世功,不由大为惊讶。于是那狮面人、水翼人袭向形骸,这两人功力极为强悍,皆不在昔日侯亿耳之下,形骸身上背着白雪儿,行动不便,只能与二人斗成平手。

    孟轻呓见状不妙,令飞龙冲下,她身负龙火功第九层内力,更远在形骸之上,双掌打出数道寒霜,众仙灵挥手格挡,各自身躯巨震,面露痛苦之色。

    但这幻灵塑世功实是非同寻常,孟轻呓纵然明白自己身处幻觉之中,可为了抵挡梦墨,自身内力也大打折扣。她见到远处有一头大山般的牛魔向自己袭来,决不能置之不理。而当空中有数千秃鹫伸嘴刺她时,她也不得不出手阻拦。她自然知道即使被众魔怪重伤也无大碍,可意志却受到源源不断的攻击,不得不费心化解,再也管不得其余人。

    形骸见孟轻呓被困,全力出招急功,将两个强敌迫退,来到孟轻呓身后,在她背心上一按,施展植梦功夫,暂且护住她心神。孟轻呓登时看穿重重幻象,急道:“咱们先走!”说罢召唤出土行龙,将李银师、欧阳挡、利歌等重要人物背起,迅速远离众仙灵战场,其余士兵惨遭屠戮,接连阵亡,血液渗入大地,染红了河水,魂魄沦为仙灵的粮食,可孟轻呓再也顾不得他们了。

    少时,这一千勇士全军覆没,无一生还,那些仙灵与精怪陷入狂欢与盛宴,也不追赶过来,只忙着大快朵颐。利歌看的心如刀割,眼泪一刻不停的流下。

    欧阳挡看到部下惨死,自也愤恨,但却说道:“殿下,他们都是响当当的好汉子!他们为你而死,你要永远记得他们。”

    利歌泣道:“可....可这些仙灵,这些....这些妖魔,又该怎么办?”

    这时,孟轻呓瞪大眼睛,娇躯发颤,她见到空中出现异象。

    起先是紫云密布,遮蔽了星空,而紫云之中,紫色的雷电闪现、扭曲、缠绕、扩散。雷声不似雷霆,倒似是悲惨而愤怒的吼叫,凄凉而伤痛的哀嚎。那些仙灵与精怪抬起头,看着那紫云与雷电,露出迷茫之色,又很快变得惊惧起来。

    众仙灵惨叫道:“鸿钧阵?”

    天地间升起了一根巨大光柱,笼罩十里方圆,光柱之中,紫色雷电倾泻而下,无数条雷蛇穿梭飞舞,又似乎有庞大的、凶悍的幻影纵情杀戮,浩浩荡荡、强烈无比的法术灼烧大地,摧毁河对岸一切。那阵法精准而严密,形骸等人纵然离那光柱不过数里之遥,但却感受不到光柱的一丝余波。这光柱隔绝了那注定灭亡之地,仿佛剖开病人肚腹,割去病根的妙手妙刀一般精妙绝伦,毫无差错。

三十六 黑白难说清

    形骸随孟轻呓来到金眼神殿,不见此人踪迹。孟轻呓皱一皱眉,使出请神咒,只听一声惨呼,金眼神由虚化实,从祭坛上滚落在地。他撑起身子,瞪大金眼,呆呆看着两人,一副茫然模样。

    形骸质问道:“为何那河谷中会有仙灵?”

    金眼神道:“仙灵,什么仙灵?”

    形骸道:“你难道不知情?就在往王都东北两天路程,竟有许多仙灵盘踞,危害凡人,你身为一方神灵,竟不知这等大事?”

    金眼神拍拍脑袋,表情甚是良善无辜。孟轻呓斥道:“你少装傻了!若非你刻意隐瞒,仙灵一事早就传开,焉能瞒得过去?”

    金眼神道:“等等!等等!”打开一处橱柜,从最深处摸出一大盒,盒内满是药瓶,他取出一瓶,仰头一口喝尽,随后身子发颤,摇头晃脑,闭目良久,再睁开眼时,双目一片漆黑,不复金黄,神色也变得阴险狡诈起来。

    形骸只觉这金眼神似换了个人,挡在孟轻呓前头,虽然以孟轻呓神功,原不必形骸守护,但形骸决不能令她遇上半点危难。

    孟轻呓笑了笑,又对金眼神道:“这药有什么用?”

    金眼神倒退一步,找一处坐下,露出深奥笑容,全不似先前呆头呆脑、懵懵懂懂,他道:“金眼神是个白痴,也是个滥好人,似他这般为人处世,法力就算再强一倍,如何能活得下去?每到大事临头,他便喝下这药物,唤我黑眼神出来。”

    形骸回想金眼神言行举动,以及信徒口碑,决不能是伪装欺瞒,否则形骸与孟轻呓岂能看不破?这黑眼神所言应当不假。他道:“黑眼神,那仙灵到底是怎么回事?”

    黑眼神道:“七百多年前,仙灵随着梦海入侵凡世,来到此地,却被圣莲女皇的高强法力杀伤惨痛,几乎全军覆没。但有十个非同一般的仙灵却找到一处混沌离水,设法躲入其中,奇迹般的避过浩劫。从此以后,他们便在此处定居下来,也无法返回梦海之中。”

    孟轻呓道:“对,仙灵无法长久存活于凡间,若时间久了,将会化作石像,他们若要活命,要么不断吃人魂魄,要么躲在混沌离水里头。”

    黑眼神道:“当年金眼神与树海国豹女神尚未结仇,两人察觉到此地有仙灵,便找上门去,想将他们逐走,却被仙灵打得落花流水,险些丧命。后来,金眼神叫我处置此事,我带上那豹女神,与仙灵商谈,将那片河谷划给仙灵,仙灵也决不能出那河谷,与咱们为难。”

    形骸道:“这多年来定有无数人死于仙灵之手,对么?”

    黑眼神道:“不过数千条性命罢了,我说是树海国杀的人,树海国说是我国杀的人,就此隐瞒真相。咱们拿仙灵没法子,唯有瞒住凡人,绝不走漏消息。而那时天庭派大军来捉拿我与豹女神时,咱们将他们引入仙灵居住之处,令天庭大军死伤殆尽,天庭不明所以,畏惧咱们,这才与咱们讲和。”

    形骸问道:“金眼神对此一无所知?”

    黑眼神冷笑道:“他焉能不知?只不过不愿想起来罢了。此人心地太好,一味做善事,没头没脑,任人欺凌,将坏事全推到我头上。是我令离落国崇拜金眼神;是我操纵离落国与树海国交战;是我勾引上天庭女神,令她与金眼神结缘;是我与仙灵周旋,反而利用他们;也是我令离落国庄稼兴盛,猎物丰厚,不旱不涝,天灾不至。”

    形骸呵斥道:“那你正是罪孽深重,作恶多端的邪神!”

    黑眼神哈哈大笑,说道:“若不是我,金眼神要么早就被天庭捉走而处死;要么滥用法力造福凡间,沦落为低微无用的废物;世上哪有非黑即白之事?咱们要造福一方,长治久安,便不能不用阴谋手段,如要事事光明正大,连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孟轻呓轻叹道:“形骸,他说的不错。离落国建国七百年而屹立不倒,长盛不衰,他功劳远大于罪过。”

    形骸心知孟轻呓所言非虚,这黑眼神所作所为并非罪大恶极,比之圣莲女皇动辄灭人满门,屠城毁国的种种行径要好得多了。

    孟轻呓又道:“我最后还有一事相问。”

    黑眼神道:“殿下请讲。”

    孟轻呓道:“先前击杀所有仙灵的法术,就是母后的鸿钧阵么?”

    黑眼神眼中露出敬畏之色,点头道:“正是,如今虽隔了七百多年,但彼时那漫天惊雷,屠灭仙灵的景象,我永世也不会忘。但真正的鸿钧阵远非如此,此阵调动风木水火土之气,雷暴、毒雾、大水、火灾、地震,世间地貌也会因此重塑。”

    形骸心想:“但星知大师说圣上已经失踪,又如何能操纵鸿钧阵?”

    孟轻呓一拉形骸,对黑眼神道:“告辞了。”黑眼神深深一揖,身形化虚,就此不见。

    两人一言不发,出了御花园,形骸握住孟轻呓手掌,感到她手心发颤,问道:“梦儿,难道圣上果然是装作不见的?”

    孟轻呓苦笑道:“或许吧,说来也怪,我一直盼着她早些滚蛋,别再处处压我一头。可眼下见了这鸿钧阵,我才知道自己远远比不上她。”

    形骸道:“星知大师弄错了么?”

    孟轻呓低头沉思许久,道:“迷雾师通常不会弄错,我曾听母后...母后说起过一事。她说若有朝一日她不在了,这鸿钧阵仍会自行运转一年。而那些仙灵年岁久远,合力作乱,危害太大,扰乱了乾坤,被鸿钧阵察觉,降下天罚。”

    形骸道:“但谁也说不准。”

    孟轻呓笑道:“是啊,谁也难以断言。鸿钧阵自行运转之事唯有我知道,而鸿钧阵发威之事不久必会传开,龙国上下,人人都会知晓。关于母后病亡的消息则无人再信。少说五、六年,绝无人敢轻举妄动。”

    形骸一凛,说道:“然而国不可一日无君,圣上独揽大权,事事躬亲,若缺了她,许多事便再无法推行了。”圣莲女皇掌管国内所有封赏升迁、颁布法令,对外交战之事,若朝中无她,可谓群龙无首。

    孟轻呓摇头道:“母后以往也有失踪的时候,若她不在,内阁六部可暂代她行事,只是许多人无法再封爵位,升官发财啦。此节你大可放心,我龙国经营多年,沉稳得很,就算要倒,至少十年内仍安如磐石。”

    形骸见她眼中神采愈发明亮,笑容喜悦,容貌可爱,忍不住在她唇上一吻,孟轻呓心花怒放,大着胆子回吻了他,过了片刻,形骸道:“我瞧出来了,你受了极大的启发,是不是想到了重要的事?”

    孟轻呓点头道:“我不能陪你在此,而必须尽快返回皇城。”

    形骸忽然想道:”莫非是鸿钧阵?你对鸿钧阵有了头绪?“

    孟轻呓用力抱他一下,嗔道:“你这坏蛋,难道能看穿我心思?我不依,我不依,我也要知道你心思。”

    形骸笑道:“我心里只有对你的好,此节你难道不知?”

    孟轻呓嘻嘻笑道:“我知道,我清楚得很,本姑娘是世上最聪明的人,就算是母后,也休想永远胜我一筹。你猜的真准,我经历了与仙灵的那场大战,想通了最关键的窍门!我知道该如何成为鸿钧阵的主人啦。”

    形骸大喜过望,由衷为她高兴,道:“那这皇位非你莫属,其余宗族无法可想,咱们也可避免一场内乱。“

    孟轻呓道:“但我得回去确认一番,免得空欢喜一场。”

    形骸怕她遇险,忙道:“我陪你回去!”

    孟轻呓摇头道:“母后下令,要你在此为使,我单独回去尚情有可原,若你一路陪同,未免有渎职之嫌。而且若母后仍在呢?她定会大发雷霆,况且我单独行事惯了,你不必担心我。”

    形骸不再强求,但仍不舍说道:“梦儿,祝你万事顺利。”

    孟轻呓道:“你过些时日回青虹派瞧瞧,看看马炽烈是否偷懒,道观建造进展如何?”

    形骸笑道:“这都是小事。”

    孟轻呓啐道:“我为此花了莫大心血,岂是小事?你给我用心一些!”

    两人相拥吻别,孟轻呓乘龙而去,形骸则一路来到王宫议事内阁大厅。

    朝中重臣皆聚在此处,约莫二十多人,利歌坐于王座,利修衣坐在他身旁,李耳位于长桌正中,李银师、欧阳挡、拜桃琴、宝鹿、白雪儿也在场。

    形骸暗忖:“龙火天国绝不许君王眷属参与朝政会议,利修衣、拜桃琴、白雪儿、宝鹿她们怎能在此?”但仔细一想,当年圣莲女皇内阁三老皆是她的妃子,岂不更为糟糕?

    一黑须老者高声道:“国师,你一味保他,可他闯下这弥天大祸,难道毫无惩罚么?”

    形骸认得这老者是离落国的左丞相,听他所言,是要追究利歌罪责。

    利歌神情沮丧,宝石般的眼睛满是内疚之意,他道:“我....我行事颠倒,甘愿.....”

    李耳一挥袖袍,大声道:“什么行事颠倒?若非国主勇敢绝伦,亲身犯险,咱们又如何能察觉附近这大隐患?若将来生出祸事,后果不堪设想。如今这一千勇士性命,换来仙灵尽灭,在我看来,正是国主洪福齐天,利国利民的吉兆!”

    黑须老者挺起胸膛,道:“李耳,你一立此人为王储,金鱼寨的一千将士全数遭遇海难而死,而大内禁卫也死了一千人!这哪是什么吉兆,正是凶得不能再凶,恶得不能再恶。”

三十七 今夜饮血醉

    李耳凝视那黑须丞相,道:“我国上下千万英雄儿女,哪个不以为国立功,战死沙场为荣?”

    黑须丞相怒道:“为荣,为荣个屁!都是这小子不吉利,更何况此人来历甚是可疑,谁说他是百灵国主的儿子?真不知是哪儿来的野种!”

    利修衣厉声道:“你这老野狗,乱吠什么?利歌是我与夫君的孩儿,此事有夫君的拜把子兄弟作证,岂能有假?”

    李耳一挥手,止住利修衣,淡然道:“州丞相,你说该怎么办?”

    黑须丞相道:“依我看,织鸟殿下有什么不好?你擅自罢黜织鸟殿下,惹来天怒人怨,若能幡然悔悟,则天地亦为之喜庆。”他实则一直支持利织鸟,知道利歌一旦登基,自己必然失势,因而想方设法也要扳倒利歌。此言一出,登时有不少大臣缓缓点头,利织鸟暗暗窃喜,神色却甚是严肃。

    李耳缓缓转向利织鸟,道:“然则我听说是织鸟殿下撺掇利歌殿下前去那河谷,罪魁祸首,不正是织鸟殿下么?”

    织鸟指着利歌,断然否认道:“少血口喷人了!利歌,你到底是不是男人,有没有担当?”

    利歌脸色苍白,颤声道:“我....我....”

    形骸叹了口气,只觉这位利歌王子性子太过善良,太过软弱,就像当初前往西海前的自己一样,这般少年委实不适合登基为王。不错,这少年样貌过人,天资聪慧,若专心习武,将来必成一代大宗。然而要坐稳王位,驾驭群臣,绝非单纯武勇聪明所能办到。

    他得比谁都能忍,比谁都果断。他需得能杀不该杀的人,能饶恕该杀的人,须得舍弃良知,厚着脸皮,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哪怕累得数千人、数万人丧命,哪怕令血流成河,尸骨遍野,也决不能动摇决心。

    史上或许多有仁善的君王,但即使仁善,也要拿得起刀,狠得下心。当鲜血红手的刹那,仍旧能笑得出来。

    因而那些永垂史册的明君,在形骸心中,一个个儿都是邪门扭曲的人。他们狠辣卓绝,却又惠及天下,就像那黑眼神、李耳国师、圣莲女皇一般。

    当然,梦儿也可能是这样的人,形骸并不厌恶他们,只是感到敬畏。形骸不再年幼,不再幼稚,他眼中见过太多死亡,手上也染满了罪人的血。

    他能明白少年时无法明白的无奈,他愿意为孟轻呓杀任何人,因为他坚信龙国需要孟轻呓,这凡间需要孟轻呓。

    年少时,形骸不敢想象自己会变成这般模样,现如今,一切顺理成章。也许利歌总有一天会明白过来,从质朴纯真、完美无缺的孩子,变成扭曲畸形、充满矛盾的君王。形骸知道前者的可贵,也理解后者的必要。

    李耳笑得甚是从容,他拍了拍手,李银师离座,外出片刻,带回来三个少年。利织鸟脸色一变,但又装作若无其事。

    此人实则比利歌更适合为君,他满腹刁钻狠毒的计策,能面不改色的说谎。但凡是不可太过,过则有害,由于利织鸟诡计多端,反而不得人心。利歌宅心仁厚,相貌秀美,更受旁人喜爱。

    形骸又暗暗叹息:“难道我错了么?天真淳朴的人,也能坐稳王位?”

    李耳道:“这三位少年一直跟着织鸟殿下,是不是殿下的心腹?”

    利织鸟摇头道:“我只是见他们孤苦无依,善待他们罢了,他们所作所为都与我无关。”那三人闻言,脸上皆现出怒容。

    李耳道:“你们三人,将先前招供的话再说一遍!”

    那三个龙火觉醒的少年皆是先前外出刺杀利歌之人,与仙灵交锋之际,被大军救了出来,侥幸存活。他们感激利歌仁义,恨利织鸟冷酷无情,遂一五一十将利织鸟毒计当众说出。

    黑须丞相咆哮道:“放屁!这三人搬弄是非,诬陷殿下,该当杀头!”

    李耳叹道:“这三个少年一直跟着织鸟殿下,待殿下甚是尊敬,此事有目共睹,但如今都反过来指认织鸟殿下之罪,可见此事决计不假。”

    白雪儿、拜桃琴、宝鹿三人也齐声道:“是啊,当时我们也在场,是利织鸟叫我们去那儿的!”

    利织鸟喊道:“这三个女的是利歌老婆,自然帮他陷害我了!”白雪儿、拜桃琴大感害羞,嗔道:“谁是他老婆了!”宝鹿道:“就算我与利歌殿下要好,可实话终究是实话!”

    李耳道:“织鸟殿下的人指证织鸟殿下,这三位姑娘也指证织鸟殿下,可谓人证俱全,织鸟殿下谋害王储,心意何等歹毒?更因此累得无数将士惨死!这等大奸大恶之辈,岂能容他再活一天?”

    黑须丞相怒道:“李耳,你待怎样?你以为你能只手遮天么?”

    李耳哈哈一笑,对李银师道:“动手!”

    李银师也露出残忍笑容,眸中银光绽放,霎时已将利织鸟擒拿在手。黑须丞相怒道:“找死!”拔出宝剑,斩向李银师。

    李银师站着不动,侧目看着黑须丞相,看着那剑的弧光,似乎这不过是一场游戏,哗啦一声,鲜血喷溅,李银师笑容却愈发灿烂,只因他银色眼眸倒映着情郎英勇的身影。

    欧阳挡的人挡在李银师身前,欧阳挡的刀横在一旁,欧阳挡面前的黑须丞相已掉了脑袋,欧阳挡的脚站在血泊之中,欧阳挡的心与李银师连在一块儿。李银师武艺出众,是离落国顶尖的大高手,远远胜过旁人,但他喜欢任由欧阳挡救他,甚至将自己性命当做赌注。

    幸运的是,他此生从未赌输过。

    群臣震动,惊呼声不绝于耳。利织鸟虽然一直要杀利歌,可却从未亲眼见过残酷的屠戮,更无法想象自己倚仗的重臣在辉煌庄严的殿堂上掉了头颅。他见到这血淋淋的场面,闻着尸体血腥与尿液混合的气味儿,听着凄惨恐惧的喊叫声,吓得几欲晕去。

    李耳从容不迫道:“还有哪位想要替这乱臣贼子辩护?”

    群臣一时颤栗,无人说得出话来。李耳对李银师点了点头,李银师将吓傻的利织鸟扔在利歌面前。

    利歌身子一震,望向李银师,李银师左手拇指在脖子前轻轻划过,表情却像是用糖果哄小孩入眠一般,他道:“殿下,血债血偿,此人谋害你,该由你亲手杀了他。”

    利歌茫然道:“由....由我杀他?”

    他是我侄儿,是我的亲人。这里是王宫,这里是大殿,我是王储,怎能在这儿杀人?又怎能由我亲手杀人?

    利织鸟终于清醒,他“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裤子湿了一大片,头如捣蒜般磕在地上,咚咚,咚咚,不留余力,似乎他生存的希望全在于他这头磕得好不好,响不响。不一会儿,他已然头破血流。

    利歌妙目圆睁,抿紧嘴唇,看着眼前的人,望向周围的人,他瞥见那具无头的、肥胖的尸体,又瞥见那落在大殿角落,无人留意的黑须脑袋。

    咚咚,咚咚,声音仿佛战鼓。利歌实不知该怎样才好,在他心底,他明白错在于他自己,与这利织鸟又有什么关系?是利歌太蠢,太虚荣,太冲动,太盲目,一意孤行的冲入陷阱里头,进入仙灵的领地。

    是,利织鸟是有心害他,但利歌根本就不该上他的当!是利歌害死了那些禁卫勇士,是利歌害死了那七位龙火少年,是利歌,全是他的错!

    是利歌的优柔寡断,假仁假义,酿成了最后的恶果。他与那水蛇仙灵斗曲得胜后,早就该带着白雪儿、桃琴儿他们全身而退,他却非要连那些追杀他的人都想拯救。他坏了规矩,激怒了水蛇仙灵,才将其余仙灵召至外界,最终引发了那一场大战。

    为人当知足常乐,岂能贪得无厌?为人当步步为营,岂能好高骛远?为人当分清轻重,岂能一视同仁?

    利织鸟仍在磕头,他磕得更为卖力,哭得更加悔恨。下方群臣不忍,有几个孔武有力的将军起身迈步,走向这边,似想要求情。李银师与欧阳挡并肩迎去,刀刃寒光转动,那几人也身首异处。

    在众人惊呼声中,血洒落了一地。场面愈发混乱。利织鸟继续磕头,似着了魔一般,群臣情绪激昂,蠢蠢欲动,抬头望着大殿之外,好像要呼救,招来救兵。

    利歌心想:“他们在替我杀人,杀与他们无冤无仇,甚至有些交情的人。”

    血液流淌,与磕头声编织成激扬的曲声,钻入利歌的耳朵,钻入利歌的心间。霎时,他又仿佛置身于那野兽的神殿,血池没过脚踝,那狂热的教徒用自己的鲜血指引利歌的剑刺入他的胸膛。

    血是杀戮的征兆,血是杀戮的证据,血是杀戮的果实,血是杀戮的终结。

    又或许其中并无深刻的意义,杀戮起来,亲人与敌人并无不同。杀戮本身就超越一切,让生命归于平等,进入轮回。

    利歌不能再重蹈覆辙,利歌不愿再让场面失控。利织鸟的泪纵然可怜,利织鸟的悔恨纵然真诚,利织鸟的言语纵然动人,但在死亡面前,这一切都算不上什么。

    他蓝宝石般的眼珠看着利织鸟的头抬起又放下,他额头中的鲜血一闪一灭,当那鲜血消失的刹那,利歌挥剑而下。宝剑很锋锐,他只感受到脖子轻轻的阻挡,却听到鲜血如潮水般拍打地面的声音,脑袋在地上打滚的声音。

    大殿瞬间静止住了,所有人都抬头看着他。

    在静止的景象中,利歌见到形骸朝他点了点头,像在恭贺他,于是这世界又活了过来,有人惨叫,有人大笑,有人鼓掌,有人逃窜。

    利歌知道自己过去是多么愚蠢,在鲜血的麻醉之下,只要杀对了人,杀戮与下棋、://./11_112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