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先声夺人全文阅读 第17分节

第一百五十九章 咪咪

    天色阴沉,乌云低垂。

    林淼挽着媳妇儿的手从民政局大门出来,另一只手上,还拿着一个红本。

    两人相视一笑,身旁的小姐姐又娇羞地低下头去。

    林淼打量着她的侧脸,仿佛有点看不清她的长相,但心里就是笃定,自己的媳妇儿,一定是个万里挑一的大美人。他盯着漂亮小姐姐看了许久,视线逐渐又咸湿地朝下走去。

    长腿细腰***……

    没错了,这就是我日思夜想深爱的姑娘……

    “老婆……咱们去酒店休息一下吧……”林淼抬手一指,前方的乌云散开,远处露出2019年刚刚翻新过后华侨大酒店的轮廓,目力所及之处,还能看到酒店外头悬挂着巨大的横幅。

    横幅上写着几个大字:热烈庆祝林国荣同志荣升西城街道党工委副书记。

    嗯……好像哪里有不对……

    难道要去我爸上班的地方开房?但那头不是酒店吗?为什么感觉逻辑这么乱?

    莫非我是在……?

    林淼出了一身冷汗,急忙转头看小姐姐。

    小姐姐还在……

    而且仿佛又变得更真实了一些,眼波流转,肤白貌美……

    可是……请问你是谁……?

    林淼心生怀疑,但是……管特么这么多呢!

    老子都结婚了啊!

    今天这个房必须开啊!

    “走吧。”林淼装着绅士,不动声色,挽着小姐姐走下民政局外大楼外的楼梯。

    小姐姐整个人靠在林淼的胳膊上,软绵绵的,轻飘飘的,几乎丝毫感觉不到她的体重。

    走到楼梯下,打开停在路边的宝马x6车门。

    林淼和小姐姐坐进车里,转头先看了眼镜子。

    看到镜子里头自己的模样,林淼瞬间又振奋了许多。

    “东瓯金城武,好久不见……”林淼怀恋地看着镜子自言自语。

    耳边却突然传来小姐姐的悲怆的声音:“淼淼……我要走了。”

    蛤??

    林淼紧忙扭头,发现小姐姐又变成了某个自己完全不认识的漂亮姑娘的模样,眼里含着哀怨,泫然欲泣道:“淼淼,我们不可能在一起的,你才7岁啊……”

    蛤???

    林淼一下子慌张起来,高声道:“口胡!我明明是母胎solo三十四年,江湖人称左臂麒麟、右臂降龙的王牌飞行员,击落敌机没有一万也没有八千!这世上根本不可能存在发育得这么优良的7岁小孩!”

    “不要说了,是我们有缘无份……”小姐姐打开车门,匆匆跑远。

    林淼看着小姐姐的大长腿在日光下耀眼夺目地离去,心里一着急,开门就追了出去,边追边叫:“不要走!你不要离开我!你……你叫什么名字来的?***!”

    话音刚落,天地间突然剧烈摇晃起来。

    前方马路裂开一道巨缝,场景猝不及防地变成了好莱坞科幻片。

    林淼只听小姐姐惨叫一声,落入深渊。

    林淼呆立当场,刹那间心都碎了。他任由天地震荡,心里想着我老婆死了,痛不欲生地泪流满面,嘴里呜咽着:“咪咪啊……咪咪啊……”

    然后就在这伤心欲绝之时,耳旁突然传来一口地道的东瓯市土话。

    “爬起!爬起咯!”

    “嗯?”

    林淼慢慢睁开眼,扭过头,和站在储藏间小床旁的江萍面面相觑。

    江萍一脸没好气道:“都几点了,还睡!再睡要迟到了!说梦话还喊得那么响……”

    林淼花了三秒钟才从梦境、前世和今生的三重交汇中找到了现实,然后心里狂舒一口气——操,重生者做梦,真的容易精神分裂的……

    “我说什么梦话了?”林淼慢腾腾从床上爬起来,拿过放在床头衣服。

    江萍道:“我也听不懂,就听你一边哭一边喊咪咪。”

    “哦,我梦到了一只猫掉到地缝里去了……”林淼面不改色地说着谎,想起刚才梦境中的画面,心里又暗暗叹了口气。

    要是真是该有多好……

    现在重生回来,想结婚的话,还得等个十几年吧……

    老天爷一定是在玩儿我,要是没重生,这几个月说不定都已经找到女朋友了……

    再怎么说我好歹也是大龄公务员,是全面落实二胎政策的主力军,组织上没理由不关心我的个人生活问题的,真的,我不挑,只要介绍一个像梦里那么可爱的小姐姐,我一定马上答应……

    林淼心里嘀咕着,从床上爬下来。

    走到储藏间外,李晓早就起了,正坐在沙发上乖乖地看着电视。

    江萍又破了天荒,居然在厨房里做早饭。

    闻着气味,就知道是她唯一会做地鸡蛋煮稀饭……

    林淼走进卫生间麻利地洗漱一番,等他走出来,江萍正端着一锅稀饭朝摆着大餐桌的小厅走去。小厅桌上已经摆了三个空碗,老林不在家里,西城街道的象棋比赛昨天早上就开始了,老林干脆就睡在了酒店。江萍盛好三碗稀饭,朝外头喊了声:“晓晓,来吃饭了!”

    李晓马上跑进来,坐上高高的椅子,朝林淼甜甜一笑。

    “早上好。”林淼跟李晓说着,被江萍抱上了椅子。

    江萍很焦急地催促道:“抓紧吃,现在都7点50了,吃完坐三轮车过去,到地方差不多就9点了。”

    林淼拿着筷子,在刚出锅的滚烫稀饭中搅动,情绪却还没完全从早上的梦境中抽离出来,垂头丧气道:“紧张什么呢,比了又不一定会赢,赢了又不一定是第一,第一又不一定能进全国决赛,进了全国决赛又不一定能拿大奖,拿了大奖又不见得能出名,出名了又不一定将来有出息,将来有出息也不一定能找得到咪咪……”

    “什么咪咪?”江萍见林淼半天不吃,还在饭桌上扯淡,语气不善地打断道。

    林淼突然抬头:“妈,我想养只猫。”

    “养个屁的猫!哪有时间养?再说你爸属老鼠的,平时见到猫就要往死里打,怎么可能让你养?”江萍一言不合就把林淼的提议否定掉。

    林淼吹了吹稀饭,吃了一小口,继续追问:“那要不养条狗呢?”

    “哎哟,我养你就不容易了,还养狗……”江萍没好气道,“快吃,快吃,一会儿迟到了教室都进不去,你爸又要怨我……”

    “真是不懂生活。”林淼叹着气,扭头拉李晓当同盟,“晓晓,你说是吧?”

    “啊?”

    李晓保持着一贯的脑子跟不上林淼的节奏,眼神茫然,小嘴微张,小模样粉可爱。

第一百六十章 冲动的惩罚

    江萍虽然一贯对林淼的学习情况不管不问,但每到某些和林淼的学习有关的关键节点,她就总能爆发出毫无日常基础的关切之情。

    只是绝大多数情况下,这种关切就好比是神经内科老年病区的临终关怀,最多只能起到“我在精神上支持你”的作用——也就是毫无卵用。所以林淼倒更乐意江萍一直无视他的学习直到生命的尽头,不然真的很容易被她气死。

    一大清早,江萍如同催命一般,硬逼着林淼把一碗滚烫的稀饭在10分钟内吃完。

    面对这种毫不遵循热力学定律和《幼儿健康喂养手册》的无理要求,林淼只能拿出两辈子的修养不和江萍一般见识,忍着气把稀饭喝完。可就当林淼很天真地以为马上就能动身之时,他才发现自己活在世上的年头还是短了些,对江萍这个特殊个体的认识还是有些不足。

    原本在10分钟前还火急火燎的江萍,就在林淼放下筷子的那一刻,一下子就淡定下来。然后竟从容不迫、不急不慢地把李晓抱进房间,给她扎起辫子,而且扎得那叫一个细致……

    最终等他们娘儿仨在小区外登上三轮车,日头已经热得烫人。

    林淼坐在三轮车上,强制马上就要克制不住的愤怒情绪,抬手看表,距离考试时间,只剩不到30分钟。而蹬三轮车从西城街到华侨大酒店,差不多得花上20分钟左右。

    可饶是如此,江萍居然还浪费了三分钟,用来和三轮车夫砍价。

    最终三轮车夫服输,便宜了江萍两块钱,从10元降到了8元。

    江萍上车后得意洋洋,脑子里仿佛完全没有想过,如果林淼真的比赛迟到了,别说两块钱,你就是多花200块,人家考场也不见得会放行让你进去。

    三轮车夫也是被江萍搞得无语,一边蹬车还一边叨咕:“你们这些有钱人怎么都这么抠,这两块钱也要跟我说半天。”

    江萍这下反倒低调起来了,用夸张的口吻道:“什么有钱人啊,都是拿工资的,我能省点钱干嘛不省啊?干嘛白白让别人赚了?”

    林淼听江萍出门在外还能说出这么脑残的话,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了。

    也亏得就是这年头贫富差距还不大,不然要遇上个整天仇富的,看你一身名牌还占他两块钱的便宜,而且占完便宜还要卖乖,万一对方心情不好,脑子一抽,现场报复社会,还不直接就鱼死网破怒撞大货车了?

    一整个早上被江萍搞得心情不佳,林淼全程没和江萍说话。

    江萍却对马上要去看老公现场办公这件事充满向往,一路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当然也完全不排除故意显摆给三轮车夫听的可能性——所以说到后半程的时候,车夫便完全听明白,自己到底载了什么人。

    “你是林国荣的老婆啊?那个大作家啊?原来还是当领导啊?哎哟哟哟,你们家真是好,这两个孩子这辈子都不用愁了。你们生两个不用罚款啊?罚得起啊?也是,也是,你老公都是上过电视的,这几千块对你们家来说算个屁。你们家孩子要去酒店比赛啊?比赛怎么会放在酒店比呢?哦,市里的比赛啊?这么小就参加市里的比赛啊?之前就比过?全市数学一等奖啊?哎哟,真是龙生龙、凤生凤,了不起,了不起,到了,十五块。”

    三轮车从一条小巷子进去,骑到最里头,空间豁然开朗,华侨大酒店屹立前方,边上是一条新修的宽阔马路,马路边停着不少大巴和轿车。

    酒店大门前,挂着两条横幅,上面一条写着“西城街道第一届全区象棋比赛邀请赛”,下面一条写着“1995年全国小学作文大赛东瓯市选拔赛”。

    三轮车夫站在酒店围墙外,满脸堆笑,伸手向江萍要钱。

    原本还被车夫哄得很开心的江萍一听车夫坐地起价,立马变脸,气得横眉怒眼:“不是说好了8块的吗?”

    车夫搓着手道:“你家老公这么大的名气,我拉你当然是要多收点钱的,不然不显不出你老公的名气了?”

    林淼抬手看表,对江萍丝毫不顾大局的脑回路已经没了耐性,直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十块钱,放在三轮车上,对车夫说了句:“不用找了。”

    说完都懒得多跟江萍说话,径直就朝酒店大门走去。

    他抬手看了眼时间,距离比赛开始,只剩下两分钟左右。

    远处酒店大门门口,苗晓秋早就等林淼等得心急如焚,一见到林淼出现,急急忙忙就跑上前去,抱起林淼就往楼里冲,一边跑责怪地喘着气问:“打你家的电话也没人接,怎么这么晚才来啊?”

    林淼无奈地摇了摇头,张口就是少儿不宜:“这件事说来复杂,还得从我爸年轻的时候屈从于动物的本能,没能管住自己的繁殖冲动说起。用一首歌的名字来概括,应该叫做冲动的惩罚,不过这首歌还要再过几年才会出来……”

    苗晓秋才不管林淼在鬼扯什么,跑楼梯冲上酒店三楼,飞奔到大会议室跟前。

    坐在会议室门口等签到的两个市教育局的工作人员刚好正要收起签到名单走上,千钧一发之际,被火速赶到的苗晓秋拦了下来。

    “等等,等等!还没开始呢!着什么急啊?”苗晓秋连个人形象都不要了,满头大汗把林淼放下来,一把抢过工作人员手里的名单,拿出别再胸口口袋里的钢笔,一挥而就替林淼签上了名字。

    “苗校长,算你运气好赶上了,你要稍微再晚个半分钟,肯定都找不到我们两个了。就算让这个孩子进去比赛,没签到也算不了成绩。”工作人员想来应该是知道苗晓秋市人大代表的身份,很给苗晓秋面子地把名单都收了起来。

    会议室内监考的人朝外头看了眼,拿起话筒,神情严肃,沉声说道:“各县市区各校的同学,抓紧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去,我们今天的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

    苗晓秋抱歉地朝里面的人笑了笑,正要把林淼往屋里推,江萍突然抱着李晓飞奔过来,嘴里大喊:“欸!欸!你带我儿子到这里干嘛?”

    江萍年轻时百米跑速度出众,顷刻间就到了苗晓秋跟前。

    苗晓秋和江萍对视两秒,露出疑惑的表情:“我带你儿子来比赛啊,你是淼淼的妈妈吧……?”

    江萍盯着苗晓秋看了半天,久违的画面记忆终于上线,恍然大悟地高声道:“哦……你是我家淼淼的班主任吧?”

    苗晓秋:“……”

    江萍这才朝屋里看了眼,像是记忆才上线似的,眼中闪过庆幸的愉悦,笑着说到:“幸好你把淼淼抱过来了,我刚才满脑子都想着我老公的事情,还真的差点把我儿子这比赛给忘了!哦嚯嚯嚯嚯……”

    苗晓秋听得眼皮子抽抽,低头看林淼一眼,心里满是心疼。

    这孩子,活得也不容易啊……

第一百六十一章 炫技

    林淼怀着蛋碎的心情与李晓挥手道别,走进会议室内。

    会议室里立马有着装正经的工作人员上前,将房门关上。

    在屋内一百多双充满好奇的眼神的注视下,上前关门的中年人领着林淼朝百里坊小学的座位走去。站在讲台前的主考官老头看着林淼丁点大的个头,脸上古井无波。

    关于林国荣这个神童儿子的新闻报道,他已经听得够多了。

    7岁跳到六年级,拿到全市小学生奥数比赛冠军,甚至拒绝社科院大学少年班的邀请,随便哪一样,都足够让一般人吹上半辈子,更不用说林淼三样全占。除了这些之外,老头子甚至还打听到,林淼居然出了一首歌名叫做《虫儿飞》的儿歌,不仅是演唱者,甚至还兼任了词曲作者。7岁的小孩逆天到这种程度,老头真心觉得不正常。

    老头打心眼里觉得这事儿有点假,尤其是前不久和林国荣有过一次短暂的交流后,就越发产生了“这对父子是不是被包装出来的”怀疑。

    ——那是大概半个月前的某个晚上,身为瓯城区作协副秘书长的老头应丁少仪的邀请,去参加了一个饭局。

    当时出于对《小院杂谈》这本书的喜爱,老头可以说是对和老林的见面充满期待,还特地让丁少仪帮忙,把他的座位安排在林国荣身边,丁少仪扭捏半天才勉强答应下来。

    当时老头心里就略有点过意不去,还以为是林国荣江湖地位太高,要安排这么个座位,得让丁少仪豁出些面子才行。结果等到了地方,老头才发现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

    席间老林根本没多少时间坐在座上,几乎是全场端着个酒杯乱转,跟从各地过来的领导们攀交情,言行举止像官僚远胜作家。

    等好不容易酒过三巡,喝得半醉半醒的老林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老头这才找到机会,跟老林探讨了两句关于文学创作的想法。然后这一探讨,老头就不淡定了。

    因为老林一开口,就直接暴露了他在写作这件事上的无知。

    事实上老头见过不少对文学创作理论不熟悉,但又能写出品质很高的文章的作家,可是那些人,却无一不是有着自己的文学审美和观察视角的。然而老林不一样,老林是纯粹的没有审美,或者更确切说,是文学审美还处在非常非常低级的水平上。

    如果要类比的话,就相当于不懂唱歌的人评价他人唱功高的标准是“高音好高”,不懂美术的人评价绘画作品的标准是“画得好像”,不懂钢琴的人评价他人琴技的标准是“弹得好快”。

    而老林那天对老头说的话则是:“写文章,最重要就是语句要写得漂亮,那怎么才能写得漂亮呢,关键就是要多用好词好句。”

    于是老头听完,当场便心态炸裂。

    就这么个货,居然能写出《小院杂谈》来?骗鬼呢?!!

    那天老头本想趁着老林喝高,再从他嘴里多挖点东西出来,但丁少仪好像是知道什么内幕,没等他再多说第二句话,就马上把他和林国荣隔开。然后两个人鬼扯了一整晚的“康德说话到底是严谨还是啰嗦”,最终饭局草草收场。

    此时此刻,站在讲台上的老头看着林淼的背影,心里的不痛快又有了些许的升级。

    市教育局的领导已经在赛前跟他打过招呼,这回全市一等奖的十个名额,必须要给林淼留一个,以保证林淼能在暑假的时候去杭城参加全省决赛,算是给东瓯市保全住一个教育面子工程——神童的话题能持续炒热的话,显然对东瓯市教育系统上的领导们很有好处。

    老头身为体制中人,自然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他当然不会为了所谓的程序正义就挺身而出,勇敢揭露“我市著名作家林国荣就是个渣渣,他的儿子也很有可能是个包装出来的假神童”这种真相,毕竟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更不用说还很有可能遭到体制内的封杀。说实话是要承担巨大风险的,所以老头只能含着对社会不公的愤怒,在内心深处对林淼走进这个会场这件事表示厌恶和唾弃。

    “中国的教育啊……好端端让这些走旁门左道的占了资源,苦就苦了这次比赛排在第十一名的孩子,一等奖和二等奖是一个概念吗……”

    老头在心里念叨着,林淼已经被赛场的工作人员带到了座位上。

    这回比赛座次全部打乱,林淼的座位被安排在中间靠后,旁边就是过道。

    刚一坐下,就听斜后方有人喊他:“淼淼~”

    林淼扭过头一瞧,乐了。

    张雪茹、朱佩茨、许风帆三个人居然被分到了一排。

    林淼招了招手,向三个人打招呼。

    讲台上的老头一看林淼做小动作,立马眉头一皱,满脸严肃道:“迟到的同学就不要再交头接耳了,时间已经晚了半分钟了。”

    张雪茹笑嘻嘻冲着林淼做了个鬼脸,林淼当然也不破坏考场纪律,马上把手放了下来,然后正襟危坐,淡淡等待考试开始。

    老头朝林淼的方向看了眼,收回视线,开始说些比赛规则、考场纪律。说了不到三分钟,总结起来就是这回比赛只比一轮,前十名就是市一等奖,暑假将代表东瓯市前往杭城参加全省决赛,全省决赛的突围者,将自动进入全国决赛。比赛中如果发现有人夹带作弊的,现场取消比赛资格,并且中考的时候没资格填报东瓯中学和东瓯二高。

    说完规则,老头便让屋里的工作人员将装卷子的牛皮纸袋拆开。

    几个工作人员手递手将一张张卷子、答题纸和草稿纸交到每个孩子的手里。

    林淼拿到卷子,微微调整了一下呼吸,闭上眼,把一早上乱七八糟的情绪都从心里排除出去。

    安静了半天,才睁开眼睛,开始阅读试卷。

    考卷只有一页,印了两段材料,写的都是中国大江南北的风景名胜,最后附上一段考题要求:“请根据以上材料,以‘我的祖国真是美’写一篇文章,字数不少于400字,体裁不限。”

    林淼读完这道题,眉头不由得微微皱起。

    材料命题作文,既要联系材料,又要贴合题目,可谓全方位锁死了自由发挥的空间,看起来虽然是很简单的操作,但要写得漂亮,却是最不容易的。

    站在他曾经给N多小孩子当过家教的经验上看,遇上这种考题,最高兴的应该是那群学习成绩不好的孩子,因为直接从材料上照抄照搬,就可以拼凑出作文的绝大部分内容,而学霸们却很难发挥出自己稍高于学渣的写作特长,此消彼长,分数就很难拉开。

    抱着阴谋论的心思,林淼觉得全市比赛里出现这样的题目,只能说明主办方打一开始就已经决定要给考试背后的角力留出空间。

    这么看看来,我是不是又要被保送了?

    林淼微微一笑,正要开始琢磨这文章到底该怎么写,身边突然停下来一个人。他抬头一看,发现是刚才站在讲台上的监考老头。

    “你写,别看我。”老头板着脸,半点没有要走的意思。

    “哦。”林淼应了一声,继续淡定地自顾自思考。

    考试时间足足1个小时,只要思路通了,400字最多十几分钟就能写完,完全没什么好着急的。至于监考老头不知是否故意站在边上给压力——自己这么多年考研、考公务员都闯过来了,这点小事情,真的谈不上有什么影响。

    林淼稳如泰山地坐着,开始分析这篇作文的结构应该弄,最后拔高的中心思想到底应该朝哪个方向去弄,文字风格上应该平实一些还是花俏一点。整整三分钟,林淼一动不动,脑子里跳过一个又一个念头,然后又将这些念头逐一枪决。

    老头眼见林淼好像是死机了一样,紧皱的眉头渐渐松开,满脸失望地摇摇头。

    “唉……”安静的考场中,响起一声清晰可闻的叹息。

    老头背负双手,默然朝前走去,只是刚走出两步,身后突然就有了声响。他不禁转过头来,定睛一瞧,发现林淼竟直接跳过草稿纸,在答题卷上落笔如飞。

    作弊了吧?

    老头急忙走回林淼身边,弯腰仔细一看,只见林淼一手至少十年以上功底的行楷,正在纸上笔走龙蛇:“我的祖国有山水壮丽之美,山,是天台一万八千丈的山,水,是奔流到海不复回的水……”

    老头如遇雷击,悚然当场。

第一百六十二章 风景这边独好

    拍马屁是技术活,吹牛逼同样是。

    而当一个人成功地掌握了这两门技术后,他就能成为一个合格的——文字秘书。

    对于上辈子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写了几百万字的林淼来说,小学作文也好,高考作文也罢,甚至于政府工作报告或者领导的调研讲话稿,这些文字归根到底所需要传达出的内涵,无非就是两个字:歌颂。只是懂这个道理的人虽然不少,但真正要执行起来,却存在技术门槛。

    连同小学生写作在内,每年我国大好河山、伟大人民被歌颂的次数哪怕没有上亿,也至少有几千万次,但能从这千千万万的马屁中突围而出的屁中之屁,顶多也就几百几千个。比起用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来形容的高考,犹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

    林淼很幸运,从小就在老林给他营造出的虚幻逼格中耳濡目染,充分学习了唱高调的入门技巧,虽然形态低级,但好歹也算完成了技术上的初级积累。

    等到后来又靠着天分和打不死的偏执个性读完研究生,这套技术终于走完了从量变到质变的过程,结束了从幼稚到成熟的蜕变,吹牛逼和拍马屁的理论思维由零碎到系统,登堂入室,与最主流的官方权威吹拍技术实现了完美融合。

    得窥门径,林淼进步神速。

    工作之后,随着实践次数的增加,林淼的公门文章越发臻至化境。

    进入区府办的第三个月,副区长大人就开始往死里夸林淼,夸得最狠的时候,甚至这么说过:“孩子,你没生在京城真是可惜了,以你的水平,应该进中央工作的。”夸得林淼很是轻飘飘了好几天,直到他听别人说,这位副区长大人为人惜才爱才,大概还跟另外十五六七个年轻人说过类似的话……

    区府办水深。

    在那之后,林淼再没敢动“老子天下第一”的念头,甚至连“老子天下一流”这种涉及面可大可小的自我肯定都不去想了。

    他越发低调地把自己埋在故纸堆中,潜心钻研着古往今来牛逼的十八中吹法,最终在34岁那年,他终于悟出了在写报告的真谛。

    什么是拍马屁?

    就是把没的说成有的,把少的说成多的,把弱的说成强的,把坏的说成好的。

    什么是吹牛逼?

    还是把没的说成有的,把少的说成多的,把弱的说成强的,把坏的说成好的。

    这两套技术,根本就是一回事。

    正如单位外面的牌子,从来都是两块牌子,一套人马。

    在那个夕阳晚照的傍晚,霞光将区委和区府的两块金属牌匾照得透亮发光,当基本没怎么下去走过却在办公室里闭门造车三天硬生生造出一万五千字调研文章的林淼,脚步发虚地推着自行车从单位大门走出的那一瞬间,斜晖与晚风一左一右打在他的身上,林淼看着牌匾上的熠熠生辉的光芒,仿佛有一道亮光从天灵盖喷薄而出,内心深处突然涌现出无限豪情。

    我为什么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是因为命运吗?

    不!共产党人不信命!

    我拍领导的马屁,不是因为我要拍马屁,而是因为我相信,我的领导本来就是英明的、伟大的、神圣的、会带着我一起装逼一起飞的,只要心存信念,站稳立场,拍马屁也可以是不卑不亢的,可以是开诚布公而不失大气的。至于在文章里吹牛逼,那怎么能叫吹牛逼呢?那是对祖国美好未来的殷切期盼!如果连自己不信跟着领导有前途,那还混个鸡毛?我必须要深刻地相信,今天不行的事业,将来一定行,今天已经发展起来的事业,将来一定会越来越发达,今天已经牛逼冲天的事业,早晚会称霸全球。要相信领导的潜力,要相信领导的能力,我身为领导的幕后发言人,要是连我都不相信他能做好,写出来东西还会有谁会信?

    真正充满技术含量的吹牛逼,根本就不是吹牛逼!那是以个人的长远目光,乐观地判断集体的未来行情。“我”是什么心态,“我们”就是什么心态,“我”有多么自信,“我们”就有多么自信。所以领导的的成就就是我的成就,单位的进步就是我的进步。同在一片体制内,谁能让自己的思维站在最高处俯瞰整个国家的光辉过去和美好未来,谁就最接近领导的内心,将心比心,领导为官一方,就算人品再操蛋,骨子里肯定也是希望祖国事业能蒸蒸日上,人民群众能安居乐业,他怎么想我就怎么写,他觉得哪里有好我就往哪里夸。

    所以我走到今天这步,靠的究竟是什么?

    是真诚啊!

    我的祖国真是美?这种题目还需要思考吗?完全不需要!考试的时候让你写美,你就往死里去写怎么美就好了,不需要辩证,更不需要质疑。把所有这辈子学过的、能想到的可以让这个“美”看起来锦上添花的东西全都塞进去,便是对这篇文章最大的真诚。

    “我的祖国有雕梁画栋、琼楼玉宇之美。滕王高阁临江渚,佩玉鸣鸾罢歌舞;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我的祖国有文章锦绣、翰墨生辉之美。文是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的文,墨是脱帽露顶王公前,挥毫落纸如云烟的墨。”

    “我的祖国有名将旷古、伟人烁今之美。将,是不教胡马度阴山的将,人,是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的人。”

    “我的祖国有思想绚烂、人文荟萃之美。……”

    “我的祖国有历史长流、民族雄奇之美。……”

    林淼搜肠刮肚,一句一顿。

    老头站在一旁,眼睛越来越亮。

    这样的文章,他未必写不出来。但问题是能在短短几分钟时间里想出这种文章结构,就太不简单了。试问一个普通人得经过多少年风霜磨砺、笔耕不辍,才能有如此迅捷的思维反应?

    更别提这短短几百个字里,还掺杂着一套完整的逻辑体系,以及丝毫不输专业人士的文字运用能力。

    7岁,这小孩才7岁啊!……

    难道这个世上,竟真的有神童的存在?

    老头的血压开始飙高,他盯着林淼的后脑勺,蠢蠢欲动地想伸手过去摸摸。

    林淼却突然放下了笔。

    试卷上的最后一行写着:“我的祖国有坚忍奋发、百折不屈之美。东方欲晓,莫道君行早,踏遍青山人未老,风景这边独好。”

    老头见状,瞳孔都扩大了。

    这最后一句总结得……太他娘精髓了!

    “交卷。”纸和笔都是考场内发的,林淼平静地站起来,没拿任何东西,直接说走就走。

    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叹声,张雪茹、许风帆和朱佩慈三个人全都忍不住朝林淼看去。

    老头急忙拦在林淼跟前,挡住他的去路:“时间还没到呢!”

    “我要嘘嘘。”林淼淡淡然绕过老头,推开会了议室的后门。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会场里百来个孩子傻了半天,许风帆看看手表,发现考试时间才过了28分钟,很是怀疑人生地嘀咕道:“所以他写得这么快,就是因为憋尿憋的?……”

第一百六十三章 叔叔肾不好

    早上一大碗稀饭下肚,从出家门到眼下考完,差不多快一个小时。

    林淼年幼肾好,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尿意。不过男子汉大丈夫,话既然说出口,那就一定要言出必行,说嘘嘘就要嘘嘘,不能弄嘘作假。

    华侨大酒店建筑面积不小,二楼的商务层为了节约空间,更是被设计得跟后世会所一样,七拐八拐犹如迷宫。林淼从会议室里出来,在二楼空荡荡的楼层里拐了半天,最终也没能找到厕所在哪里,而且楼上又没有服务员的踪影,之前在会议室门口的负责签到的两个小年轻也;连人带桌子全都消失了,想找人问一下都没办法。

    无奈的林淼只能憋着逐渐充盈的膀胱先下了楼。

    楼下大堂里此时正坐满来自全市各先进小学的带队老师,林淼刚一冒头,正在和其他学校的领导谈笑风生的苗晓秋就发现了他。

    苗晓秋瞬间脸色一变,扔下广场小学的党高官,匆匆走到林淼跟前,紧张地问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林淼:“嘘嘘。”

    “哦……”苗晓秋略微松了口气,随口又问了句,“难写吗?写了多少了?”

    林淼:“还行,已经交卷了。”

    苗晓秋这下就表情便秘了。

    “你交卷了?”苗晓秋指着大堂里的大摆钟惊声道,“这才半个小时啊!你没打草稿,直接写了吗?”

    这边动静略大,和苗晓秋相熟的几个学校的领导立马纷纷围上前,七嘴八舌地叨叨起来。

    “苗晓秋,这孩子就是你们学校的小神童吧?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孩子,你叫林淼是不是?比赛的题目难吗?你写了什么啊?”

    “淼淼,你还认识叔叔吗?叔叔上个月还跟你爸爸一起吃过饭的啊!”

    林淼一一敷衍着应付,一边又很淡定地安抚苗晓秋:“姨姨,你不用紧张的,题目没什么难度,都是老掉牙写烂掉的东西,随便发挥一下就差不多了,打不打草稿都一样。先不说了,我先上个厕所……”

    林淼从人堆里挤出来,苗晓秋还不放心,一路跟在林淼身后。

    林淼大步前行,随手抓过一个服务员,嘴很甜地喊了声漂亮姐姐,然后四个字就让服务员小姐姐成了带路的,把他送到了厕所门口。

    苗晓秋看得苦笑不止。

    她等在厕所门外摇头,心想以后不知道有多少小姑娘要死在这小子手里。

    “哗~”林淼解着裤腰带走到便池前,九五年还算稀罕货的感应灯一亮,冲出一片清水。

    林淼露出凝重的神情,怔怔看着便池。

    默然片刻,转身走向了对面的蹲坑。

    太高,尿不到……

    “什么傻逼设计,小朋友不要面子的吗?”林淼愤愤然掏出小丁丁,身后忽然传来风声。

    林淼警惕地侧过身一瞧,与跑进来的仁兄打了个照面,顿时扬起了嘴角。

    “小何!……叔叔!”林淼顿卡着高喊一声。

    何胜明堂堂七尺男儿,见到林淼就像见到洪水猛兽,差点直接没尿在裤子里。

    “你怎么在这里?”何胜明站在便池前,一边解皮带一边问道。

    哗哗哗哗哗哗……

    林淼举枪放水,声势浩大,连绵不绝,淡淡反问道:“你为什么在这里啊?又来采访我吗?”

    我采访你妈吗啊!

    何胜明内心高声咆哮着,嘴上却斯斯文文地回答:“叔叔现在不当记者了,叔叔现在调到区体育局工作了,这不你爸爸的单位搞象棋比赛嘛,叔叔就过来帮下忙。”

    哗哗哗哗哗哗……

    “那你为什么要辞职啊?”林淼继续放水,没话找话。

    还不是因为你个**崽子……

    何胜明磨着牙,挤出一个微笑:“原来的工作,觉得没意思了。”

    哗哗哗哗哗哗……哗~

    林淼抖三抖,收好宝贵的小丁丁,转身叹气道:“你啊,还是没搞明白职业生涯是怎么一回事。我早就跟你说过,事业是做出来的吗?事业是熬出来的啊!”

    林淼走到何胜明身边,一脸正色道:“你这下一辞职,之前几年在报社积累的经验和关系,还有那些业务技能,就算全都白费了?你现在在体育局,顶多就是个科员吧?”

    “是啊……怎么了?”何胜明稍微侧过身,有点尴尬地躲着林淼的视线。

    “怎么了?事情大了!”林淼突然太高了嗓门,“你又不是提干,莫名其妙换什么岗位,要是单位主动调你过去还好说,你以后还有机会回报社,要是你自己考试考出去的,我告诉你,你这辈子混个主任科员也就到头了,运气不好,搞不好连主任科员都混不到,也许就是个退休之前搞个主任科员待遇。你这都不算半途而废了,你这叫自残。”

    何胜明不痛快了,不爽道:“行了,行了,找你爸爸去。”

    林淼:“我不知道我爸在哪里,反正顺路,你带我一起去吧。”

    何胜明突然有有一个冲动,想调转枪头,转身滋林淼一脸,但是,终归还是没有那个勇气……

    何胜明站在便池前,一动不动。

    林淼站在何胜明身边,一动不动。

    厕所里安静了许久。

    林淼:“叔叔。”

    何胜明:“嗯?”

    林淼:“你是不是肾不好?”

    何胜明沉默片刻,看着面前的墙面,精神有点恍惚。

    为什么男厕和女厕的内部结构要分开设计?为什么世界上要出现小便池这么东西?你们给每个尿尿的男人留出一点隐私空间不行吗?为什么非要这么敞开空间尿?你们这些搞室内装潢的人难道不知道,男人之间的无形对比,对一个人自尊心的伤害有多严重吗?

    何胜明深吸气,深呼气,气沉丹田,双腿紧绷,牙咬得死紧,脸微微涨红,额头上开始出汗,青筋渐渐突起……

    来了,有感觉了,马上就能释放出来了!

    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黄河在咆哮!

    何胜明的脑海中响起壮烈激昂的歌曲,那压抑了半天的感觉,直抵大脑皮层。

    “淼淼!你好了没?”厕所外传来苗晓秋的喊声。

    林淼背对着何胜明,朝门外回道:“我在等一个叔叔带我上楼,他肾不好,尿不出来!”

    何胜明心中的乐音戛然而止。

    他印堂发着黑,装模作样地抖了两下,收工。

    林淼看看他,叹道:“叔叔,都是男人,你的苦我能理解,要不再拿出来试试吧……”

    何胜明露出一抹惨笑:“不试了,叔叔……肾不好……”

第一百六十四章 无理取闹引发的赌局

    林淼跟着脸色发绿的何胜明以及纯粹过来看热闹的苗晓秋上楼,三人一起来到西城街道的象棋比赛会场时,这边的比赛正进入白热化阶段。

    经过两天的密集赛程,此时赛场里只剩下两对选手。一桌是两个年纪大概在三十岁左右的青壮,另一桌则是两个小孩的组合。

    看样子是分了成年组和少儿组。

    首次举办这种比赛的西城街道毫无安保之类的概念,由老林靠着草台班子组织起来的比赛,赛场内部可谓混乱无比。一大群昨天已经输了棋的选手和臭棋篓子领导们旁若无人地站在选手身边,把两张台子围得密不透风。

    林淼挤到两个青壮对局的棋桌边,只见老林正聚精会神盯着棋局,看样子比选手都认真。

    “爸。”林淼拉了拉老林的衣角。

    老林转头一瞧,见到林淼和苗晓秋,顿时露出笑脸,把林淼抱起来。

    苗晓秋马上打小报告似的说道:“你家这个小家伙,人家过来比赛巴不得多点时间,他倒好,才半个小时就出来了。”

    “水平高才写得快嘛!”老林护犊子地夸着儿子,转头又问林淼,“考得怎么样?”

    林淼随口回答:“正常发挥吧。”

    老林红光满面笑着大声道:“正常发挥就行,去省里比赛应该没问题了。”

    这句话嗓门略大,两个正在比赛的哥们儿忍不住全都看了老林一眼。

    边上一群老林党政办的马仔却完全不拿比赛选手当人看,反倒更热烈地招呼起林淼来。

    “淼淼,比赛难不难啊?”

    “这接下来省里比完就是全国评比了是不是?”

    “了不得啊,十岁都没到就能参加全国比赛了,真是龙生龙凤生凤,林主任的儿子就是林主任的儿子,将来说不定要和林主任一样,出名出到全国去。”

    老林听着四周耿直的吹捧,内心淡定无比,毫无波动。

    他抱着林淼走到一边,朝正站在不远处窗边跟胡剑慧聊衣帽鞋服的江萍喊了一声,江萍转头见到林淼,不由面露疑惑,拉着李晓的手,和胡剑慧一起走上前,问林淼道:“你不是在楼下比赛吗?你跑上来干嘛?”

    同一个问题要回答好几次,真心心累。

    林淼言简意赅:“考完了,提前走了,题目不难,一定能进下一轮。”

    可江萍不知今天是哪根筋出了问题,又或者林淼的成功来得太容易,已经刺激不到她的兴奋点了,居然露出一个蔑笑,然后特别严肃地来了句:“骄傲一定会失败的,懂不懂?”

    这什么脑回路?

    林淼被江萍的反应搞得满脸黑人问号。

    老林就直接多了,眉头一皱,满心不快地对着江萍呵斥过去:“放什么狗屁!你回家,你回家,这里用不着你!我儿子运气都让你说坏了!”

    胡剑慧赶忙在一旁打圆场:“老林,阿萍也是对孩子好嘛,家里总要有个唱红脸、有个唱黑脸的,偶尔给孩子提醒一下也是有道理的……”

    但苗晓秋的态度就冷静多了,半个小时前和江萍的那次接触,已经让她十分笃定江萍就是个没文化的家庭妇女。这样的家庭妇女苗晓秋从教至今,就算没见过一千至少也有八百,对她们说话不过脑子的特点可谓了若指掌。所以和江萍这样的人聊天,不管她们说什么,随便听听就好,反正她们的想法总是有一出是一出,今天说了什么,搞不好明天就忘,谁要当真,那就真的输了。

    而这边胡剑慧给江萍说了句话,江萍却当人家是在给她撑腰。

    天晓得今天到底是什么缘故,难得一次出现在这样的公众场合,江萍整个人的精神状态显得显然亢奋。具体表现出来,就是没完没了的“作”——不但完全没想过要在外面给老公留面子,反倒非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压过老林一头不可。

    “你儿子也是我生下来的,我说他两句不行吗?世上聪明的孩子又不止他一个,你看那边两个孩子也是读小学的,难道就一定比你儿子笨啊?”江萍没好气地继续跟老林互怼。

    胡剑慧这下就无话可说了。

    台阶都给了还不下来,为了自己能赢老公一头,居然连最起码的立场都不要了?

    这么个作法,老林家的日子真的还能过?

    胡剑慧眼神古怪地看着江萍,再转头和苗晓秋对视一眼,苗晓秋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胡剑慧瞬间误会——难道是老林在外面睡了哪个良家,所以江萍才选在今天胡闹?

    胡剑慧内心正琼瑶附体,一个年轻人走上前来,一脸我和全世界都很熟的模样问道:“林主任,胡主任,在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你特么谁啊?

    老林内心烦躁地念着,眉头紧皱看何胜明一眼。

    江萍却跟遇上外援似的,管他何胜明是谁,马上指责老林道:“你们这个林主任,教育孩子一点责任心都没有,不管他儿子做什么,只知道夸儿子做得对。我让孩子不要骄傲,他还不高兴了。你看那边那两个孩子,也是上小学的,人家象棋比赛比到全市第一名、第二名,也没听她们爸妈在外面到处吹牛逼啊。你说是不是?我让孩子别骄傲有错吗?”

    卧槽,亲妈,非要在外面损儿子两句是吧……

    人家不吹牛逼,是因为你没遇上啊,全市比赛冠亚军,怎么可能不吹牛逼……

    林淼看着义正词严的江萍,突然觉得老林上辈子的失败应该也不完全是他一个人的责任。

    夫妻一体,摊上江萍这样强行拖后腿的媳妇儿,一般男人真心带不动的说……

    “没错,没错,教育孩子是该讲方法的,一味的夸奖和批评都又问题,一定要褒贬结合、奖罚分明才能把孩子教好。”刚才总算找到机会放完水的何胜明笑容满面,看着林淼吃瘪的样子,心里快乐得不得了。

    江萍一瞧这个外援居然如此上道,脑子里那根已经跑偏的神经不仅越发跳脱,没完没了地继续给老林找难堪道:“听到没,别人都这么说了!你儿子每天听你夸他,夸他夸得这么骄傲,总有哪天会输的!奥数也才不过拿了个全市第一而已,又不是全国第一,比他厉害的孩子还多得很呢,你儿子还差得远呢!”

    江萍越说越兴奋,并且越说越过分。

    这些泼冷水的脑残话林淼上辈子也不是没听过,但这辈子重来明明已经足够优秀了,江萍却还要没事找事地显示她的“教育水平”,这种毫无道理的吹毛求疵,林淼就有点不能忍了。

    “妈,差不多就行了啊。”林淼眉头微微蹙起,这八个月来头回觉得心里有火,面对人来疯无理取闹的亲妈,他的语气中带上了三分怒气。

    江萍听到林淼说话的口吻,本来就已经处在暴走边缘的神经瞬间失控,大声嚷嚷起来:“你怎么跟我说话呢?我是你妈,你是我生出来的,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说你两句还错了啊?让你别骄傲都不行吗?跟你爸一样,说都不让人说,早晚有你哭的时候!你看那边那两个小孩……”

    “妈!”林淼怒声一喝。

    站在一旁的李晓被林淼吓得一颤。

    江萍毫无道理的絮絮叨叨也被打断。

    林淼拍拍老林,示意让老林把他放下来。

    林淼站稳,仰头看着江萍。

    今天的江萍,让他想起了自己前世的高考。

    上辈子高考之前一个月,江萍毫无理由地每天和老林至少吵架两次,每次至少半个小时,家里鸡飞狗跳,搞得林淼不得不借住到小叔家里。关键时刻,不仅没能有个正常的学习环境,还被别人看了笑话。

    而同样是关键时刻的今天——如果不出差错,老林必然要遇上喜事——可林淼实在没料到,江萍居然又一次义无反顾地瞎胡闹。虽然完全搞不明白导致江萍这种诡异心理状态的成因,但林淼心里清楚,今天要是不让江萍闭上嘴,老林的好事说不定会被搅黄。

    就像上辈子至少应该考个211的他,最终只上了个普通一本。

    要说这其中完全没有江萍作的孽,林淼绝对不服。

    “妈,要不这样,你去问问那两个孩子,要不要待会儿谁赢了,我再和赢的那个人下一局。我也没学过象棋,你好好看看这世上到底有没有天才。我要输了,就当你说得对,我要赢了,就当今天什么都没发生。这样你满意了吧?”林淼忍者脾气,询问从早上起床开始就横竖不对劲的江萍。

    江萍看来也不是不知道自己在无理取闹,这下终于找到个合适的台阶,露出笑脸答应道:“好,那我就看看我儿子是不是天才。”

    这话一出口,胡剑慧和苗晓秋全都忍不住翻白眼。

    脑子里的想法十分一致:有病吧?

    何胜明却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一听还有这操作,都不用江萍开口,他就先大声咋呼起来。

    何胜明跑到两个正在参加决赛的小孩家长身边,把林淼的建议提了一下。

    两个小孩的家长一听说是神童要来挑战冠军,急忙跑到林淼跟前求证。

    老林一看骑虎难下了,黑着脸拉起林淼,走出了大厅。

    走到门外,老林很是严肃地问林淼道:“下不下得赢?赢不了千万不要勉强,要是输了,就便宜那些呆头呆脑的憨逼了。”

    林淼的表情同样严肃,回答:“爸,现在不比不行了,你看我妈今天肯定是吃错药了,你们等下下午还要搞颁奖典礼的,电视台都要过来拍,她要是没完没了地缠着你要争个输赢,你这两个月的工作就算白做了。我试试吧,那个……老爷爷教过我一点,我学得不算太好,赌一把吧。”

    “唉……你这个妈,真是鸭子脑,办事办事不行,屁点事情都要别人给她擦屁股,就会拖后腿。你将来找老婆,一定要找聪明的啊,好看没用的!好看的女人到处都是……”老林思维很跳脱地向林淼灌输着不良三观。

    然后很是惆怅的拍拍林淼的肩,拉着林淼回到了大厅。

    厅内一片热闹。

    林国荣的神童儿子要求加赛的消息,不到两分钟,满屋子的人就全都知道了。

    老林走到江萍身边,先白她一眼。

    这时一个家长说道:“林主任,这样不公平吧,你儿子一盘棋都没下就来和我儿子比赛,我儿子输了,那就是我儿子丢脸,你儿子输了,一点损失都没有。”

    另一个家长也跟着道:“就是,这比赛规则也不能说改就改啊。”

    老林很干脆地反问道:“那你们还想不想让你们的儿子和我儿子比比?”

    两个孩子的家长对视一眼,却都不急着表态。

    显然和林淼比赛,肯定是赚的。

    如果赢了,那可就是战胜了东瓯市的第一神童,这牛逼足以从今年过年吹到孩子中学毕业啊!而且万一输了,其实也一点损失都没有。毕竟对手是东瓯市第一神童,丢脸什么的,根本不存在的。跟林淼比赛,输了照样也能成为谈资。就像如果有人跟马画藤剪刀石头布比输了,丢人吗?丢个毛啊!拿出来发朋友圈还来不及呢!

    两个孩子的家长都不说话。

    老林看着他们,略微迟疑了片刻,突然语出惊人:“要不这样,我儿子要是输了,我给你们一万块钱,我儿子要是赢了,这回比赛的冠军就写我儿子的名字。”

    话落,全场哗然,举座皆惊。

第一百六十五章 公平赌局

    九五年的东瓯市,民营企业正整体上处于资本积累的冲刺期,市区范围内作坊以上、工厂以下级别的小老板数不胜数,民间现金流更是热得发烫。

    此时能站在华侨大酒店这个场合里的,家里不说大富大贵,但基本也都是见过吃过的,可当老林随口提出拿一万块现金当作彩头,满大厅的人还是着实被震撼得不轻。

    一万块钱,在九五年的东瓯市究竟是什么概念?

    拿房价来举例,林淼家目前所住的西城街明月小区,算是瓯城区房价最高的几个商品房小区之一,在有熟人帮忙的情况下,平均每平方的出售价格大概是1500元。一万块钱,能买6个平方多一点,按每间房平均70平方的面积来计算,就差不多相当于十分之一间全市最贵的房子。

    而如果再把坐标往更西边的黄龙街道挪一挪,九五年的黄龙街道平均房价就只有每平方800元。一万块钱,能买12.5个平方。而黄龙街道的商品房大多是安置房,最小的户型小到甚至只有40个平方。也就是说,老林这一万块如果拿来买最低标准的自住房,就相当于小半间屋子!

    “老林,这玩笑可不能乱开啊。”胡剑慧一脸认真地提醒道。

    老林却皱着眉头,沉声道:“谁开玩笑了,我儿子又不是输定了。拿一万块钱出来给我儿子买个机会,我觉得很值。”

    两个正在比赛的孩子的爸爸闻言,终于反应过来。

    年纪比较大的那个更是急忙高声嚷嚷起来:“林主任,你说话可要算话啊!”满脸的兴奋,仿佛他儿子必胜似的。

    另外一个不由翻白眼道:“欸,欸,比赛还没比完呢,赢的那个才能和林主任的儿子下。”

    年纪大些的家长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两个孩子的家长不再说话,转而回到孩子身边,关注起两个孩子的棋局来。边上一群人见状,也纷纷从成年组的棋台移步到两个小孩旁边,一时间大厅的关注焦点陡然逆转,方才还被人围得水泼不进的成年组决赛对决,一下子就失去了观众。

    始作俑者的江萍这下算是间接出尽了风头,可等虚荣被满足后,不禁又肉痛起这一万块钱来。

    她别别扭扭地走到林淼和老林跟前,一副埋怨的表情道:“你当钱是风刮来的啊?一千块就很够了嘛!”

    老林气还没消,怒瞪江萍一眼,黑着脸道:“你当这里的人都和你一样,一个月只赚你那点工资啊?还不是让你给闹的,现在知道怕了?”

    “我怕?我怕什么?”江萍立马又不讲理起来,“反正是你的钱,你只管糟蹋好了,我又不怕没饭吃!”说着脸子一甩,拉上无辜的李晓,踩着高跟鞋气冲冲地出了会场。

    四周一群人全都望向老林。

    老林这下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被江萍搞得有点下不来台。

    胡剑慧用同情的目光看老林一眼,正要说话,少年组的棋台旁突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把正打算围观家庭肥皂剧的众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刚才年纪较大的那个家长欣喜若狂地从人群中跑出来,朝林国荣大喊道:“林主任!我儿子!我儿子赢了!”

    “这么快就赢了?”林淼不禁有点小惊讶,这盘棋好像才下了不到半个小时吧?

    赢了棋的家长跑到林淼几个人面前,低头看林淼一眼,眼神就像是在看散财童子,一脸笑容灿烂道:“林主任,你说话还算数吧?这孩子的比赛……什么时候开始?”

    林国荣看看林淼。

    林淼神色严肃地皱起了眉头,差不多算是一天之内把这个月的眉头都皱完了。

    遇上江萍这样的亲妈,他还能说什么呢……

    认命是唯一的出路啊……

    “我什么时候都可以,现在马上开始也行。”林淼说着,默默朝不远处的棋台走去。

    棋台四周的人还没散开,场面闹哄哄的。

    输了棋的孩子正嚎啕大哭,孩子的爸爸一脸怒容,指头不停地戳着孩子的脑袋,一边破口大骂:“叫你注意力集中,叫你注意力集中!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紧张什么啊?有什么好紧张的?谁下棋边上还没人看啊?一万块钱就让你给打水漂了,老子脸都让你丢光了!”

    林淼走到棋盘前,四周的人全都很自觉地让开了路。

    林淼默默地低头看了看棋局,虽然他的棋力还远没到能一眼就看出谁高谁低的程度,不过要看明白到底胜利的一方是怎么赢的,还是不成问题的。

    仔细瞧了眼,输了棋的一方居然是被偷袭将死的。

    在大赛的决赛上,这种失误之低级,差不多能和足球场上的乌龙球相提并论。

    林淼不由转头看了眼输棋的孩子,只见那小家伙又小又瘦,哭得停都停不下来,好像喘得随时都能背过气去。又惊又怕的样子,显然是被突如其来的压力给吓怕了。

    “怪不得连这样的失误都出来了……”林淼有点可怜这个小孩,小小年纪就遇上了这种破事,这场比赛带给他的心理阴影,恐怕会延续很长一段时间吧……

    “喂!”身旁忽然传来一个得瑟的喊声,赢了棋的孩子依然坐在椅子上,他侧过身,一只手搭在椅背上,用在林淼看来双重欠抽的姿势和口气,神色嚣张地问道,“神童,听说你数学很好啊?你上学期期末考了几分啊?”

    林淼淡淡地看了那嚣张的小屁孩一眼,懒得搭理。

    这时老林几个人也全都走了过来。

    嚣张孩子的爸爸笑着得瑟道:“我儿子数学也不错的,期末考都能拿一百分,要不是他们学校名额不够,本来也能去参加奥数比赛。”

    老林不禁瞥了对方一眼,脸色越发难看。他平生最讨厌两种人,第一种是没事就喜欢在别人面前装逼的人,第二种是不给他机会装逼的人。

    眼前这个家伙,明显是找抽啊……

    赌局当前,老林连笑脸都懒得给,直接就往对方心窝捅刀子,没好气地回道:“我儿子拿了全市第一名我都不稀罕拿出来讲,你儿子连学校的比赛名额都拿不到,期末考试这点小事情还当牛逼拿出来吹,说不出也不怕被人笑。”

    咦!我爹这撕逼水平很高啊!

    林淼头回发现老林居然真不是吃素的,不经大为惊讶。

    拿儿子期末考成绩来炫耀的老兄,瞬间脸都绿了。

    可面对老林这样的名人,在今天这种正式的场合下,他也只能强忍着不爆粗口,硬着头皮笑道:“我也就是随便一说,我看两个孩子都挺聪明的,以后有机会也可以一起玩嘛……”

    “有什么好玩的?”老林摆明了就是半点面子都不想给,板着脸道,“我儿子跟你儿子玩,丢脸不丢脸?”

    对方被老林连番奚落,终于憋不住了,生气道:“林主任,你怎么这么说话呢?你是不是怕你儿子会输,不敢跟我儿子比了啊?”

    “放你他娘的狗屁!”老林一声怒喝,转头随手就跟拎鸡崽子似的把一直在看戏的何胜明拉了过来,大声道,“你跟你们局里的老蒋说,让他叫两个公证员过来,今天这盘棋,老子还下定了!谁赖账谁是狗生的!”

    周围人一听,就知道老林是真的动了火气了。

    苗晓秋忍不住道:“老林,你放松点,两个孩子下盘棋而已,你当爸的着什么急啊。不过就是一万块钱的小事情,你一年赚几百万,输了就当给孩子买个经验。”

    苗晓秋这话说得漂亮,立马把老林哄了下来。

    老林点点头,又蹲下来问林淼道:“儿子,有没有信心?”

    林淼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好!是我儿子!”老林一拍林淼的肩膀,站起来对嚣张孩子他爸道,“那就开始吧。”

    这话出口,一群人正期待赌局开盘,林淼却突然插嘴道:“等一下,我还有话说。”

    众人不禁望向林淼。

    林淼扬起头,看着嚣张孩子他爹,淡淡说道:“咱们先把条件说明白了。”

    嚣张孩子他爹的好心情已经彻地被老林搅没了,一脸不耐烦道:“什么条件?”

    林淼转头对何胜明道:“何叔叔,你找张纸过来,记一下。”

    “哦,好……”何胜明接二连三被老林和林淼点名,脑子已经抽抽了,听林淼一吩咐,马上慌慌张张要去找纸和笔。

    好在这种场合最不缺的就是纸笔,不等何胜明转头,马上就有人把纸币递了过来。

    林淼瞧见,便缓缓开口说道:“第一条,我输了,我爸现场给你一万块钱现金。第二条,你儿子输了,这次比赛的第一名,奖状上就写我的名字,相当于你儿子没了名次,连第二名都没了。”

    “等下!”嚣张孩子的爸爸马上叫起来,“怎么连第二名都没了,他要是输给你,你是第一名,他不就是第二名吗?”

    “谁说的?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林淼冷笑道,“现在是你要拿自己的名次和我赌一万块,人家拿第二名的本来就是第二名,凭什么你儿子输给我,别人的名次也要跟着往下降?这比赛难道是给你儿子一个人办的啊?”说着,又转头问其他人道:“你们说我说得有道理吧?”

    输了棋的孩子的家长马上回道:“对!有道理!你这是拿自己孩子的名次跟别人赌,凭什么还要别人家的孩子给你垫背?前面那些孩子的名次早就都定下来了,说不定连奖状都写好了,输了还想拿第二,你想得倒美欸!”

    输棋孩子的爸一说完,周围纷纷响起声援。

    “对,这个道理是说得通的。”

    “这个道理,这孩子不说我还真没想到。”

    “林主任的儿子真是聪明啊……”

    嚣张孩子他爹这下不禁慌了神,心态也动摇起来。

    这回好不容易都比回一个全市冠军了,要是再平白无故输掉,岂不是很亏?

    但是……如果赢了,拿就是白拿一万块钱啊?

    拿儿子的全是冠军拼一万块钱,到底值不值?

    林国荣这狗日的儿子,下象棋的水平到底怎么样啊……

    嚣张孩子他爹内心举棋不定。

    林淼见状,不由淡淡一笑,道:“你要是觉得不公平,就不要勉强再比了,没意思。”

    嚣张孩子他爸分分钟被林淼拿住七寸,越发下不了决心,正考虑着是不是要放弃,边上却猛地响起孩子变声期的公鸭嗓。

    嚣张孩子一拍桌,一脸桀骜地喊道:“爸!怕什么啊?比就比!我就不信他能下得过我!”

    嚣张孩子他爸被儿子的话一刺激,一咬牙,终于下了决心:“行,我同意了!”

    林淼瞥了嚣张孩子一眼,心里默念MMP,继续道:“第三条,要是下了平局,那就我爸也不用给钱,你们继续当你们的全市第一,咱们就当没比过。”

    嚣张孩子他爸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第一百六十六章 皆大欢喜

    一切赌局的吸引力都是巨大的。

    尤其当赌局再带上任何一点噱头,那赌局便不再是赌局。

    是狂欢。

    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正如叶孤城紫禁之巅大战西门吹雪。

    又如德国队世界杯大战棒子国。

    ——花个几百万买德国队小组出线能叫赌博吗?当然不能!

    那明明叫赌命好吧!

    林淼的思绪有点混乱。

    当棋盘被不相干的人抢着摆好,又有人帮他搬来一张没人坐过,坐垫上没有讨厌的人体余温的椅子。林淼坐到嚣张孩子面前的那一刻,他的脑海中飘过了很多乱七八糟的念头。

    根据林淼对自己的了解,毫无疑问,此时此刻,他显然是有点小亢奋了。

    实话实说,下象棋这件事,林淼从小到大就不怎么在行。

    不是说天分不行,主要是对下棋真心没什么兴趣。只有在闲极无聊又没有别的选择的时候,他才会勉勉强强摆上一盘,但即便这样,下棋也还是随便应付,对输赢完全无所谓。

    不过饶是如此,凭着老林的家传染色体,林淼一般也不会输得太难——这个不难看指的是,不管对方有多厉害,他总能在中盘阶段稍微抵抗一下,不至于十招之内就被人轻轻松松将死。

    而如果碰到的所谓高手,实际只是不懂象棋真谛的“伪高手”,那么林淼的失败率还能进一步降低——虽然不一定能把伪高手干死,但靠着在文科生这个群体中还算拔尖的计算能力,他总能想办法把对方逼平。

    就像大一那年,林淼在班长姑娘的以死相逼下参加过一次学校社团联组织的象棋比赛,小组赛中光荣六战六平被淘汰,其中的对手之一还包括后来拿了全校冠军的某位仁兄,把当时的校队教练都看懵逼了。

    后来等到《火影忍者》大火,林淼还因此收获了一个响当当的外号——“棋场五五开”。于是那群千方百计想把林淼拐带进象棋队的社团联死宅,从此管便林淼叫林五五。

    可惜没叫上几年,大家就陆陆续续地全都毕业了。

    毕业之后十多年间,林淼下象棋的次数越发屈指可数。

    老林瘫痪神志不清之后,象棋这个游戏,便彻地消失在了林淼的生活中。

    往昔种种,又浮现在脑海之中,林淼渐渐把情绪控制下来,然后就对比赛这件事,感到了无尽的空虚。

    “唉……”林淼不由自主地轻叹了一声。

    他就是再不行,想逼平一个小学六年级的孩子,总归还是很有把握的——除非对手小小年纪,就已经达到了至少老林这样的水平。而如果能再认真些,或者耍点贱招,哪怕确实好久没下过棋了,要拿下这把,似乎也不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对面的嚣张孩子猜先执红,炮走当头,听见林淼叹气,落子之后,不由奇怪地望向林淼。

    林淼盯着棋盘,突然觉得这比赛格局忒小,淡淡来了句:“空虚啊,赢了也没意思……”

    嚣张娃顿时就绷不住了,冷笑着低级装逼道:“激将法对我是没用的,你还太嫩了点。”

    边上响起一阵轻笑,嚣张娃他爹笑得尤其大声。

    林淼淡淡抬头看了这对父子一眼,神色淡然,用十分同情的口吻对嚣张孩子道:“像你这样普普通通的人,花了六年时间才好不容易在一件事情上做到同年龄级别的全市第一,这么多年坚持下来,一定特别辛苦吧?”

    嚣张娃他爹的笑声猛然一顿。

    嚣张娃完全听不明白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成色——明明是一句类似问候的话,可听着怎么是像在骂人呢?我到底该不该骂回去?

    就在嚣张娃不知该怎么回话之时,林淼又继续自言自语起来:“不过想要成功,吃苦总是免难的。中国那么大,拥有杰出象棋天赋的孩子那么多,哪一个不是辛辛苦苦一点一点练上去的?我相信你以你的能力,一定再过不久就能和他们交上手。到时候等你多输上几次,你就会发现,自己这几年确实是在浪费时间……”

    左右四周:“……”

    嚣张娃他爹脸都青了,愤愤向裁判抗议道:“老洪,这孩子话这么多,影响我儿子下棋啊!”

    裁判却眉头一皱,直接没好气地回道:“现在不是林主任的儿子在下吗?这才走了一步棋,怎么就影响你儿子了?人家孩子才几岁啊,跟你儿子下棋本来就是让着你儿子了,还连句话都不让说了?这么小的孩子,活泼一点不是很正常嘛!”说完便朝老林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

    老林面色如常,轻轻点了下头。

    嚣张娃他爹一瞧裁判已经光明磊落地吹黑哨了,只能对他儿子道:“集中注意力,别管别人!”

    “嗯。”嚣张娃认真地点了下头。

    林淼炮八平五,棋子落下,嘴里又哼哼起来:“天地悠悠,过客匆匆,潮起又潮落~”

    嚣张娃信誓旦旦地冷笑道:“你只管唱,反正你怎么唱都要输。”

    “哦。”林淼应了一声,继续淡定表演,“恩恩怨怨,生死白头,几人能看透呕~”

    嚣张娃的脸皮猛抽了两下,跳马,棋子落在棋盘上,砸得作响。

    林淼有样学样,也跳马,轻举轻放。

    两个人走了几个来回,刚进入互相试探的阶段,人群忽然又分开一条道。

    江萍去而复返,不仅带着李晓,居然还领来了丁少仪。

    林淼嘴上哼哼不停,对丁少仪露出一个笑脸。

    老林这会儿显然不太想看到江萍,紧皱着眉头,转头问丁少仪:“老丁,你怎么来了?”

    丁少仪笑眯眯道:“这不孩子作文比赛嘛,我早上闲着没事,就过来看看,顺便当当评委。我听说淼淼提前半个小时考完了是吧?”

    老林笑着回道:“孩子说题目太简单,写完就坐不住。”

    丁少仪伸手摸了摸林淼的头,神情宠溺地笑着说:“没事,淼淼随便写也能进全国决赛。等他放暑假了,我陪他一起去杭城比赛,比完可以顺道带他去京城看看我几个老同学,都是全国决赛的评委。”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边上几个乡镇级的人物却是听得直瞪眼。

    你说进就进,全国比赛什么时候这么不值钱了?

    “林主任,这位是……”有基层的小科员忍不住打听。

    老林马上把丁少仪那一长串的头衔给报了一遍。

    众人一听丁少仪是日报副总编、市文联副主席、东瓯大学教授,立马肃然起敬。

    嚣张娃他爹也听得有点发晕,然后再低头一看棋局,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异常。

    就刚才那失神半分钟的功夫,原本还处于均势的棋局,林淼已经悄然得势。

    “红尘啊滚滚,痴痴呀情深,聚散终有时,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至少梦里有你追随……”林淼同一首歌循环播放,大有要把对方唱吐的劲头,但实际却是把注意力全放在了棋盘上,大脑内存不够用,根本想不起要切首别的歌。

    此时十几个回合下来,林淼差不多已经把以前下棋的状态找回了七七八八,对嚣张娃的水平也有了大概的体会——大概就是伪高手水平——于是果断一改最初的防守反击,出招风格陡然一变,大胆地车马炮齐发,直冲对方腹地。

    “我拿青春赌明天,你用真情换此生,岁月不知人间,多少的忧伤,将~”

    林淼无耻地延续着自己地心理战术,旁边一群观众也是无比配合。唱到副歌高潮,四下紧跟着掌声一片,纷纷夸赞林主任的儿子唱功棒棒哒。

    江萍长期记忆力属金鱼,全然把十几分钟前的不痛快忘在了脑后,嚯嚯嚯笑着说:“我儿子唱歌确实还不错,前几个月刚录了一盘磁带,店里都有卖了,叫《虫子飞》。”

    林淼抬头冲江萍翻了个白眼。

    苗晓秋无语地纠正道:“淼淼妈,不是虫子飞,是虫儿飞。”

    江萍毫无愧色,哈哈大笑:“对对对!就是虫儿飞!哈哈哈哈哈……”

    “别吵了!吵你|妈|个|逼|啊!”一声怒喝,平地惊雷。

    嚣张娃被周围杂七杂八的动静搞得无比焦躁,别说静下来心来认真思考,就是平时一半的水平都发挥不出来。在棋局形势逐渐失控的当下,终于失去了对情绪的控制。

    江萍被嚣张娃吓了一跳,大厅里骤然安静。

    众人面面相觑,然后过了两秒,等所有人回过神,场面一下就热闹了。

    “这孩子怎么这样啊?下不过也不能骂人啊。”

    “心理素质太差了,跟林主任的儿子根本没法比……”

    “脾气这么坏,这孩子将来干不了大事啊……”

    边上的人越说,嚣张娃就越是咬牙切齿。

    嚣张娃他爹眉头深锁,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心知这里根本就是老林的主场,现在除了赢棋,根本没有别的退路,沉声道:“坚持住,不要慌。”

    “嗯。”嚣张娃这冠军果然也不是白拿的。

    他深吸一口气,硬是把已经崩掉的心态,又艰难地稳了下来,眼神一变,满脸“老子已经完成二段变身,你是绝对赢不过我”的坚定神情。

    换作在其他场合,这孩子说不定就真能完成一次人生的蜕变了。

    只可惜,他运气不好……

    不仅遇上了林淼,还遇上了已经开启不要脸模式的林淼……

    “骂人是不对的。东瓯市市民守则第一条,要爱国爱乡,不失人格国格,骂人是有损人格的行为,又低级又低能又低端。你知道第二条守则是什么吗?”

    “……”

    “你刚才好像崩溃了是吧?正常的,我能理解,我4岁的时候背英语词典,蓝本的那种,根本背不下来,当时也觉得很崩溃。做人就是这样,每当遇到自己很想做好但又无能为力的事情,就容易产生愤怒的感觉,说到底都是对自己无能的痛恨啊。

    不过我跟你不一样,我后来想了想,就跟自己和解了,觉得不应该对自己那么苛刻。毕竟像你们这些上到六年级的人,别说背单词了,好多人根本连26个字母都还不会念。对了,你知道26个字母怎么念吗?你为什么不说话?不要觉得难为情,孔子曰得好,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你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吗?

    哦,好的,这个阿姨知道,不过这个阿姨解释得不完全正确,最后那个知字的解释,其实学术界一直有争议。所以孔子牛逼啊,微言大义,我不跟你把话讲清楚,我让你们自己去悟。就跟咱们下象棋一样,同样一套游戏规则,每个人对象棋规则的理解和认识就都有自己的一套想法,比方你,现在就想吃我的车,这个想法就很天真,而且战略上相当幼稚,可以说根本就是完全没有战略……”

    “……”

    “说起英语,我最近写了首英文歌,你想不想听?”林淼突然问道。

    嚣张娃怒视林淼,磨牙道:“不想。”

    “没事,我唱我的,你当我不存在就好。”林淼不要脸起来也是可怕,节操说扔就扔,半点都不拖泥带水,张嘴就哼,“Oh hoa~Oh hoa~Oh hoa~You kno you love me, I kno you care. Just shout henever, and I'll be there.将~……”

    “You are my love, you are my d e ill never, ever , ever be apart.将~……”

    “Baby, baby, baby, oh~Like baby, baby, baby, no~Like baby, baby, baby, oh~I thought you'd alays be mine, mine.将!”

    车沉底,炮打头,马跳左右,兵卒过河。

    林淼越唱越嗨,放开了玩儿思路更是犹如滚水,状态好得自己都觉得今天可能是开挂了。

    嚣张娃苦苦支撑,场面却越来越被动。

    而四周左右对林淼的夸赞,对他更是直接火上浇油。

    这年头别说唱英文歌,普通人家的小孩能说“你好”、“谢谢”、“对不起”就算家学渊源了,至于林淼这种一唱就是一大段的小学生,放眼整个东瓯市,都是凤毛麟角的存在。

    所以即便此时大厅里头只听得出“baby”和“you love me”这几个词的英语弱渣,占了总人数的起码九成以上,但那依然半点都不妨碍他们假装懂行瞎逼逼。

    林淼每唱一句,就有人跟着点评。

    “这句唱得好。”

    “这孩子英语发音很标准啊。”

    “感觉跟我上中学时的老师都差不多水平了……”

    嚣张娃越听越气,越气越急。

    心神不定之际,刚一落下棋子,顿时心头一惊,下意识地急忙伸手悔棋。

    早就投向老林的无耻裁判却抢先按住了棋子,一脸严肃地望向嚣张娃,正气凌然地高喊道:“这是比赛!落子无悔!”

    嚣张娃脸色一白,愣住了。

    他盯着棋盘,半天都没有动静。

    这一昏招导致的后果,是直接失去一个车……

    输赢胜负,已经不言而喻。

    “唉,还是年轻啊……”林淼臭不要脸地叹惋道。

    嚣张娃低着头,身子轻微地颤动着,倔强地忍着不哭,滚烫的眼泪却止不住地打落在棋盘上,化作一团团水痕。

    他抬起头,泪流满面地看看裁判,又看看他爸。

    嚣张娃他爹也是脸色难看至极,一想起到手的冠军就这么丢了,心头简直在滴血。

    但在这么多人的围观下,他只能强压住愤怒,轻声安慰道:“算了,下次再努力。”

    这句话不说还好,嚣张娃一听,心理防线瞬间崩溃。满肚子的委屈跟溃堤一般倾泻而出,指着林淼放声哭喊起来:“我没输,他耍赖的!他根本下不过我的!呜呜呜呜呜……”

    林淼见那嚣张娃哭得伤心欲望,仿佛分分钟都要抽过去,不由摇了摇头,开口道:“欸,欸,别哭了,这冠军我不要了,还给你行了吧。”

    “啥?”嚣张娃哭声瞬间一止。

    却听林淼一副嫌弃的口吻道:“这比赛的第一名没什么用的,又不是真的全市第一,只是拿全市这两个子装装样子而已。说是说全市邀请赛,可看主办单位就知道,瓯城区体育局,瓯城区西城街道办事处,两个科级单位,也就比居委会的比赛高级点,跟狗蛋乡拖拉机拉力锦标赛就是一个档次的东西。说真的,这种奖你白送我我都懒得拿。”

    四周的人听着满脸懵逼,感情说了半天的全是比赛,居然是这么不值钱的玩意儿?

    老林和几个体育局的小领导,全都被林淼这番话说得哭笑不得。

    不过无论如何,面子还是必须要的。

    体育局的一个小领导脑子活,急忙给自己找台阶道:“大家别听孩子乱说啊,全市邀请赛就是全市比赛!今年是第一届,规模稍微小了点,以后比赛规模肯定会越来越大的,下届比赛说不定就是市体育局来办了。今天孩子表现不错,比赛赢了,不能不给奖励。这样,咱们临时再在第一名上面加个特别优胜奖,让我们恭喜林主任家的孩子,今天拿了个好成绩!”

    啪啪啪啪啪……

    会场内响起热烈的掌声。

    所有人皆大欢喜,充满了欢乐的气氛。

    而身为这次比赛举办方主要负责人之一的老林则深深地眯起眼,心想原来还有这种操作方法。要特么按这套路,我儿子岂不每年都是种子选手,只要直接挑战冠军就好了?

    输了无所谓,赢了就是特等奖,稳赚不赔啊!

    与此同时,在另一个决赛棋台上,两个刚决战完毕的成年组的选手面面相觑。

    “我们这边……才是正宗的第一名和第二名吧?”

    “啊,应该……是吧?……”

第一百六十七章 内定

    一局定输赢的决赛,结束得比预期时间早了很多。十点半不到,围聚在西城街道第一届全市象棋邀请赛比赛大厅里的相关人员,就陆陆续续散了场。

    老林下午还要参加颁奖典礼和闭幕式,被街道的胡剑慧和区体育局的几个领导留了下来,貌似是要讨论某些不能明着拿出来说的事情。

    林淼则被丁少仪拉着,去了酒店的二楼。

    二楼的比赛时间刚结束没一会儿,楼道里闹哄哄的,挤满了刚从考场里走出来的学生和各个学校的老师。林淼刚一露面,狭窄的空间马上就更加热闹起来。

    从走廊的一端走到比赛的会议室门口,林淼全程收到全场瞩目,左右四周议论声时刻不停,不知不觉中,好像真的已经成为了东瓯市小学学霸圈子里名副其实的大佬。

    “林淼怎么又回来了?刚才不是走了吗?”

    “应该是来看卷子的吧,刚才邓老师说林淼这次的作文写得特别好。”

    “好像说他爸爸今天也来了吧,在楼上下象棋呢。他爸不是作家吗,难道下棋也很厉害?”

    “不是,不是,我听我爸说,林淼他爸爸也是个领导,是过来主持比赛的……”

    江萍拍拍林淼的肩膀,满脸高兴地问道:“这里的孩子你全都认识吗?”

    林淼摇摇头,淡淡回道:“不认识。”

    江萍奇怪地追问:“不认识怎么都知道你的名字?”

    林淼道:“你不认识咱们东瓯市的市长,不也照样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江萍却突然很大声地一笑,仿佛很得意的语气道:“哈!你这下就说错了吧?我还真不知道市长叫什么名字!”

    林淼沉默了两秒,转过头,语重心长地对李晓说:“晓晓,读书一定要认真啊,女人要是有文化,将来嫁了人,婆家祖孙三代都会感激你的……”

    李晓眼神茫然地看着林淼,弱弱道:“哦……”

    走在林淼前面的丁少仪和苗晓秋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嘴角一弯。

    这么拐着弯地编排自己亲妈,林淼这孩子也真是够够的了……

    江萍没听出林淼话里的弦外之音,甚至根本都没在乎林淼到底说了什么。

    她的注意力全都放在四周小孩对林淼的间接吹捧上,心里暗想自己是“神童之母”,虚荣心被满足得差点都要哼出歌来。

    几个人各自怀着别样的好心情,走到考场所在的会议室前。

    会议室房门紧闭,丁少仪敲了敲门。

    过了一小会儿,里面的人打开一道门缝,看丁少仪一眼。虽然明显不认识,可是看丁少仪的衣着打扮和气质,就知道不是一般人,客客气气问道:“有什么事吗?”

    丁少仪微笑着回答:“你跟邓老师说一句,老丁来了。”

    “哦……您是丁教授啊!”开门的人顿时眼中泛光,嗓门一高。他赶紧把门打开,热情道,“快请进,快请进!邓老师,丁教授来了!”

    丁少仪拉着林淼的手,施施然走进门,苗晓秋和江萍也跟着走了进去。

    房门一关,屋里头正再忙活的几个人立马放下手上的卷子。

    方才的主考老头满面红光地快步迎上前,无比崇敬地伸出双手,握住丁少仪的手,大声道:“蓬荜生辉!蓬荜生辉!”一面又对屋里的所有人说道:“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东瓯大学新闻系副主任,丁少仪丁教授!丁教授还是咱们市文联的副主席,《东瓯日报》出版社的副总编!丁教授是京华大学中文系研究生毕业,是全国著名的文学研究工作者。这次是专程过来,给咱们这回比赛当总评委的!”

    老头把丁少仪的一大串牛逼头衔扔出来,屋里头一群没见过大世面的小学教师们,立马发出惊羡的呼声,掌声紧跟着响起来。

    啪啪啪啪啪……

    丁少仪见惯了这种基层的欢迎阵仗,也不说什么,淡淡然等掌声弱下来,才对邓老头说道:“邓老师,把淼淼的卷子拿出来给我看一下吧。”

    老头低头看林淼一眼,面露微笑道:“这孩子的作文写得不错,已经归到一类了,要是找不出更好的,这回一等奖肯定没跑。”

    “哦?”丁少仪嘴角一弯,“这么说,是还有几个写得跟这孩子差不多的?”

    “那倒也没有……”邓老头呵呵笑道,“到目前为止,应该还是这孩子的这篇作文写得最漂亮。不过我们才看了三十多篇,还有八九十份卷子要看呢。”

    邓老头走到一张桌前,拿起林淼的考场试卷,给丁少仪递过去,一边夸赞道:“这孩子的思路是真灵光,连草稿都没打,一口气就把作文给写出来了。换了我自己来写,都不一定能做得到,听说还是全市奥数冠军是吧,真是文武双全。”

    “不止呢。”丁少仪笑道,“刚刚又在楼上拿了个全市少年组的象棋比赛头名。”

    “啊?刚刚?”邓老头一脸懵逼。

    苗晓秋笑着解释道:“刚才他比完赛上楼去找他爸,正好少年组两个孩子在比决赛,比完后那个赢了棋的孩子家长听说淼淼来了,就说要加赛一场。淼淼下赢了那个孩子,体育局的领导刚好也在,就给淼淼弄了个特别优胜奖。”

    邓老头听了苗晓秋的解释,这才恍然大悟,直摇头道:“反正就是顺手一比,又拿了个全市冠军是吧?”

    江萍听到邓老头的话,不由呵呵笑出声来,插嘴道:“幸好今天写得快,不然说不定就拿不到这个冠军了。”

    林淼无语地看了江萍一眼,心里除了叹气,什么心理活动都没了——

    话说到底是谁在40分钟前针对提前考完这件事一直在胡搅蛮缠的?现在拿了个冠军回来,刚才那么坚定的教育原则就直接喂狗了是吧?

    丁少仪没有理会江萍的反应,她从邓老头手里拿过林淼的卷子,一目十行地扫了一眼,就很清楚这不是东瓯市的小学生能写出来的东西。

    小学阶段,能写出这种水平作文的小孩,家里要么是有大师级别的家长坐镇,从小耳濡目染,要么就是天生拥有极强的文字天赋,并且经受过高强度的针对性训练。而且即便就是这样,想达到林淼这个水平,也可不能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一个人文字水平,说到底还是靠岁月沉淀出来。没有足够的时间投入,再高的天分也无法转化成实打实的作品。

    在丁少仪看来,世上可能也就只有像林淼这样真正意义上的天才,才能无视掉时间这个因素,小小年纪就写出《小院杂谈》和《僦居发微》这样虽谈不上文学意义有多深刻,但文字风格却成熟老练到让人根本分辨不出作者实际年龄的妖孽作品来。

    “不用麻烦了,就这篇吧,这篇第一。”丁少仪轻描淡写,把卷子还给邓老头。

    邓老头有点傻眼,问道:“不看看别的吗?”

    丁少仪微笑道:“我下午还有个会,今天就是想来看看淼淼写的东西。写得还行,正常发挥。”

    “那您……晚上还来吗?”邓老头期期艾艾地问道。

    “不来了。”丁少仪很干脆道,“你们给我挂个名就行,剩下其他孩子的名次,你们自己定吧。小学作文这块,还是你们比较有经验。”

    邓老头愣愣点了点头,心里头替参加比赛的其他孩子感到深深的无力。

    对手强大其实没什么,只要肯拼命的话,不说超越逆袭,但总归还有平起平坐的机会。

    可现实却是,牛逼的对手身后,总会有更牛逼的资源如影随形。

    落后者想要靠自身的力量实现弯道超车,基本没有任何可能。

    “走,找你爸爸吃饭去,跟你爸爸说,又拿了个全市第一。”丁少仪拉着林淼的手,一群人高高兴兴地出了门。

    屋子里一群改卷的评委面面相觑,沉默片刻后,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各自忙活起了自己的工作。

    确实没什么好感慨的。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能拉开多大,从来就不是一个人的事情。

气球顿首

气球顿首:忙乱至极,项目再遇催逼。甲方限期,急于星火,本月更新,难如登天。球本欲尽写手之本分,结草衔环,码死于键盘之前,以报诸位订阅活命之恩。然生逢此世,命不由己;况情随事迁,忠义难全。

    球本咸鱼,劈叉于盐场,苟全温饱于桥洞,不求爆种以翻身。老板不以球屌丝,折节下士,邀球入伙,许球以五险一金、节假福利、奖金提成、上市股份,球由是感激,遂许老板以驱驰。日夜加班以为偿也。是以球无老板,无有翻身日,老板无球,基本无所谓。球之余生,全赖大腿。食君禄,忠君事,此念区区不能废远。

    且夫人在起点,孰无断更。前有豆神三日一更千夫指,后有蕉姐本月无更求月票。球乃米粒,并无与日月争辉之志,亦知廉耻,不敢奢读者死忠之心。球之所盼,唯理解二字。求生不易,求存维艰。若得闲暇,必更万千。气球顿首顿首。戊戌年五月廿一于南京延龄巷桥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