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浪形骸歌全文阅读 第45分节

五十三 敌友已分明

    拜墨向登时失色,道:“山谷守卫呢?”

    那门人道:“全数被她杀了,只有我一人逃脱,咱们所用独门暗器也全被她....”说话间,他脸色发青,脖子越来越粗,哇地一口吐出绿幽幽的血,倒地而亡。

    众人大惊,知道他被恒宇逼得毒素反噬,才有如此下场。

    形骸道:“决不能让那女人得到墓中事物,你们在此守着,我去阻止她。”

    众人微觉不妥:既然祖墓不许任何人入内,形骸自也不能例外。但此刻形势危急,敌人兵分二路,一者围山欲攻,一者直闯圣地,委实难以兼顾。

    拜墨向曾受形骸恩情,当机立断,道:“好,多谢爵爷,还请爵爷保重。”

    形骸点头道:“敌人之中,唯有那楚项难对付,他已被我重伤,当不足为患,诸位还请遵照利歌指挥行事。”

    白雪儿道:“师父,我还要陪着你!”

    形骸道:“不,那恒宇我一人足以对付,她施展的仙法非同小可,你跟着我甚是危险,而这边也需你相助抵挡。”

    白雪儿颇为不愿,目光满是不舍之情,愣了片刻,叹道:“好吧,谁让你是我师父呢?”

    形骸心想:“若是那恒宇仍然持有那绿色长剑,或许已另外找了宿主。”念及于此,胸口仍隐隐作痛。

    做活尸也有活尸的好处,痛觉麻痹,不受其扰。活着确实美妙,但活人太过脆弱。那些盗火徒苦苦追寻千百年,只为了摆脱诅咒,但也摆脱了奇妙的力量与强壮的体魄。

    虽然活人的生活比活尸要强得多,但未必有他们想象的那般好。人心中的渴望一旦实现,未必如想象中那般尽善尽美,正如雾里观花,水中望月,谁能说得清楚?

    形骸问明路途,从后殿而出,前方岩石崎岖,山崖陡峭,天色晦暗压抑,乌云盘踞谷口,苍松如卫士般警觉,小道中似藏尽了危险。

    这里有阴影的气息,有尸体的寒意,仿佛解元城那时的情形,但又不及当时严重。死亡在此投下了影子,尸骨冤魂哀嚎着、诅咒着。

    或许拜无殇并非在守护祖墓中的隐秘,而是不愿门人来此丧命。

    他走入一条石路,见左右两侧有矮坡,矮坡中有哨塔,塔中人皆已死去。

    走过哨塔,忽然出现一团黑色雾气,雾气仿佛是活的,见到形骸,涌动得愈发迅疾,无疑其中有毒。

    形骸口吐霜寒,寒气流淌,形成护罩,雾气无法穿透,但在浓雾中目不见物,不知下一步是否会踩空,一跤摔入深渊。这雾气并非法术,倒也无法驱散。

    他知道自己受阻,恒宇也好不到哪儿去,想了想,招来一土行矮人,这矮人并非活物,不惧毒素。矮人潜入地下,往前探路,形骸顺着矮人探明的方向前行。

    到了这时,海法神道教所学所究便尽显优势。道术士钻研符华法,感应灵气,寻龙望脉,观风定水,乃是当世正宗。无论是天脉法则,还是飞灵一派,在勘探风水上皆远不及海法神道教。

    形骸借着这土行矮人,加上感知脉象所获,心中有数,又知道恒宇决计走不远,于是放缓步子,耐心向前。

    走了三里路,迷雾陡然消散,前头有凉亭,花草错落有致,树木茂盛挺拔,只是被罩上一层阴影。路径穿过凉亭,透入树林中,可见一片灰褐色的石墙。

    墙中是墓地,墓碑层层叠叠,排排列列,偶然间,余光见到身侧有身影一闪而过,望去时却空无一物。而风中似有哭泣,但仔细听来又只是风声而已。

    有一处陵墓最是显眼,那陵墓是一方形大殿,用黑大理石建成,甚是庄重,但也阴森的叫人屏息慢步。

    朝那陵墓走去,不多远,见一白色裘衣的蛮族少女,她黑发碧眼,肌肤霜白无瑕,神色哀伤,眸中似有泪水。

    形骸心下戒备,道:“恒宇姑娘,此乃禁地,还请留步。”

    恒宇侧过脸,看着形骸,道:“这墓地曾属于灵阳仙,对我而言,算不得禁地。”

    形骸道:“然则沧海桑田,千年已过,物是而人非,此地早已为他人所有,姑娘何必强求?”

    恒宇叹道:“龙火贵族,一个个都虚伪的很,但咱们冰行牧者却不兴你们那一套。我实话实说,此处有我要找的事物。”

    形骸斥道:“这事物与你们无关,姑娘休想染指。”

    恒宇道:“无论我拿不拿这事物,你是不是都想杀我?”

    形骸连丝毫犹豫也没有,答道:“是。”

    恒宇冷笑道:“我当年曾救你一命,你半点也不念恩情?”

    形骸朗声道:“我也曾是心慈手软之人,但国事、家事、天道、正道,因果报应,令我已想的明白。姑娘是我家国死敌,我唯有与姑娘性命相搏!”

    恒宇道:“是龙火天国欺压我灵阳仙,我灵阳仙可没有挑衅龙火天国。”

    形骸苦笑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况且你我皆身不由己,所为乃是家国利益。不错,我自知理亏,但也不能留情,若姑娘能杀得了我,我死后再行忏悔不迟。”

    恒宇面对形骸,抹去脸上泪水。

    她为何哭泣?

    形骸道:“姑娘在此地有故人么?”

    恒宇笑道:“见到坟头,触景生情。”

    形骸问道:“既然有战争,生死皆在刹那,又何必为之悲伤?”

    恒宇道:“北牛只怕已经死了。他是我表哥,你说我该不该哀悼?”

    形骸吃了一惊,道:“北牛已死?那...那你们为何还不投降?”

    恒宇道:“因为他一个人的死,会让你们数十万人陪葬!”

    形骸喝道:“荒谬!”

    恒宇答道:“我知道猛犸帝国胜不了你们龙国,你们仅出一成国力,已将咱们逼入绝境,但大伙儿都有觉悟。世上仍有其余灵阳仙,咱们的死,会让他们团结起来,不再一味躲藏,畏首畏尾。到了那时,就是你们龙国亡祸之日!”

    形骸摇了摇头,道:“多说无益,姑娘,出招吧。”

    恒宇阳火灼烧,那是黄昏时日月交替的光辉,额头现出落日标志。形骸催动冥火,但用融融功转化,外表不露征兆,他与恒宇皆学法理,故而形骸决意与她斗法,而非比武。

    恒宇呼喝一声,招来一金剑巨人,此人身高三丈,头戴金盔,身穿软甲。金剑巨人朝形骸冲来,恒宇双手比划手势,口中念咒吟唱,施展另外仙法。

    形骸则唤出潜林蛟来,巨龙与巨人扑咬在一块儿,砰砰巨响,震的山塌地裂,巨人挥剑,巨龙吐毒,毒雾金光交织碰撞,一时难分胜负。

    恒宇道:“神龙骑招来的也是些畸形残缺的魔物!”

    形骸道:“你所召不过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而已!”

    恒宇再一挥手,左右出现两个人影,此二人高约九尺,比常人魁梧,但体型还算正常。这两人皆是雄壮男子,赤膊上身,腰间围着护胫甲,手中一人持矛,一人持斧,两件兵刃皆闪着绿芒。

    那是第二层的妖魔。

    两妖同时扑向形骸,形骸召唤右手,双手摊开,一道道雷电缠绕成团,打出两道雷光,雷光呼啸,好似飞蛇长龙,两妖横兵刃一挡,轰隆一声,被雷光打得浑身酸麻,难以前行。

    形骸使风行雷动,一道道雷电击出,两妖皆极为强悍,中雷电而不死,但却狼狈不堪,全无抗拒之力。

    恒宇再召魅妖,这一回是一长着双翼蝎尾的狮子,另有一蛇头多臂多足的怪物,皆有丈许之高。那狮子腾空而起,朝形骸飞扑而至。形骸使出北风巨人,一口寒风,将狮子冻得缓慢迟钝。而蛇头怪物身形一闪,已离形骸极近,形骸手指一划,地面变作流沙,那蛇头怪物陷入其中,不断下沉。

    但这四妖灵气皆强,体格更是健壮得远超凡俗,形骸困住四妖,不敢怠慢,双掌全力一拍,一圈闪电扩散向外,将四妖一齐烧毁。

    恒宇俏脸变色,不曾想形骸竟能将四妖同时打发,而且似乎行有余力。形骸踏上一步,施展风行雷动,数条雷蛇袭向恒宇,恒宇大声喊叫,变出一块金盾,将她完全罩住。闪电打在金盾上,爆发火花,刺眼夺目,雷蛇疯狂撕咬金盾,渐渐出现裂痕,偶然间,雷电被金盾弹开,将周围大石与坟墓切割成一块一块。

    形骸也不料恒宇如此顽强,此时,他心口的剑伤开始发作,浑身冒汗。潜林蛟与那金剑巨人斗得不相上下,形骸与恒宇之争也到了紧要关头。形骸想以双足之刺击中恒宇,一举分出胜负,但恒宇经验比孟如令老道许多,似乎有所防备,形骸此计多半难成。

    恒宇在那金盾后大声念咒,这咒语听来神圣而宏大,声音传遍山谷,形骸脚下地面也随之颤动。形骸心知仙法之厉害,往往能引发奇迹,出人意料,故而决不能再僵持下去。他再度甩出雷电,这一回,雷电化作弧光,绕了半圈,躲过了那巨大金盾,从侧方袭向恒宇。恒宇尖叫一声,中招后浑身麻痹,肌肤焦黑,口中鲜血狂喷,但她那仙法也已完成。

    她手指轻触地面,使出“地母定罪”的仙法,此法一出,敌人立刻遭受大地母神之怒,再难有立足之地。突然间,形骸感到身不由己,霎时被扔上了百丈高空,就仿佛大地成了巨掌,发动无穷无尽的掌力,将形骸狠狠打上了天。

    形骸大吃一惊,急招风行元灵相助,但他飞的太快,双手行动起来加倍艰难,就在此刻,他由急升转为急坠,仿佛地面有巨力拉扯他一般,轰地一声巨响,地面塌陷,尘土升腾,被砸出一个深坑。

五十四 仙名当传颂

    恒宇望向那坑洞,忽然间,形骸从中飘起。他胸前鲜血染红了长袍,但除此之外并无大碍。恒宇神色绝望,心知再无法抗拒,自己死期将至。

    她问道:“你如何....如何逃脱的?”

    她伤的极重,左臂大片烧伤,脏腑也在流血。形骸见她如此,心中突然想到了费兰曲。她们同样是灵阳仙转世,同样法术出众,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同样高贵而凄凉。

    没准恒宇前世也是一位开宗立派的法理宗师呢?

    当世中,学法之人共分三派。但千年之前,却远远不止这三派而已。灵阳仙或许在末日来临前濒临疯狂,但连迷雾师也不得不敬佩他们曾创下的辉煌。

    形骸答道:“我借助梦墨,身躯遁入虚无,坠落之伤奈何不了我。”

    恒宇凄然而笑,道:“你并非元灵土地,化虚之术怎能不做任何手势?又岂能生效如此之快?”

    形骸心想:“我这梦魇玄功也是神奇之至,足以名传千古。”昂首答道:“身在梦境中,万象皆虚妄。”

    恒宇陡然醒悟,点头道:“你将法与武结合为一,了不起,了不起....”说罢拔出匕首,朝自己胸口刺去。形骸手指点出,雷霆一扫,将那匕首震飞。

    恒宇怒视形骸,道:“你若有半分良知,就让我死了!我绝不愿落入纯火寺手中,更不会去做奴隶!”

    形骸道:“好,那就如你所愿,我给你自由,放你回冰原,但你需答应我一件事。”

    恒宇神情惊异,问道:“你要我答应什么?”

    形骸一扬手,掌中出现一件白色袍子,袍子上书:“本人某某某,纵横天下,难尝一败,但却败在当世道法宗匠、青虹派创派祖师孟行海之手,本人武功道法,远不是他老人家对手,这辈子不敢奢望复仇,但却要好好宣扬这位大高手的威名。诸位如有不服,可去东方青虹山找他,或铭记心中,传诵此事迹....”

    恒宇默然不语,过了许久,道:“你一直带着这袍子?”

    形骸忙道:“这并非本人沽名钓誉,但世人孤陋寡闻,我岂能不高声呐喊,振聋发聩?你回去之后,需时时刻刻穿着此袍,除了洗澡之外,连睡觉都不得脱下。”

    恒宇摇头道:“冰行牧族,十有八九不识字,更不识得龙国文字。”

    形骸大失所望,但转念一想,道:“不打紧,你穿上这袍子,旁人自会问你什么意思,你只需如实告知就行。”

    恒宇低声道:“沽名钓誉。”

    形骸怒道:“我说了,并非沽名钓誉!”

    恒宇道:“这就是沽名钓誉。”

    形骸一时语塞,将袍子扔给恒宇,道:“你走吧,爱穿不穿。”

    恒宇露出微笑,道:“你还太年轻,若眼下不杀我,将来我未尝不杀你。”她并非不懂尔虞我诈的淳朴少女,但她多年来身为冰行牧者的巫女,也极崇尚武勇。她败在形骸这等强敌手中,若当场死了,算是极大的光荣。而若形骸饶她性命,则吩咐之言,她必须遵从。她不愿穿形骸这难看衣物,索性激他将自己杀了。

    形骸仰天大笑,说道:“手下败将,焉敢言勇?”

    恒宇道:“你可是心软了?莫看我年轻,实则岁数已大,并非柔弱女孩儿。战场之上,对敌慈悲,便是对自己残忍,杀敌岂能迟疑?”

    形骸道:“这并非心软,我生平杀的有罪少女为数不少。有一尼姑庵逼良为娼,便是被我上下剿灭,连根铲除。”

    恒宇指了指自己,笑容满是嘲弄之意,似仍觉得形骸懦弱。

    形骸道:“我不杀你,是因为你这一辈子都胜不过我。莫说是你,就算北牛,我也有把握战而胜之。我功夫会越来越高,道法会越来越强,远远超出你们想象,大海何惧于溪流?大树何惧于蝼蚁?”

    恒宇听他说豪言壮语,似乎并非空口恫吓,而是对此深信不疑,叹道:“咱们是灵阳仙,昔日连巨巫都能击败。”

    形骸道:“那不妨走着瞧了。”手朝外一指,示意恒宇离去。恒宇攥紧那长袍,哭笑不得,道:“你当真放我走?外头之人不会阻拦么?”

    形骸点头道:“那好,我亲自押你外出。”

    忽然间,一个身影出现在恒宇背后,来者身躯高大,穿一身黑袍,将恒宇一罩,恒宇闷哼一声,已被此人捉住。

    形骸喝道:“放开她!”欲拍出雷震九原掌,但又怕伤了恒宇。那黑影朝转过脑袋,朝形骸看了一眼,形骸愕然道:“无殇前辈?”

    这黑影面目憔悴,脸色漆黑,但正是当年曾有一面之缘的拜无殇。但他此刻已非活人,而是由虚化实的幽灵,遍体散发厉鬼之气。

    拜无殇转过身,朝那方形陵墓中飘去,恒宇在拜无殇怀里,已然没了知觉。

    形骸急忙追赶拜无殇,但动作过大,牵动伤口,痛的摔了了个跟头。拜无殇速度极快,已飘入陵墓。

    形骸点穴止血,急速前冲,却见那陵墓的石门缓缓落下。形骸足尖一点,身形变得快如惊雷,扑入黑暗中,身后隆地巨震,那石门已然关上。

    他深怕有机关,召来山墓甲罩体,感到有些疲劳,但却非救恒宇不可,至于拜无殇为何在此,为何要捉恒宇,这墓中到底有何隐秘?也令他甚是好奇。

    好奇也是活人的弱点,活尸便不会如此。活尸自保尚且艰难,通常不会令自己陷入险境。当一个人受了太多的苦,他会变得畏惧世界,又或是满怀憎恨。活得越久,他的心就越会扭曲,活人也可能变为行尸走肉。

    就像曾经的形骸。

    形骸将血液变作燧冰,又变出一根木头,制作成火把,照亮这陵墓。他所在处是一条长廊,两旁堆放着木头棺材。这陵墓已有数千年之久,但棺材却并未腐烂,形骸看了看,是用极普通的桦木所造,绝无可能防腐防虫。他精通造物之法,又能确定棺材岁月不止七百年。

    这地下的龙脉是木行的,极充沛的木行真气维持木材不蛀不烂。

    形骸听前方发出凄厉的喊叫,绝非人所发出,扑通一声,有人落地,那人也呼喊起来,声音稚嫩,正是恒宇。

    形骸向前冲去,恰好见到拜无殇扑向恒宇,恒宇面前有一面小小的金盾,散发金光,压抑住周围的阴影,也令拜无殇一时难以靠近。

    灵阳仙的仙法对鬼魂幽灵乃是克星,当年孟如令召唤漫天金雷,竟驱散成千上万的阴兵,恒宇纵然伤重,但也能与拜无殇这幽灵周旋。

    形骸持剑在手,使出无心金猴拳,骤然冲跃,二十丈瞬息而过,一剑直指拜无殇咽喉。

    拜无殇往后飘荡,躲开这一招。掌中出现一黑色木剑,那木剑上黑斑点点,仿佛不断开放的毒花。他长剑一转,那些毒花朝形骸飞来。

    形骸长剑环绕,化作一个金圈,乃是他心中“勇、善、忍、断”四德凝聚而成,赏善罚恶,退散妖邪。金圈绽放出灵阳仙般的光芒,将毒花全数摧毁。

    拜无殇那黑色木剑变得极长,刺向形骸面颊。形骸冥虎剑横挡,梆地一声,黑色木剑一震。形骸宛如轻风,闪至拜无殇身后,一剑劈落。刹那间,拜无殇浑身黑影如水,翻滚波荡,形骸这一剑未能斩开黑水,黑水反而涌向形骸。

    那是患病牡丹剑的牡丹花开,充满剧毒。

    形骸身形消失,又到拜无殇头顶,长剑一闪,直取他天灵盖。拜无殇忽然弯下身子,转了个圈,剑刺形骸心脏。这一招当真快极,形骸以遁梦功夫回挡,又听梆地一响,他感到敌人一股巨力袭来,身子不由自主的退飞出去。

    拜无殇站起身,缓缓向形骸飘来,这幽灵剑上有毒,浑身也无处不毒,功力比拜墨向深厚了足足十倍,更胜拜无殇生前。形骸已是活人,但体内冥火雄厚,不然早就中毒而亡,饶是如此,眼下手指手掌也微微发黑。

    形骸冷冷问道:“拜前辈,你是如何死的?又为何会逗留在此处?”

    拜无殇并未回答,他那双眼令形骸极不舒服,仿佛他死后仍不得解脱,充满绝望悲苦之情。

    这陵墓中冰冷,令人时时刻刻想到死亡。形骸心情沉重,压抑得隐隐流汗,似乎死亡在逼迫他逃避这一切。而墓中的阴影贪婪而嗜血,它们虎视眈眈,望着形骸的伤口,望着恒宇的伤口,仿佛嗅到血腥气的蚊子,仿佛潜伏在水中的水蛭。

    形骸使木行心诀,遁入冥想之中,拜无殇开口尖啸,犹如男男女女数百人殉葬时的哀嚎,他瞬间加速,长剑骤至。

    但形骸比拜无殇更快,形骸手似从未动过,只是稍稍一颤,一道金光将拜无殇木剑斩成两半,金光好似海浪,照亮大殿,此招是无手速剑与洪清猴王拳融合为一,以快制快,审判功过,拜无殇遭受重创,体内黑暗如血般倾泻而出,他厉声尖叫,飘上半空,融入阴影。

    形骸环视一圈,见再无其余敌人,而那蠢蠢欲动的阴影也似恐慌起来,躲开形骸。形骸深吸一口气,伤势略有好转。

    恒宇仍清醒,她被那金光一照,气色也好了许多。这一招意在助善惩恶,看来这恒宇生平善多恶少,形骸并没有饶错人,也并没有救错人。

五十五 冰封千万里

    形骸从怀中取出疗伤丹药,道:“我海法神道教伤药天下无双,你能碰上,真是运气。”

    恒宇摇头道:“我冰行牧者不受龙国恩惠。”

    形骸手一推,恒宇身子一震,经脉受冲,不由自主的张开嘴来。形骸将那丹药送入她嘴中,以真气推入喉管,直达胃里。恒宇大声咳嗽,但那丹药入腹即化,此刻已呕不出来。

    形骸叹道:“到底是关外蛮夷,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要杀你,易如反掌,又何必下毒?”

    恒宇瞪视形骸,道:“我又没说你下毒!但嗟来之食,焉能受之?”

    形骸道:“大丈夫能屈能伸,挥洒自如,哪儿来那么多讲究?”

    恒宇笑了笑,道:“我是女蛮子,不是大丈夫。再说又有俗话:大丈夫视死如归,宁死不屈。”

    形骸自知失言,哼了一声,左臂张开,一股水流喷洒而出,将恒宇浇了个通透。恒宇惊呼一声,遮住身子,只觉此水流过之处清凉舒适,伤口大有好转。

    形骸道:“我这是疗伤圣水功,你不想领我龙国之情,但又岂是你能说了算的?”

    恒宇怒道:“霸道猖狂,强人所难!”

    形骸斥道:“蒙昧愚钝,不知好歹!”

    恒宇低头不语,心想:“他不惜损耗功力替我疗伤,我欠他恩情越来越多,这可如何是好?他不让我自杀,我就不能自杀,他若要我做他奴隶,我也只能照办。”

    好在形骸并无此意。

    他料定恒宇伤重,至少两天两夜无法复原,对她不再警戒,而顺着原路找到陵墓出口。正门已被巨石堵死,此石有万斤之重,若想击毁,只会引起塌方。形骸道:“这是困死盗墓者的机关,女蛮子,尔等当真穷凶极恶,居然连盗墓这等事都做得出来?”

    恒宇道:“在咱们冰原上,这等穷奢极欲、隆重陪葬之处,才是对大自然的亵渎。人死了就死了,何必为他在阴间铺张浪费?”

    形骸想起纯火寺教旨不许厚葬,沉吟道:“你这话倒也不无道理。”

    恒宇又道:“这墓穴深处有机关,可以打开另一条通路,放咱们出去。”

    形骸道:“你怎地知道的?你们来此到底是找什么?”

    恒宇咬咬嘴唇,道:“敏士告知咱们这墓地详情,他说此地有昔日灵阳仙封印的法术,若能释放而利用,可以令猛犸国受益良多。”

    形骸道:“他又是如何知道的?”

    恒宇叹道:“敏士他...他知道的很多,仿佛先知一般。”

    形骸回忆当时与这敏士交手情形,答道:“不,是仿佛迷雾师。”

    恒宇先是一愣,片刻后露出苦笑,道:“是啊,仿佛...迷雾师。我早已察觉到了,他从来....从来就不是咱们灵阳仙,与龙国这场战争,他主张启战,又居功至伟。”

    形骸怒道:“原来都是此人挑起的?”

    恒宇道:“不是你先杀了夏夏?”

    形骸道:“夏夏难道不该死?”

    恒宇瞪他一眼,道:“她或许本该受罚,但你闯入我国杀人,这便是寻衅滋事了。”

    形骸不愿多谈此案,岔开话题,道:“那拜无殇的冤魂又是怎么回事?”

    恒宇道:“你没察觉到么?此地木行真气极度深厚。你可知木行在我冰行牧者之中象征着什么?”

    形骸道:“象征生命?”

    恒宇道:“确切而言,象征生命与灵魂。这儿的木行真气困住了此地的怨灵,令他们无法离去,寄宿在周围树木上,而那拜无殇体内真气雄浑,死后被太多死灵钻入身躯。”

    形骸茅塞顿开,心想:“他们冰行牧者的巫师倒也并非不学无术。”

    她已能站立行走,指着后方墓道,说:“劳烦你走在前头,我现在这样,难以闯过去。”

    形骸精神昂然,当即抢先前行,恒宇一瘸一拐的跟在后头,形骸嫌她走得慢,偶然间,他心想:“莫非这女蛮子在调虎离山,故意将我困在此处,好让楚项攻打地仙派?”

    但那拜无殇绝非她所召唤,她险些被拜无殇杀了,这可万万做不了假。

    他退后几步,一下子将恒宇背了起来,恒宇“啊”地一声,俏脸如霞,道:“你放开我!”

    形骸道:“我急着出去,还是如此快些,你放心,我为人坦荡,视女色如同浮云,视玉体宛如骷髅。”

    恒宇急道:“我大衣之下什么都没穿!咱们冰行牧者都是如此!如此相触,成什么样子?”

    形骸吃了一惊,道:“好个放荡无礼的女蛮子!你说出来做什么?你不说我也不知道。”

    恒宇道:“谁放荡无礼了?谁让你背我了?”

    形骸道:“那拜无殇抱得,我背不得?”

    恒宇道:“那拜无殇是死人,你死了么?”

    形骸道:“我本是死了,眼下又活过来,故而心如死灰,明镜止水,你身子就算再美,也难令我有一丝心动。”

    恒宇抿嘴皱眉道:“我可不是死人,如此肌肤....相贴,你可....乱了我的心思。”

    形骸加快脚步,道:“枉你精通仙法,连这收摄心神的功夫都做不到?”

    恒宇不再言语,身子发颤,但似已打算逆来顺受。

    途中,屋顶突然震动起来,哗啦哗啦,黑色的水滴落在地,仿佛有事物破壳而出。

    形骸打出一道火光,看清上方景象,心中一凛:只见无数黑色巨大的果实悬挂在上,不停震动。突然间,果实碎裂,从中喷出影子。那影子活动漂浮,有一张白色的脸颊。脸颊神色畸形、满是痛苦,它们哀嚎一声,纷纷朝形骸冲来。

    恒宇认得此物,道:“小心,不可被碰上,它们能侵蚀灵魂!”

    形骸施展梦魇玄功,奔行如飞。但那白脸阴魂却紧盯着他,形骸始终难以甩开。

    前方啪啪声响,果实掉落在地,钻出更多白脸阴魂,形骸前后退路皆被堵死。他把心一横,大声道:“除魔降妖乃本仙天职,焉能心怯而躲藏?不要命的就放马过来吧!”

    恒宇苦笑道:“它们又听不懂?”

    形骸道:“你能听懂就够了,将来需得替本仙宣扬,记得了么?”

    恒宇拍他脑袋一下,道:“宣扬你个头!”

    形骸暗忖:“深陷坟地,流年不利,女蛮拍头,大触霉头。”

    众幽魂扑向形骸,形骸左臂转动,化作一个金轮,那金轮大如战车,朝前滚去,将众幽魂碾得粉碎。这时,前后上下皆有幽魂袭来,它们张开嘴,似在吸气。形骸霎时感到头疼欲裂,仿佛有万枚冰针刺入脑子,呜哇一声,居然喷出一口黑血。也是幽魂攻势太密集,无影无形,而他连番恶战,消耗不小,无法悉数挡下。

    恒宇口中低语,形骸感到她身子热了起来,骤然间,她一声轻啸,一圈金电打向敌群。众幽魂被这金电震慑,吓得四散逃开。

    形骸得了片刻余裕,心想:“她先前说:木能容魂。星知大师所传的木龙功夫,确实有相应道理。”也是星知老僧的武艺博大精深,形骸虽然学全,但长久不用却想不起来,此刻在危急关头,受恒宇提醒,当即醒悟:以木行神龙真气,确实可迷惑世间幽灵。

    他感应此地灵气,唤醒右臂,双掌张开,如转磨盘般伸缩推挡,刹那间,面前木龙真气盘旋飞舞,树木喀喀疯长,转瞬已成大树。众怨灵似被这灵木所吸引,一同朝其飘去,稍一触碰,立时被牢牢吸附。一灵木被太多冤魂附体,变得漆黑如夜,急速枯萎。形骸再使火行龙掌力,虎地一声,周围灵木全数燃烧起来。将怨灵焚尽。怨灵仰天哀嚎,声音惊魂夺魄。

    恒宇见状,沉默许久,才道:“你先前与我过招,实则手下留情了,对么?”

    形骸摇摇晃晃,身子冷的要命,仍勉力答道:“女蛮子啊女蛮子,你这话多此一问,我若不手下留情,你焉能活到现在?”他感到气息不畅,伤势不轻,精力衰退,而此地似乎颇为安全,于是将恒宇放落在地,找一处坐下。

    恒宇道:“你既会道法,武艺也强,你是不是活了好几百岁了?”

    形骸皱眉道:“好蛮子,居然骂我?谁活几百岁了?本仙二十四不到,青春年少,正是朝日初生,春光无限好的岁数。”

    恒宇低声道:“与我小儿子...当时差不多岁数。”

    形骸奇道:“儿子?你有儿子了?”这恒宇样貌看来与孟轻呓岁数相仿,也在十六岁上下,但她是北牛表妹,料来也年轻不了多少。

    恒宇叹道:“我曾有两个丈夫,也有五个儿子,但他们全都死了。”语气甚是惆怅。

    形骸心想:“原来她并非清纯无瑕的少女,就如梦儿一般,我可全想错了,还以为有些对不住她。那她在我背上,吃亏的其实是我。不过本仙心无尘埃,也不与她计较。”

    他问道:“他们....怎么死的?”

    恒宇脸上并无忧愁,答道:“都是大同小异,某年春天,冰原上的风雪稍小,他们去抢劫西方的城镇,被佣兵所杀。”

    形骸心生厌恶,道:“恕我直言,这是他们咎由自取。”

    恒宇道:“是啊,你说的不错,但冰原上食物短缺,若找不到迁徙的兽群,只能去懦弱者那里抢。弱肉强食,古今都是这个道理。”

    形骸道:“人已非原始野兽,岂能以一句‘弱肉强食’概之?”

    恒宇凝视形骸,道:“在冰原之上,人就是野兽,并无善恶,也不讲廉耻。”

    形骸尚要反驳她,但恒宇突然吻上他嘴唇,同时,她衣衫滑落,露出光洁娇嫩、婀娜窈窕的身子,正如她所言,她大衣之下甚么都没穿。形骸骇然,想要反抗,但恒宇捏住形骸手掌,滚烫的阳火真气流淌于形骸全身。

    形骸想起孟轻呓,不愿背叛她,竭力想要站起身,但恒宇甚是坚决,仿佛若形骸不答应,她就要与形骸拼命似的。形骸伤重之余,意志软弱,觉得自己被恒宇震慑,冥火被阳火吸引,他的身子需要舒适,他的魂魄更需要疗养,他的心思似乎随着她,一点点变作冰原上的蛮子,大自然的野兽。

    恒宇除去了形骸衣物,她感到形骸不再抗拒,反而回吻着她,抚摸着她。于是她让出了主动,让形骸压倒了自己,占有了自己。

    毕竟在冰原之上,人命朝不保夕,没有那么多讲究。遇上喜欢的人,享一时欢愉,甚至结为夫妇,共同狩猎抢掠,共同拥抱取暖,与自然抗争,那也不过是生存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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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 寻常人家事

    许久之后,形骸感到怀中的女子一动,他忽然想道:“我已有了梦儿,为何又与她如此?错了,错了!大错特错!她为何要这般待我?我今后又该如何待她?”

    恒宇柔软的身子离开了他,形骸注视她,那张秀美的脸上平淡而镇定,她将宽大的衣物罩住了她诱人的躯体,扎紧束带,恢复圣洁而遥远的模样,仿佛之前的缠绵不过是吃了顿饭,握了握手,或是喝了杯茶一般。

    真是荒谬极了,这儿是古老死寂、腐朽可怖的陵墓,她是形骸初遇不久的敌人,两人身上都受了重伤,刚刚却热烈的索求彼此,缠绵纠葛,宛如一体。

    形骸开始穿衣,发觉伤势已愈合得差不多了。

    他问道:“你替我治了伤?”

    恒宇道:“这是我新学的法术,一直想试上一试,但如今才碰上对的人。”

    形骸暗忖:“这法术当真邪门,竟通过这等行径疗伤?”又问道:“你今后....还会如此为人治伤么?”

    恒宇笑道:“你吃醋了?”

    形骸生硬地说道:“我只是不忍你....走上邪路。”

    恒宇叹道:“你以为我会随意陪男人同眠?我是灵阳仙,是猛犸帝国的左巫师,是众部落的圣女与主宰,自从我第二任丈夫死后,我再没青睐过任何男人。”

    形骸迟疑片刻,道:“我该如何报答你?”

    恒宇反问道:“报答?”

    形骸道:“男女相处,待之以礼,我先前如此对你,实已算得非礼,故而对不起你。”

    恒宇低头沉思,道:“你立即随我回猛犸帝国,从此成为我的丈夫,成为我帝国的保卫者。”

    形骸心头一震,答道:“我绝不会背叛龙国,也不会...不会离开我心爱的姑娘!”

    恒宇似早料到此节,耸了耸肩,道:“那就不用报答,我什么都不要。”

    形骸茫然若失,面对恒宇,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恒宇道:“这实算不得什么大事。你有过女人,我有过男人,都非头一遭。你方才很舒服,我也很尽兴,你做的委实不坏。”

    形骸正色道:“繁衍结合乃是男女之间最要紧,最重大之事,如何能....能就这么算了?”

    恒宇突然哈哈笑道:“你们龙国男人当真迂腐至极!还是说唯独你是个傻瓜?这样的勾当,举世每天皆发生亿万次,是天地间最寻常不过,如吃喝拉撒般的小事,做过了就做过了,何必纠结不放?”

    形骸甚是不快,道:“这与吃喝拉撒不同,乃是结下姻缘,有了牵扯!”

    恒宇道:“那你来猛犸国,叛了神龙骑,替我同胞复仇。”

    形骸果断答道:“万万不可!”

    恒宇吻了吻形骸,道:“那就当此事没发生过。”

    形骸急忙拉住恒宇小手,恒宇身子微颤,但很快手变得沉稳冰冷,形骸感受她手上传来的真气,似乎她的伤也已痊愈。难道冥火与阳火间有这般微妙效用么?

    恒宇不愿再提此事,形骸纵然对她内疚,但念及孟轻呓,便将那情绪深深埋藏起来。

    恒宇道:“我非将这墓中的法术学会不可。”

    形骸默然少时,道:“若对我龙国不利,我不会坐视不理。”

    恒宇道:“你会杀了我么?”

    形骸摇头道:“不会。”

    恒宇微笑道:“那不就结了?难不成你要将我俘虏,让我做你的奴隶?”

    形骸叹道:“霸道猖狂,强人所难。”

    恒宇眸光流转,回敬道:“蒙昧愚钝,不知好歹。”

    先前两人争执时,曾以此责备对方,但眼下语气中却唯有亲密之意。

    陵墓中仍有怨灵,两人不再分心,专注对付,一路闯关杀出,沿阶梯向上,来到陵墓深处,蓦然间,风吹起恒宇秀发,阴气森重,但也有外界的气息。

    形骸奇道:“咱们怎地出来了?”

    恒宇道:“上去瞧瞧!”

    果然,沿石阶继续前行,见一扇厚重木门,开了半分,被墙般的树枝挡住,新风就是从树枝缝隙中透过的。

    恒宇施展了个仙法,金光随风,将树枝劈开。形骸见这树墙极厚,恒宇的金风当真锋锐无比,赞叹道:“灵阳仙的仙法,果然妙不可言。”

    恒宇皱眉道:“你这自大狂也会夸人?”

    形骸道:“谁说我自大了?我一贯以诚待人而已,你这法术确实了不起。”

    恒宇忽然笑道:“是啦,你平时一定怕老婆,我和你那样之后,你才会讨好我,赞美我。”

    形骸恼道:“你不是说不提此节了么?”

    恒宇叹道:“你其实说的不错,男女之欢,非同小可。你对我有亲近之情,我何尝不被你吸引?偏偏你又不肯随我远去。”

    形骸想说:“那就留下来,陪在我身边。”但深知这是在害她,令她陷于绝境中,只得将这句话勉力忍住。

    他们所在之处是一座花园,但目光所及,不是白花就是黑花,树木介于枯萎与茂盛之间,树干囊肿丑陋,树枝如尸骨手臂,空中无云,阳光惨白,一切都似蒙着灰尘。

    形骸只觉心情忧郁沮丧,寒气直往骨骼脏腑钻去,又能时刻听到催人发狂的呓语,风声中夹杂幽怨哭泣,愈发响亮,四处回荡。

    这花园是极纯粹阴影境地,只怕也有千年之久,无法轻易驱散。这儿的灵木吸收了太多冤魂,显得受尽了诅咒。

    恒宇指着左首,道:“看那儿!一间小屋!”

    那小屋上长满白花,一朵朵仿佛骷髅的脸。所用木材已经发黑,但造型仍甚是精致,好似巧妙布置的花篮,却用来悼念死去的人。

    形骸道:“那法术就在这小屋中?”

    恒宇白了他一眼,道:“你想要怎样?”

    形骸叹道:“你能学,我就不能学么?你们灵阳仙总不见到非要独占此法?”

    恒宇道:“神龙骑学不会真正的仙法。”

    形骸道:“不,只是比灵阳仙学起来艰难,但圣莲女皇与轻呓公主是会仙法的。”

    恒宇道:“咱们两人不如在这儿做个约定,你说如何?”

    形骸问道:“什么约定?”

    恒宇道:“我不许用这仙法害龙火国的人,你也不许用这仙法对付我猛犸国。”

    形骸笑道:“很好,那就一言为定,童叟无欺,公平买卖。”

    两人于是各自发誓,皆用立誓之法缠绕彼此经脉,防止违背。随后,形骸护在恒宇之前,推门而入。

    屋子不大,阴森得钻心刻骨,形骸眼中布满黑点,宛如空气中充斥霉斑,但仔细一擦眼,一切又平常无异。

    他心中一动,生成魂水,见正中一张大床上坐着两人,那两人形影模糊,甚至并非幽灵,而是过往的残影。

    恒宇早有防备,也从怀中取出魂水来喝下,瞧见那残影,说道:“你能看见么?”

    形骸答道:“能,此地过往定然发生了极重要之事,床上这两人间定有人丧命。”

    恒宇点头道:“遁入天脉法则,试试运气吧,那法术准藏在这儿的某处。你知道天脉法则么?”

    形骸眉头一扬,道:“实不相瞒,我还认识织网仙子呢。”

    恒宇笑着说道:“你自高自大,倒也罢了,可别在我面前吹牛。”

    形骸想道:“这怎是吹牛?”但恒宇已闭目入定,他也立即全神贯注,感悟天脉法则。

    他听见一声遥远的抽泣声,脑中浮现出鲜活的景象。他仍在这屋子里,明亮的阳光透过窗户,照亮了家具,地面,以及那张大床,也看清了床边坐着那两人是一男一女。

    女子甚是美丽,似在三十岁左右。男的样貌年轻,形骸心中一凛,认得此人似乎是侯亿耳,但这景象中的他青春年少,最多不过二十六岁年纪。他一开始以为认错了人,但听此人说话,确确实实为侯亿耳的口吻,连他说话时的习惯也变化不大。

    星知释者影火功至第九层,至五千岁才近大限。侯亿耳影火在第六层,虽远不及星知,听说总能活上八百年以上。看来这墓地原先并非墓地,而是侯亿耳与那女子隐居之所。

    侯亿耳跪在那美丽女子面前哭泣,道:“娘,娘,我....我....实在是个一事无成的...的窝囊废!”

    那女子叹道:“孩儿,天命如此,在我心中,你总是我的好儿子。”

    侯亿耳喃喃道:“你总说我是....好儿子,好儿子。可我造反不成,被青国人打的一败涂地,现在....现在妻离子散,走投无路了。他们迟早会找到这儿来。娘,我做什么都不成,委实愧对于您一番教导。”

    那女子摇头道:“放心,放心,此地甚是隐秘,他们如何能找的过来?”

    侯亿耳稍稍放心了些,道:“娘,我今后该怎么做?”

    女子眼中爱怜无限,笑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在我这山庄中避避风头,等风头一过,自有东山再起之时。我就说你娶得那女子是个祸胎,你偏偏要一意孤行,唉,孩儿,从今往后,你可得听娘的话了。”

    侯亿耳垂首不语,眼中闪着不祥的光芒。女子没瞧出来,起身在屋中踱步。

    侯亿耳道:“娘,有一件事,我想问您。我妻子藏身之处,唯有我与您二人知道,可为何青国士兵会突然找上门,将她们捉住?”

    女子身躯一颤,蓦然回头,强笑道:“你...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侯亿耳呼吸急促,语气有些恼恨,道:“我意思很明白了,娘,当初您对这儿媳妇很是喜欢,还是你撮合我与她成婚。但后来您却对她生出不满,甚至反目成仇。您恨她入骨,这才假意托人收留咱俩,又将她下落告诉了青国,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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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 慈母多败儿

    女子怒叱道:“好个逆子,怎地如此和为娘说话?”

    侯亿耳不答,却陡然间跃起,一掌打在女子心脏处。她跌了出去,撞碎了橱柜,痛的哆哆嗦嗦,满地打滚,爬不起来。吧嗒一声,一件事物从她怀里掉落出来。

    女子颤声道:“你....你....这是...做什么?”

    侯亿耳神色狰狞,大声喝道:“全是你的错!是你害得瓒儿....被青国....青国人...禽兽不如,令她受尽折磨屈辱而死,你见到你那孙儿没有?他被青国人摔到地上,成了肉泥!都是你害得,都是你害得!我躲在暗处,看的明白,可...可却如缩头乌龟般不敢现身!”

    女子咳出血来,凄然道:“孩儿,你疯了,不是我....告发的。”

    侯亿耳道:“你还要狡辩?事发当晚,我收到你飞鸽传书,要我在隐秘处会见你的信使,若非如此,我也难逃一劫。为何偏偏如此凑巧?唯有我一人侥幸逃脱?”

    女子伸出颤抖的手,欲碰侯亿耳,侯亿耳对这女子极为忌惮,倒退了两步。

    女子道:“那....那贱人....不是好东西,她离间咱们母子。她是扫把星啊,是她害的你落魄潦倒....”

    侯亿耳闻言更是火冒三丈,道:“是你出谋划策,要我与魏海王作对!是你要我夜袭敌营,反而中了埋伏!是你一手操办我的婚事,拜堂那天却未邀请青国要人,令我无端端得罪权贵!是你在我妻子临产前与她大吵一架,累得她气血逆转,功力全失!最后那场大败,起先是战是逃,也全是你的主意!你这贱人!全是你不好!你还...还有脸说瓒儿?我之所以来此,实则早将生死置之度外,我只是为了将你宰了!”

    形骸暗忖:“这定是侯亿耳年轻时的事!他心怀大志,意图闯出名堂,那青国是圣莲女皇创立本朝之前的诸侯国,彼时天下群雄割据,争战四起,枭雄豪强层出不穷。”

    女子道:“我....可是你...亲娘...”伸出手,想拾起地上事物。侯亿耳抢先捡起,身子一颤,道:“这是什么?”

    形骸凝视那物件,透过幻象扰动,瞧出那正是原先侯亿耳手中的“八州孝子图”,其上不止八人,而是许许多多的人物,有男也有女。莫非这些全是这女子的儿女?

    女子央求道:“好孩子,瞧在我生你养你的份上,你...将此物还给我。我还有一件....极珍贵的上古神器,可以传给你。这花园被陵墓挡着,谁也找不到这儿来。你得了那神器,好好修炼,将来.....将来必然天下....天下无敌,重出江湖....掀起巨浪。”

    侯亿耳问道:“什么神器?你莫要骗我,现在就取出来!”声音听来甚是贪婪热切。

    女子道:“秘密....就在这孝子图里,你拿过来,我指给你瞧....”

    侯亿耳慢慢靠近,让女子能够得着孝子图。骤然间,侯亿耳“啊”地大叫,喊道:“老贼婆,你....你好狠!”

    女子厉声嚷道:“孩子,你爹爹是昔日的医神齐宫,故而你天赋卓绝。在所有子女中,我最宠着你,器重你,为何你要取我性命?我的心好痛!我...我和你同归于尽!”

    两人扭打起来,但终究侯亿耳气力更大,他夺过女子掌中匕首,狠戳数下,将女子头颅斩断,鲜血滴落在那孝子图上,图案急剧变化。侯亿耳气喘吁吁,拿起孝子图,瞪大眼睛,似发现了重大秘密,道:“这....这是....”

    嘭地一声,幻象就此消散,但惨剧真相也已明了。形骸心想:“原来侯亿耳是齐宫医仙的儿子?他准是找到了孝子图中藏的神器,即使如此,他杀了自己亲生母亲后,神志不清,疯疯癫癫,此后再也不成气候。他对拜风豹、烛九这般执着,正是因为他这段罪恶凄惨的往事。而他到处留情,子孙众多,则是学他的父亲齐宫。”

    只是那神器到底是什么?若落到拜风豹手里,会不会酿成危害?这儿是拜家的古墓,那女子只怕也是拜家祖先了?拜家源远流长,甚至比圣莲女皇血脉更为久远。拜无殇在龙国朝廷失势后,却又逃到这里,成了冤魂寄生的躯壳,这又是什么缘故?

    他挣脱出幻觉,见屋中景象已然大不相同,墙上用魂水密密麻麻写着词句,画着符咒,正是一门深奥法术。天脉法则授予形骸智慧,令他揭开了曾经发生的惨剧,才能见到这些原先隐藏的字迹。

    他看那仙法,惊佩之余,又不禁大感放心:这仙法并非毁天灭地,杀人无形的手段,而是一门焕发生机的妙术,可以永久更改一处气候,化荒漠为绿洲,变冰原为绿林。唯有灵阳仙的阳火能够施展,形骸无法学会,学了也用处不大。但对临近北极的猛犸国而言,却是逆天改命的大好事。

    形骸见恒宇情绪激动,眸中含泪,向她走近几步,握住恒宇手掌,恒宇拥抱形骸,喜道:“这仙法比我想象中更好,能救我猛犸国成千上万的性命。”

    形骸道:“天地运转时,讲究阴阳平衡。北地寒,南方暖,天理如此。若强行在冰原中开辟热土,是福是祸,尚是未知之数。”

    恒宇点头道:“我比你更清楚,我是冰行牧者的大巫师,调节自然是我的本职,你记得么?若自然之灵不喜,我绝不会动用此法。”

    形骸在她额头一吻,道:“你静下心学,我在此替你护法。”

    恒宇感激一笑,坐在墙壁前头,双手触碰符咒,符咒闪着光芒,融入恒宇体内。形骸知道这法术深奥,但恒宇天赋不在费兰曲之下,最多两个时辰便能领悟。

    但天脉法则所在之处,定有灵体守护。不是幽灵,便是神灵。

    屋外传来怪异声响,似有人在挖土。形骸略一思索,在恒宇周围布下一圈蓝翡翠护盾,走出屋子。

    只见拜无殇的幽灵手中拿着个铲子,拖在地上,缓缓走动。他肌肤全变作树皮,紫色毒液从缝隙中渗出,歪着脑袋,长发如黑色柳叶般垂落。铲子划破土壤,土壤中便有幽灵苏醒,浮在半空。

    形骸不多话,左手一剑斩向拜无殇,拜无殇横过铲子格挡,但形骸这一剑势若惊涛,砰地一声,拜无殇铲子折断,朝后摔出。

    形骸道:“既然已经退隐,当有离世之心,何故弥留不去?”

    丛林巨响,拜无殇冲破树木,手中长剑闪着墨绿色的光芒,倏然剑光缤纷,密如山洪。形骸使平剑心诀,长剑圈转,乃是玄武钝剑招式,将拜无殇剑刃挡住。但那绿芒宛如鬼魅,骤然突进,形骸闷哼一声,竟未能拦下,登时痛彻心扉,心魂宛如刀割。

    他陡然醒悟:“这是朽木棺材剑法!”前些年,他曾与拜墨向聊天,谈起拜无殇所“创”的患病牡丹剑,拜墨向已得拜无殇真传,练成了“灵芝候月”,越是中毒,功力越强。但此功之上,另有一层境界,就是这朽木棺材剑招。

    此招精髓,乃是以自己魂魄化作剧毒,凝于木剑之上,刺击敌手。若敌人中招,心智稍弱,立刻魂飞魄散,当场死亡。即使当场未死,也会被这幽魂毒侵入躯体,遭受重创。练成此招,其人剑术之强,已臻神而明之的地步,将敌人生死掌握于股掌之间,宛如死神一般,更是世间所有幽灵的克星。

    然则此功有极重大的隐患:须得以自身魂魄为毒伤人。故而拜无殇平素从不施展,更不愿传授给弟子,以免弟子滥用,害人害己。若此招使用过度,会累得自身魂飞魄散,沦为行尸走肉。拜无殇说他生平有个大敌,他年老临死之际,或许会去与这强敌性命相搏。

    莫非拜无殇就是因此而死?

    他死后躯体留在这陵园中,被众幽灵当做护卫,操纵他徘徊走动。他体内仍有魄在,这魄驱使他使出生前武艺。而他容纳太多幽灵,随意将幽灵消耗,施展这朽木棺材剑法,故而源源不绝,并无中断之忧。

    形骸接连中招,连山墓甲都阻拦不住,若非他反复濒临生死边界,此时魂魄早被此招撕裂。他脸色惨白,冷汗直流,喉咙中鲜血涌动,心想:“我太过托大,根本不该与他近身搏斗!”当即转身往后跑。拜无殇发出尖啸,正是数百个幽灵的鸣叫声,身子飘荡,追向形骸,来势快如疾风。

    形骸若施展梦魇玄功与雷震九原功,拜无殇万万追不上他,但形骸思索对策,不知不觉放慢脚步。拜无殇猛然前冲,墨绿剑芒飞向形骸后背。

    就在此刻,形骸想起星知老僧的木龙功里有一门“九天玄木法”,使用此招时,木行真气充斥全身,可自行感应游魂怨灵的敌意,身形加倍灵敏,躲避抵挡追袭灵魂的攻势。他心中急想:“朽木棺材剑以魂魄为毒,九天玄木功则专用来克制幽灵,倒也不妨一试!”

    他默想心法,转变真气,周身木气绕体,刹那间,他耳清目明,敌人剑气动向清清楚楚,似缓慢了一半。形骸再将冥虎剑变作玄木剑,上下震荡,将墨绿剑芒挡开。

    拜无殇似甚是震惊,但仍不甘心般快速出剑,他也是当世剑术高手,剑招威力强悍,只是绝学已然被破,单以剑法而论,不是平剑的对手。两人斗了十招,形骸使平剑的“龙爪夺剑手”,将拜无殇木剑夺下,双剑穿刺入拜无殇心脏、腹部,嗤嗤声中,把他钉在了一棵樟树上。

五十八 鸿钧阵之谜

    纵然形骸取胜,但拜无殇的“牡丹花开”内功令他遍体是毒,且毒性强烈,种类繁多。形骸倚仗放浪形骸功,一时也难根除。

    他被毒的晕晕乎乎,但不敢怠慢,掌心燃起金光,使出洪清猴王拳,乒乒两拳,打在拜无殇丹田上。此人体内冤魂齐鸣,渐渐皆被净化。拜无殇脑袋耷拉在侧,双臂无力垂下,显得迟缓虚弱。

    他的魂早已不在了,但魄却留存在深处。若审问其魄,或许能问出些端倪来。

    形骸使出地狱无门,将拜无殇之魄捉住,问道:“拜无殇!你还记得我么?”

    拜无殇声音痛苦、轻微、断断续续,形骸仅能听到极低的词句,他凝神屏息,靠近拜无殇,只听他说道:“不...不记得。”

    形骸道:“你怎会死在这儿?是何人将你杀死?”

    拜无殇道:“是....仇人。”

    形骸道:“仇人是谁?”

    拜无殇的魄变得恐慌起来,他道:“圣莲,圣莲女皇。”

    形骸背脊发寒,道:“圣莲女皇?是她杀了你?她人呢?你也杀了她么?”

    拜无殇答道:“我未能杀得了她,朽木棺材剑也杀她不得。”

    形骸回忆当年这拜无殇曾追随圣莲女皇到泉龙寺,那时魁京现身,重创圣莲,拜无殇有大好机会,若当真与圣莲女皇有仇,为何不一剑将她杀了?

    他问道:“你对圣莲女皇忠心耿耿,曾舍命相护,为何她又成了你的死敌大仇?”

    这残存的魄似在颤抖,他道:“她....曾是我妻子,我...对她情感复杂,直到最近,她...逼得我无路可退,我才与她...拼命。”

    妻子?拜无殇是圣莲女皇的丈夫?第一届四派群英会是在三百多年前,拜无殇拔得头筹,或许他被选入了宫,但为何史册全无记载?

    形骸道:“你还想的起来为何结仇么?”

    拜无殇道:“她...她亲手杀了...咱们的女儿!”

    形骸大吃一惊,想起沉折与圣莲之女,心头一片冰冷,他不敢相信圣莲女皇竟如此丧尽天良,心狠手辣。

    但她的子女极少善终,稍有软弱,便会被她所杀,七百年来不是一直如此么?

    他道:“你女儿是怎么死的?你如何知道是圣莲所杀?”

    拜无殇道:“我成为...成为皇妃之后,外出替她办事,但....归来后女儿已经...已经死了。她说女儿是生了怪病,毫无征兆,我悲痛绝伦,带上女儿...女儿尸首,离开皇宫,来到...祖墓,将她...埋葬于此。”

    与沉折的女儿一样,这其中有蹊跷么?数百年的时间,漫长的日子,世事无常,总会有巧合,倒也难说的很。

    拜无殇又道:“祖墓中有....有通灵神木,能...借助躯体,重塑女儿的魄。我问那魄,她是如何死的?

    她答道:‘母后...母后杀了我,她说这是为了龙国,为了天地,为何维护平民百姓,为何支撑这乾坤正道。鸿钧阵需牺牲一位至亲至爱的灵魂,而且每隔十年,都需...都需再以至亲至爱的魂喂养鸿钧阵的守护灵。守护灵吃了魂之后,才会继续运转。母后她哭着将我送到鸿钧阵里头,随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形骸的手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他心想:“梦儿说,要开启最底层的鸿钧阵大殿,需要...需要一个钥匙。那个钥匙就是...就是至亲至爱之魂?唯有牺牲那魂,才能得到鸿钧阵的认可?是何人定下如此荒谬的规矩?难道别无其余办法?”

    若是有,圣莲女皇早就找到了。正是因为毫无办法,她才接连杀害自己的亲生儿女。

    谁是孟轻呓的至亲至爱?唯有形骸,或者孟如令。梦儿不知道此节,若她知道了,又会如何是好?

    梦儿慈悲善良,面冷心热,她或许不会忍心。但那是夺取皇位的唯一机会。梦儿不那么做,我该不该替她动手?

    形骸掌中燃着金光,但似乎又逐渐染上了淤泥。它变得肮脏,变得扭曲,但那肮脏又映照出形骸悲伤的脸。

    孟如令背叛了梦儿,她也是龙国的敌人,她该死。若杀了她,掌握鸿钧阵,龙国就不会自相残杀,血流成河。不,不能让梦儿知情,那会让她痛哭,让她苦恼,形骸会替她解决这一切。

    若是不杀孟如令,而是形骸自己呢?

    如果没了我,梦儿活着也没了意义。她对我情深似海,若我魂魄消失,梦儿也无法活下去。这不像以往那样,鸿钧阵会吞噬魂魄,我无法再转世重生。

    梦儿需要我,这世道需要我,骸骨神需要我,我能对付巨巫,我能对付仙灵,我不能死,我还有许多事要做。

    形骸在怯懦与牺牲、卑微与伟大之间纠结,过了许久,他仍无法下定决心。骸骨神并未赐予他相关的智慧,令他能够明智的决断,做出正确的抉择。

    他又问道:“你女儿的魄呢?”

    拜无殇道:“魄....会渐渐失去记忆,她的魄早已丧失理性,也不再是我女儿的魄了。她的魄,野兽的魄,尖牙鬼的魄、僵尸的魄,再无半分区别。我也迟早...迟早会忘却一切。”

    形骸道:““你因此想向圣莲女皇复仇?你说被她逼迫至绝境,才与她拼死决战,她做了什么?”

    拜无殇答道:“多年来,我....一直密切留意皇宫,收买许多宾妃侍女。三年前,有人从宫中盗出一个木盒,交到我手中。那木盒中是圣莲女皇一位女儿的灵魂,保存完好,圣莲女皇一直...一直未舍得将她献给鸿钧阵。魂能变成幽灵,比魄能存在更久,我夺得此魂,若能令她开口,就能揭露圣莲的阴谋,防止更多的人受害!”

    形骸心头一震,问道:“这魂现在何处?”

    拜无殇惨然道:“圣莲追查到了我,在此...将我杀死。我将那....那女子的魂送入此地花海里,由于阴影之故,加上土壤特异,这儿的草木能容纳魂,圣莲无法找到她,而她自己也有极大隐患,只能无功而返。”

    形骸环顾四周,暗中思索:“拜无殇死后,体魄被那女子的魂暗中操控,她在拜无殇体内注入怨灵,命他守护此地,不让外人入内。”

    她为何命拜无殇捉恒宇?因为恒宇的体内有阳火,又常年与冰原的幽灵、神灵交谈,因而远比常人圣洁。圣洁之躯最易受幽灵觊觎,她或许想冒险占据恒宇躯体。

    想到此处,他寒毛倒竖,呼吸沉重,喊道:“恒宇,小心!”一闪身,到了屋中,果然见墙上文字之中站着一脸色灰白,红唇尖牙的女鬼,那女鬼握住恒宇手掌,身子慢慢消融。

    形骸虚劈一掌,斩破裂隙,梦海之潮涌向那女鬼。那女鬼受潮汐一卷,倏然脱离恒宇身躯。恒宇闷哼一声,睁开眼来,面无人色,似乎仍未清醒。

    形骸手掌一捏,梦墨圈转,化作牢笼,将那女鬼困住。那女鬼哇哇乱叫,双目瞪视形骸。形骸只觉自己五脏六腑似在颠倒,背脊被一只鬼手捏住,他身子急剧扭转,好似变成了一张弓,浑身骨骼喀喀作响。他低声惨叫,勉强用剩余的意志对抗女鬼。但这女鬼奴役此地数千幽灵,夺心功夫歹毒凄厉,强悍绝伦,比之归墟魔更棘手百倍。她决意先将形骸处死,待梦墨散去后再对付恒宇。

    恒宇陡然醒悟,怒道:“放开他!”指尖打出金风,那女鬼尖叫起来,被金风吹得支离破碎。形骸一个翻身,已然站稳。女鬼喊道:“全都死吧!”骤然间,千万黑色树枝刺破小屋,刺向形骸与恒宇。

    形骸抱紧恒宇,身子融入梦墨,梦墨飘入半空,两人再度现身。只见下方树木疯长,将大地寸寸颠倒,泥土破开,四处纷飞,巨大的蔓藤,漆黑的大树,刀剑般的枝叶,爪牙般的荆棘,狰狞妖冶的花朵如惊涛骇浪般升降起伏。

    恒宇招来一只金色蜻蜓,两人站在蜻蜓背上,她神色惊惶不已,道:“我已学会那仙法,咱们从这儿逃出去!”

    形骸摇摇头,道:“等着我!”说罢往那疯狂的木潮中跳下。恒宇俏脸变色,但无法跟随,只能在空中盘旋,躲避飞来的致命尖刺与锐利花瓣。

    形骸借助梦墨,变化出刀剑旋风、火焰雷暴,四下扫荡,清除大片巨木。巨木中幽灵陆续苏醒,逃往空中,形骸辨别众幽灵动向,突然发觉些许端倪。他掌中发出命运丝线,顺着丝线攀爬过去,树妖尖枝打来,皆被形骸闪开,饶是他动向飘忽不定,仍被刺得遍体鳞伤。

    形骸心想:“非捉住她不可!若有了这女鬼,就不必杀孟如令,也不必与梦儿分离!“他张开嘴,口中蛛丝凝聚成枪,猛然间,他身形一闪,直刺过去,穿破千百道树墙,嗤地一声,刺入那女鬼”心脏“处。他先前以梦墨卷住女鬼,等于使出逐梦功夫,在梦墨之中,那女鬼无所遁形,绝无法躲开他这命运一刺。

    女鬼瞪大血红的眼睛,厉声惨叫,形骸喷出血水,血化作九天玄木,将女鬼死死困住,与此地幽灵隔绝。顷刻间,地震停歇,崩溃戢止,树海平静,众幽灵不复狂躁。

    女鬼颤声道:“放开我!放开我!”但她法力衰弱,再牢笼中难以脱困。形骸问道:“回答我,女鬼,你叫什么名字?”

    女鬼不答,形骸笑了笑,将木笼封死,这女鬼再难以逃脱。她是圣莲女皇的女儿,或许与孟轻呓关系并不紧密,但圣莲女皇对这女鬼如此看重,想必有些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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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 临云危楼台

    恒宇降落在地,神情关切,问道:“你为何如此冒险?为何非要捉这女鬼?这女鬼又是何人?”

    形骸握着那木笼,摇头道:“这女鬼道行深,对我有用。此事涉及我龙国机密,倒也不便相告。”

    恒宇并不在意,只叹道:“鬼神难测,只盼你莫要玩火烧身。”

    形骸答道:“玩火烧身?那是小道士、小法师所为,似我这等宗师又岂会如此?”

    恒宇捏捏他脸蛋,笑道:“你毛还没长齐,还有脸自称宗师?”

    形骸道:“谁毛没长齐?本宗师连骨头皮肤都能随意操纵,想要皮厚毛密,犹如铁石,也是一念之间的功夫。”

    恒宇手指在他嘴唇上一抹,道:“连胡子都没有,偏偏说话和老头子一样。”

    形骸笑道:“你头发也没白,肌肤光滑,脸长的像少女,不也老气横秋的?”

    恒宇哈哈一笑,凝视形骸许久,与他拥抱在一块儿。她身躯很稳,一丝颤抖也感受不到,就仿佛久而不化的冰山,不受风雨所动。

    形骸柔声道:“你要走了么?”

    恒宇道:“多谢你救我性命,也多谢你与我的姻缘。”

    形骸叹道:“我也是如此,但我另有所属,委实对不起你。”

    恒宇摇头道:“你何须自责?是我趁你受伤,迫你要我。我本想就此俘获你的心,让你帮咱们冰行牧者,背叛龙火贵族,但仔细想想,是我存心不良,幻想虚妄。”

    形骸苦笑道:“路途艰险,分岔往往只在一念之间。若不是我有心上人,我险些就答应你了。”

    恒宇点点头,道:“祝你与她心想事成,事事快乐。”

    形骸知道分别在即,心下不舍,但两人身份仍是敌非友。恒宇坚定执着,形骸也不会动摇。他们不复多言,更再无亲密举动。恒宇浑身光辉四射,命那蜻蜓升空。她道:“此次大战,我会劝陛下撤走,望你也给咱们一条生路。”

    形骸道:“放心吧,咱们道术士不会追踪你们,你们通过挪移之法撤退,我等也无法跟从。藏家蛮勇,更无头绪。”

    恒宇最后向他淡然一笑,驱使那蜻蜓远去。

    霎时间,形骸茫然失落:除了孟轻呓之外,他此生头一次与女子这般亲密,这似是对孟轻呓的背叛,对龙国也甚是不忠,甚至他还任由恒宇闯入祖墓,学会了那仙法,当真不务正业,玩忽职守。

    既然恒宇要形骸忘了此事,他也不愿再为此牵肠挂肚。

    毕竟人在江湖,风云难测,人生漫长,谁又能保证永不犯错?若形骸是活尸,万不会与恒宇相好,但既然天赐他为人,令他重获七情六欲,总有情绪失控的时候.况且那仙法对龙国并无害处,而是造福凡人之术,恒宇得知也并无不可。

    形骸问天自问,为自己找借口开脱,渐渐心意坚定,不再内疚。只是在心底发誓以后定要严防死守,不重蹈覆辙,更要加倍为梦儿着想,赴汤蹈火,死而后已。

    正激昂间,他突然想起恒宇将他那件长袍也顺走了。

    .......

    大殿之外,喊杀声越来越响。猛犸国军队冲上山来,地仙派众人奋力抵挡。猛犸国有三分之二乃是正规军队,军纪严明,装备精良,勇往直前,毫不退缩。地仙派纵然各个儿武功高强,擅长用毒,却也节节败退,退入高处楼台上。

    利歌早命人布下陷阱,只听嘭地一声,楼台大门撞破,那楚项第一个冲了进来。他大笑道:“小崽子们,还不投降?否则老子就是一通好杀!”

    话音未落,机关触响,嗡嗡声中,大量箭矢飞向楚项,密如飞蝗。楚项大惊失色,浑身金光激荡,将箭矢挡在一旁。他原先身上有伤,此刻全力运功,令他胸口一阵剧痛。

    拜墨向喝道:“接招!”服下药物,潜运灵芝侯月之功,手中长剑如弧,划过半空。楚项用大剑一格,身子一震,居然退后了一步。

    这楚项武功本远在拜墨向之上,但此刻他伤势缠身,真气并未复原,一路上又身先士卒,冲破重重阻挠,眼下正是虚弱之时,加上拜墨向剑上毒气强烈,剑招巧妙,使得楚项唯有招架之功,全无还手之力。

    猛犸国士兵冲入这大殿,张弓齐射。地仙派众弟子藏入早已架好的家具木墙之后,弓箭一时难以射穿。拜墨向寡不敌众,朝后飘开,退至掩体处躲藏起来。

    楚项骂道:“无胆懦夫,给我出来!”鼓足力气,劈出剑风,砰砰巨响,将障碍掩体打塌了数块。

    利歌见敌人士兵大半已涌入这楼台大殿,喊道:“放烟!”

    倏然间,只见天上地上打开小孔,孔中喷出白色烟雾。此雾是地仙派所造的神农软骨粉,凡人一旦吸入,便会浑身酸软无力,意志涣散,分不清真假虚实。此乃地仙派用来抵御外敌的手段,对人体并无大害,只需睡上一天一夜就能恢复。但危难关头可以立即令敌人动弹不得,束手待毙。

    地仙派众人皆已服过解药,暂且不惧,猛犸国凡人士兵又如何承受得住?不一会儿功夫已倒下大片。

    纵然这软骨粉效用如神,但敌人数目太多,前头士兵吸后,后继士兵则好过许多。不过他们慌乱,一时不敢突进,连军中树海国的月舞者与大唐派的龙火贵族也心下惶惶,犹豫不决。

    利歌又喊道:“动手!”

    埋伏在两侧的暗器好手当即跳出,挥动火杖,投掷毒镖,霎时黑影穿梭,火球轰炸,破空而去。众敌人大声痛呼,顷刻间又死伤惨重,抱头打滚。大唐派众降者见状,直是心胆俱裂,一溃千里,扭头就往外跑。猛犸国督军见状大怒,呼喝蛮族脏话,将逃兵一一斩杀。但大唐派这群乌合之众反而更乱,哭喊的哭喊,推搡的推搡,求饶的求饶,更有人怒到极处,豁出命来,想要杀出一条逃生血路。

    楚项怒发冲冠,定睛一瞧,认得利歌与拜桃琴,嚷道:“啊,你是那个国王,她是你的老婆!”

    利歌见此刻局面逆转,敌人数目与高手反而远少于地仙派,再无惧意,答道:“楚项,你扰我离落百姓,今日正要拿你!”

    地仙派士气大振,从掩体后冲杀出去。楚项骂道:“王八犊子,来的正好!给老子下酒!”也如一头蛮牛般猛撞过来,另有十个月舞者紧跟在后。弹指间,众人兵刃交鸣,飞光掠影,厮杀凶悍。

    楚项再对上拜墨向与六个金枪勇士,他仗着铠甲牢固,几乎只攻不守,唯独抵挡刺向头脸的攻击。这七人纵然了得,也逐渐呈现败象。只是楚项身子不便,想要取胜也大为不易。

    利歌对付两个月舞者,此二人月火约在第四层,变作烈马、蜥蜴半人,奔行极快,气力极大,那蜥蜴尾巴与舌头更是伶俐巧妙。只是在利歌的平剑面前,委实算不得什么。斗了二十招,利歌剑鞘与长剑双影重叠,难分左右,忽然一剑刺中那蜥蜴心口,再一剑鞘把那马面人腿骨打断。这两人再无法作战,只得败退下去。

    利歌松了口气,想去支援他人,忽见楚项一声断吼,金光如炮,打中拜墨向,恰好拜墨向攻得太急,招式使老,被吼声打个正着。他口喷鲜血,翻身摔落栅栏,朝深渊坠落。

    利歌大惊失色,喊道:“爷爷!”

    好在这高楼下方仍有楼台,拜墨向摔到下方,撞碎了地板,但性命无碍,只已是闭气昏迷。

    楚项也甚是吃力,气喘吁吁,但他斗志昂扬,道:“老贼想逃?没那么容易!”大剑转动,金光灿灿,将火杖金枪阵逼退,欲下去结果拜墨向。

    利歌全力鱼跃,一剑直袭楚项。楚项喜怒交加,道:“送上门来了!”伸出巨掌,抓向利歌。他知道利歌身份极其重要,若能擒住,至少可令离落国交纳赎金。

    但利歌早已算定,这一招使到一半,蓦然收招就逃。楚项骂道:“哪里跑?”撇下敌人,迈开大步,紧追利歌不放。

    楚项体力极强,步伐极大,但利歌对地仙派楼阁地形了如指掌。他绕弯拐角,上跃下伏,带着楚项在楼阁中兜圈子。楚项每次只差一点就抓住利歌,却总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他气急败坏,哇哇乱叫,但这楼阁临危瞰谷,又不敢使狠手,生怕将利歌打下山去。利歌听楚项呼吸声,对他动向一清二楚,每到紧要关头,总能逃过一劫。

    跑了一盏茶功夫,来到一处长长的栈桥,下方乃是百丈深渊,利歌从栈桥处冲过。楚项边骂边追,快速逼近。栈桥约有三十丈远,笔直延伸,楚项心下一喜:“到此地步,咱们比直线脚程,我总追上你了!”脚步更是加快。

    只听扑地一声,他一脚踩空,从一破洞中摔向山谷。楚项大骇:“这小子好生狡猾!他在此留有陷阱?”原来利歌本打算若局面恶劣,继续撤,可将这栈桥毁掉,令敌人无法追赶,众人在对岸等候形骸返回。此刻用来对付楚项倒也正好。

    生死关头,楚项脑子倒加倍清楚,一招象鼻擒拿手,真气如绳,挂在了栈桥上。利歌暗忖:“他若早用这招,我已被他捉了。”跑到对面,一拉预先布置好的绳索,这栈桥咔咔巨响,脱离山体,往下滑落。那楚项往深谷摔去,即使他铠甲再坚实,这一下也非让他粉身碎骨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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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 虎将无功过

    那栈桥从当中折断,喀喀嚓嚓,木屑、木块纷纷掉落山崖。利歌往下看去,只见云雾潜隐,遮蔽谷中景象。

    忽然间,山体摇晃起来,紧接着,大丛大丛的花草树木破崖突起,向外生长,只一眨眼功夫就伸出数丈。楚项发出一声大吼,奋力一跃,正好拉住对面伸出的一棵大树,这一下令他浑身巨震,吐出一大口血。利歌看傻了眼,不知到底发生何等怪事。

    莫非灵阳仙当真如有神助,命不该绝么?

    楚项绝无法飞行,过不过来,但他神色狰狞狂热,往阁楼攀爬而上。此人已是强弩之末,绝不是金枪勇士与地仙派高手之敌,甚至不必有人对付,只怕他自行就会累倒。但偏偏地仙派他们不知道此人在这儿,对楚项绝无防备。

    利歌一抬头,恰好见拜桃琴在对崖四处张望,眸中含泪,焦急万分,似在寻找利歌。利歌赶紧喊道:“小心!别过来!”

    桃琴儿大喜过望,朝他挥手,运气回道:“我还当你掉下去了呢!为何山上一下子到处是树?”

    利歌急道:“下面,楚项在下面!”

    桃琴儿笑道:“啊,对了,你把他骗的摔死了么?”说罢往悬崖边上探头一瞧。

    楚项仰天长啸,如猛虎般扑上,一指点中桃琴儿,桃琴儿撞在山壁,当即晕死过去。楚项哈哈大笑,抱起桃琴儿,瞬间跑的没了踪影。

    利歌心急如焚,汗流浃背,怒道:“楚项,你若伤她半点,我将你碎尸万段!”但桃琴儿显然已受伤,此刻空口恫吓,又有何用?

    他无可奈何,唯有往悬崖峭壁下爬去,此山几乎垂直,并无可借力之处。但利歌令自己变作尖牙鬼,动作宛如流水,约莫半个时辰,总算翻到对面。碰巧宝鹿率领金枪营赶到,将利歌拉了上来。

    利歌消耗剧烈,脸色难看,双目血红,牙尖嘴细,众人一见,吓了一跳,惨声道:“国主变成尖牙鬼了!”

    利歌赶忙收功,一低头,一仰首,已然恢复原状。众人见他清秀俊美,面如冠玉,皆擦擦眼,怀疑自己看错了。利歌这才察觉到自身异样:为何自己变成尖牙鬼后能自行复原,而行海师父说别的龙火贵族变得嗜血残忍,疯狂的无法挽回?

    但这秘密太过惊人,哪怕行海师父也不能告知。

    回复常态后,他功力锐减,大汗淋漓,累得几乎爬不起来,更喘得无法言语。宝鹿笑道:“这下好了,总算找到你啦!那些猛犸国的统统撤走,大唐派的兵刃抛了一地,这叫偷鸡不成蚀把米。拜老爷子还说,为了报答咱们相助之恩,愿意拨五千两翡翠给咱们呢。”

    利歌咬咬牙,一字一句说道:“我....得...去救...桃琴儿!”

    宝鹿吓了一跳,道:“桃琴儿?她怎么了?她在哪儿?”

    利歌稍稍好转,道:“她被...被那楚项劫走了,不知逃往何处。”

    众人大骇,齐声道:“咱们这就去搜!”

    利歌道:“不必,我...我亲自去!我知道她在哪儿,你们在此守着,以防另有敌袭。”

    众人心知不错:此事决不能轻举妄动,大张旗鼓。毕竟桃琴儿在敌人手中,眼下投鼠忌器,唯有设法偷偷将她救出来。利歌虽是国主,最是要紧。但在这地仙派中,武功仅次于拜墨向,他若执意如此,旁人也劝他不住。

    宝鹿道:“我随你去!”说话间变作混沌鹿原形,让利歌骑在她背上。利歌道:“鹿儿,辛苦你了。”宝鹿轻唤了一声,奔行而去,快如劲飚。

    利歌能闻到些许楚项流出的鲜血气味儿,但到了途中,山风一大,这血气荡然无存。宝鹿见四下山峰林立,树海飒飒,不禁茫然,问道:“利哥哥,咱们该往哪儿走?”

    利歌从怀中取出一个瓶子,瓶子里是他酿造的药酒,可缓解尖牙鬼病状,其疗效近似人血人肉,服下之后,凡人变作的尖牙鬼肚腹肿胀,会变得平和懒散,也能复原精力,但他却发现此酒对自己而言效用截然不同。他一口将药酒喝干,登时体力充沛,腹中饱满,空气中的血腥味儿变得极为显著。

    宝鹿见他模样,大吃一惊,道:“利哥哥,你..你当真....”

    利歌道:“别怕,我还是我,过一会儿就能变回来。”

    宝鹿身为元灵,才疏学浅,不学无术,更懒得多学凡人常识,听他一言,以为本该如此,笑道:“原来尖牙鬼倒也能像人般说话,这可当真奇了,那些人也是大惊小怪,对尖牙病怕成这副模样。”

    利歌跳落下地,道:“不必你背了,咱们一齐赶路,走那边!”

    两人全速奔行,利歌脚下生风,不在宝鹿之下。宝鹿好胜心起,想将他甩开,却也难以办到。

    期间,偶尔气味断绝,不得不绕圈找寻,但总算大致方向不错,总能续上行踪。过了近三个时辰,天色已晚,黑暗四起。山林间变得幽冥灰暗、神秘险恶。形骸往上瞧,分不清是乌云还是树叶,也不明白是树枝还是骷髅的胳膊。

    他们走上了山,见有一座废弃的道观,地方倒是宽敞,围墙门廊皆已荒废,院前窗子长满杂草。若非顺着血腥气味儿,万万找不到这儿来。

    利歌闻不到血气,嗅觉又失灵了,他取出獾疏角来,招来肥遗元灵鸟,轻声道:“替我侦查一番。”

    肥遗答应,化作虚灵,飞上半空,绕着道观转了一圈,回来后说道:“屋外有两个看守,屋内又有三人。你的老婆晕过去啦,不能算作人。”说罢指了指屋外看守的方向。

    利歌问道:“是那楚项么?”

    肥遗答道:“一人是大胡子楚项,一人是大官占谬,一人是国内的大萨满。肥遗最聪明,见过的人都能记住。”

    利歌与宝鹿惊出一身冷汗来,利歌颤声道:“占谬?大萨满?为何....为何他们会与楚项...楚项在一起?”

    肥遗不答,只是振翅待命。利歌向它道谢,肥遗散去。

    利歌心想:“占谬与大萨满都是一心主战的,占谬更是煽动我国战团去与灵阳仙交锋,换取荣耀。莫非....莫非他们是故意挑起双方争端,让咱们离落国受罪?”对宝鹿道:“悄悄走近,都结果了。”

    宝鹿点点头,两人靠近屋外守卫,宝鹿一扬角,发出石锥,利歌使平剑的一刀两断,将那二人无声击杀。利歌看两人面容,倒也认得,是占谬麾下的两个龙火功高手。

    利歌心知楚项现在功力锐减,但听觉仍甚是灵敏,示意宝鹿莫要跟来,他使出平剑心法,隔绝自身震动,盘膝而坐,偷听屋中话语。

    只听楚项冷冷说道:“两个老贼,你们说是敏士让你们来的?他为何会识得离落国的龙火贵族与老萨满?”

    占谬笑道:“老兄不必多疑,先前你倒地吐血,险些死了,若不是咱们二人赶到,你此刻焉能神完气足的?敏士大人许我莫大好处,我才勉强答应救你一救,若不然,被咱们国主知道此事,我焉能活命?”

    楚项哼了一声,道:“咱们冰行牧者若要战胜敌人,一向光明正大,他何必玩这等玄虚?老贼....老匹夫,敏士究竟有何打算?你们遇上恒宇了么?”

    占谬不答,反问道:“三天之前,藏东山与北牛在东阳城前平原打了一仗,你猜胜负如何?”

    楚项霎时急不可耐,捏拳喝道:“少卖关子,不然老子砸烂你的狗头!”

    占谬哈哈笑道:“老兄果然急躁,好,我说,我说。是北牛胜了!”

    利歌浑身冰冷,心头绝望,暗想:“这如何...如何可能?藏东山将军率二十万大军,千余龙火贵族,铠甲兵刃皆是当世最强,如何会败给五万冰行牧者?”

    楚项哈哈大笑,大声欢呼道:“他妈的,告诉我这等好消息,又不给我带酒,可是想憋死老子?国主是怎么赢的?”

    占谬叹道:“无人得知,双方所有士兵皆同归于尽,北牛砍掉藏东山的脑袋,恰好被赶来的一位灵阳仙所救,保住一条性命,但据说至少一年后才能走动,三年之内,武功全失。”

    楚项咬紧银牙,流泪道:“陛下,陛下,老子没跟错您!您是咱们灵阳仙的骄傲。”

    占谬道:“另一边,不知何人出手,藏有功那十万人马也是全军覆没。他们本去埋伏孟如令、裴柏颈,但自己却遭了秧。”

    利歌又感到天旋地转,暗忖:“灵阳仙竟如此神通广大?”

    楚项喜道:“裴柏颈这小子,一贯与我不对付,想不到竟这般了得?如令这小丫头娇生惯养的,不料也有这等神威?”

    占谬摇头道:“并非是他们二人,据他俩说,他们被一高手偷袭,当场昏迷,醒来之后,战场一被扫荡一遍,无人存活。”

    楚项摸不着头脑,嚷道:“古怪,古怪!那高手是帮咱们的?那为何又伤了如令、天鹅?啊!我知道,定是他们召唤来的魍妖,对不对?那魍妖不听掌控,先揍晕了召唤者,再杀光了他俩的敌手。”

    占谬叹道:“裴柏颈似乎是真的不知道,而孟如令却似是被人下了诅咒,无法说出真相,连写出那人名字都办不到,别人一问,她就浑身痉挛,神智全无。他二人也受了极重的伤,少说好几个月不能动武了。”

    楚项垂头丧气,道:“偏偏我这一边....最是窝囊,当真没脸见人。”

    占谬道:“听那恒宇说,她决意撤离,返回冰原。敏士大人因有要事,还需逗留一段时日。”

六十一 神兵从天降

    楚项恨恨道:“大仇未报!离落国未灭!岂能落荒而逃?恒宇这娘们儿胆子太小了!”

    大萨满道:“我之所以相助敏士大人,引起这场战事,是为了将龙国战火烧往树海国,铲除仇敌,为我家人报仇雪恨。可绝不容灵阳仙欺人太甚!”话语声甚是森严。

    利歌心道:“果然如此!”

    楚项虽然鲁莽,但并非傻子,他愣了愣,立时起疑,道:“引起这场….这场战事?莫非…莫非争端皆是敏士与你二人捣鬼?”

    占谬脸上变色,暗恨这大萨满口无遮拦。那大萨满却满不在乎,道:“灵阳仙势必要与龙火天国一战,是早是晚,有何分别?我不过是借龙火国之手,令树海国的杂种知道苦痛滋味儿罢了。”

    利歌悲愤得无以复加:“只因这两个老贼固执之念,歹毒心肠,近百万人死于非命,无数家人流离失所!”

    楚项也喝道:“老子手下无数好兄弟,好汉子,都是你们两个老贼与敏士那狗贼….莫非…..莫非商队被俘受死,吕夏兄弟神功被破……”

    利歌暗忖:“不错!当初猛犸国商队是被战团劫掠,但我要占谬彻查元凶,他却推三阻四,处置不利!想不到咱们被人蒙在鼓里,像傻瓜般被人利用!”

    占谬陪笑道:“楚英雄,息怒息怒,那都是过去之事,何足挂齿?敏士大人知道你会遇险,特意吩咐咱们来助,也是一番好心。”

    楚项倔脾气上来,怒吼道:“老子不打了!老子要找敏士算账!你们两个老贼也休想活着!”

    只听砰地一声,那占谬挨了楚项一拳,鲜血狂喷,筋骨寸断而死。这老者虽是龙火贵族,但龙火功太过生疏,楚项重伤之余,仍将他一拳击毙。

    大萨满大吃一惊,颤声道:“你怎的恩将仇报?”他一贯是高深莫测,从容不迫的模样,但当真到了临死关头,也是张口结舌,满面惊惶。

    楚项道:“老子杀奸贼走狗,小恩小惠又算狗屁?”一道掌风飞向大萨满脑袋。大萨满并非龙火贵族,不过是通灵的神裔,但他极为狡猾,往神像后一躲,那神像石屑纷飞,被打缺了半边。

    利歌趁机一跃,扑入屋中,抱起兀自昏迷的拜桃琴。楚项看清是他,气得胡须直翘,道:“贼国主,你也死在这儿罢!”

    利歌不答,跑到外头,将拜桃琴扔给宝鹿,拜桃琴惊呼一声,就此醒来,她道:“夫君?”

    利歌喊道:“你们先走,我拦着他!”说话间长剑出鞘,面对楚项。

    楚项此时怒倒极处,势如狂龙,一拳如重锤打来。利歌剑与鞘交叉于前,内劲密布,硬接一招,只觉此人力气异常之大,却失了原先刚柔并济的真气,当即以平剑化解,再前冲出剑,快如风火。

    这一剑指向楚项鼻梁,楚项脑袋一侧,脸上破开一道口子,鲜血长流。楚项大怒,身上金光暴涨,好似风暴,拳头画弧,击打利歌肋部。利歌以剑为鞘,以鞘为剑,将这一招化解一小半,折转一小半,反震一小半。身后砰地声响,树木折断,利歌再一剑斩向楚项咽喉。

    楚项再度受创,伤口很浅,但已骇然,吓得清醒了些,他鼓足剩余内劲,化作护体金光,盘旋绕身,施展精妙功夫与利歌相斗。两人在黑夜中光芒闪烁,红色龙火与金色阳火驱散了黑暗,前进后退,上下飞舞,利歌施展小巧功夫,避开楚项锋芒,而楚项则大开大合,横扫竖劈。依照楚项原来功夫,一百个利歌也难以取胜,但此时这灵阳仙已然力竭,全凭一股蛮劲支撑,利歌信心渐增,越斗越是得心应手,若非楚项那铠甲刀枪不入,唯有面门是破绽,利歌早已将他制住。

    过了二十招,楚项拳脚出现极大破绽,利歌双手一分,楚项手臂酸麻,落在两旁,面门再无防护,利歌全力一踢,楚项鼻梁骨折,满脸是血,当即昏死过去。利歌见此人金光瞬间消散,黑暗覆盖身躯,不由放下心来。

    他自身也疲累至极,望着这伤势沉重的莽汉,长剑探出,指向莽汉额头。大萨满从雕像后跳出,喊道:“国主!将此人宰了!”

    利歌摇头道:“不,此人与我一样,都被你们愚弄!我不杀他,不能再结仇怨,这场战事不该再继续下去!”

    大萨满神色恼恨,道:“你…你都听见了?”

    利歌身子一闪,大萨满胸口几处穴道被封,登时跪倒在地,再无法动弹。他惊恐万状,厉声道:“我是…我是大萨满,是离落国的圣人!你若杀我,天地不容!老天爷会夺你的王位,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利歌摇头道:“我也不会杀你,因为我有许多事要审问,那敏士究竟是何人?到底有何目的?都需从你嘴里撬出来。”

    忽然间,黑色的树叶中,有一声音说道:“离落国主,果然英明,但未免太过心慈手软。”

    利歌一凛,看一金甲光头的高壮汉子缓步走出。他心头一震,退后半步,道:“戴杀敌?”

    戴杀敌掌中拍出金光,罩住楚项,片刻后,楚项咳嗽几声,睁开眼,愕然道:“老戴?你….你不是随敏士….敏士去树海国….”

    戴杀敌摇头道:“敏士失踪不见,我无可奈何,前来找你与恒宇。”

    楚项道:“敏士….敏士这混帐,是他….是他害了商队的人。”

    戴杀敌叹道:“我已遇上过陛下,陛下说:吕夏兄弟是中了敏士的毒,真气涣散,才死于火杖金枪。”

    楚项咬牙切齿,虎目含泪,道:“他为何…为何要这么做?老子要将他狗头拧下来!”

    戴杀敌说道:“够了,此地不宜久留,这场战争,咱们杀了敌方主帅,令敌人精锐尽灭,数百年来,龙国从未有如此大败。恒宇说得对,咱们灵阳仙已威震天下,名扬四海,令世人得知咱们重新回归,是时候回冰原了。”

    楚项道:“就这么….这么饶过敏士这杂碎?”

    戴杀敌缓缓说道:“龙国仍有纯火寺与藏家的兵马逗留在这儿,合计十余万,咱们呢?兵卒不足五千,若再不走,莫说找敏士算账,咱们一个都回不去。”

    他们说话之际,利歌悄然往林子里退。但戴杀敌叹了口气,道:“国主,委屈劳驾,随我走一遭吧,等咱们安然返回冰原,我会亲自送你归国。”

    利歌虽料到自己局面危险,闻言仍不禁一惊。他急思脱身之法,一边说道:“既然你已知道真相原委,为何还要捉拿我?行海师父说你是一位大侠,这就是你行事之道?”

    戴杀敌眉头紧皱,似深感犹豫,楚项劝道:“老戴,这小娃娃饶我不杀,人还算不错,咱们也饶他一回。”他皮粗肉厚,先前虽然晕倒,但迷迷糊糊仍听到利歌饶命之举。

    戴杀敌抬起头,叹道:“敌友分明,迫不得已,国主得罪莫怪!”若他与利歌结下的私仇,只凭利歌饶恕楚项的言行,戴杀敌非但不会为难利歌,反而会设法补报。但猛犸国经过此役,国内成年男子损失大半,国力损耗惨重,他不得不为家国考虑。

    利歌朝远处一指,喊道:“行海师父!”身子倒飞,钻入树林中,同时凝聚剑意,屏息等候,若戴杀敌追杀进来,他就以长剑拼杀,绝不束手就擒。

    戴杀敌长叹一声,往外推掌,顷刻间,金光宛如通天佛手,朝丛林压下,从树叶缝隙间穿过,不伤树木分毫,空中仿佛日出。但利歌却好似被巨石砸中了一般,背脊一痛,浑身酸软,伏地不起。戴杀敌手一勾,光芒汹涌,将利歌举在空中,利歌心中愤慨,不发一语。

    蓦然,戴杀敌摇了摇头,垂落手臂,利歌往下坠,却落在一人怀里。他望向那人,心头惊喜万分,道:“行海师父!你…你当真赶到了?你怎知道我在这儿?”

    形骸摇头叹息,暗想:“我本想光芒万丈,从天而降的出场,谁知被这小子一叫,仓促现身,未免不够气派,有失威风。”心中失落,但脸上仍深藏不露,说道:“我有决胜千里之能,掐指一算,算到你有这一场危难,来的倒也刚好。”

    利歌笑道:“怎样都好,师父小心,此人仍极为蛮横。”

    戴杀敌拔出金刀,浑身金光重叠,威胜天神。形骸将利歌抛至身后,同时冥虎剑在手,藏气于体,不露锋芒。两人静立不动,利歌不明白戴杀敌为何如此固执?他明知有形骸在场,他无法同时带走楚项与利歌,为何还要这样拼搏?

    形骸先动,他双臂顿时齐全,身躯轻轻一冲,长剑上彩光流转,残留梦影幻象,下一刻已至戴杀敌身后,剑刺戴杀敌后脑。戴杀敌背后如长眼睛,大剑上劈,风声巨响,好似雷霆。形骸却突然消失,变作十个影子,从十个方向袭向戴杀敌,戴杀敌大剑转动,金光好似飓风,将众影挡在外头。

    形骸影子越变越多,越变越奇,他吐出血液,血液化作刀剑,化作暗器,猛烈而密集,沉重而强悍。戴杀敌的金光也越转越快,急促无比,利歌已全看不明白两人动向,暗暗惊惧,心知换做自己,连一招都地挡不住。

    过了一炷香功夫,嗡地一声,两人分别退开,相隔十丈,剑刃皆已入鞘,林间恢复平静。

    戴杀敌道:“你并没有杀我的意思。”

    形骸点头道:“阁下也是如此,既然你要撤走,你我再无切磋机会。”

    戴杀敌背起楚项,道:“后会有期。”

    形骸也道:“后会有期,下次相见,再领教阁下全力。”

    戴杀敌摇了摇头,倏然身影明灭,已在极远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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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二 迷茫的征兆

    利歌眺望黑夜,眺望模糊的山影,夜风吹来,树叶沙沙摇晃,却有宁静相随。他疲累而欣慰,默然片刻,问道:“师父,战争结束了,对么?”

    他已并非十三岁时的少年,但仍如初遇形骸时那样敬仰他、依赖他,希望从他话语中得到安慰。或许形骸并非如他自称的那样无所不能,但对利歌而言,那却是永恒的真理。

    形骸相信如此,但也无法确定。他道:“先回地仙派,再从长计议。”

    宝鹿、桃琴儿快步赶来,见利歌安然无恙,尽皆欢喜的蹦蹦跳跳。宝鹿问道:“行海师父,你怎地知道咱们在哪儿?”

    形骸道:“我说了,本人心中一动,就知道前后百年之…..”

    宝鹿道:“别吹牛,老实说!”

    形骸大感没面子,但自高身份,不愿说谎,恼道:“我听金枪勇士说利歌动向,招来元灵猎犬,顺着气味儿跟来。”

    宝鹿道:“那不是和利哥哥一样了?”

    形骸奇道:“利歌也能招元灵猎犬?”

    利歌怕形骸得知自己病状,忙道:“宝鹿绕着弯儿骂我是小狗!当真胡闹。”

    宝鹿嘻嘻笑道:“难道不是么?”

    桃琴儿指着大萨满道:“为何他会在此处?”

    利歌于是说了他所听到的来龙去脉,另三人一听,皆惊怒交加。形骸大声道:“原来是那敏士一手策划的?他才是幕后主谋?”

    利歌指了指大萨满,大萨满面带冷笑,说道:“国主,我是给你一举毁灭树海国,了结世代仇怨的良机,你可别不识好歹!”

    利歌走向大萨满,俯视此人,他双眼在黑暗中一闪一闪,红光隐现。大萨满露齿而笑,神色得意,似乎坚信自己所作所为乃是为国为民的大善举。

    大萨满道:“事到如今,一切皆遂我心愿!利歌,战事已无可逆转,你率领举国勇士,获得从未有过的大胜利。我会告诉所有部落战团,说你是当之无愧,奉天承运的王者!你的威名将一举凌驾于历代国主之上!”

    利歌道:“不错,战事无可逆转!死去的人也不会活转。但罪魁祸首绝不能若无其事,大摇大摆,逍遥自在,你是我国大萨满,与死人打交道,正是你的专长,是不是?”

    大萨满笑容消退,倒吸一口凉气,颤声道:“你…..你想杀我?你….以为部族的人会放过你么?”

    利歌摇了摇头,看着师父,形骸漠然道:“死人不会开口。”

    大萨满怒道:“你若杀了我,我的魂会托梦给我的徒弟!更会永世闹腾,诅咒你这小贼!”

    利歌一剑刺入大萨满心窝,大萨满浑身颤抖,惊惶望着利歌,道:“你….你….”说了几个字,旋即咽气。利歌想起那次袭击树海国时无数惨死之人,心中并无快意,也无悔恨。

    形骸施展地狱无门,将大萨满魂魄捉住,将其粉碎,强迫他步入轮回。

    利歌擦去剑上鲜血,见形骸眉宇间似有忧愁,道:“师父,藏家已无力阻止猛犸国撤离,应当不会再有争端了。”

    形骸并不知道藏家溃败之事,问道:“为何无力阻止?”

    利歌于是又述说占谬先前所言。形骸震惊无比,似乎觉得天下荒谬之言无过于此,他道:“我见过北牛功夫,他并非古神,怎能胜得过藏家精兵?孟如令那一边更是无稽之谈!”

    利歌茫然问道:“莫非占谬在说谎?”

    形骸细思当时情形,反复斟酌,道:“不,他没有理由骗那蛮子。只是….只是这如何可能?即使是我也决不能够。”

    利歌心思转动,反而有如释重负之感:“藏家经此一役,元气大伤,或许再无力派兵驻留于离落国,一切又可恢复原状。”他道:“我听说那女蛮子恒宇是灵阳仙中最棘手,最顽固之人,为何眼下她却态度逆转,执意归去?师父,是不是你狠狠教训了她?令她闻风丧胆?”

    形骸脸皮一红,点头道:“我是以理服人,终于睡….说服了她。”

    利歌敬佩异常,道:“原来是以理服人!师父是如何办到的?”

    形骸心中有愧,叹道:“也就是….误打误撞….这样那样,她其实意外好说话。”

    利歌听出他支支吾吾,但不明白为何如此,也不追问,又道:“如此一来,真正有罪之人,只剩下那敏士。此人图谋败露,已不容于猛犸国,更是龙火国、离落国的死敌。却不知他去了何处?”

    形骸心想:“上一回与此人交手,他的阳火功生疏浅薄,非我敌手。听消息说,这敏士是猛犸国的建国功臣,身经百战,以此人的心机手段,谋略计策,可见极为聪明,为何运用阳火起来却毫无章法,甚至连这楚项都不如?”

    他或许是深藏不露,不愿显露真实功夫。但即使他不使用所藏招式,也可将阳火光明正大的施展开来,增强拳脚力气,为何他的阳火却显得阴柔古怪,隐隐约约?

    龙国纯火寺中无疑藏有迷雾师,但在这场战争中,迷雾师的占卜并不灵验,远不如道术士与风圣凤颜堂搜罗的消息,甚至李耳引以为傲的卜卦手段也接连出错。敌人并非不可预测的古神,为何会如此莫测?

    或许敌人之中有一位手段高超至极的迷雾师,他将灵阳仙的命运巧妙的隐藏起来,甚至制造出重重假象,一次次将咱们引入歧途。

    敏士的阳火是伪装的,其实那是影火。那蛊惑众人,掌控全局的迷雾师也正是敏士。

    他又想起曾经与白雪儿遇上的那位巨巫。他法力几乎全失,被禁锢地下,腐蚀龙脉。他说是一位迷雾师将他召唤而来,那位迷雾师向妖界的龙蜒请教混淆命运的方法。现在想来,那迷雾师多半也是这位敏士!

    迷雾师是维护天地的天官,但这敏士却甘愿与魔头联手。迷雾师职责在于守护世间平安,但这敏士却一手将无数人推入深渊。

    邪徒妖异,无过于此,形骸非杀此人不可。

    恒宇将带领猛犸国撤退,这敏士却仍留在这里,此人还有什么阴谋?灵阳仙已经退出了战场,他孤身一人在此所为何事?

    他回忆起上次交锋敏士说起龙火国时眼中的仇恨。是,是仇恨。他真正的意图并非让灵阳仙震惊世界,而是向神龙骑复仇。他一个人,向剩余的龙国将士复仇。

    据说敏士前往树海国境内,而沉折或许也在往那儿去,他想在那儿降下毁灭,令沉折的兵马荡然无存,一定是如此,就像藏东山、藏有功他们那样结局。

    刚刚,当形骸听到藏家军团败亡的消息时,他心里是隐隐有些幸灾乐祸的。纵然他们是为国牺牲,勇敢无畏的英雄,但他们却是孟轻呓的死敌。他们的死是孟轻呓的良机,是他们孟家转运的象征。他们与灵阳仙同归于尽,这是做梦也无法想象的好运气,对孟家是最佳的局面!形骸承认自己这念头甚是卑劣,但这正是他摆脱活尸,收获愚昧人性的象征。

    可唯独沉折不行,唯独沉折不能死!师兄答应过我退让,他为我们两人友谊甚至愿意背叛家族与亲人,形骸至少得告诉他。

    告诉他前方有危险,告诉他要小心。

    形骸对利歌说道:“我有要紧事,先行一步!”

    利歌急道:“师父,还有变数么?”

    形骸摇了摇头,道:“你的战争已告一段落,接下来是我的事了。”

    利歌、宝鹿、桃琴儿见他郑重,齐声道:“师父,务必谨慎。”

    形骸点点头,飞身入空,扬长而去。

    ……..

    沉折独自奔行于旷野上,他双目凝视着空中,看见纷乱的丝线汇聚成千奇百怪的图案。

    夜已深,星光如河,横在天幕,星光与那隐形的丝线交织融汇,沉折能看出不祥的征兆。

    征兆很模糊,但也很明确。东山爷爷有难,有大难,沉折从未见过这般凶险的端倪,因而无法与以往的遭遇相比较。

    战争之中,总会有死亡,每一个山剑天兵派的龙火贵族都已做好准备,愿意用死亡换取荣耀,换取胜利,换取家人的平安,换取那旗帜永恒不倒。

    沉折知道战场上绝无必然,没有必然的胜者,没有必然的败者。天、地、人,任何一处倾斜都会令局势逆转。他已接受了藏东山的密令,他不该命军团停留,自己却全速赶往东阳的战场。无论那里发生何事,皆该由东山爷爷独力承担。是生也好,是死也罢,沉折相信他们不会令荣耀蒙尘。

    但这一次,沉折在图案中见到了背叛的迹象。

    谁是那背叛者?沉折看不透。那背叛者做了什么?沉折猜不着。但他知道那背叛者会置身事外,掩盖证据,令这背叛看起来从未发生过。此节沉折无法坐视,无法容忍。

    藏家是为国而战,为苍生而战,为信念而战,为正义而战。沉折自然知道灵阳仙并非传说中的巨恶魔王,纯火寺的宗旨更是狗屁不通。但军团的士兵是可敬的,是爽直的,是无畏的,他们自然可以落败,但绝不该遭遇背叛,被最卑劣的罪人谋害。

    越过一个山头,丝线被染成了猩红色,那是无数人惨遭横死,折戟沉沙,污染了命运的丝线。那血红的发黑,黑的发亮,死亡的气息在血池中冒泡,血泡生而裂,裂而生。

    他终于见到了覆盖原野的尸海,尸海在目光所及之处无限延长,直至看不到之处,仍然难以数清。所有人都已死去,罕见的双方无一生还。

    沉折凝视前方,跪倒在地,他几乎从未向上苍祈祷,但这一次却为之震撼,无声哀悼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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