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浪形骸歌全文阅读 第47分节

三 仁者非无敌

    酒坛子里黑乎乎的,但形骸知道自己被绑在马车地上,车内坐着那些孤鸿派的小辈。

    那姓霍的少女道:“这酒坛子怎地拿不下来,打又打不碎。”

    何师妹道:“干脆一剑杀了他,为何如此麻烦的带他上路?”

    那高个师兄叹道:“他这人虽看来很不对劲,但未必是妖仙,或许只是有钱的醉鬼罢了。”

    另一人道:“他身上又没钱!我连他裤裆都掏了。”

    高个师兄叹道:“他一出手就是十两翡翠,怎会没钱?此人身份很是可疑,要带回去找大师兄发落。”

    他们提到这大师兄时,气氛忽然变了,尤其其中女弟子,皆呼吸急促,心跳加快,语气变得高昂兴奋起来。

    又一少女笑道:“此次群仙英雄大会,优胜者非大师兄莫属啦!旁人都只是陪衬。”

    高个师兄点头道:“他在万仙少侠榜上不是第一,就是第二,若他能获胜,自然大大的替本门长脸!”声音中满是自豪、推崇之意。

    霍师姐叹道:“或许是我杞人忧天,但那万仙少侠榜未必万无一失,万仙盟这许多门派,有些在偏远地方之人闭门修炼,一旦出山,也是非同小可。”

    形骸点了点头,道:“此言不假。”

    众人听他醒来,都似吃了一惊。高个师兄用剑鞘在形骸腿上一戳,道:“对了,你这贼人姓啥名谁?”

    形骸道:“游侠。”

    何师妹怒道:“这分明是个假名!”

    形骸道:“真名假名,皆是浮云。”

    霍师姐道:“不说真话,我一剑杀了你!”

    形骸冷冷说道:“杀了我又能如何?人死了未必有活着痛苦,人醉了未必有醒着遭罪。”

    众人听他不再醉醺醺的,话语中倒有一股洒脱落拓之意。高个师兄叹道:“你会武功?还是道法?”

    形骸道:“给我一柄剑,我能在紫霞城中来去自如。给我一张符,我能唤来五行神龙,遨游天际。”

    众人哈哈大笑,皆觉得听此人吹牛倒还解闷。高个师兄敲了敲那酒坛,道:“我将这酒坛打碎了,放你出来如何?只不过你这脸可要开花,开花好过闷死。”

    形骸道:“我不在乎,你要敲就敲,不敲也罢,人哪有那般容易死?”

    众人拿他取笑几句,又有一人说道:“宇师兄,玫瑰女侯那边,不知战况怎样了?”

    宇师兄答道:“听说极不容乐观。她手下只有两千人,城池被无数食人蛮族围住,已经七天七夜。她那支兵马也并非什么精锐,而是囚犯、奴隶、逃兵组成的杂牌军。”

    何师妹咬牙道:“她不知自己身份多重要么?为何要以身犯险?朝星盟主不知该多为她担心。若是盟主亲自到场该有多好。”

    形骸听说玫瑰是这位朝星盟主的女儿,朝星剑术通神,武功更胜过当年那位绝甲,玫瑰剑术定然也已今非昔比。

    少年时,他先结识沉折,后结识了玫瑰。沉折死后,关于他的记忆分散在每个人心里,这些人记得沉折,怀念沉折,这让形骸觉得他还活着。或许几百年后,形骸能见到沉折的转世。

    他不会去刻意寻找,人何必自寻烦恼?该回来的,总会回来。该见到的,总能见到。

    形骸忽然又想喝酒了。

    宇师兄答道:“盟主不能,天庭上有要事缠身,他走不开,天门关闭,难以下界,只能传令下来,命万仙盟中有志弟子前去相助。”

    霍师姐道:“那为何藏家之人袖手旁观?她可是圣莲女皇的女儿,将来要继承皇位的。”

    宇师兄叹道:“藏家的兵马也都有事,似乎全天下的远省几天内全叛乱了。我听消息说:食人蛮族数目太多,好似蝗虫过境,又如捅马蜂窝,大大出乎藏家的预料。原先,藏家统帅的两万驻军受托剿灭食人蛮族,谁知似一下子激怒了他们,于是原先散漫的食人蛮族联合起来,数目竟有二十万之多,且各个儿残忍,若被他们捉住的俘虏,下场....啧啧....真是太惨,蛮子将吃完的人头用木棍插起,竖在城外不远的地上,眼珠、舌头、鼻子、脑子...尽皆..。”

    何师妹、霍师姐与另一位少女惨叫道:“师兄,你又吓人啦!”

    宇师兄道:“我也盼是那人骗我的,可咱们此去....委实凶险。”

    另一男子问道:“师兄,玫瑰女侯呢?”

    宇师兄道:“玫瑰女侯不知为何抵达此城,助守军抵挡了两天。藏家军团知道守不住,决意杀出一条血路,弃城撤离。但他们一走,满城百姓与留在城中的伤兵可就....”

    何师妹道:“可就要被食人蛮族吃光啦!”她声音发颤,惶恐已极。

    宇师兄道:“可不是吗?所以玫瑰女侯留了下来,率领那群乌合之众,竟一直坚守至今。”

    众人大受感动,又义愤填膺,喊道:“那些藏家士兵当真狼心狗肺,胆小如鼠,各个儿该死!他们未来的女皇亲自上阵,不顾性命的保护百姓,他们居然不留下来陪她一齐奋战?”

    宇师兄也愤愤道:“藏家军堕落衰退,由此可见一斑。”

    形骸忽然笑道:“只怕并非是他们不想留,而是玫瑰不让他们留下。”

    众人奇道:“为何如此?”

    形骸道:“因为藏玫瑰知道自己所作所为是错的,而藏家统帅之令是对的。兵法云:面临绝境,不可意气用事,当断则断,保存实力为上。玫瑰心软,为老弱病残,置自己于险境,岂能使藏家军团同时遇险?况且城墙坚固,粮草估计有限,两万人固守不出,不如两千人誓死拼杀,反而能持续更久。那两万人走后,必将汇合大军,带齐物资,回马来救,此乃上上之策。我看是玫瑰下死命令,非要那统帅突围不可。”

    众人听他分析的头头是道,皆有些惊讶。宇师兄道:“老兄怎会对那边情形这般清楚?”此时已改称他为“老兄”。

    形骸道:“我也是去杀蛮子的。”

    何师妹问道:“就你一人?”

    形骸道:“我只一人,胜过千军万马。”

    众人都再度发笑,纷纷道:“你剑法高超,道法神奇,又有万军不当之勇,莫非你是咱们朝星盟主假扮么?”

    形骸答道:“朝星如何能与我相比?”

    众人只觉此人狂妄至极,不禁动怒,却又听形骸说道:“朝星事务缠身,焦头烂额,连自己女儿都顾不得相救,哪像我游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天涯海角,不过是我家后院的花园池塘罢了。”

    霍师姐嗔道:“原来你说的不是能耐,而是偷懒游玩的本事。”

    形骸道:“偷懒游玩,跳出红尘,便是最大的本事。”

    众人本来心情沉重,听这醉鬼口出狂言,信口开河,倒也有趣。不过形骸不报真实姓名,他们也不愿替形骸松绑。

    可前方那些食人蛮族,真令这些小辈不寒而栗。他们虽是孤鸿派年轻一代中最杰出的人物,却未曾经历过真正的生死一线,真正的惨烈厮杀。

    在形骸眼中,生与死不过是游戏,若真有人能骗过刑天这老魔头,消除形骸冥火,取形骸人头,夺形骸性命,那又何尝不可?

    只不过要杀形骸,形骸也不会手软,当剑与力交锋的刹那,总会有出其不意的乐趣。

    形骸口渴了,冥虎剑也渴了。他想要喝酒,剑渴望鲜血。

    这马车走的虽快,不知是否能及时赶到。若玫瑰守不住,她也性命难保。甚至她死前会苦不堪言,受尽折磨。那些食人蛮族也喜爱女人,在吃女人之前,他们会想找些乐子。男人落在他们手中已经够惨,但女人....女人情愿堕落为妖,也不该被这些食人蛮族生擒。

    形骸并不担心,玫瑰不会那么容易死。她看似身处危险,可到万不得已时,至少能用计自保。

    他们是从哪儿来的?形骸听说这些食人蛮族块头极大,智力低下,而且以往数目不多,为何一瞬间变得数目惊人,无穷无尽,且攻击甚有章法,仿佛霎时有了智慧?

    那样的数量,形骸无疑也杀不完,但形骸能找到他们的巢穴,杀死他们的首脑。

    灵阳仙能胜过藏家,形骸为何不能冒险赌一赌?

    很快,他们临近前线,遇上越来越多的万仙盟高手。众人遇上同伴,皆感欣喜。有些门派间彼此素有嫌隙,此刻也暂且搁置。孤鸿派众人遇上旧识,免不了被问关于这酒坛脑袋是怎么回事。孤鸿派只说此人也是个帮手,但醉酒误事,遂将他绑起。

    群仙并无首领,一盘散沙,只不过目的相同,仿佛是去奔赴江湖厮杀,市井群殴,比武大会,而非有章有法,残酷庄严的战争。

    也好,也好,稀里糊涂的杀上一场,乱战一通,这才是修仙者清静无为,逍遥自得的境界。所谓“达于道者,不以人易天,外与物化,而内不失其情,至无而供其求,时骋而要其宿。”这些小娃娃功力不高,所悟也浅,但懵懵懂懂中东施效颦、邯郸学步,又有何不可?

    白雪儿他们会不会也来凑热闹?不,她们离得太远,且消息不灵通,多半还在找我。那些孩子也是一样,总得行走江湖,见见世面。

    广场上,忽有一人朗声说道:“诸位同门仙友,前方蛮族凶嚣可憎,非同小可,我等既身为同盟,正当齐心协力才是。鄙人有一言,还望诸位听取。”

    霍师姐、何师妹等女子登时热烈喊道:“大师兄?你怎地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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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蛆虫与英雄

    形骸抛出一枚铜钱,铜钱上附着道法,将这大师兄的容貌传入形骸眼中。

    此人或许是迷雾师,或许是神龙骑,又或许是天庭的神仙,模样很是不差,正是世间所谓文武双全的贵族公子一贯样貌,头戴金冠,穿雪披白,说不上珠光宝气,但腰带、手镯、护符、宝剑,尽皆价值不菲。这般尊容确容易令无知少女倾心,更何况听说此人雄才大略,武功超卓,尽显统领群雄之气。

    有一肤色发黑,毛发如火的土行元灵问道:“你就是万仙英雄榜榜首的孤鸿派侯公子侯云罕?”

    形骸看此人相貌,不由哑然失笑:“此人居然是侯亿耳另外的儿子。当年我在那孝子图上见到过他。”

    侯亿耳的子嗣各个颇有出息,不知这侯云罕与侯亿耳相认了没?

    侯云罕高声道:“正是区区在下。出了此城,翻过了山,再往正南行三十里路,就是鸣乌城的战场了。在那里,食人蛮族势不可挡,凶狠残暴。咱们这儿聚集了千余人,虽各个儿都是高手,可若各自为战,到时只会被食人蛮子各个击破。”

    一满身蓝鳞的风行元灵问道:“你是让咱们都听你的话?”

    侯云罕点头道:“并非在下狂妄,但若如一盘散沙,去也徒劳,不如不去。”

    忽然间,又有一人跳来,落在侯云罕身边,来者也是个器宇轩昂的公子,但衣衫彪悍,乃是劲装打扮,此人神情颇凶,眼中闪着好斗的光芒。来者说道:“侯云罕,凭什么由你发号施令?”

    霍师姐、何师妹等少女惊呼道:“屠龙派陵明度?”

    一年之前,形骸曾前往万仙山时,见到过所谓那个少侠英雄榜,侯云罕、陵明度分列前二,上次所见的那个帝江派岳明辉则是第三。

    侯云罕苦笑道:“在下并非要逞威风,只不过是为大伙儿着想。”

    陵明度踏上一步,道:“你是想出风头罢了。”

    侯云罕皱眉道:“我并无此意,陵兄弟才学超卓,若想做首领,在下并不反对。”

    陵明度眸闪寒光,脸上笑容狰狞,整个人仿佛冰冷的刀刃,他道:“我只想杀食人蛮子,统帅之事,吃力不讨好。你若想当就当,但休想对我指手画脚。”说罢形影闪动,竟已在城墙上,旋即跃了下去。

    陵明度在群雄之中颇有威望,他一走,群雄轰动,朝城门蜂拥前行。这座城与鸣乌城之间有高山阻隔,因此食人蛮族并未殃及此处,城中守将数目也不多,见这许多高飞远跳的高手奔走而过,如何胆敢阻拦?

    侯云罕摇头道:“一群散漫之辈,罢了,罢了。”倏然一闪,追向陵明度。何师妹大失所望,道:“宇师兄,大师兄为何不与咱们一齐走?”

    宇师兄低声道:“师兄定是想第一个进入鸣乌城,受玫瑰女侯青睐,将来玫瑰女侯登基,师兄没准....”

    众女弟子闻言花容变色,齐声喊道:“你骗人!师兄是侠义心肠,怎会有这等私心?”

    宇师兄只得答道:“是,是我失言。”

    众人随大流开向城外,奔往鸣乌城。

    .......

    木菀心揭开玫瑰身上厚厚的绷带,取过水盆,轻轻擦拭玫瑰身躯。毛巾擦过伤口时,玫瑰身子一颤,但很快便稳定住了。

    木菀心见她腰腹后背上满是深重的伤口,虽已结疤,不知何时才能愈合。玫瑰既是神裔,又是龙火贵族,体格远比旁人强韧,饶是如此,她总是身先士卒,以一敌百,结果伤势委实骇人。

    玫瑰察觉到木菀心犹豫,笑道:“还不涂药?”

    木菀心说道:“涂药后伤口不痛,但没准会留下疤痕。”

    玫瑰道:“疤痕又如何?总比被蛮子吃了要强。”

    木菀心道:“殿下,您....您金玉之躯,关乎我藏家兴亡,何必如此拼命?”

    玫瑰淡然道:“先前我要大伙儿留下,说过什么话来?”

    木菀心想起此事,心中仍不禁激荡,泪水在眼中打转。

    多日之前,玫瑰强迫藏家那位大将军率军突围,自己与这支兵马留下守城。木菀心大惑不解,但玫瑰治军严厉,不容属下质疑军令,木菀心无可奈何,只能将疑问藏在心底。

    她是高贵的公主,皇位的继承人,而剩下这支兵马被人叫做“泥浆军”,都是些下三滥、遭嫌弃的低贱人士。泥浆军是被故意留下,拖延食人蛮族,令藏家主力能安全撤离的。万料不到玫瑰竟力排众议,统领了“泥浆军”。

    城墙之上,战场血腥的风吹起了玫瑰红色的披风,吹起了玫瑰的秀发,她面向泥浆军士兵,神色庄严凝重,夕阳照在她脸上,令她犹如凝固的血雕刻成的塑像。

    玫瑰高声道:“你们,我面前的每一个人,皆低下微小、毫无价值,被称作残渣、炮灰,你们自己想必清楚得很!”

    众人都望着她,她说的是事实,但未免有些伤人,令人愤慨。

    玫瑰又道:“我是圣莲女皇之女,我是藏家的首领,我是高高在上的神裔,我是龙火功第七层的高手!今天,我与你们留在城中,面对外面那群.....哼....吃人血肉的蛮族,那群残忍、卑劣、可恨、恶臭的杂种!”

    众人想起此节,不由颤栗。他们本是罪犯,想拼命来换取自由,免除死刑的,可眼前的局面,令死亡甚至都显得奢侈而仁慈。

    玫瑰喊道:“说实话,我心里很怕,比你们都怕,我若死了,倒也罢了,若是没死,我会被他们施暴,整治的不像个女人,甚至连牲口都不如,他们知道我是谁,他们不会杀我,而会将我留着,让龙国的人见证我的惨状。”

    众将士明白她说的是真的,不禁对她颇为同情。他们本以为她是愚昧痴呆、仁义过头的傻公主,但其实她比谁都清楚。

    玫瑰手中举起一粒药丸,含在嘴里,藏在舌头之下,道:“咱们坚守十天,十天之后,藏家的援军会赶到,杀光这群该死的杂碎。若十天之中,这座城沦陷,我会咬碎这药丸,我的身躯会变作剧毒的尸体。这样,我就能解脱了,对于这些恶魔的诡计,我仍取得了最终的胜利,因为他们的算盘落空了,他们休想羞辱我。”

    她眼中闪着坚毅的光辉,众人想起食人蛮族,只觉体内有愤怒的风暴在积蓄力量。

    玫瑰高举战旗,大声道:“罪犯们、流放者们、囚徒们、奴隶们、残渣们!今天,我与你们一般卑微!但我也与你们一般高贵!你们舍弃性命,为了无辜者、弱小者而战,你们比我国最勇敢的英雄也不遑多让。敌人攻城时,你们谁瞧见我退后三步以上,立即就来将我宰了!因为那时,我是个懦夫,我是个卑劣的蛆虫,死在英雄之手,反而抬举了我!”

    众人热血沸腾,露出牙齿,恨不得吃食人魔的血肉以泄恨。与此同时,他们觉得眼前的女子神圣而光辉,只要与她对视一眼,他们就不畏惧死亡,甚至忘却了自己往昔的苦难、遭受的屈辱与折磨。

    他们觉得自己真成了英雄,是龙国最高尚、最无畏的人。

    城外的食人蛮族察觉到了藏家主力的逃离,朝此行进,大地震动,传到城中,但众人反而盼着食人蛮族靠近,让他们尝尝自己的刀刃,自己的弓箭。

    玫瑰最后说道:“如果城破,我们会死在一块儿,再无高下之分。我很高兴与你们一齐成为神圣的英雄,也很乐意与你们一道沦为蛆蝇的粮食!若能从围城中存活,我会赏你们做梦也想不到的荣华富贵!现在,吹号,准备迎战!”说罢,她走上墙头,取出弓箭,往下射击,一根箭矢变作十根,射穿了食人蛮子的头颅。

    .....

    木菀心替玫瑰换好了伤药,又替她穿着甲胄。整整九天,玫瑰并未合过眼,始终冲杀在最前线,打退了一波又一波敌人的攻势,纵然她是神裔与龙火贵族,功力深湛至极,也需要无可比拟的毅力。

    好在城墙两面靠山,易守难攻,这两千人才能守到现在,但他们已成了强弩之末,想要突围,无疑是痴心妄想。泥浆军的士气没有半点低落,不过....若是玫瑰倒下,整座城就全完了,藏家也全完了。

    这时,一英俊高大的龙翼长走了过来,此人叫做拜万声,他急道:“殿下,似乎援军来了,但....但又被食人蛮子包围,难以靠近城墙。”

    玫瑰看他一眼,道:“带一千精兵,随我出城接应,蛮族行动缓慢,咱们需将他们接入城来。”

    拜万声大吃一惊,颤声道:“这...这如何使得?若陷入重围,殿下,那并非藏家援军,行动混乱,数目不足一千,藏家....援军只怕未必能准时抵达了。“

    木菀心见拜万声眼中情波流转,知道此人与军中许多年轻有为的龙火贵族一样,都暗暗眷恋着玫瑰。这位拜万声身为拜家高手,却愿为玫瑰效力,他的心思众人皆知。而玫瑰似乎也对他颇为不同,甚是器重,允许他偶尔反驳自己的命令。

    玫瑰黯然道:“无论是何方援军,总不能任他们沦为蛮子腹中之物。唉,为何其余公主,总有神勇的王子从天而降,前来救援,我偏偏却如此命苦?”

    木菀心一凛,万想不到玫瑰竟说出这等娇弱的话来。

    拜万声咬咬嘴唇,还要再劝,玫瑰仍道:“事不宜迟,咱们需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速去速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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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天热当洗澡

    万仙派众人至鸣乌城外平原上,向前突进,起初倒也顺利,众人功夫精妙、法力高深,皆有超凡脱俗之能,食人蛮族阻拦不得。但继续深入,蛮子来势汹涌,成百上千,茫茫不见边际,群雄这才慌乱起来,陷入重围之中。

    霍师姐见这食人蛮族又高又大,肌肤上全无毛发,肌肉健壮,露出血盆大口,而且数十个扑向自己一人,不由得满脸惊恐之色,何师妹也骇然道:“怎地...怎地这许多?”她们平素习武练功,切磋较量,最多一个人对付三、四人,哪料得到战场上敌人永无止境,似乎前后左右皆有蛮族冒出来。

    宇师兄嚷道:“别愣着,结成剑阵!”于是六人背靠背站定,避免背腹受敌。他们这些人如此,其余门派也各有阵法,但如此站定后,仍是各自为战,散漫无序。至于来不及结阵者,立时被食人蛮族淹没,那人大声惨叫,撕心裂肺,恐惧无比,又传来撕咬咀嚼之声,更令众人颤栗不已。

    食人蛮族将众人包围、割裂,各个击破。众人的阵法凝固不动,蛮族则轮转不休,找寻破绽,更频频抛掷石块、长矛,朝此射箭、撒网、洒石灰、扔暗器。众弟子各个儿身手不凡,若单打独斗,决计无惧,但此番被团团包围,敌人又无所不用其极,纵然能杀死靠近的蛮子,不久便已有人惨死。

    群雄皆心胆俱裂,暗忖:“不料蛮族这等厉害,吾命休矣!”陡然间,见到陵明度、侯云罕两人飞身而至,陵明度手中一柄黑色铁剑,剑发真气,当者身躯立断;侯云罕则举着一柄白色长伞,既做盾牌,又是兵刃,他长伞转动,边缘极为锋锐,敌人靠近,咽喉当即割裂。一人武功强悍刚猛,一人武功则精巧美观,食人蛮族被两人震慑,阵型居然破开个口子。

    侯云罕指了指,说道:“这边走!赶快!”手中取一柄折扇,将折扇扔出,盘旋飞舞,碰者立毙,蛮族不能靠近。陵明度甚是勇猛,朝食人蛮子聚集处冲去,只听嘶吼之声,溅血之响,已将那边敌人阻住。

    此二人不愧是万仙盟中最出色的弟子,顷刻间都瞧出众人脱困的关键所在,不约而同的出手。他们先前并未商量过对策,可一旦行动,一人护送,一人殿后,仿佛共同习练过数百次一样。侯云罕与陵明度本争锋相对,彼此不睦,此时却不由对这劲敌暗暗钦佩。

    就在此时,见一格外巨大,身穿铁甲的食人蛮子推开身边战友,冲向陵明度,他大吼一声,手中树般粗细的木锤砸来。陵明度往上劈出剑气,将那木锤刺穿。但木锤仍朝他落下,陵明度急忙躲闪开,砰地一声,木屑纷飞,陵明度一时视线受阻。蛮子们发出怪叫,撒出渔网,将陵明度缠住,渔网上插满尖针。陵明度“啊”地一喊,多处流血,他将渔网斩断,由此脱困,但再也不敢冲动,随众人朝城池方向奔走。

    那一边,侯云罕也遇上强敌,这蛮子双手握狼牙棒,身高丈许,动作却极度灵活,侯云罕挥舞折扇,刺出长伞,占据了上风,但也难以将这狼牙棒蛮子赶走。如此一来,群雄再度停步不前,后头仍在冲,前头却不动,两头一乱,更是晕头转向。

    霍师姐惨声道:“宇师兄,我们....我们会死么?”她惊恐过度,眼泪直流,所问的话没头没脑。

    那宇师兄怒道:“眼下多问何益?别停止出剑!”

    正说话间,一个蛮子扑上来,咬住霍师姐手臂,将她往外拖。霍师姐惊恐喊道:“救命!救命!”

    忽然间,那蛮子脑袋被一剑斩断,鲜血洒了霍师姐一脸,她连忙将这脑袋从自己手上拽下,险些被扯下一大块肉。

    他们看清出剑之人是那个“游侠”。

    游侠脑袋上的酒坛已然不见了,众人先前遇险,顾不上他,也不知他是从哪儿突然冒出来的,但他浑身上下全是血,似乎经历了惨烈厮杀。

    一蛮子杀了过来,游侠一笑,手一伸,已将蛮子手中大刀夺过,反手斩入蛮子脖子里,那蛮子倒了下去,游侠死死按住那大刀,往外一抽,那蛮子血液狂喷,游侠脸上染满红血与肉片,但游侠抬起头,嘴唇发颤,似想冷静,又想发笑,似很畅快,又似憎恨。

    孤鸿派众人见状浑身冰冷,他们并非没见过杀人之事,但这游侠杀起人来不一样,他似在碾死一只蚂蚁,又似在肢解一个神灵,他杀人的举动有些疯狂,但却又充满神圣与庄重的美感。

    游侠大刀不停,一刀刀斩伤那蛮子的身躯,血愈发汹涌,愈发浓稠,游侠专注的砍下,目光中,狂热与冰冷交织在一块儿。

    他破绽太大,耽搁太久,瞬间五个蛮子将他包围,手中的大斧、大刀、大剑、大棒、长枪同时向他招呼。

    游侠似乎就在等这一刻,他甚至闭上眼,任由敌人的兵刃攻向自己要害。但忽然间,大斧、大刀、大剑、大棒、长枪一下子到了游侠手中,又霎时倒转回去,刺穿敌人的头颅,破开他们的咽喉,劈开他们的胸膛,划破他们的肚肠。

    游侠站起身,捡起长枪,戳瞎面前蛮族的眼睛,转动枪柄,将眼眶中搅拌的血肉模糊。那蛮子厉声哀嚎,听着那哀嚎声,游侠露出若有若无的微笑。

    孤鸿派众人胃里翻滚,眼前微微模糊,又似乎生了寒热病,脸颊发热,浑身冰凉。这游侠应当是他们的战友,却比敌人更令他们恐怖。

    似乎....似乎这游侠在找,在找寻生死的界限,在享受生死的快乐,试图...试图找回失去的热情,又似乎在证明自己的麻木。

    他们看着此人,只见到无可形容的混乱,超乎常理的疯狂,他不是这世间的人,甚至不是元灵、小神、天神。

    他近乎噩梦,他犹如仙灵。

    那铁铠的蛮子巨人攻向游侠,游侠抬起头,被此人的木锤砸中,飞上了天。众人回过神,惊呼起来,担心此人的安危,但游侠却抓住木锤,转了个圈,顺着木锤滑落,一拳捣穿了巨人的眼珠,随后,他整个人都钻入巨人的眼眶里了。

    鲜血如狂奔的瀑布般洒落,巨人捂住眼睛,惊恐的嚎叫,想将这游侠拽出来,但不一会儿,他心脏处破开一洞,从中钻出一血肉模糊的人影,那人影身上缠着血管肉末,污浊的血,落在地上,巨人随他倒下,砰地一声,地面晃动,险些将游侠砸扁,但游侠躲也不躲,他全身被血污遮盖,只露出一双眼睛,他的眼神甚是遗憾,仿佛觉得这巨人应该砸中自己似的。

    他在寻求死亡吗?又或是他知道自己不会死?

    霍师姐惨声道:“他...他到底是什么东西?”

    何师妹瑟瑟发抖,道:“我们...我们一直带着这么个人。”她头皮发麻,觉得自己今后永远会做着噩梦,梦见此人就睡在他们的马车中,透过滑稽的酒坛,阴沉的计算着众人残酷的死期。

    游侠似乎断了骨头,走动起来喀喀作响,他一瘸一拐的走了几步,蓦然奔向孤鸿派众人。众人大骇,喊道:“饶命!”但游侠穿过了人群,顺手夺走了何师妹的腰带。何师妹尖叫起来,赶紧提住自己的裤子。

    侯云罕正在与蛮子厮杀,尤其是那双持狼牙棒的,气力强悍绝伦,侯云罕武功以巧妙见长,隐隐被克制,又以一敌多,始终难以胜出。正斗到紧要关头,突然间,只见一血人跳到那强敌背后,用腰带勒住此人脖子。侯云罕大吃一惊,他深知这蛮族身手精强,破绽极小,为何这血人能如此轻易的突入他门户,从正面跃至身后,用一根柔软的腰带勒这蛮族头颈?为何这腰带并未断裂?莫非竟是一件宝物?

    那蛮子神色扭曲,狼牙棒往后打,一击击重重落在那血人身上,血人不吭一声,连眼都不眨,他经历了苦难,徘徊于生死,他已不明白自己是活人还是活尸,是实体还是虚体,是真人还是梦境,是醉着还是醒着。他承受击打,体会残杀,脑子才逐渐摸索出清晰的思路。

    只听骨折之声,那蛮子发出艰难的惨呼,那丝绸腰带陷入他肌肤,仿佛一根锯子,很快,血流崩溃,湍急汹涌而出,蛮子重重摔下。游侠跳开,毫不停留,继续找寻下一个敌手。侯云罕大受震动,脸色苍白,他问道:“兄台是谁?”但游侠并不理他。

    蛮族畏惧此人,当游侠赶到,他们就逃走,游侠猛扑过去,将逃跑的蛮族摁倒,实施残酷的虐杀,他似在逼迫蛮子的同伴过来相救,似想看看他们是否还有人性,还有良知。

    即使有过来的蛮子,他一样残忍的杀了。

    由于游侠奔走,众人得以突围,但离城还有颇远的距离。忽听得连声号角,马蹄沓沓而来。只见一支骑兵队势如疾风,急速而至,蛮族被两下夹攻,当者必死,往旁分开,让出一条道路。

    万仙盟众人大喜,喊道:“玫瑰女侯?”

    玫瑰射箭,杀死拦路的蛮子,又有一铁铠巨人朝她袭击过去,玫瑰眉头一扬,拔出长剑,正欲斩杀,但有一人从下往上劈出一剑,伤口一路蔓延,将这铁铠巨人一分为二。

    脏器如山崩,血液如山洪,那人走过血雨,站在玫瑰面前。玫瑰凝视此人双眼,忽然间无奈苦笑。

    她问道:“你来做什么?怎地弄成这样?”

    形骸答道:“动了动筋骨,洗了个热水澡。”./11_11202/

六 王子何时来

    玫瑰并未吐露形骸身份,命士兵冲散众蛮族追兵,双方汇合后加速赶路,到城门外,玫瑰命开启大门,她自己守护在后,蛮族靠近,皆被她长剑斩死。

    形骸旁观玫瑰动作:她武功、剑术、内力均已十分了得,即使当年的藏东山,只怕也非她敌手。朝星不愧为天下第一剑客,而玫瑰也不辜负她一身卓绝天赋。她学而练,练而用,用后思索,思后再学,反复百次,一身武学千锤百炼,越到绝境中,越能施展出超乎想象的潜力。

    但她很愚蠢,她是谁?是藏家希望所在,重中之重,她本不该在这儿,也不该出城救人,更不该亲自殿后。

    形骸手痒,并不入城,拾起地上一柄大剑,一剑将蛮子开肠破肚,又将那肠子扯出,卷住一截断骨,当做流星锤扔向其余蛮子,将他们砸得血肉模糊,面目全非。那流星锤转了数圈,蛮子的脑袋好像豆腐做的,血肉迸处,又像是绽放的血腥玫瑰。

    他不知道何时杀戮也会变得麻木,却知道杀戮并非最终的答案。他不知道自己的问题在哪儿,更不知道那答案有何意义。形骸只是活着,世上大多数的事他都不在乎。他会杀死任何想害梦儿的人,杀死大奸大恶的人,如寻死般生存,将一个个敌人置于死地,借他们的死亡,让自己的心免于死亡。

    玫瑰惊讶的看着形骸,一回头,见士兵援军全进了城,她喊道:“我们上墙!”

    形骸不必休息,他可以麻木的、残忍的杀下去,他只杀了近百个蛮子,还远远未到心灵的极限。

    但这杀戮渐渐变得无聊,他就像喝醉了的人,若继续喝酒,已品尝不出滋味儿如何了。

    玫瑰飞身而上,几下跃上高墙,抛下一根铁链,卷住形骸的腰,将形骸拽了上来。城墙下方,蛮族愤怒的大吼大叫,但只是包围,暂无攻城的意思。

    玫瑰想要问话,但形骸已然走远。玫瑰愣了片刻,到校场与万仙盟群雄会面。

    众人兀自心惊肉跳,更因为生死一线的重压而身心疲惫。玫瑰说道:“多谢诸位前来救助鄙人,但未免太过莽撞,太过冒险了。”

    群雄得她相救,皆感激她、敬仰她,齐声说道:“殿下,咱们受朝星盟主之令,为了殿下,何惜性命?”

    玫瑰见众人皆是觉醒者与神裔、元灵,叹道:“鄙人惭愧,只因我太过任性胡闹,累得诸位受惊不小,爹爹他老人家还好么?”

    侯云罕说道:“殿下,您义薄云天,慈悲为怀,所作所为感天动地,怎能称作‘任性胡闹’?盟主他得知此事后心急如焚,但他身在天上,在办一件要紧之事,天门又被下令封堵,委实无可奈何。”

    玫瑰点头道:“公子可是孤鸿派的侯云罕?”

    侯云罕喜道:“殿下听说过我?”

    玫瑰笑道:“公子威名,如雷贯耳。我一直盼有奇人异士相助,得见公子,当真荣幸。”

    侯云罕朝她鞠了一躬,道:“殿下过奖了。”

    陵明度走上前来,道:“殿下,我乃屠龙派陵明度,愿为殿下效劳。”

    玫瑰甚是欢喜,道:“陵公子也是威震天下的好手,妙极,妙极。万仙盟高手辈出,真令人好生欣慰。”

    此时,只见一高大的汉子快步走近,对玫瑰喊道:“殿下!你可太胡来了?先前若有闪失,那该如何是好?”

    群雄听他对玫瑰吆三喝四,言语无礼,纵然纯是一片好意,仍皆深感不满。侯云罕盯着这高大汉子看,眼中满是迷惑不安之情。

    木菀心叹道:“拜将军,殿下行事一贯如此,谁也劝不动她。”

    拜万声凝视玫瑰,眼中委实有万语千言,他叹道:“殿下,你答应我,千万莫要再莽撞了,成么?”

    玫瑰站起身,轻拍拜万声胸甲,柔声道:“我神机妙算,知道在危难关头,定然会有一位神奇英俊的王子前来救我,所以有恃无恐,万声,你说对不对?”

    拜万声张口结舌,涨红了脸,最终只是长叹一声。

    群雄一听,暗忖:“莫非这拜万声竟是殿下的...的情郎?”刹那间,所有男子皆怒火中烧:“这拜万声的小白脸当真好运气!先前杀敌时,这人跑的没了影子,殿下怎会看上这王八蛋?”

    侯云罕急道:“殿下,我有一事相告!”

    玫瑰摆手道:“还请稍候,我有要事需办!”遂命人将众仙带入城中民宅休息,本来城中粮草已岌岌可危,但众仙带来不少口粮,又可支持多日。

    此时城外倒也平静,玫瑰离开校场,有一亲兵跑到近处,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玫瑰笑了笑,对木菀心道:“菀心,你陪我走走。”

    木菀心见玫瑰居然有心思散步,大感惊讶,但也替她欢喜。玫瑰走到街头,穿过大街小巷,来到一井水旁,木菀心见到一个男子赤着上身,正用木桶冲洗身上的血污。她认出这似乎就是先前那最是勇猛,出手狠辣的汉子。

    此人很年轻,与殿下年纪差不多,他身上有深深的伤口,但又在飞速痊愈,远远快过寻常觉醒者。

    玫瑰从怀中取出一瓶酒,扔给了形骸,形骸接住,打开瓶塞,一口气喝得精光。玫瑰嗔道:“你怎地不给我留一口?”

    木菀心听玫瑰语气亲密熟悉,暗忖:“这人是谁?为何殿下待他像是结交多年的老友?而这人对殿下也不客气。”

    形骸道:“别人给我喝酒,我自然要喝得干干净净,以示感激。”

    玫瑰叹道:“一个人喝酒多没意思?”

    形骸不答反问:“你怎知我喜欢喝酒的?”

    玫瑰道:“我听藏风宣说,葬礼那天,你在...在他的墓前喝的酩酊大醉,从此以后,你就染上了这酗酒的恶习,对不对?”

    形骸道:“我并不酗酒,更非意志软弱之辈。但若有酒喝,我不会拒绝,若有人送上门来找死,我也不会留情。”

    木菀心听他言语无礼,怒道:“好大胆子!竟敢威胁殿下?”

    形骸转过身,内功发动,蒸干身躯,穿上衣衫。玫瑰看着他穿衣,道:“你....与当年,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

    形骸叹道:“往事如烟,何必多言?多谢你的美酒,不枉我走上这一遭。”

    玫瑰道:“若...若孟轻呓得知此事,她会不会骂你?”

    形骸笑了笑,道:“骂我什么?孟家藏家仍未撕破脸皮,藏玫瑰也绝不会死在食人蛮子手里。我来此并非救你,而是来凑热闹。你看似处境危险,可其实心中安稳得很,是不是?”

    木菀心心中一凛,不禁骇然变色,喊道:“他是孟行海?”

    玫瑰向木菀心“嘘”了一声,道:“莫让旁人知道啦,不然事态唯有更复杂。”

    玫瑰扔给形骸一粒药丸,木菀心认出这是玫瑰所酿的毒物,用来在最后关头自我了断,以免落入蛮族手中。

    形骸看了看,道:“你道法造诣大有讲究,已快赶上真正的道术士了。”

    玫瑰笑道:“你跟我来,我当真有事要你相助。”

    形骸淡然一笑,跟随在后,玫瑰来到兵营,取出甲胄头盔,让形骸穿上,形骸并未拒绝。木菀心暗道:“孟行海是孟家首屈一指的人物,据说道法之高,不逊于神道教六老。殿下让他穿泥浆军甲胄,是故意折辱他的么?”但见形骸老实照做,又暗忖:“此人如此听话,必有所图,莫非有重大阴谋么?”

    玫瑰来到城堡一间议事大厅中,命人传拜万声,随后撤去所有卫兵,只留下形骸与木菀心。木菀心又想:“是了,莫非大人想在此擒住这孟行海,故而要拜将军帮忙?我需镇定,可千万莫要引起此人疑心。”

    拜万声走入大厅,问道:“殿下,您...找我何事?”先前玫瑰对他所言甚是情深意重,他情绪仍有些亢奋。

    玫瑰问道:“万声,我让你去找那位救我的英俊王子,你找到了么?”

    拜万声微微一惊,当即笑道:“殿下,我虽眼下未找到,但有未卜先知之能,我算定立时就会有援军赶来,将外头凶蛮通通赶走,到了那时,不知我算不算您....那位王子?”

    木菀心暗想:“可殿下说了,藏家大军一时半会不会赶来,咱们还得苦苦支撑,不知何时...”

    玫瑰幽幽叹息,道:“你多半是不算,但其实你暗中通风报信的那一位,便是我口中的王子恩公,你算定他快到了么?难道不是你收到他的书信,得知他即将抵达?”

    刹那间,拜万声大吃一惊,嚷道:“殿下,冤枉....”话音刚落,胸口已中了玫瑰一掌,他谋划被玫瑰拆穿之后,当即小心戒备,但仍躲不过玫瑰这快如闪电般的掌力,他口吐鲜血,双膝跪地,再动弹不得。

    木菀心奇道:“殿下,拜万声....他是孟家...孟家的奸细?”

    形骸笑道:“若是孟家奸细,可未必会被殿下揭穿。”

    拜万声内力中断,只能以极微弱的声音答道:“殿下,你....你中了...敌人挑拨离间....”

    玫瑰取出那药丸,说道:“这药丸其实并非致死的剧毒,而是施展了道法的小法宝,能够令我听到你们在说些什么。我让你们这些龙翼长随身携带,可不是让你们服毒自尽所用,而是想知道哪一个是敌人安插在我身边的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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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专门坑儿子

    木菀心更是惊讶:她身为女子,不愿被俘,也曾向玫瑰讨要此毒,但玫瑰却推说已然用完,并没给她,原来竟另有缘由。

    拜万声汗流浃背,道:“我....我并非通风....报信,而是...向他们...求救。”

    玫瑰道:“拜风豹的僧兵何时到来?来人多少?”

    木菀心愕然道:“是那个近年来势头正旺的拜风豹?”

    形骸知道拜风豹这些年来闯下好大的名头:自从猛犸国一役之后,世间原先潜藏的不少灵阳仙忽然尽皆冒头作乱,于各地兴兵造反,这拜风豹似有未卜先知之能,率领一群少年僧兵,接连诛杀多个灵阳仙大反贼,一时间锋芒大盛,纯火寺中多有追随者。

    或许并非拜风豹未卜先知,而是其父侯亿耳从中作梗。侯亿耳身为迷雾师,煽动叛变正是他的拿手好戏。他于各地找寻莽撞的倒霉蛋,煽风点火,蛊惑此人揭竿而起,以成其子拜风豹之名。而拜风豹接二连三的立功,着实太过凑巧了些。

    形骸当初也许该杀了他。

    不过此刻瞧他与藏家为敌,倒也有趣。

    拜万声闭口不言,玫瑰朝木菀心看了一眼,木菀心取一根尖针,抵住拜万声印堂穴,刹那间,拜万声闷哼起来,脸色肌肉抽搐,双腿不住发颤,他勉力捂住命根,似乎此处最为痛苦,过了片刻,大喊道:“饶命!我招!”

    形骸望向木菀心:这女子只怕是风圣凤颜堂出山,刑讯逼供,手段利索。

    木菀心停手,拜万声道:“拜风豹....是我亲兄长,他...他命我留在你....你身边,伺机...伺机行事。”

    玫瑰笑道:“你一个劲儿撺掇我来鸣乌城,一到之后,旋即遭遇蛮子围城。旁人都劝我撤离,唯独你劝我留下,所作所为,仿佛明明白白告诉我:‘我是细作’。好啊,那我索性顺你意思,瞧瞧你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拜万声惨声道:“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木菀心道:“殿下!你....你当真太不知轻重,既然明知此人使诈,为何又跳入他圈套?”

    玫瑰道:“一来我有把握守住城,二来我也不能舍下满城百姓不管。他们这计策算准了我的为人。”

    形骸了解玫瑰的心情:当老虎在羊群中走过时,自然有闲情戏耍对手。即使这老虎有些迂腐,有些愚善,羊群并不怕它,但老虎又何必害怕羊群?

    木菀心又道:“莫非那...那拜风豹竟能驱使这些食人蛮子?”

    玫瑰道:“我正要查清楚。”

    木菀心当即又给了拜万声一针,拜万声痛呼道:“我说....我说.....兄长他....他将率三万兵马赶到,他自称那些....蛮子都怕他,只要他大军一至,城围立解。他...他就能...就能赢取殿下....您的芳心....”

    玫瑰笑道:“啊,英雄救美,这把戏虽老,但我还挺喜欢这一套的。”

    拜万声凄然道:“殿下,我....我对您一片...一片忠心,不,您瞧得出来,我爱您极深,可....可我兄长逼迫我....如此,我不能抗命。况且此事....对您也无害。”

    玫瑰皱了皱眉,道:“一对恶心下贱的货色。”问形骸道:“你们道术士有没有法子能令他老老实实,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我想会会拜风豹,又不想他瞧出端倪。”

    形骸道:“小事一桩,但他龙火功至第五层,要不露马脚,只能一个时辰。”

    玫瑰嗔道:“只一个时辰?亏你还是当年的武状元。”

    形骸淡然道:“要让他永远开不了口,自然也能办到。”

    玫瑰笑道:“那还用得着你来办?”

    此时,厅外有亲兵来报:“殿下!孤鸿派侯云罕前来拜见。”

    玫瑰命木菀心点住拜万声哑穴,将他带到后方屋中,让侯云罕进来。侯云罕见到玫瑰,跪地一拜,玫瑰道:“军中议事,不必多礼。”侯云罕遂站直身子,他看了看木菀心,又看了看形骸,神色迟疑。

    玫瑰道:“我信得过他二人,公子可畅所欲言。”

    侯云罕叹了口气,道:“殿下,先前...先前我在校场,见到一人,他并未认出我来,但我却认得他。此人.....此人是我同父异母的兄长,名叫拜万声。”

    玫瑰并不显得如何惊讶,只皱眉道:“这倒也巧,正好你兄弟二人能够相认。”

    侯云罕见玫瑰如此反应,颇感意外,又低声道:“这拜万声与....与我共同的父亲,名叫....侯亿耳,乃是一位极危险、极狡猾的....叛逆之徒。不久之前,他来找我,欲令我与他携手,与殿下为敌,我一口回绝,并未答允。那位拜万声....只怕...只怕对殿下图谋不轨。”

    玫瑰与木菀心哑然失笑,形骸也暗暗摇头:“这侯亿耳计策虽然精妙,但漏洞百出。他父子所谋者大,既然这侯云罕拒绝了他,侯亿耳便决不能任由侯云罕泄密。他一时心软,等于出卖了自己其余儿子,坏了自己的大计。假如玫瑰并未识破拜万声面目,可这侯云罕此刻也揭穿了他们的把戏,当初岂能置之不理?“

    玫瑰点头道:“所以你是故意千里迢迢来见我,告知我此节的?”

    侯云罕道:“殿下宅心仁厚,事迹已传遍天下,江湖中、山林上,但凡年轻有为之士,皆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我出生不好,嫌疑不小,自不奢望殿下信任,但殿下将来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侯云罕绝无二话。”

    玫瑰大笑道:“公子何出此言?据我所知,公子乃清高超凡之士,广受世人称赞,岂会做两面三刀的勾当?”

    侯云罕听她言语真诚,大受鼓舞,朝她深深鞠躬道谢,退了下去。

    形骸心想:“玫瑰做了许多好事,名声远扬,倍受举国百姓爱戴,听说原先供牌位拜圣莲的民居中,也已竖起玫瑰牌位敬拜,他们发自内心的希望玫瑰当女皇。这一点远胜过梦儿,更在当年藏东山、沉折师兄之上。”

    但形骸何必担忧?若玫瑰想对梦儿不利,形骸不会心慈手软,但此时自不必庸人自扰。

    人活在世上,当潇洒任性,逍遥快乐,无需太多烦恼。形骸这些年已经很累,因此只想轻松一些,只想肆意妄为,放浪形骸。

    随即又有报信:一只兵马来到城外,将食人蛮子全数赶走,兵马为数约有三万,请求入城。

    玫瑰道:“拜风豹来了!让他们进来!”

    木菀心急道:“殿下,此人狼子野心,岂能让大军入内?让兵马留在外头,只让他一人前来谒见。”

    玫瑰哈哈一笑,一扯木菀心马尾辫,木菀心与玫瑰情同姐妹,见她调皮,不禁苦笑,道:“是,是,殿下,是我瞎操心了。”

    玫瑰走到宫殿阳台,遥望街上,见拜风豹的僧兵威风凛凛,趾高气昂的前行。拜风豹身穿金线袈裟,袈裟下一身血红轻甲,扎起发辫,昂首挺胸,一只眼戴一眼罩,形象颇为不错,只是有些不僧不俗,不伦不类。

    玫瑰对形骸道:“施法吧。”

    形骸找到拜万声,掌中升起两团金光,送入他太阳穴中。拜万声立时被梦境所迷,宛如梦游,再不生半点反抗之心,跟着形骸,来到玫瑰身边。玫瑰眨眨眼,朝形骸竖起大拇指,形骸道:“小事一桩。”

    拜风豹又离近了些,他见阳台上站着玫瑰与拜万声等人,拜万声朝他微微点头,使个眼色,拜风豹面露微笑,说道:“玫瑰殿下,纯火寺拜风豹前来救驾,鄙人一路星夜兼程,总算来得及,只是令殿下受苦多日,心中好生惶恐。”

    玫瑰扮作激动模样,笑道:“公子,你来的及时,救我性命,我真不知该如何感激你才好。还请公子到宫中一聚,其余勇士高僧,可到城中广场扎营休憩。”

    拜风豹并不知玫瑰武功深浅,更不知形骸在旁,不虞有他,翻身下马,他身边有个老将跟随,混在一群僧人之中,随拜风豹走入宫殿,来到会客厅。此人易容打扮,但瞧他功力,当是侯亿耳无疑。

    玫瑰命人奉茶,众人就坐,形骸与木菀心却站着。拜风豹拱手道:“殿下,这些时日,鄙人想起殿下安危,心里备受煎熬,无一刻安宁,此刻见殿下安然无恙,仿佛自己也死里逃生了一样。”

    玫瑰举起茶碗,道:“城内艰苦,我唯有以茶代酒,敬谢公子一番厚意。”

    拜风豹正要喝茶,侯亿耳咳嗽一声,轻轻敲了敲茶几。拜风豹吓了一跳,赶忙将茶杯放下。

    形骸想道:“这茶中并无毒药,侯亿耳此举纵然小心隐秘,可却明示他们全然不怀好意。此人作茧自缚,竟然挖坑给自己儿子跳,他数百年来一事无成,确实不无道理。”

    玫瑰见状,若无其事,叹道:“老实说,这些食人蛮子力大无穷,又凶又狠,咱们藏家两万兵马被打得狼狈不堪,只能灰溜溜的撤走。可诸位僧兵一到,立刻将群魔吓得屁滚尿流,不战自败,纯火寺除魔降妖之能,果然名不虚传。”

    拜风豹尚未答话,侯亿耳却抢着说道:“是我家将军统兵有方,功力绝顶,这才能威慑群妖,万军辟易!殿下,我家将军乃人间龙凤,天下奇才,又对殿下一往情深,时刻莫忘,这样的如意郎君,到哪里才能找得到呢?”

    此言虽然直截了当,开门见山,却当真再突兀不过,拜风豹张口结舌,惊慌失措,玫瑰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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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求亲非易事

    侯亿耳喝道:“你笑什么?”

    玫瑰忍住笑容,道:“没什么,只是将军突发奇想,好生令人惊讶,我这人一吃惊便会发笑,自个儿也管不住自个儿。”

    拜风豹箭在弦上,不能不发,只能硬着头皮道:“殿下,我与你可谓是郎才女貌,门当户对。我在拜家与纯火寺有莫大威望,若与你结为连理,可令你藏家如虎添翼。况且当年藏沉折那狗贼杀了我拜家拜天华老爷子,令两家结仇生怨,委实不妥,恰好可借此良机,一举修复破损。”

    形骸有意无意,将手放在剑柄上,但并不急于发作。玫瑰听他辱骂沉折,心头火起,脸上也如罩寒霜,摇头道:“拜公子,恕我直言,你名声虽大,声势虽强,但在贵宗族之中算不得首脑人物。而在纯火寺中,你并非五行俗僧,权利不大,实则也说不上话。”

    此言如一记响亮耳光打在拜风豹脸上。拜风豹勃然变色,道:“殿下何出此言?听殿下意思,莫非竟看不起在下?”

    玫瑰道:“并非轻视,不过实话实说而已。况且我年纪尚轻,事务繁忙,成亲一事倒也不急。所谓匈奴未灭,何以为家。我并不是那些离了男人便活不了的女人,也看不起那些整日价想女人的男人。”

    她这番言语,句句说在拜风豹痛处上:他目前麾下僧兵并非纯火寺精英高手,而是从各地寺庙中招募而来的年轻僧侣,或是些离经叛道、愤世嫉俗的怪异释者,看似不少,实则纪律松散,并未经过训练。拜家首领皆是老成持重、行事周密之辈,不喜拜风豹的嚣张跋扈;纯火寺中更因他不愿梯度出家,视其为边缘人物。

    拜风豹恼恨不已,板着脸道:“殿下,如今我麾下万千僧人就在城中,他们听你如此辱我,心中难免生气,我难保他们不做出对殿下不敬之举。”

    玫瑰道:“你是在威胁我?”

    拜风豹哼了一声,道:“殿下答不答允,痛痛快快给我一句话!”

    玫瑰道:“我先前不答复你了么?好,我再说一次,我不答允。”

    拜风豹站起身,森然道:“此言不合我意,还请殿下三思。”

    玫瑰打了个呵欠,道:“合你心意,却不合我心意,我这人嫌麻烦,不愿再多想,公子,你旅途劳顿,但这城里城外很是吵闹,扰人睡眠,还请公子早些卷铺盖上路。”

    拜风豹道:“你难道不怕咱们一走,城外食人蛮子闯入城来,大肆杀戮么?我只要一声令下,立时可占领城墙,开门将蛮子放入,到时候,哼哼,我倒看你求不求我!”

    木菀心气往上冲,道:“你这还说的是人话吗?亏你还是佛门弟子!”

    拜风豹冷笑道:“此城为我所救,自然也可为我所毁。但究其缘由,还是殿下辜负我一番苦心,忘恩负义...”

    突然间,宫殿外人声嘈杂,马鸣震耳,拜风豹心头一惊,忙跑到阳台上一瞧,只见远处校场的藏家军旗铺展开来,随风飞舞,大旗之下,大军聚集,数目成千上万,将僧兵层层围起。

    这一回非但拜风豹心惊肉跳,木菀心也如在梦中,侯亿耳想起周围地形,惊声道:“你....你早就让援军藏在...藏在山坳里了?”

    玫瑰点头道:“他们一天之前刚到,但我与他们约定,若不见到你们入城,便绝不露出半点踪迹,以免受你们与蛮子大军夹击,而我也不想打草惊蛇,把你们吓跑了。当真谢谢你们将城外那些蛮子赶走,不然咱们还得费劲厮杀一番。”

    拜风豹心慌意乱,看着拜万声,频繁眨眼,示意他偷袭玫瑰,拜万声低头看着地板,全无反应。

    侯亿耳眼珠一转,蓦然变出一面镜子,镜子照中玫瑰,他往镜子中一捉,这一招“水中捞月”可从镜子中隔空伤人,亦可将人捉入镜子,着实诡异难料。

    玫瑰未料到侯亿耳有这等怪招,身后一面铜镜中伸出一只手来,抓住她脉门。玫瑰一凛,却见拜万声一下子扑上,咬中侯亿耳手腕,侯亿耳惊呼道:“万声儿,你被人迷了魂?”只得松手。

    拜风豹拔出骨灰飞刀,朝玫瑰扔去,玫瑰手一碰剑柄,当即面前剑光如网,骨灰飞刀倒转,飞向拜风豹。拜风豹一矮身,飞刀穿透墙壁,远远飞走。

    那边木菀心与拜万声夹击侯亿耳,侯亿耳武功远胜两人,但不忍伤了拜万声,有些束手束脚,被缠上了难以脱身。

    玫瑰想亲自对付拜风豹,但形骸已朝拜风豹走去。他戴着泥浆军头盔,拜风豹尚未认出他,他心道:“无名小卒,也敢前来放肆?”顷刻间盘算定了对策:他先将这护卫重创,随后引玫瑰相救,用骨灰飞刀将她击败,以她为质,突围出城,事后强占了她,待木已成舟,则万事不愁。

    念及于此,他一招手,骨灰飞刀返回,已成了长剑模样,他挥手一劈,顷刻间剑气缭乱,以最刁钻的角度刺向形骸。

    形骸拔剑转动,似乎霎时变成个多臂怪人,叮叮当当,将剑气挡开,接着朝前一跃,长剑指向拜风豹咽喉。

    拜风豹瞪目喝道:“找死!”也一剑斩向形骸心脏。他这一招极快极强,形骸尚未伤他,他会先将形骸杀死。

    顷刻间,形骸身子一歪,任由拜风豹刺中胸膛,离心脏只有寸许之遥,但却未中要害。形骸一剑划破拜风豹喉咙,拜风豹惨叫一声,鲜血如雨,急忙退后,用骨灰飞刀修复伤势。

    形骸碰碰伤处,因痛楚而振奋,因痛楚而雀跃,他转动胳膊,任由伤处流血,继续前行。拜风豹惊恐万状,心想:“此人...此人怎地不怕死?”其实若遇上寻常拼死之辈,拜风豹可仗着无形剑气取胜,但这人身手武功皆强,又不将自己性命当一回事,仿佛他并非一位高手,而是朝不保夕、刻意寻死的疯汉。拜风豹气势被压得半点不剩,只想着该如何逃命。

    突然,形骸出现在拜风豹背后,拜风豹中了一剑,他大声惨叫,往前扑倒,知道再斗下去必死无疑,索性趴着不起。形骸叹了口气,略感无趣:“即使单凭招式,不比真气,此人也不过如此。他功力增长,但心想事成剑却全还回去了。”再一剑刺穿拜风豹右臂,拜风豹脖子伤势已好转大半,但由此骨灰飞刀脱手,他再也不敢反抗。

    侯亿耳怒道:“孩儿!”忽然间手足加快,身影重重,拜万声接连中掌,倒地晕了过去,木菀心“啊”了一声,短剑离手,侯亿耳抓向她咽喉,意欲将她擒住。就在此时,玫瑰出招,数道剑光将侯亿耳封住,侯亿耳未能得逞,退到大厅角落。却听到拜风豹喊道:“爹爹,住手!他....他要杀了我。”

    形骸已将拜风豹扶起,剑指着他血红的喉管。拜风豹面无人色,全不似先前的嚣张傲慢。侯亿耳眼珠乱转,闷声不响。

    玫瑰看了形骸一眼,笑道:“王子哥哥,若不是你在,没准还真多了不少麻烦。”以她自身武功,最多与侯亿耳打成平手,若受到这对父子夹击,自己纵然能够脱身,木菀心非落入两人手里不可。

    木菀心不由心想:“殿下怎叫此人‘王子哥哥’?他纵然帮了咱们,可毕竟是孟家来的死敌。”

    侯亿耳惊声问道:“此人到底是谁?”经过他这些年精心教导,拜风豹龙火功功力已不在侯亿耳之下,先前拜风豹所出剑气皆极为凌厉,若斩中地面,只怕能将这大厅斩成两断,可这护卫随手出招便将那剑气挡住,剑法内力皆已臻化境。据他所知,除了玫瑰自己之外,藏家再无一位这样的人物。

    形骸漠然回答:“来此消遣的闲人。”

    拜风豹登时听出他声音来,他生平对此人又恨又怕,惊呼道:“孟行海?居然...居然又是你。啊!你们孟家...藏家不该势不两立么?为何...为何勾搭在一块儿?”

    他想起以往似乎听说过传闻:这孟行海与藏玫瑰曾有婚约,难道这两人又死灰复燃了?莫非孟家藏家竟有言归于好之心,不欲争斗了?

    形骸道:“不是你来问我,而是我来问你。”长剑一指,深入肌肤寸许,拜风豹知道他若利刃一切,自己脑袋立时搬家,当即喊道:“你问吧,我有问必答!”

    形骸又道:“只有一事,为何外头蛮子会避让你们的僧兵?”

    拜风豹道:“因....因咱们...咱们僧兵会念咒,念死者往生之咒。他们一听,便不得不避而远之...”

    玫瑰笑道:“行海哥哥,他摆明了骗你,你杀了他吧。”她有意气拜风豹与侯亿耳,行海哥哥四字叫的十分亲昵。木菀心暗忖:”哎呦,糟了,莫非殿下真的被这孟行海迷住了?”

    形骸摇头道:“杀他?不必!不过将他那话儿割去,不知骨灰飞刀能不能助他长回。”

    拜风豹惨叫道:“不能!不能!我说,我说....这些食人蛮子...是我...我爹爹放出来的。”

    玫瑰怒视侯亿耳,她想起自己身边许多惨死于这些凶蛮口中的士兵、百姓,直是怒不可遏。

    侯亿耳叹道:“不错,是我告诉孩儿这蛮子之事,咱们定好计策,专用来对付你,不料你竟如此狡猾,真是棋差一招,满盘皆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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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长眠起床气

    玫瑰道:“狡猾?在你父子面前,我可不敢班门弄斧,唯有自承不及了。”

    形骸对拜风豹说道:“让外头的僧兵缴械降服。”

    侯亿耳答道:“现如今,唯有如此了。”说罢走向阳台,似要发号施令。

    突然间,他身躯一下子分开,变作数十个侯亿耳,众侯亿耳动作整齐,相同无二,出掌打向玫瑰。这侯亿耳并不以掌力见长,但此招一出,等若掌力倍增,声若百龙长吟,实是猛烈难挡。

    玫瑰立刻横剑在手,上下一斩,使出朝星所传的破气一招,但这一掌实在太强,单凭玫瑰实难以抵挡。

    就在此刻,形骸放脱拜风豹,掌心一个金圈扩大开去,急速轮转,正是洪清猴王拳,他与玫瑰各出全力招架,只听一声巨响,房顶被掌力掀开,瞬间木屑雨落,栋梁砸下。侯亿耳抓住拜风豹,从阳台上跳了下去,身法如风,钻入井里,由此失踪。

    玫瑰挥手弹开灰尘,呸呸几声,骂道:“这是什么功夫,当真厉害,好生邪门。”

    形骸道:“这是他天镜功最后一式‘镜影重重’,此招威力还不算差。“

    玫瑰摇头道:“还不算差?若不是你,我是挡不下来了,甘拜下风,甘拜下风,算我欠你一回。”

    形骸笑道:“欠来欠去太麻烦,一笔勾销才痛快,这是我欠你的酒钱。”

    玫瑰凝视形骸,片刻后点了点头。木菀心拉着拜万声爬出废墟,眉头紧皱,道:“殿下,该如何处置拜万声?”

    玫瑰见拜万声尚迷迷糊糊,一剑刺入他头颅,拜万声闷声死去。玫瑰道:“谋逆之罪,不可饶恕,将他带下去埋了。”木菀心见她处置干脆利落,心下叹服,就此退去。

    形骸道:“杀了此人,外头那些僧兵又如何?”

    玫瑰走过废墟,道:“全都放了。”

    形骸道:“先前殿下所作所为何等果决,眼下又做这放虎归山之举?”

    玫瑰笑道:“要不然还能怎样?我可养不起这许多俘虏,也不想杀这许多人。”

    形骸道:“这群和尚盲目狂热,将来侯亿耳一召唤,定然又生事端。”

    玫瑰道:“总不见得全数杀了?到时纯火寺定会送我一顶大大的帽子,帽子上写‘邪魔外道,罪该万死’。”

    形骸淡然一笑,答道:“那也有趣的紧。”

    玫瑰摇头道:“你呀,站着说话不腰疼,有趣是不有趣的,只是麻烦极了。”

    形骸点头道:“随殿下心意。”

    之后,玫瑰会见藏家军官,形骸倒也认得来者,正是当年沉折的徒弟藏风宣等人。这几年来,他们东征西跑,饱经战火,脸上多了几道浅浅伤口,神情更为刚毅,看得出这五人武功已经极高,不知究竟如何。

    形骸不想被他认出来,徒然惹麻烦,仍用头盔遮面,不发一语。玫瑰为人侠义,经常有江湖中隐士相助,藏风宣见状也不以为意。众军官向玫瑰跪拜,道:“殿下,我等来迟了。”

    玫瑰道:“不迟,不迟,来的正好,是我害你们在山里藏了许久,吃了不少苦头。都起来吧。”

    藏风宣道:“我等本在沙漠那一端的春水国,得知殿下事迹,于是星夜兼程赶来,已与那撤走的两万兵马汇合,共得六万人马,供殿下驱策。那些僧兵来此又是为何?”

    玫瑰于是说了拜风豹与侯亿耳种种阴谋。藏风宣等听得勃然大怒,恨不得将这对父子碎尸万段,大卸八块。藏风宣道:“此二人想必与拜家、纯火寺无关,咱们将拜风豹与侯亿耳狼狈为奸一事告知拜家,拜家也必不放过他。”

    玫瑰道:“那侯亿耳说:是他们父子二人‘放出’这些食人蛮子,故而蛮子听他们的话,对僧兵远远避开,不敢交战。”

    藏风宣神情凝重,道:“他这话又是何意?若他有操纵食人蛮子的能耐,咱们这一战仍不可掉以轻心。”现如今藏家主力已至,纵然兵力仍远远不及食人蛮子,但兵法、武力远在其上。只怕侯亿耳将众食人蛮子聚集在一块儿,当真冲击起来,非同小可。

    玫瑰道:“我所知不多,据我所知,鸣乌城这一代的蛮子原本数量仅有数千,时不时骚扰各城,近期一下子泛滥成灾。我本怀疑要么是蛮子大举迁徙来此,要么像是睡眠后忽然醒来。”

    形骸道:“你们听说过此地黄齿王的传说么?”

    他压低声音,藏风宣没听出他是谁,问道:“请问这位兄台,黄齿王又是何人?”

    形骸道:“古书中记载,南方沙漠中有一位黄齿王,此人是一位龙火贵族,又是一位精通道法的萨满。此人部落的蛮子食人,且有长久睡眠,避过灾荒之能,这些蛮子力气极大,身高体壮,残忍无比,行事愚蠢,而且寿命不长,他们虽可吃其余粮食,但只要一个月吃不到人肉就会死。因此满族人只留下几千个蛮子醒着,其余蛮子统统钻入地底长眠。这黄齿王自己也躲在某个隐秘的地方大睡。”

    众人恍然大悟,道:“这下全说得通了,那侯亿耳与拜风豹准是设法唤醒了那些沉睡的蛮子,又有克制他们的法子。”

    形骸又道:“是那黄齿王,唯有黄齿王能操纵这许多食人蛮不顾性命的到处杀戮,但又无法离黄齿王藏身处太远。侯亿耳、拜风豹设法与黄齿王达成同盟,令黄齿王助他们行事,算计玫瑰殿下。这黄齿王眼下还约束得了蛮子,可时候稍久,蛮子饿得发昏,就会自行乱跑。”

    玫瑰抬起头,目光明亮,她道:“需尽快将黄齿王找出来,否则食人蛮子饿得发疯,分散到各地吃人,那就不可收拾了。副官!副官!取此地地图来!”

    众人来到另一处大屋,找一张桌子,充当议事厅,玫瑰铺开地图,根据消息,将众蛮子侵扰的城池地方全点出来,居然连成个歪歪扭扭的圆圈。这圈虽不规整,但其圆心却可八九不离十的算出。

    玫瑰指着一点,道:“咱们前往此处,找到那黄齿王,逼迫他将蛮子催眠。”望向形骸,道:“你有把握找他出来,迫他就范么?”

    形骸笑道:“于我而言,宛如喝酒吃菜,又有何难?”

    藏风宣暗忖:“莫非此人是极了得的道术士?我藏家终于有道术士高手相助了?”近年,藏家军团中的道术士凤毛麟角,且并非精熟之辈,往往只能依靠风圣凤颜堂送来军机,行军打仗,多有不便。

    玫瑰道:“若成事之后,我再请你喝最好的酒。”

    形骸道:“我已逗留的太久,若能成事,也该走了。”

    玫瑰叹了口气,道:“大伙儿准备准备,留一万人守城,咱们该由守转攻,让蛮子尝尝厉害。”

    命令传下,泥浆军坚守多天,疲惫已极,听得藏家即将反攻,无不松了口气,心下畅快。藏风宣等人运送来不少军粮,使城中粮食不再短缺,可以安心守城。泥浆军们终于睡了多天来第一个好觉,吃了多天来第一顿饱餐。

    至于那些僧兵,玫瑰将他们其中首领扣留,其余全部放走。众僧兵不明白究竟发生何事,只道自己远道而来救援玫瑰,反而遭受敌对,心下恼怒,却也无可奈何。玫瑰觉得自己杀死拜万声,未免有些草率,少了重要人证,但即使拜万声能活着作证,以这些和尚的顽固盲目,多半也不会相信。

    大军出城,不久后遭遇大量蛮族。但藏家主力毕竟非比寻常,远胜过最初撤离的那两万将士。

    藏风宣这支兵马,其根本皆是两年前远征离落时活下来的好汉,他们继承沉折遗志,勇敢顽强,百折不挠,武功越练越强,阵法更加先进,比之沉折统帅时已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他们虽弃华亭战甲不用,可携带的兵器装甲仍为当世首屈一指。藏风宣等沉折五大弟子身背重弩,手持火杖金枪,穿黑铁甲胄,又皆已隐隐踏入龙火功第六层境界,一旦联手出击,更是万夫莫当,无不披靡。

    玫瑰身为统帅,与蛮族交锋已久,熟知他们习性,故而用佯装不敌,诱敌深入之计,并不正面冲突。蛮族屡屡中计,遭遇痛击,死伤无数,而藏家军团却无重大损失。双方交锋十次,杀了近十万蛮子,藏家每次伤者不过百人。

    形骸不听玫瑰指挥,动辄冲锋陷阵,以最残忍,最疯狂的手段杀敌,旁观者见了,往往一时迷糊,总觉得此人比食人蛮子更可怖,更妖异数倍。藏风宣听到风声,有一回特意旁观形骸厮杀,只感叹世间竟有这等蛮勇鲁莽的道术士:此人武艺无疑极强,但每次交手,总会受伤惨烈,似乎很粗心大意。过几天再作战时,却又生龙活虎,故态复萌。

    藏风宣只觉此人作战意图并不单纯,却又单纯无比。他并非为了得胜而战,只是为了从非理性的杀伐中追求感官的极致,用敌人的血,敌人的脏器,敌人的脑袋,敌人的毒辣,敌人的刀刃,令他享受到快乐。

    对藏风宣而言,战争并非乐趣,而是事业。他总有一天会从冲杀的先锋变成指挥的将帅,不用再亲自出马。

    对这神秘的泥浆兵而言,战争正是乐趣所在,无论那乐趣多么微小,总好过麻木不仁,平淡冷漠的活着。

    藏风宣总有从杀戮中解脱的一天,://./11_11202/

十 魂魄生死别

    形骸坐在地上,面前一食人蛮子,他已死去,被开肠破肚,脏器掉落的到处都是。沙地本就是一片赤红,不知是否千百年来有无数人在此惨死,才染成这般色彩。

    远方仍能隐隐听见厮杀声、吼叫声,那是战争的声音,那是在死亡中求生的声音,如此美妙,动人心魄,令形骸很想尽快投身其中,但他还不能,或许也不必。

    大军前行至此,发觉食人蛮子远比料想的多,远不止二十万。想要一鼓作气杀光,未免不切实际。玫瑰问形骸:若她能引开蛮子,形骸能不能一举找到黄齿王?形骸告诉她可以。

    于是他们依计行事,而蛮子果然中计。

    形骸来到这山地,剩余的蛮子已然不多。形骸杀了一个,令其受尽折磨而死。

    这么做很残忍,但却有必要。这是群残忍的令人发指的怪物,他们智力低下,有些像离落国的尖牙鬼。但尖牙鬼只会吃人,食人蛮子却欺凌弱小,对女人和小孩儿施以残酷的暴行,乐在其中,乐此不疲。他们罪有应得,甚至形骸所做的一切尚不足以惩罚他们的罪恶。

    愚蠢的杂碎,但却懂得折磨取乐。瞧他们受苦受罪,形骸感到十分畅快。

    这么做错了么?或许是通往堕落的道路?形骸只遗憾自己力有不及,想不出更有趣的酷刑来。骸骨神也没说什么,有时候,唯有罪人才能惩罚罪人,唯有暴行才能制止暴行。

    这不是你的教诲么?刑天?

    由于巨大的痛苦,加上形骸的法术,食人蛮子的魄驱使它的尸骸坐了起来,风沙吹过,这巨人的身躯替形骸挡住了大半。群山望着形骸,警惕而邪恶,但也畏惧这狠心的游侠。

    离黄齿王更近了。

    形骸道:“带我去找你的主人。”

    这僵尸摇摇晃晃的转过身,走向狰狞、苍莽的山脉。形骸跟随在后,不知何时那黄齿王会斩断这关联。他既然有法子令他们进入长眠,自然能察觉到这僵尸魄的异样。

    到了那时,形骸得另想法子了。

    有个样貌古怪的食人蛮子挡住了去路,它长满漆黑刚硬的毫毛,手中的巨剑造型野蛮可怕。它朝形骸咆哮,形骸打量着它,这蛮子高三丈,远比寻常蛮子巨大,双目赤红,牙是黄的。

    就是他么?

    巨蛮猛然发动攻势,快至形影模糊,它以如此的体型,却有狮虎般的灵巧,霎时兵刃已斩向形骸腰部。

    形骸将身子压得极低,避过这一剑,剑风将远处的石头吹上了天。形骸刚要站起,巨蛮的剑又斩了回来,这一次来势更低了些。形骸陡然加速前冲,眨眼间已到了巨蛮手腕处,巨蛮怒吼,形骸已沿着巨蛮的手臂冲向他头颅。

    形骸跑的不快,他在挑衅,令这巨蛮有反应的机会,目的不在于取胜,而在于给巨蛮一次杀形骸的机会。

    形骸收敛真气,形骸放松警惕,形骸慢的宛如散步,形骸在想不相干的事,形骸将两人置身于平等的地位下。形骸处于守势,若巨蛮出乎形骸预料,超乎形骸想象,这条命拿去就是。

    哗啦一声响,巨蛮手中的毛发中钻出许多胳膊大小的长虫,模样像是水蛭,但脑袋上长一大嘴,咬向形骸脖子。

    真令人失望,这样的庞然大物,却依靠这般丑陋的虫子。

    形骸叹息,身子旋转,剑刃将长虫绞碎。巨蛮大吼,挥动手臂,将形骸往石头上砸去。形骸身形一晃,已到了巨蛮眉间,一剑剖开了巨蛮的脑袋,从后脑勺钻了出来,恶臭的血淋满形骸一身。

    巨蛮脑子里也满是大水蛭,咬了形骸数下,这一招倒令人料想不到。形骸受了伤,掉了几块肉,这是他松懈之后的罪有应得,也是这一战的乐趣所在。

    形骸清醒了些,专注了些,不再过度自信,不再肆意妄为,那具蛮子僵尸走在前头,形骸止住流血,继续跟随。

    进入深处,山谷变得愈发荒凉,寸草不生,石如刀削斧刻,棱角分明。他走过一个深渊,深渊中有成百上千的尸骨,全是平常的女人。她们的盆骨大多粉碎,似是在生育时产下了庞然大物,杀死了她们。

    形骸闭上眼,不愿想象她们遭遇的苦难,但却明白那是黄齿王的罪孽。难怪这群蛮族中并无女性,他们以最卑劣血腥的方式繁衍。

    刹那间,从大石头背后悄无声息的跑出五个巨蛮,他们动作轻柔的仿佛饿虎,尽管他们体型远为巨大,巨蛮察觉形骸有所防备,站在远处,抛来万斤巨石。

    形骸霎时分散成梦墨,片刻后,每个巨蛮肩上皆出现一个形骸,形骸出剑,刺入巨蛮耳朵,耳朵中有大水蛭咬来,形骸手上加力,剑气将巨蛮脑袋里一切全都搅成烂泥。随后,梦墨消失,形骸出现在原地。

    他未能令这些巨蛮死前受尽痛苦,或许是因为形骸累了,懒了,疏忽了,又或是他那毫无意义的慈悲心肠作祟。但死了就是死了,这种死法与另一种死法差异不大,不像生与死有天壤之别。

    死去的人,生者或许一辈子都见不到了。

    那个僵尸被巨石砸成了肉末,形骸叹了口气,深感不便。这一回他用一个巨蛮僵尸替代了原有的僵尸,但愿这大僵尸能保留到最后。

    若是被梦儿瞧见,她准会怪形骸施展恶心的妖法。她对妖法并无偏见,本人也甚是擅长,但唯独对形骸摆弄尸首、驱使僵尸不屑一顾,满腹怨言。她喜欢诸般精巧奇妙、美观大方之法。形骸在她面前时便不会这般别出心裁、血肉模糊的杀敌。

    形骸隐约知道自己患了病,另一种病,令他看淡一切,令他不受控的寻找刺激,他仿佛死去的幽灵,却想铭记生存的热情。他确信已摆脱了活尸,目前的状况仍很危险,但那只是自己的心魔,不会直接危害到身边的人。

    他也明白原因在哪儿:两年前,他再度摆脱了活尸的诅咒,他的情绪像是刚出炉的宝剑那样脆弱。然而就在那时,他遭遇了无可估量的痛苦,因而重塑了他整个身心,留下了深刻的烙印。幸运的是,他并未因此而被摧毁,因为他本身仍很坚强,但在他内心深处,他与以前的形骸已不一样了。

    在人出生的时候,会感受到巨大的痛苦,因而放声大哭,向旁人呼救。从盗火徒蜕变为人时,与人的降生相似,但形骸遭受的痛苦是潜伏在深处的,刻在了形骸本质里,时不时会冒出征兆来,漫及一生,或许都无法消退。

    你如何处置永不消失的痛苦?

    唯有新鲜的、另外的、令人麻木的痛苦。

    形骸显著地察觉到自己靠近了黄齿王的巢穴。

    越来越多的巨蛮埋伏在前头,手段愈发阴险,一反常态,不像是如此愚笨的蛮子。形骸杀了一个又一个,时而受了些伤,时而僵尸被毁,但算不上太大的挫折。总体而言,情形还算不错:只有活人能感到痛苦,活尸是极其麻木的,形骸很容易知足。

    他来到一处山洞前,此地阴暗潮湿,水的侵蚀令石壁表面呈现细小的花纹。领路的僵尸在山洞前化作灰烬,预示着那魄的操纵者就在不远处。

    所谓的黄齿王已经死了。

    黑暗中,他坐在吃剩下的人骨之间,消瘦的皮包骨头,双目翻白,身上的颤动只是本能的痉挛,而非思考后的动作。

    他已无力反抗形骸,山地外的巨蛮之所以阻挠形骸,是因为这魄最后自保的意识所下的命令。这魄感到愤怒,因此疯狂的令所有蛮子从睡眠中醒来,毫无道理的报复:蛮子残忍暴虐,但也脆弱,这终将将导致食人蛮子的灭亡。

    形骸捉出了黄齿王的魄,审问道:“是侯亿耳父子害了你?”

    黄齿王的魄仍有些许记忆,临死前的场景尤其深刻,它答道:”三个人....闯入我这里,三个皆是...高手,杀死了我的..护卫。”

    形骸道:“那三人做了什么?”

    黄齿王道:“他们...他们取走了我的魂,装入..装入一个护身符里。”

    形骸心想:“既然能捉走此人的魂,自然也能杀得了他。此人一死,沉睡的蛮子就再不会醒来了,侯亿耳他们当真丧心病狂,为了演这出英雄救美的戏,不惜祸害数千人的性命。”

    但又或许他们的本意只是为了取走黄齿王的魂?之后的事,不过是顺势而为?

    果然听黄齿王道:“他们...他们说要找五个....五个法者....法者的魂,我只是...其中之一。我好恨,我好恨,我要所有活人与我一同陪葬。”

    形骸问道:“五个法者的魂?是哪五个法者?”但立刻意识到这黄齿王决计不知。

    黄齿王道:“我...并无头绪,我只想...只想复仇。但那三人拿着我的魂,所以....我的孩子都害怕他们,避开他们。”

    这解释了为何拜风豹他们一到,众蛮子立刻望风而逃。这侯亿耳诡计多端,随后又想出这么一个引君入瓮的毒计。

    形骸道:“我可以令你受更大的苦,也可以令你彻底消散,你愿意如何?你若令地上的蛮子停止活动,我就助你解脱。”

    这魄脆弱无助,被形骸梦魇玄功稍一迷惑,已然无法思索,刹那间,形骸感到它的心思顺着龙脉飞逝而去。

    形骸明白食人蛮子的末日已然到来,他们将放弃抵抗,接下来将被藏家大军屠戮殆尽。

    这并不可惜,并非所有的生灵都值得活在这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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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远行去天涯

    藏家将醒着的食人蛮子杀的一个不剩,睡者却不知在何处,唯有置之不理。尸体堆积在战场上,遥遥望去,成了红黑色的小山。

    形骸跪在战场之中,凝神运功,转动真气,过了一天一夜之后,他睁开眼来,玫瑰竟坐在他身边,看来已在此等他许久了。她递给他一个酒坛,形骸喝了一大口,酒的味道甚是美妙,值得为之辛劳,值得为之拼命。

    玫瑰问道:“你先前在净化这里?”

    形骸点头道:“若不净化,恐怕沦为阴影境地。”

    玫瑰叹道:“若每次打完仗都得来这么一遭,藏家可就没生意可做了。”

    形骸道:“或许乾坤用这法子告诉咱们,还是少打仗,少杀人为妙。”

    一场战事若仅死伤万余人,尚不足以令某地堕入阴影,即使堕入了,一年两年之后,大地能够自净而复原。但这一场大战杀了三十万蛮子,魂魄临死的哀嚎凶险歹毒,饱含诅咒,阴影立刻便显露出端倪来。

    玫瑰笑道:“并非咱们想如何就如何,还得看敌人让不让咱们太平。”

    形骸举起酒坛,内力所及,酒宛如长蛇,飞向形骸口中,忽然间,玫瑰手一抓,那长蛇转变方向,全落入她的嘴里。

    形骸道:“你怎地抢我酒喝?”

    玫瑰笑道:“这是我的酒,而且你也没打算给我剩下,我只能抢了。”

    形骸将酒坛交给她,玫瑰道:“对啊,手里有酒坛子,喝起来才有滋味。”

    形骸酒意上涌,笑道:“尤其在无数尸骸之中,闻着腐臭气味儿,更是妙不可言。”

    玫瑰吐吐舌头,引酒入腹,蓦然哈哈大笑,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他奶奶的,咱们好不容易打赢了仗,难道连笑都不许笑?”

    形骸道:“诗人悲天悯人,哪想得到有你这般的疯子?文人心软,见到生离死别,见到亲人尸首,如何能笑得出来?”

    玫瑰愣了许久,直挺挺躺在地上,空中的云仍又黑又红,不知是否与阴影境地有关。

    她道:“那一天,我哭了。”

    形骸知道她说的是哪一天。

    玫瑰又哽咽道:“沉折当真死了么?”

    形骸道:“我与他有奇特的感应,他若活着,我能察觉得到。”

    玫瑰声音发颤,望着天空,似乎上方有沉折的形影,她道:“从小到大,表哥一直是我的楷模,是我追赶的人。他这人很古怪,对谁都爱理不理,对我也是。我...我当时很讨厌他,因为我最讨厌比我聪明,比我天才的人啦。他不理睬我,我便非要招惹他,他学的高明功夫,我也非要学不可。小时候,我从来不哭,可有一天,我比剑输给了表哥,我哭的在地上打滚,非要他亲自来扶我。”

    形骸苦笑道:“你第一句话便露了底,你敬仰他,敬仰到骨子里了。”

    玫瑰道:“你猜的不错,我敬仰他,因而我加倍讨厌他。我讨厌他令我敬仰,讨厌他令我向往,讨厌他令我想要讨好,讨厌他受我喜爱,却不来陪我玩,不来教我功夫,不告诉我他的心事,不让我了解他。我没有的一切,你全都有,表哥提起你来,仿佛你才是他真正的亲兄弟一样。”

    形骸何尝不知?形骸又何尝不是如此?他之所以周游天下,奔走沙场,多用剑法,少用道法,在他心底,这是在继承沉折,他试图代替沉折活着。

    如果真有阴间,如果沉折真成了幽灵,形骸的举动正是献祭与信仰,但愿能令沉折在阴间过的好一些。

    玫瑰又道:“我来找你,是因为表哥让我如此,我恋上了你,也是因为表哥撮合,你我没能在一块儿,表哥其实很失望。这些年来,你已有过女人了,对不对?”

    形骸抢过酒坛,道:“不错。”

    玫瑰摇了摇头,道:“男人都一个样,好酒好色。”

    形骸笑了笑,继续饮酒,道:“女人都一个样,话多事多。”

    玫瑰不愿再说下去,形骸也不愿再说下去。他们知道话题不可避免将触及皇权之争。玫瑰不会退让,形骸也不会退让。他们都不会动摇,但从今日举动可知,他们都将龙国与正道放于首位。一旦外敌来袭,他们会放下仇怨与利益,携手共御强敌,谁也不会在背后捅刀子,谁也不会在酒里下毒。

    玫瑰是英雄,形骸也是英雄。玫瑰是疯子,形骸也是疯子。他们都将生死置之度外,在即将到来的乱世中坚守自己的一点信念。

    他们都是沉折的继承者,他们能够求同存异。

    形骸道:“你早些回去吧,这儿尸骸多,阴气重,损伤身子。”

    玫瑰坐直身子,道:“你要走了?去哪儿?”

    形骸道:“天涯。”

    玫瑰指了指自己,道:“战场。”

    他们对视一眼,从彼此脸上见到笑意。形骸踩着被血染红的沙,迎着腐朽血腥的风,走向光暗交替的天边。

    玫瑰呆了半晌,将酒坛的酒洒了一地,旋即回城。

    ......

    谷中有一座山,山间有一座宫殿,

    宫殿前有一人,那人走入宫殿中。

    宫殿里甚是昏暗,拜风豹举着火把,战战兢兢的前行,以他深厚的功力,仍不禁为这古老、寒冷、阴森、可怖的宫殿而发抖。宫殿岁月久远,地板立柱皆已陈旧,他踩在松动木板上,吱呀声从前传到后头,拜风豹忍不住回头张望。

    此地是拜家古代的圣殿,也曾是一座古庙,祭拜他们拜家古往今来的第一大英雄拜鹰。

    拜家源远流长,甚至可追溯到万年前诸神之战时。娶圣莲女皇的拜家先祖,不过是拜家血脉的一支罢了。

    拜家世代信神,但各分家信奉的神并不相同,有的信奉上神,有的信奉五行神龙,有的信奉遗失的黑暗神,有的信奉巨巫,也有的信奉...先祖。

    随着岁月推移,许多支脉已经消失,因为信奉巨巫与黑暗神者不容于世,拜家自行杀死了这些异端。当今的本家是拜天华一脉,拜天华虽然死了,但纯火寺五行化僧中仍有拜家的长老,听说武功更在拜天华之上。

    但他们都远远比不上这拜鹰。

    侯亿耳也说不清这拜鹰是何时的人物,但他告诉拜风豹,拜鹰极其古老,极其伟大,单凭此人名字与信物,就能在拜家之中笼络一大批信徒。

    更何况是拜鹰本人呢?

    忽然间,黑暗将一切精美的古物吞没,那些雕像,那些牌匾,那些龙梁,那些凤柱,那些金壁,那些玉屏,全都与冰冷的黑暗融为一体。

    拜风豹只觉脑子炸开,魂飞天外,他冷的已面无人色,即使当年在阎安风雪中苦撑时也无这般冰冷。

    那冰冷并非来自于外,而来自于他的内心。

    黑暗中,他见到一个雪白的婴儿。

    那婴儿白的不像话,身上一根毛发也没有,脑袋与身躯相比极大,像是中途流产的胎儿。但这婴儿的手,那双手....足足有六尺长,手掌大如常人,瘦骨嶙峋。他瞪着一双大眼睛,那眼睛也全是白的。

    婴儿张开嘴,他长着牙,血红的牙。

    拜风豹大声惨叫,抛了火把,拔出骨灰飞刀,背上被形骸所留的伤痕突然又痛了起来。

    他喊道:“什么鬼?什么妖怪?”

    嗡地一声,宫殿内灯火通明,他见到自己身在大殿,富丽堂皇,金碧闪耀,家具纵然陈旧,但皆是精雕细琢、万年不腐的瑰宝。

    一高大威武、正气凛然的汉子走下阶梯,走向拜风豹。

    此人看来不老,约莫四十岁年纪,国字脸,浓眉毛,双目炯炯有神,身高九尺,肌肉健硕,穿一身镶金黑衣。他朗声笑道:“风豹孩儿,你来了?”

    拜风豹见到此人,心中一宽,连忙跪拜道:“拜见拜鹰祖先大人。”

    拜鹰点头道:“你爹爹呢?”

    拜风豹想起此事,恨恨道:“爹爹他...他中了敌人奸计,为了救我,全力出手,伤了心脉,眼下正在疗伤,不便前来拜见祖先。”

    拜鹰板着脸道:“在我入睡期间,你们又去做了什么?为何那黄齿王的魂玉不见了?”

    拜风豹大惊失色,道:“在这儿,在这儿。”忙取出来交给拜鹰。

    拜鹰脸色稍缓,笑道:“当真吓着我也,此物要紧,万不能受损。若被敌人捉走损毁,那可如何是好?”

    拜风豹急道:“我父子二人即使豁出性命,也不敢坏了祖先大计。”

    拜鹰笑道:“你二人唤醒了我,替我办事,很称我心意,这件事大大的有功,因此我赏赐了你二人。但....”蓦然语气一变,严厉说道:“但你俩若存了私心,擅自行动,去招惹些不该招惹的人物,用我宝物招摇撞骗,我纵然心慈手软,知恩图报,也并非不会严加处罚!”说罢拍出一掌,拜风豹被掌力袭体,霎时浑身内劲乱作一团,气息朝丹田涌去,他全力相抗,但无济于事,心口剧痛,哇地喷出一大口血来。

    这口血一吐出,拜风豹只感神清气爽,心意舒坦,望着拜鹰,神色困惑。

    拜鹰冷冷说道:“我这一掌先罚后赏,非但治你的伤,也令你龙火功抵达第七层境界。”

    拜风豹只觉真气涌动,精力弥漫,大喜过望,道:“多谢...多谢祖先。”

    拜鹰又叹道:“你天赋极高,但偏偏爱耍小聪明,殊不知堂堂正正,行正坐直,远胜过无数屑小手段。你下去吧,今后需严格遵照我命令行事,若再滥用职权,浪费我这些信徒之信念,难道我真不会杀你么?”

    拜风豹心脏狂跳,连连鞠躬,卑微的退出了大殿。拜鹰点了点头,大殿中灯光齐灭,恢复了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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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途中有风暴

    话说白雪儿等人一边赶路,一边找寻形骸。

    万仙派本神神秘秘,不为世人所知,但近年来,因圣莲女皇失踪,万仙有意领袖群伦,威震各国,故而多派弟子宣扬其威名。世间百姓皆信奉神佛,待得知万仙竟是由天上神仙一手创立,真乃仙门神宗,如何能不深深向往,憧憬万分?

    万仙门的总盟大殿位于万仙山脉,而这万仙山脉又被叫做老天地山,与皇城的新天地山区分开来。据传当年龙火贵族剿灭魔头灵阳仙,摧毁太阳王朝时,一场大战,令这老天地山崩溃大半,周围城中数百万人丧命。

    此后,地母岛上百姓渐渐远离此山,山上山下,人迹罕至,但实则迷雾师早在山上兴建琼楼玉宇,浮于云海之中,千丈之上,偶尔有俗人遥望天空,透过云层,得见耀眼辉煌的宫殿,便以为是神仙显灵,于是口口相传,多有远远跪地敬拜者。现如今,才知那并非天宫,但也相差不远。而此山已被万仙改名为万仙山脉。

    白雪儿等要去万仙山,需得前往地母岛,途中江河湖泊众多,不得不接连换船。白雪儿施展形骸所传的召唤土地之法,由这土地一路指点,途中自然畅通无阻。

    这一日,她们前往一小镇港口换船,突然间,远远听见惨烈呼号之声。白雪儿等心中一凛,滚落马鞍,悄悄走去。

    五人藏身树后,见草地上站着十人,十人则围着另三人。那三人被荆棘藤条般的绳索牢牢绑住,伤痕累累,情形凄惨,似是一家三口,一个中年汉子,一个年轻女子,还有一个幼小孩童。

    白雪儿等人看得惊怒交加,恨不得立时上前相助,但一来不明白双方底细,不愿鲁莽行事;二来形骸常说这世道是非难辨,处处凶险,即使武功绝顶之人也未必不会中计,故而路遇不平,若不愿置之不理,至少需得先静观其变。

    十人皆穿奇特的锁子甲,遍体银光,显得颇为神圣不凡,全都将头发绑起来,扎成马尾辫,脸上如罩阴霾,一个个严厉肃穆。

    其中一人似是首领,他喝道:“息广博,你以为自己逃得掉么?”

    息广博口中吐出血来,他道:“我与诸位...无冤无仇,诸位为何如此对我?又为何如此对我妻儿?”那女子孩儿也同时大哭大喊。

    那首领给了孩子女人各一巴掌,两人不敢再哭了。

    首领高声道:“我们风暴教奉教主拜风豹之命,发誓铲除世间所有妖邪!尤其是道术士,全都是钻研邪法,罪大恶极之徒!息广博,你是道门虎丘派的高手,我等追踪你已经很久了!”

    息广博惨声道:“我...我们道术士犯了什么罪?你又并非朝廷衙门,更非神道教掌门,凭什么如此对我?更为何虐待我家人?”

    白雪儿心想:“拜风豹?他怎地成了这劳什子的风暴教教主?这息广博是神道教的道术士?那非要救他不可!”

    首领双手向天,其余风暴教徒学他模样,大声喊道:“修道之人,暗通邪神,污染凡世,腐浊天地。导致天理无常,世道险恶,善恶颠倒,妖魔横行!故而妖道非死不可,其妻子儿子非得洁净不可!”

    息广博道:“你....你放了我老婆孩子,我....我任你们处置!”

    那女子哭道:“夫君!夫君!他们都是疯子!你快用道法将他们杀了!”

    话音未落,那首领拔出一根尖针,刺入息广博脑袋,息广博“啊”地一声,就此气绝。

    白雪儿等五人大吃一惊:也是她们阅历太浅,瞧不出这首领动手的征兆,更不知何时该出手相救,稍一犹豫,息广博已然丧命。只见那尖针后头有个小瓶,息广博脑中流出紫红色的血,汇入小瓶之中。

    那女子小孩扑在息广博尸体上,哭的几欲晕去。那首领开始脱锁甲,道:“我要洁净这被道术士蛊惑的女子了,你们让这小子看着,让他领受教训,令他知道做道术士的坏处。若他反抗,立时杀了。”

    众教徒露出笑容,这笑容本身甚是温暖,似乎由衷替这母子高兴,但在白雪儿等人眼中看来,却说不出有多丑恶。

    白雪儿愤愤心想:“洁净?怎么洁净?”陡然想起昔日她那村子里的青阳教长老常常“洁净”自己的母亲,乃是做那恬不知耻,人神共愤的勾当。

    只听那女子尖叫一声,衣衫已被撕碎。伍白首怒道:“师姐,我忍不住了,动手吧!”

    众教徒皆未料到一旁藏着旁人,齐刷刷向白雪儿等人望来。白雪儿喊道:“将这些臭王八全都杀了!”五人一齐冲了过去。

    那首领一挥手,风暴教徒排在一块儿,摆好架势,那首领喊道:“且慢!你们五个小的是什么来头?”

    白雪儿心想:“不可鲁莽,总得先问明白了,再杀这几个王八不迟。”双手一分,挡住众同门,昂首对那首领道:“你管我们是什么来头!我认得你们那教主拜风豹,你们这风暴教,为何滥杀无辜?”

    首领见白雪儿相貌美丽至极,神情变得甚是和善,但很快又眉头紧皱,觉得她隐隐令人生畏,不敢靠近。他道:“咱们教主名声响亮,你们认得他并不稀奇。教主教诲:世间所有妖邪,皆是由道术士招引而来,若将道术士铲除干净,封印道法、仙法、妖法,只留下佛法,则天下由此和睦,五行龙佛才会欢喜,赐福于咱们这些神圣护卫。”

    白雪儿喝道:“当真一派胡言,我看你自己就邪恶得很,妖异得很!”

    首领双目扫过五人,问道:“真是巧了,你们五人....皆是道术士么?”

    白雪儿道:“他们四人不是,但本姑娘正是青虹派掌门人孟行海的得意弟子,神道教门人陈白雪!”

    顷刻间,风暴教徒神色喜悦狂热,不像人,却像是嗅着猎物的猎犬。首领喊道:“全都拿下!男的直接取魂,女的洁净后取魂!”

    伍白首喝道:“那就上来受死!”他脾气最大,飞身上前,施展无心金猴拳,跳了三下,闪至一教徒身后,拳上闪着金光,将一人打得满脸是血,一时倒地不起。

    风暴教徒同时大怒,将伍白首包围,身上龙火飞舞,各出高明招式,伍白首不料敌人竟全是龙火贵族,抵挡不住,往上一跃,如猿猴般上了树。

    孟建丽、郝铁律、张轻羽三人立刻上来相助,白雪儿有心让四位同门锻炼锻炼,在旁观战,暂且不忙出招。孟建丽、郝铁律使得是剑法,周身闪着金光,张轻羽双手藏在衣袖之中,发射近乎无形的暗器。

    这四位同门中,孟建丽、郝铁律是离落国觉醒的龙火贵族,张轻羽、伍白首则是星知大师送来的少年迷雾师,托形骸收为徒弟。形骸起初以为他们是星知释者派来监视自己,却并不在意,后来才得知是星知从占卜金轮中见到了天机,认为唯有形骸能激发这二子全部潜能。

    纵然他们体内真气本质截然不同,但形骸从融融功中得到启发,创出了一门“金焰护体功”,用以助长无心金猴拳。这金焰功注重修德建功,以自身真气为柴,用品德功绩为引,修炼者的四德越高,行为越善,便越能得乾坤相助,使得其人加倍幸运,从而拳脚有力,出剑迅速。一旦使出,额头上并无标记,但身上光芒颇像灵阳仙。

    果然众风暴教徒喊道:“他们果然是邪魔外道!”表情愈发狰狞,攻势也更加凶狠。那四徒武功剑法虽然精妙,但这十人皆本是纯火寺的好手,彼此配合多年,加上落花阵的奇妙之处,双方僵持了数十招,风暴教徒已将四徒迫得还不了手。

    白雪儿心下叹道:“终究还得靠我,我替师父救他徒儿,将来非要他肉偿抵债不可。”心里这般想,施展梦魇玄功,倩影一动,在十人后脑勺上轻轻一碰。此招虽是偷袭,但也精妙绝伦,那十人浑身巨震,由于落花阵之故,全都被梦境困扰,手脚变得散漫杂乱,全无章法。

    四徒欢呼起来,孟建丽长剑连刺,将眼前三人杀了;郝铁律横剑一斩,断了两人脑袋;张轻羽袖袍一拂,暗器刺穿两人头颅;伍白首大声呼喝,铁拳连砸,令两人脑壳开花。

    那首领大骇之下,被白雪儿一脚踢翻在地。他已无先前嚣张跋扈,凛然无畏的气概,只吓得双目圆睁,嘴唇哆哆嗦嗦,手脚并用,朝远处逃窜,白雪儿道:“哪里跑!”飞身而起,足尖点中那首领灵台穴。

    这首领本是纯火寺一位不得志的和尚,两年前,被拜风豹与侯亿耳言语蛊惑,深信道术士乃是世间灾祸之源,因此随拜风豹还俗,加入这风暴教中,也算是纯火寺的旁支。他原先为人倒还严守清规戒律,但后来却迷上了这“洁净”之举,由此一发不可收拾,意志变得软弱至极,全无骨气可言。此刻,他被白雪儿制住,立时哀嚎道:“女侠!女侠饶命!还请放过在下!”

    白雪儿笑道:“你不是要洁净本姑娘么?本姑娘可不明白这洁净是何意,你露一手让我瞧瞧?”

    那首领惨声道:“小人....小人其实也不懂,今天是头一回出来..出来办事,我全是听拜风豹所言而为,姑娘,不,不,姑奶奶如要找拜风豹算账,我可带你去见他。”

    白雪儿手中长剑一刺,首领胯下那物登时粉碎,首领痛不欲生,心胆俱裂,满地打滚,白雪儿不觉恶心,亦不觉不忍,反而调皮笑道:“这下你可被我净身啦,还不谢谢本姑娘?”任由他滚动许久,才将他一剑刺死。

    也是白雪儿习练梦魇玄功功力渐深,性格变得与仙灵相似,有些天真,有些幼稚,有些善良,又有些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