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先声夺人全文阅读 第2分节

第七十八章 岁月经不起太长的等待

    夕阳西下,晚钟声响,已经入冬的东瓯市傍晚,日色温柔,微光和煦。

    林淼背着书包从学校出来时,身后跟着许风帆。

    搬了家之后,林淼和许风帆放学回家就是同路了。

    所以许风帆最近的新乐趣就是,下午放学后先到3楼林淼他们教室门口喊一嗓子,然后和林淼一起回家。

    这几天《圣斗士星矢》已经热播到黄金十二宫的收尾阶段,所以在这段耗时不到10分钟的放学路上,许风帆已经和林淼鬼扯了十几遍到底是处女座沙加厉害还是双子座教皇厉害。

    这让又光明正大地重温了一遍“庐山升龙霸,叉叉雅典娜”的林淼不禁深深感慨,小RB在80年代拍的动画片真是牛掰,各种经典层出不穷。

    哪像二十年后的网络时代,一代不如一代的动漫行业就只剩下些低端卖肉的招数,而且你有本事就不要擦边啊,有本事就直接画成**回报社会啊!

    还有那些畅销作的作家也是个顶个的不要脸,仿佛好不容易逮住一部卖得不错的作品,不没完没了地往死里画、打死都不大结局就是对不住人生。

    敢问柯南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小学毕业?他要是一直都毕业不了,霓虹国岂不是要日均刑事致死几十人?青山刚昌你这样下去早晚要被判影响霓虹国家安全罪的,自己心里难道真的一点儿13数都没有吗?

    林淼再一次听着许风帆口沫横飞地崇拜沙加的时候,思维又不由自主地发散。

    没办法,拥有两次童年的人就是天生高瞻远瞩,一不小心就容易想到五年十年之后去……

    两个人一路走一路聊,走到明月小区的某个路口时,便互相挥手道别。

    明月小区,其实更确切讲应该是明月社区,因为在规划建设上和十几二十年后的社区已经基本没有区别。不过眼下,小区的管理单位还叫作“西城街道明月小区居民委员会”,很是具有时代感。小区下属三个组团,分别为月牙组团、月圆组团和月湖组团。许风帆家住在最中间最远离马路的月圆组团,林淼的新家则在月湖组团,和许风帆家相隔大概两百多米。

    林淼家的具体地址是月湖组团8幢501室。

    8号楼跟小区里的绝大多数商品楼一样,都是6层高,只是顶楼的两间屋子一直没人接手,还有林淼家对面的502,也是长期没人居住。

    因此一到了晚上,这边通常都非常安静,很适合林淼夜来发骚写文章。

    不过情况也有例外。

    就像今天,林淼还在4楼楼梯口的时候,就已经听到了从楼上传来的说笑声。

    走上楼一看,果然老林又带客人回家了。

    家里的客厅中间已经支起了只有过年人多时才会拿出来用的折叠大餐桌,桌上摆满了各种鸡鸭鱼肉,不包括林国荣和江萍,桌边还围坐着四男一女,那个女的,赫然就是胡剑慧。

    “咱们林科长家的神童回家咯!”胡剑慧仿佛是特地强调了一下林国荣的职务。

    林淼拖鞋进门,一看老林那满面冒红光的得瑟样,再一看江萍一脸的低眉顺眼,一下就明白过来,大抵是出了好事情了。

    “孩子,来来来,到叔叔这边坐。”喊话的中年老男人秃得厉害,中间没了大半,只剩下左右两拨,发型坦荡得让人钦佩。

    林淼认识他,董希伯,西城街道的办事处主任。

    呵呵,老林能把老董请到家里来,这回不是升官我吃翔啊!

    林淼在心里暗暗地立了一个无人知晓的旗,然后卖着萌走到这些正科、副科身边,乖巧地喊道:“叔叔们好,剑慧姨姨好。”

    “真懂事。”董希伯油腻腻的手往林淼脸上摸去。

    林淼急忙一个转身,扔下书包就跑,“我先上个厕所!”

    这动作幅度有点大,董希伯苦笑着把手缩了回去,然后看着满桌人,用抱怨的口气道:“这小子,摸都不让我摸一下啊?”

    胡剑慧道:“又不是女孩子,你摸他干嘛?”

    另一个林国荣的同事,西城街道城建办的科长夏孙筑大声笑道:“女孩子更不让你摸!”

    一整桌人哈哈大笑。

    林淼仗着小孩子无敌的腰子,没有尿意也照样轻松尿出一条笔直的水柱,片刻后,卫生间里冲水声音一响,林淼洗了手出来,直接就坐到了胡剑慧和江萍中间,不给咸湿老男人半点玷污他完美皮肤的机会。

    坐下来后,胡剑慧问林淼道:“淼淼,知道叔叔和阿姨今天为什么来你家吃饭吗?”

    林淼和董希伯的发型一样坦荡,点点头,很直白回答道:“估计是因为升职加薪了。”

    “哇!”此言一出,胡剑慧立马发出惊叹。

    其他四个男的也不禁互相交换惊讶的眼神,董希伯忍不住向林国荣啧啧赞叹:“老林,你这个儿子,真是聪明得都有点过头了……”

    林国荣十分嚣张道:“那是,你也不看看是谁的儿子!”

    董希伯他们似乎是平日里听多林国荣类似的话,已经习惯了。大家脸上都没有露出反感的表情,反倒哈哈大笑,每个人都吐槽林国荣不要脸。显然,这几位应该就是单位里仅有的能跟林国荣和平相处的领导和中层,不然的话,今天来的绝对不止5个人……

    林淼上桌回答完第一个问题后就没有再说话,他抓紧时间认真地吃着自己的晚饭,一边默默听这些人吹着牛逼。听了大半天,才终于听到关键字眼。

    感情老林不仅升任了西城街道的党政办主任,还成为了区直管干部,这也就意味着,老林已经进入了区里的观察名单,算是上了升官的快车道了。接下来只要西城街道有缺,老林很有可能就会被提干。至于原本的党政办那主任戴建武,这位老兄——很不幸,因工作压力太大,身体机能严重衰退,组织已经批准他病退了……

    林淼吃完饭,就被江萍带去了少年宫。

    而屋外的这顿饭,则一直吃到晚上将近8点才散场。

    等这些人离开后,回到家的江萍收拾起满桌的杯盘狼藉,脸上都是笑盈盈的。

    不像以往,每当林国荣招待完客人,她总是拉着脸,边收拾边骂林国荣浪费钱;有的时候,甚至干脆就不收拾,扔给林国荣自己解决。

    江萍能有这样的转变,原因有三个。

    一是现在家里的闲钱多了,偶尔这么吃一顿也没什么关系。二来江萍在外出上班之后,也渐渐开始明白社交的意义,对以往看不惯的林国荣的某些做法,有了新的理解。三来,则是新的厨房用起来很方便,用流理台洗碗,要比在天机巷的时候先拿水瓢在水缸里打水,然后再怎么怎么着,轻松了不止一点半点。

    江萍洗了碗,顺便给已经摸着黑灯瞎火一路自己走回家的林淼洗了个苹果。

    她把林淼从房间里叫出来,神情欢乐得不得了。

    林淼接过那个比他的拳头都大的苹果,勇敢地啃上一口,心说这搬家的效果,当真是好得立竿见影——抛开冲水马桶这个对他们全家的人生格局起到显著提升作用的重要道具不谈,也不说这里离街道近,早上起床的时间可以至少晚20分钟,不谈这里离少年宫也近,晚上他甚至可以自己走回家,单是说自打家里有了卫生间和热水淋浴,林国荣冬天的洗澡频率,直线式从10天一次提升到3天一次,这就有效地减少了他和江萍的吵架次数,大大维护了家庭的和谐气氛。所以林淼觉得,他们全家都欠丁少仪、鲁建波和胡剑慧一声谢谢。

    因为要不是这么快就搭上《东瓯日报》的线,《小院杂谈》也不可能卖得这么好。

    而要不是《小院杂谈》卖得好,林国荣和江萍也绝对不可能有底气搬出来。

    说到《小院杂谈》的销量,最近确实火爆得大大出乎林淼的意料。

    林淼原本以为,全国范围内前前后后一共能卖出10万册就算谢天谢地了。可是现在,在短短半个月时间里,仅瓯城区一地,就卖出了超过一万册——托那个“代笔”小道消息的福,买的人基本都是机关单位的人,还有一部分人则是被这些公家人的购书热情带动,赶了一回时髦。而在这种从众效应的驱使下,东瓯市下属的其他县市区,甚至于周边的其他城市,也都貌似出现了一点“无脑粉林国荣版半碗鸡汤”的苗头。

    反正无论如何,老林都算是在东瓯市火透了。

    接下来,听说东瓯市电视台还要采访他一次。

    林淼刚开始听到这个消息,其实是想让老林拒绝的,他怕老林在接受采访的中途会忘乎所以,然后duang的一下露出马脚;不过再转念一想,这年头的电视节目全都是录播的,东瓯电视台应该不会让有损林国荣“智慧形象”的画面出现在节目里,于是一下子就淡定了——只要不上电视,不登报纸,林国荣私底下再怎么人设崩塌,那其实都是无所谓的。

    林淼坐在沙发上,不畏艰难地吃完那个大苹果,吃得肚子有点发撑。

    江萍见林淼居然乖乖地把那么大的苹果都给吃完了,不禁心生慈爱,在第二集电视剧的主题曲时间,她转过头来,用观察家养小动物的眼神看了看林淼手里的果核,破天荒地关心了一句:“你那个数学比赛,什么时候比啊?”

    “12月20号,下下个星期。”林淼打了个饱嗝,跑出满嘴的苹果余味,一边跟着电视哼哼,“山川载不动太多悲哀,岁月经不起太长的等待……”

第七十九章 僦居发微

    晨曦从窗帘的缝隙透进温暖的屋内,林淼自然醒来,转头看了眼摆在床头柜上的小闹钟,发现才不过是7点,突然就有了今天抽空赖个床的打算。

    今年是星期六,照理说林淼应该去少年宫上理论上的倒数最后一节奥数课。

    但朱老师作为全市首屈一指的小学奥数教练,这回被市教育局请去当了出题老师——不过当然只能是出题小组的成员之一。

    所以这也就意味着,从今天开始到下周五考试结束,朱老师在这段时间里,都将处于与外界切断联系的状态。因此林淼的小学奥数课,也就提前一周结束了。

    对于这样的突然安排,林淼本人保持了一贯的淡定态度。

    不过朱老师就感到比较惋惜。

    上个星期六,也就是实际上的最后一节奥数课。林淼在随堂的2小时考试里,第一次和张雪茹拼成了平分。那一次的考试难度相当于省级竞赛,两个人都只错了两题,但林淼却凭借做题的效率优势,最终逆袭张雪茹,拿到了进入区集训队以来的头一回第一。

    朱老师当时就想,如果能让林淼再多一两次这样的实战训练,等到了正式的全市比赛,拿到一等奖的可能性将非常非常大。而现在,还要看临场发挥和运气。

    朱老师只能期待林淼和张雪茹别点子太背,考试时碰上超级强力的县级选手。

    毕竟东瓯人都知道瓯南出数学妖孽,早年间甚至出过世界级的数学家,所以考试时突然蹦出个能秒杀林淼这种水平的孩子,真的一点都不奇怪。

    而且哪怕不是秒杀——就算是同等级的,如果数量超过3个,林淼也比较危险。

    因为朱老师也不能保证林淼时刻都保持着良好的应试状态。而在东瓯市的全市竞赛里,选手只要出现稍微一丁点失误,最后的等级评定可能就下来了。

    “叮咚!叮咚!叮咚!”门铃被人以作死的频率按响。

    林淼把头蒙在被子里装死了半分钟,楼下那个按门铃的好汉却始终没打算放过他。

    他只能很无奈地爬起来,嘴里念叨如果是老妈忘了带钥匙,一定要狂喷她。

    可是拿起门边的话筒,那头传来的却是许风帆嚣张的笑声:“哈哈哈哈哈!我在楼下碰到你妈了,她说你还没起床!”

    “靠,你个贱人。”林淼睡意全无。

    却听许风帆说道:“下来啊,你今天不上奥数课,那就去学校啊。”

    林淼淡淡道:“大哥,你要搞清楚状况啊。我星期六不去学校,是因为我有得选,你星期六去学校,是因为你没得选。我们不一样,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待遇。”

    许风帆沉默了一阵,道:“靠,你才是贱人好吧……”

    “不不不,我只是口中有贱,你是心中有贱,咱们贱得不一样,心中有贱的人才是人贱合一,人贱合一的才是贱人。我这顶多就是嘴贱。”林淼这一通话都把许风帆给绕懵逼了。

    然后不等许风帆把这话的意思完全弄明白,林淼就直接挂了通话器。

    许风帆站在台阶上傻了半天,继而表情严肃地冷冷一笑,自言自语道:“在林淼面前丢掉的脸,一定要去学校里找回来……”

    心态反社会得一塌糊涂。

    林淼打着哈欠,去卫生间洗漱了一番。

    彻底清醒过来后,先习惯性放空10分钟,然后才磨磨唧唧地穿上鞋,下楼去街对面的街道吃早饭去了。

    一去一回,吃个早饭,林淼占完公家便宜回到家,时间也才不到8点半。

    日头倒是升得很高了,西城街外也时不时零星地响起一下装逼的车喇叭声。

    正在考虑逃课的早上到底该干什么的林淼,不禁在心里吐槽这些早年致富的土豪真的是土。大家都知道你有钱了好不好,为什么还非要炫一下才开心?我家在天机巷这么强势,但是我妈每天早上出门的时候摇自行车的铃铛了吗?为什么你们做人就不能学着低调一点?还有,那么宽的一条马路,大清早的连公交车都没多少,到底谁特么还能跟你个开私家车的抢道啊?非要弄点动静出来招人眼球有意义吗?表演欲这么强,介绍你去霓虹国当小短剧男主角?

    嗯……似乎朕也没有介绍人过去的门路……

    林淼趴在窗口往下看,静静地看着某辆车牌号很嚣张桑塔纳从沿街的N多早点摊前驶过,一直看到那车的拐了弯,他才收回视线,以及那无产阶级对资产阶级的天然憎恨。

    “唉,不是我贱,也不是你贱,而是众生皆贱……”林淼表情怅然地探回身子,关窗户,仿佛顿悟似的佛系吐槽道,“前几天才刚坐上冲水马桶,今天就眼红别人坐私家车,欲望无边无际,贪念要不得,要不得啊……”

    神神叨叨了半天,林淼终于把脑子里的想法给接上了。

    他拿出朱老师布置的奥数题,先老老实实地刷了一遍,等做完一套卷子,时间又到中午午饭。

    不过这回没免费午餐了。

    林国荣和江萍下午不上班,单位食堂也不开伙,林淼家只能愉快地选择了下馆子。中午在西城街最好的小餐馆吃了顿,林淼满嘴油地回到家,休息到1点钟左右,门铃就又响起。

    林淼还当是许风帆来找他玩了,嘴上很嫌弃,可心里却很高兴地去开了门。

    可见只要一个男人还没结婚,心态上讲,三十岁和十三岁其实是没多大区别的……

    不过林淼这回猜错了,来的人不是许风帆,而是林国华。

    林国荣成了区直管干部后,家里这些天来了很多很多林淼上辈子花了三十年时间也没能认全的亲戚。林国华来得最勤快,几乎是每天晚上只要一有空就会过来找林国荣切磋棋艺。

    当然这也不能说林淼的这个小叔就是真的这么势利,这其中还有一个客观原因应该是,林淼家搬来西城街之后,和林国华家的直线距离一下子就缩短了大半,林国华晚饭后过来串个门,确实也挺方便的。

    林淼开了楼下的门,顺便也把楼上的门开了。

    等了没一会儿,林国华就带着林淼的堂弟林冰走了上来。

    林淼一直觉得林冰这个名字取得稀烂,不仅因为听着娘炮,更由于这个名字一不小心就会用拼音输入法打成某种必须贴小广告才能吸引顾客的常见疾病。好在林冰倒是从小懂事听话,长大后不但没有相关疾病时,而且真的长成了一个娘炮,跟他的名字真的很相配。

    “淼淼哥!”林冰进门就喊,笑得阳光灿烂。

    “别吵哥,哥要学习了。”林淼直接就进了自己的房间,并残忍地把房门反锁掉。

    留下才不过3岁大的林冰一脸懵逼,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

    但林淼并不怕林冰记恨,因为他长大之后,是不可能记得住5岁前发生过的事情的……

    林国华似乎完全不以为意,依然呵呵呵地傻笑着,那么低眉顺眼,那么温良恭俭,就像当年吞掉林淼家所有的拆迁补助款时一样,每天都笑眯眯的,显得那么人畜无害。

    林国荣很快就走出来,洗了把脸,就开始了和林国华的棋局。

    外头兄弟俩相处和睦,里头林淼则开始奋笔疾书。

    《小院杂谈》写完了,第一次分成已经到手,一个月时间,全国累计销售12万册,远远超出林淼的预期。曲江省作协甚至都向林国荣发出邀请,但这回老林脑子清醒了一次,自知入会必死无疑,选择了婉拒。而林淼他们家真正得到的,却是2.4万的现金。

    林国荣因此最近心情极好,加上升了官的原因,情绪极度亢奋,几乎每天晚上都要洗澡,让林淼很担心自己会不会莫名其妙再多个弟弟或者妹妹出来——不过想来还是不会的,毕竟计划生育的利剑悬在头上,在开枝散叶和升官发财之间,老林选择后者的可能性应该要大得多。

    林淼没打算让老林的处女作成为绝笔,反正都已经用他的名字出了一本了,趁现在市场热度高,他干脆就想趁热打铁,再来一本。

    新开的书,书名比较文雅,没文化的人估计看都看不懂,叫作《僦居发微》。

    僦居是租房子住的意思,发微是阐发观点的意思,所以连起来,就是“老子租房了,老子有想法了,老子决定哔哔两句”的意思。

    这回林淼换了个轻松点的风格,属于吐槽系的,用十足的调侃,写街面上的各种现象。

    例如就包括,今天早上对新兴资产阶级的土鳖装逼行为的不屑和唾弃。

    这种吐槽文,林淼写起来就跟草原上放马一样潇洒奔腾,只要找到一个点,槽点几乎不用想就能水到渠成——就跟骂街差不多,纯属本能操作。

    林淼在房间里自嗨了两个多小时,洋洋洒洒把早上那个鸣笛装逼的司机骂得差点祖坟都要原地爆炸,然后收拾起纸笔走出来,就见到林国荣眉头紧皱,而林国华依然笑脸盈盈。

    林淼走上前看了眼棋局,林国荣占优,但优势不大。

    不过看得出来,林国荣很想赢,而林国华——显然在放水。

    林国荣这辈子,一共有三件得意的事情,居首的当然不用说,自然是一笔好字,而第二名就是下象棋,第三则是画画。

    林国荣下象棋的水平最巅峰期,算得上是业余选手中的顶尖高手。但那是在他事业垮掉之后,天天闲着没事就到家附近的老人公寓找人下10块钱一盘苦练出来的,而现在,林国荣纯粹是在靠天分下棋,和十年后那种专业训练出来的能力还差了一大截。

    但后来林淼才知道,看似软乎乎的林国华,下棋才是真的厉害,一般来说,只要林国华想赢,老林应该就赢不了,而老林如果憋着劲想赢,只要林国华不放水,通常结果就会是和棋。

    “爸,把车拉过来,走这边。”林淼的棋力是后来为了伺候领导练出来的,不算太好,但和此时的林国荣已经不相上下。这会儿旁观者清,林淼看了一会儿,就找到了一步好棋。

    林国荣素来讨厌自己下棋时在边上瞎几把乱戳的,不过今天是心头肉的亲儿子来戳,性质当然就不同了,这不叫瞎几把乱戳,这叫仙人指路。

    “嗯……有道理,你什么时候下棋也这么好了?”林国荣不由笑着夸了句,并且毫不犹豫地听从了林淼的话。

    林国华看了眼,摇摇头,直接认输道:“救不活了,输了。”

    说完,转过头来笑哈哈地问林淼道:“阿淼,要不明年街道象棋比赛你也来报名好了,你这棋下得比小叔都厉害了。”

    林淼哈哈一笑,来了句狠的:“我不去,我跟你又不一样,我很忙的,平时哪有你这么多闲工夫。”

    林国华脸上的笑容顿时就尴尬得僵住了。进入体制工作三年还没从办事员升到科员,每天只能在单位里混吃等死的林国华同志,此刻精神上受到了成吨的伤害。

    乖侄儿,叔叔我这颗心呐,被你扎得拔凉拔凉的啊……

    你嘴里是含着寒冰玄铁小匕首咋滴啊……

第一章 我信

    林淼似梦似醒地走在曾经无比熟悉的马路上,路两旁连片的黑瓦平房,墙壁破旧而灰黄,寒酸中透着浓浓的九十年代的气息。抬头望天,头上是碧空如洗的蓝天,轻工时代的空气,新鲜得让他有种醉氧的错觉,连脚步都在发飘。

    他的一只手被一个意气风发的中年男人紧紧牵着。

    小手幼嫩而白皙,比刚从泥潭里挖出洗净的莲藕还要水灵,大手温暖而有力,只是握着它,就能感到这只手的主人,正处在怎样一个辉煌的人生阶段中。

    林淼迈着脚步,扭头盯着那男人看了许久,鼻子突然间有点发酸,忍不住张开嘴,发出的声音,却是脆生生的童声:“爸……”

    “嗯?”林国荣转头看着儿子,眼里满是溺爱。

    林淼欲言又止。

    林国荣停下脚步,蹲下来看着林淼,问道:“不想去了?”

    “不是……”林淼摇了摇头。

    当今生前世的两段记忆,犹若两条小溪一般自然而然、无波无澜地融合在一起,林淼完全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一梦三十多年醒来,还是人生又重启了一遍。

    这一刻,在他的记忆中,既有寒窗苦读十几年直至硕士研究生毕业的学生生涯,也有忙前忙后任劳任怨的八年机关秘书工作体验,更忘不了的,还有父亲一病不起,几乎把一个家生生拖垮的艰难岁月。

    但与此同时,林淼又清晰地记得,就在今天之前的昨天,1994年,9月4日,他哭着吵着满地打滚,要父亲安排他跟隔壁家的小朋友一起去上小学。

    对于一般人家来说,提前一年上小学,算是个不大不小的难题。

    一来跑手续比较麻烦,二来至少也得有个送礼走后门的门路。

    可对于这一年的林国荣而言,这只是小事一桩。

    林国荣唯一担心的,就是林淼实在太小——这个小,指的是身高。哪怕是和小学一年级的孩子相比,林淼的身高也足足短了一大截,充其量也就只有幼儿园中班的分量。

    把这么丁点大的儿子放在小学校园里,对于刚当上爸还不满7年的林国荣来说,肯定是一万个不放心的。而然他终究是把林淼这个独生子宠得没边了,每月一千块钱的工资,能掏出100块来给儿子买玩具,这种事搁在1994年这个物资贫乏的时代——要不是林淼的母亲江萍也是个没心没肺的存在,换做一般人家,夫妻俩估计早就打得死去活来了。

    尼玛还要不要过日子了啊?

    “去了学校,要听老师的话知道吗?”林国荣站起来,牵起林淼的小手,又小心地把儿子拎到人行道内侧,继续往前走。

    对于儿子,林国荣真的没太多办法。林淼在地上一打滚,他就什么都答应了。

    不过儿子想要提前上学,总归也不是坏事,总比花60块钱买个变形金刚要来得有意义。

    “真不愧是我儿子,这么小就知道要读书了。”林国荣这会儿心里还挺美,觉得这是自己今年升任西城街道城管科科长之后,好运延续下来的又一桩好事,看来家族气运就要旺起来了啊。

    林淼见林国荣笑容如此灿烂,多多少少能猜出一点父亲心里的小得瑟。

    只可惜啊……

    父亲的人生巅峰来得太早,正股级就是顶峰了。再过几年,父亲就会被单位开除,然后精神上出点问题,再然后,他们家就陷入长达十几年的穷困交加。

    而十几年后,等到林淼研究生毕业,千辛万苦考进机关,有了个事业编制,本以为生活就要迎来转机,结果林国荣却中风瘫痪,连屎尿都需要别人伺候。那些年林国荣住在康复医院里,每个月光是护理费就要6000块钱以上,再加上床位费,一个月支出最低也要一万元以上。

    “奶奶的,真是苦命啊……”熬了十几年,林淼对父亲的扑街遭遇早就没什么情绪可言。

    所以当他不自觉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甚至都没带上太多的感情色彩,平淡得就像在表达“我吃饱了”或者“我要睡觉了”一样。

    林国荣脚步一停,听到年幼的儿子话里带着三字经,不但没有生气,反倒觉得可爱。

    “谁教你说的啊?”林国荣问林淼道。

    “啊?”林淼有点没反应过来,露出一脸呆呆的样子。

    “奶奶的,谁教你说的?”林国荣又问。

    “哦……隔壁那个谁……”林淼高超的甩锅能力,依然维持在上辈子的水准。

    于是林国荣张口就骂:“操特么的,一群臭盲流,教坏老子的儿子……”

    林淼满脸无语。

    话说父亲年轻的时候,还真是浑身的臭毛病。随地小便、不爱洗澡这些糟糕的卫生习惯也就罢了,关键是还特别自命不凡、盛气凌人,总觉得自己水平高、有身份,别人都是垃圾。特别是自打他当上这个城管科科长之后,更是傲气渐涨,感觉自己好歹是个“官”了,见到单位的领导也不知道收敛气焰。所以后来被人整,八成原因其实还是出在他自己身上。

    用林淼他小叔林国华某次喝高之后的话来说,那就是活该。

    “难办啊,老爸不会做人,老妈又只懂吃喝玩乐,再过几年,家里的好日子就到头咯……话说那是小学三年级还是四年级的事?”林淼默默细数着时间,下一秒,心头却猛然一跳。

    我草!好日子都要到头了,我却还在上小学?

    这是噩梦难度的重生游戏吗?

    不行,我必须要做点什么才对!

    现在!马上!立刻!

    “爸!”林淼高喊一声。

    林国荣早就习惯了儿子那超乎一般小孩的精力,也习惯了儿子从小到大喋喋不休的状态,他很平静地低头看了林淼一眼,示意有屁快放。

    林淼稍微调整了一下呼吸,一脸严肃地说:“爸,有件事说来你可能不信,但是你儿子我,真的是个天才。”

    林国荣沉默两秒,更严肃地点了点头:“我信,因为你是我儿子。”

    林淼呆若木鸡。

    我亲爱的爹,话说你早年间刚升职这会儿,内心到底是有多膨胀……

    这么不按套路来,这么自恋的思维方式,您老其实也是从二十多年后重生回来的吧?!

第二章 不信

    瓯城区作为东瓯市的市区,教学力量还是相当可以的。基本上来说,只要身处市区范围内,随便每方圆一公里之内,都能找到各方面条件都比较靠谱的小学。

    林淼家户口所对应的区划小学,位于百里坊西路,名字就叫百里坊小学。从家里步行到学校,最多也就15分钟的脚程。大一点的孩子,走路速度稍快一些,可能10分钟就走到了。

    小的时候,林淼总觉得这条路挺长的,后来瓯城区搞完旧城改造,他在区府办公室上班那会儿,天天一大清早就开车从新城的拆迁安置房赶到单位,才晓得什么叫真正的山高路远。

    林国荣牵着林淼的手,走进百里坊小学的大门时,已经快到早上上课的时间。

    这时的百里坊小学,还没经历过第一次大装修,电子拉门还没装上,大门就是两道大铁门。

    从门外进去的时候,林国荣又当着林淼的面,干了件不得人心的事情。

    起因只不过是看门的传达室保安慢了半拍,就被林国荣喷了一脸口水。

    林淼对老爹曾经的作风见怪不怪,虽然有心要提醒两句,可他心里也清楚,以林国荣此时的强势,能听得进6岁儿子的话那才叫见鬼了。

    而且退一步讲,当着一个传达室老头的面教育亲爹要礼貌待人,显然也太不给林国荣面子了。

    林淼在区领导身边鞍前马后多年,像这样的低级错误,他是绝对不会犯的。

    进了学校大门,从学校正门前的行政楼通道穿过,来到学校的前操场,正面对着的就是新修的教学楼。今天正是正式开学的第一天,看样子晨会才刚刚开完,林淼正巧见到一群学生排着队,小跑进了教室。

    林国荣却是风风火火,完全懒得观察一下学校的环境。

    他拉着林淼转过身,快步朝着身后行政楼的入口楼梯走去。

    行政楼一楼最靠外的一间办公室外,挂着教务处的牌子。

    屋里头有几个人正在说说笑笑,气氛很愉快的样子。

    林国荣隔着十几米远就看清楚了教务处办公室里的人,离着房门还有2米距离,洪亮的招呼声就先响了起来:“苗校长,金校长!这么凑巧,你们两位都在啊!”

    林淼对这两位校长很熟悉,前世小学六年,学校的校长一直没换过。

    姓金的校长是正职,而苗校长是副职。但苗校长同时是市人大代表,所以林国荣——嗯,其实还是有点会做人的,只不过关键在于站在他面前的是什么人。

    老爸真是个势利的人啊……

    这点我随他……

    林淼在心里自我悔过了一下。

    办公室里两位校长,还有一位教务处主任,见到林国荣进来,全都露出了笑脸。

    林国荣最近这一年显然不只是混了个城管科科长那么简单,工作中干出的一些成绩,已经引起了区里个别领导的重视,按照历史轨迹,明年下半年就要调入市里挂职。

    眼瞅着就是一枚冉冉升起的青年干部,所以体制内的人,大多都非常给面子。

    “来了啊,老林。”金校长笑盈盈走上前,跟林国荣寒暄道,然后又低下头,看了看个头只有丁点大的林淼,惊叹道,“你这孩子才这么小啊?5岁还是6岁?”

    “过2个就满7周岁了。”林国荣笑道,“吵着要上学,我给他闹得没办法。”

    金校长很有经验地呵呵一笑。

    孩子要上学,多半是无知,上两天就哭。

    金校长丝毫没有计较林淼提早一年违规入学这种司空见惯的小事,当然更不至于因为林淼错过报名时间就不让入学,所有的手续,早在昨天林国荣打电话给她,就全都已经办妥。

    倒是苗校长真是个对孩子负责的人,见林淼才这么小,忍不住道:“国荣啊,我看要不让孩子明年再过来吧,才这么丁点大,我怕他一下子适应不了这里的环境啊。学习能不能跟得上还不要紧,怕就怕跟同学之间也不好相处。这些小孩子你是不知道,一个个全都皮得很,大孩子就喜欢欺负你们家这种小个头的……”

    苗校长苦口婆心,林国荣却是半个字都听不进。

    心里潜台词大概是:本大爷来了都来,今天还能无功而返不成?你当我翘班半天是来玩儿的?

    “所以这不得麻烦苗校长您嘛!”林国荣呵呵一笑,摸了摸林淼的小脑袋瓜子,“我这孩子是小,不过还是很聪明的,学习这种事一定没什么问题,至于会不会有什么人欺负他,这就看学校的管理水平了。”

    苗校长眉头微微一皱。

    林国荣这一番自以为说得漂亮的话,显然已经让这位市人大代表感到不快。

    这时,林淼终于忍不住叹道:“爸,咱们插队入学已经很麻烦校长阿姨了,你还提这么多要求,太过分了啊!”

    这句话从林淼嘴里出来,马上就惹得办公室里的几个人全都哈哈大笑。

    苗校长嘴角上扬,刚才那半分不快也烟消云散,看着林国荣半真半假地说道:“你看看,你儿子都比你懂道理。”

    说着,又蹲下来,慈眉善目地看着林淼道:“那你跟校长阿姨说说,为什么要来上学啊?”

    林淼思考了一下,正要答话,屋外忽然走进来一个四十岁出头,书卷气很明显的中年女性,打断了林淼和苗校长的对话。

    “金校长,是哪个孩子?哦……这孩子吗?长得倒挺可爱的。”中年女性看到了林淼。

    金校长马上道:“郑老师,刚好,这孩子你现在就带班里去吧,手续都办好了。”

    “好。”郑老师一口答应,然后和林国荣一对眼,知道是个“官”,又拘谨地点了下头。

    林淼看到前世的小学班主任,心里正感慨着,紧接着忽然被郑老师牵起手,往外走出两步,一下就回过神来。

    他急忙甩开郑老师的手,大喊道:“等一下!我有话要说!”

    办公室里几个人齐齐一怔。

    然后就听林淼掷地有声地说道:“我不用上一年级了,直接让我跳到六年级吧,小学内容我已经自学完了!要不今天就毕业也行,我正好可以去隔壁十八中报到!”

    话音落下。

    金校长和苗校长对视一眼。

    眼神所传递的内容,应该是这样的——

    苗校长:“老金,你信吗?”

    金校长:“老苗,我傻吗?”

第三章 将信将疑

    气氛有点诡异,所有人看林淼的眼神,就像是在看动物园里的猴子。

    然而重生在这么紧急的时刻,林淼做出这样的决定,他的内心也很无奈啊!

    对于一个重生者来说,其实时间比眼界更重要。

    因为所谓的眼界,本质上是只是超时代的想法,想要凭此套现,还得有一流的执行能力,而且除此之外,运气也很重要。毕竟像做电商这种脑洞,早在马骁云启动阿里之前,国内就至少有二四六七八个团队也做过类似的尝试,而在马骁云之后,在国内的互联网产业中,类似的公司更是少说也开了百十来家。但为什么偏偏就只有马骁云成功了?难道是因为他的牛逼转化率特别高?当然这不可能……不是其中的原因之一,不过更重要的在于,马骁云真的是天命所归。

    想想看,人家老蔡凭什么好好的世界五百强高管说不干就不干了,跑来跟着你老马,领着每个月五百块钱的工资?

    还有人家老孙,那么大一家世界级公司的董事长,凭什么听你一个连大学都考了三次才好不容易上榜的家伙吹完一个牛逼,就屁颠屁颠地掏出2000多万美元任你折腾?

    如果换个人来干,谁就敢说同样在那个时候,自己就一定能招揽到老蔡这种世界顶级的COO?谁就有信心拍着胸膛说孙某人必臣服于寡人的唾沫星子之下?

    人和人之间,真的是不一样的。

    说到底,都特么是命啊……

    所以与其想着把想法套现,倒不如努力在历史的车轮滚动之前,先把本钱攒足了,然后去找马画藤,去找马骁云,咱们聊个天、投个资,让最适合的人去做最适合的事,自己就老老实实坐在家里继续按照曾经的轨迹混日子,这样才是最省时省力而且成功可能性最高的选择。

    林淼在从路上到学校的这短短几分钟时间里,就确定了这辈子的主要路线。

    他必须出格一点,出挑一点,反正怎样都好,目的就是必须尽快地自我壮大起来。哪怕只是在时间上稍微领先同龄人几年,这样未来即便搭不上二马的线,但对整个人生来说,依然有着巨大的好处。

    至少,如果这辈子还在体制内混,晋升的空间简直不要太大。

    所以小学一年级,还是不要读了……

    就算回回考双百,那也只是个优秀小学生而已,中队长或者大队长这种条条杠杠,真的没意义啊。而且有可能最尴尬的事情是——万一特么哪天拉稀了没得双百呢?

    重生者不要面子的啊?!

    “老林,你这孩子……”苗校长先回过神来,笑着望向林国荣。

    林国荣有点小尴尬,揉了揉林淼的脑袋,轻声训斥道:“别胡闹,快跟老师去教室,爸还要去上班呢。”话虽这么说,心里却已经在盘算,接下来该去哪个舞厅潇洒,这才早上8点出头,附近好像也没什么舞厅这时候就开门了啊……

    林淼不晓得老爸的花花肠子还能延伸到舞厅去,他微微调整了一下呼吸,转头看向这群人里唯一可以称得上知识分子的苗校长,略微平心静气下来,侃侃说道:“校长阿姨,我没有胡说,我知道你可能不信,但是我真的已经在家里自学过了。《新华字典》我从头到尾翻了一遍,上边的字不说全都认识,不过至少有百分之七八十应该已经很熟悉,还有数学的加减乘除,一般的方程运算,这些我全都已经会了。你可以拿张考卷让我做一下啊,如果我考得不行,我就老老实实跟郑老师走,但要是考得还行,你就让我早点去读六年级好不好?”

    “咦?”苗校长这下有点被说动了,甭管林淼说的话是真是假,光这语言表达能力,就不知道把一般的小孩子摔出几条街了。

    难道是真的?

    苗校长将信将疑地看着林淼,跟满屋子的人一起沉默了好几秒钟,才展颜一笑,扬起头来两眼发亮地对林国荣道:“国荣,你家孩子教得不错啊,平时你都教他这么多东西吗?”

    “啊?”林国荣还在发呆,对儿子的表现简直感到一万分的震惊。

    听到苗校长的问话,林国荣才回过神来,然后发自本能地就开始吹嘘:“教倒是也没怎么教,就是从小就让他背几首唐诗,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我抱着他从楼上走到楼下,我就念一次,走到楼下他就会背了。”

    “这么说还真的是聪明啊!”金校长笑着又伸手去摸林淼的头。

    林淼虽然挺抵触这样老被人摸来摸去的,可是形势比人强,小孩子长得可爱,不就招人摸吗?

    只要不摸不该摸的地方,还是给校长一点面子吧……

    “那我还要不要带他走啊?”站在一边的郑老师忍不住开腔道。

    金校长和苗校长又看一眼,金校长道:“先带过去吧,这都上课好几分钟了。”

    “别啊!”林淼立马就跳了,喊道,“校长阿姨,好歹给我个自我证明的机会啊,咱们学校难得出个神童,对外宣传也多点内容不是?”

    好嘛,对外宣传这种词都出来了,看来真是家学渊源……

    苗校长看向林国荣,还以为林淼这是跟着他爹耳濡目染的。

    林国荣在林淼面前永远耳根子软,虽然知道这事不靠谱,但还是硬着头皮对苗校长道:“苗校长,要不你随便弄张考卷让我儿子做一下?”

    可这话落在苗校长耳朵里,意思就又不一样了。

    莫非是胸有成竹?

    这么小的孩子,真能做六年级的题目?

    这是在讲神话呢?

    “老林,你家孩子,现在什么水平啊?”金校长忍不住问道。

    林国荣心说我特么怎么知道啊,我特么也很意外啊!

    可他心里虽然激动,脸上的表情却控制得很好,呵呵笑道:“我也不清楚,反正从来也没考过他,不过我单位里头那些同事,都说我家这个小家伙挺灵光的。”

    “你现在这么红,谁还吃饱撑着非说你儿子不行啊……”金校长心里默默吐槽。

    苗校长这时终于下定了主意,转头对来接林淼的郑老师道:“郑老师,你先去上课吧,这孩子待会儿我给你送过你。”

    郑老师看看林淼,看见林淼一脸淡定,心里隐隐约约觉得,这孩子可能不会再去她的班里了。

    她点了点头,转身即走。

    苗校长也回过身来,对教务处的主任说了句:“姜老师,去拿一套去年小学的毕业试卷来吧。”

    “拿来这里做?”姜老师多问了一句。

    苗校长点了点头:“对,就在这里做,我们看着他做。”

    说着,又笑着问林淼道:“小朋友,可以吗?”

    林淼微微一笑:“校长阿姨最大,您说了算。”

    苗校长忍不住又摸了摸林淼的头,心里着实喜欢他。

    就算考砸了,也照样喜欢的那种。

第四章 不得不服(上)

    存放试卷的档案室,就在教务处隔壁。

    不到2分钟,一套去年瓯城区小学毕业考试的卷子,就摆到了林淼跟前。

    林国荣这个当亲爹的,这时反倒显得比两位校长还要好奇,林淼一拿起笔来,他就凑到办公桌前,想看看自家宝贝儿子到底能写出点什么东西来,却完全没想过,万一林淼要是演砸了,那该会是多么尴尬的场景。

    林淼接过苗校长亲手用卷笔刀卷好的铅笔,拿到手上,对笔的轻重稍微有点不适应。

    虽说在林淼之前的年代,机关单位早就实现无纸化办公了,不过林淼从小深受林国荣的影响,偶尔得了空,也喜欢练一练字,久而久之,就习惯了使用单位里长期供应的黑色签字水笔。

    不过眼下,他也没得选了。

    先把更容易看出子丑寅卯的数学考卷抽出来,林淼握着笔,多少觉得有点不适应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两个木,三个水,简简单单二十画落笔,围站在桌旁的三个人,顿时全都瞪大了眼睛。

    这一手飘逸的行楷,是一个不满7岁的小孩能写出来的?

    这得从几岁开始学写字,才能练出这水平来?

    “国荣,你儿子这字倒是真漂亮!”苗校长快人快语,马上就感叹着夸奖道。

    可转过头,却发现林国荣的表情比她还要更加震惊几分。

    林国荣自己就是个书法爱好者,这辈子到现在,最沾沾自喜的三件事,书法排第一,象棋排第二,绘画排第三。也正是靠着这三板斧,他才从一大群人里脱颖而出,混了个一官半职。

    可是现在,林国荣简直无法相信,自己今年才不满7岁的儿子,居然就能写出这种已经极具个人风格的字来。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在书法一道早已登堂入室的林国荣自然清楚,一个人想要把字练到这个水平,哪怕从孩童时期就开始训练,天分好的,少说得五六年,天分差的,恐怕一辈子都做不到。

    所以说白了,字是靠练的——而练习,需要的是时间呐!

    “该不会是什么时候遇上高人指点了吧……”年轻时候看多了武侠小说的林国荣,一瞬间就在脑子里完成了脑补,甚至还在心里构想出了一个白须飘飘的仙人形象。对,那就是林淼的授业恩师……

    而林淼听到苗校长的话,却是头也没抬。

    他本来就没打算藏着掖着,要是连这点东西别人都接受不了,那这级跳得也太没说服力了。

    林淼迅速将注意力集中起来,开始以不快不慢的速度,阅读题目,给出解答。

    凭良心说,对于自打七八年前参加过全市事业单位招聘考试之后,就再也没接触过任何数学题型的林淼而言,哪怕只是小学六年级的数学题,这会儿真做起来,其实也完全不像一般人想当然中的那么挥洒自如。因为对考题的反应速度早已大大降低,同时因为常年都只和文字打交道,他对数字敏感性也弱得可以。所以为了避免出错,在做题的过程中,林淼的态度还是很端正、很小心谨慎的。

    苗校长和金校长手里都拿着参考答案,从林淼开始答题起,就一直站着没动。

    虽说一开始她俩就已经有了点心理准备,可是眼看着一个这么小的一个小家伙,一题接着一题,稳扎稳打地把哪怕比他大六七岁的孩子也不见得能如此轻松搞定的题目解开,实在是有点冲击她们的世界观。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约莫40分钟后,万幸小学学得扎实,还能看懂所有小学数学专用名词的林淼,终于做到了最后一题。

    看起来最复杂的最后一道大题,在林淼眼里反而简单了。

    题目中所透露出的小学级别的逻辑关系,可谓正中普通成年人的下怀。

    林淼稍作思考,就飞快列出了由2个一元二次和1个一元三次组成的方程组,然后秒秒钟消元简化,试卷上便出现了和参考答案上一模一样的最终等式。

    X?=625。

    林淼做到这一步时,苗校长和金校长对他的水平,已经完全不存在怀疑了。

    唯一的不解,就是林国荣到底是怎么把儿子教到这个水平的。

    林淼没有停顿,直接把答案写了出来。

    金校长终于忍不住拍了拍手,由衷叹道:“厉害,厉害,平方表都会背了,初一的学生都不一定会呢……”

    “考了几分?”林国荣不知不觉间,已经满手是汗。

    他问了金校长一句,转头又问林淼:“要不要再检查一下?”

    “不用检查了。”苗校长微微摇头,满脸服气道,“全对,满分。国荣,你生了个好儿子啊。”

    林国荣听到是满分,惊讶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脑子里某个扯蛋的想法,越发变得坚定了——

    到底是何方神圣眼光这么好,居然一眼就能看出我儿子是个天才,然后背着我指点了他?

    “语文还要不要再考一下?”教务处主任看林淼的眼神都变了,她当老师的年头也不少了,见过不少聪明的孩子,但却真的是头一回见到“神童”。

    不错,就是神童。

    在八九十年代这段时间里,中国最红的两大超自然现象热,除了气功热,就是神童热。

    人们隔三差五的,就总能听说某某地方又有十三四岁甚至更小的孩子考上大学了,中科院甚至特地成立了一个少年班——这可是实打实的机构,谁还敢说是骗人?

    所以在这个时候,大多数人不但并不觉得“神童”的存在是违反自然规律的,不少地方的教育部门,反倒还很热衷于宣传神童。

    只是在瓯城区,或者更放大一些——在整个东瓯市,这么多年来,却从没出现过哪怕半个真正意义上的神童。

    “看来真是风水轮流转,总算轮到我们这里出一个这样的小孩了……”教务处主任此时内心十分火热,感觉自己似乎是见证了某段历史的发生。

    金校长和苗校长有点拿不定主意,再接着考吧,好像也没什么必要,但不考一下吧,谁知道这小孩是不是属于偏科的类型。

    再说,小学毕业考试的卷子题量也不小,一般都是分两天考的。如果要连续做两张卷子,别说像林淼这么小的孩子可能会精力吃不消,就是换一个六年级的大孩子来,恐怕体力也会跟不上。

    金校长抬手看了眼时间,打商量道:“都快10点了,要不下午再接着考吧。”

    “直接写作文吧。”林淼却翻开了卷子,指着上面道,“语文考卷里有好多课内的内容,我没看过小学教材,这些题肯定没法做的。写篇作文,水平高低照样也能看出来。”

    苗校长似乎是同意了,问道:“那你要不要先休息10分钟?”

    林淼摇摇头,笑道:“速战速决。”

    “行,这里你最聪明,你说了算。”苗校长算是现学现卖了一回,笑着说道。

    她把参考答案翻到前面,看了下作文的题目。

    那是一道命题作文,看似简单,但仔细揣摩一下,其实并不容易写——哪怕是对教师来说。

    题目就一个字:《门》。

第五章 不得不服(下)

    写作是门技术活,本质上来讲,考验的是一个人的整体水平。

    毕竟如果肚子里没什么货,肯定也就写不出什么好东西,这是无需质疑的道理。

    然而,在应试的层面上来看,这个道理似乎又稍微有点靠不住。

    林淼上辈子经历过大大小小百余场需要现场写作的考试,其中不仅包括绝大多数人都必须经历的中考和高考,还包括了一次公务员省考,和一次市里统筹的事业单位招聘考试。

    在经历过如此多的现场作文考试后,林淼早就对应试作文充满了心得,而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心得就是——想要应试作文中拿高分,水平是次要的,套路才是王道。

    林淼盯着《门》这个标题看了半天,思维发散得有点厉害。

    不是因为这个题目不适合玩套路,恰恰相反,正是因为它可玩的套路实在太多。

    但一件事情如果出路太多,反而不容易玩出花样来。

    举个不那么恰当的例子,就好比陈凯歌导演明明满腹经纶,可每回拍电影想表达的东西都太多,结果往往越是使劲儿,就越容易拍出千夫所指的烂片来。

    可见肚子里的货太多,有时候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相反在认知有限的情况下,一根筋往前冲的人反倒容易一役而竟全功。

    比方巨鹿之战的项羽,比方亢龙有悔的郭靖,比方斗破苍……咳!

    反正就特么这个意思!

    林淼对自己的文章,向来是有要求的,哪怕上辈子是给区领导写千篇一律的讲话稿,每次也总要力求推陈出新搞点新的套路出来。

    而此时,就在这个必须现场完成自我证明的地方,林淼就更不能以小学生的标准来要求自己。

    要么不写,要么就来点狠的。

    苗校长看着林淼足足发呆了五六分钟,正要开口提一下时间上的要求,林淼却突然下笔,写下了一句让她两眼发亮的句子。

    “我首先想到的,是在中文语境和英文语境中,人们对于社会规则的不同理解。”

    中文语境和英文语境?对社会规则的不同理解?

    这是一个6岁孩子应该有的脑回路?

    就算是高中生,不,就算是大学生,也不见得能一下子从这个角度切入进来吧?

    文化水平明显要比办公室里其他人都高出不止一截的苗校长,深深地看了林淼一眼,而其他几个肤浅的家伙,注意力却全都只放在林淼的硬笔行楷上。

    寥寥一行字写完,金校长和林国荣就忍不住开始讨论起林淼的书法功底来。

    苗校长简直不能忍,开口道:“看就看,别说话影响孩子写文章啊!”

    金校长这才讪讪一笑,闭上了嘴。

    显得她这个正职的校长,还不如老苗这个副校长来得有威严。

    苗校长又把注意力放回到林淼的作文上,只见林淼写得很快,下一句就简简单单破了题:“英文中有个短语叫作‘no-way’,直译为‘没有路’,而按内在含义翻译过来就是‘没门’的意思,两者都可以简直解释为‘不行’。可见在英文语境下,人们更习惯将方法比喻为路,而在中文语境下,人们则将方法比喻为门,并由此延伸出‘敲门砖’、‘走后门’这样的日常用词……”

    写到这里,金校长和教务处主任的表情也开始精彩了。

    这满满的学术理论感,到底是什么情况?

    唯有身揣中专文凭就敢假装文化人的林国荣,此刻完全没搞明白一个6岁的小孩能有这样的辩证思维能力,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只是觉得儿子这句话写得挺绕的,但是——这手字真的是越看越有味道!

    作为一个长期以来纯粹靠文字功夫吃饭的人,一旦完成了破题的步骤,林淼后面的思路,也就紧跟着水到渠成。他继续写道:

    “路所象征的,是连通的方式,门所象征的,是隔断的方式。有路,意味着通行,但有门,却并非就能推门而入。这便是中西思维的区别之处。显然在中式思维下,在我们的社会体系下,想完成‘通行’这一动作,还需要实际被要求的条件之外,更多的隐性成本。简而言之,在英语语境下,人们更强调‘明规则’,而在中文语境下,人们更强调‘潜规则’。”

    苗校长看到这里,忍不住转过头来,跟金校长交换了一下眼神。

    一个6岁的小孩,他居然在思考中西方思维方式的区别,还顺便站在整个文明的高度,自我反思了一把,这特么开挂了吧?

    金校长其实也就大专文化,看到林淼写到这里,已经佩服地五体投地了。

    她自问换了她来写,顶多也就能联系“水门事件”这种具体的世界大事发挥一下,而绝不可能像这孩子一样,思维居然能发散到中西方文明的比对上。

    满屋子的人屏息以待间,林淼这时又开始写第四和第五个自然段。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特定思维方式的形成,往往同经济活动有直接关系。西方文明始于爱琴海畔,其由海洋文明所孕育出的商业经济,决定了契约在人们日常生活中的重要性。对于英语国家的人来说,路和桥一样,都是保障连通、促进商业发展的重要基础设施。因此以路和桥来比喻准入规则和准入条件,是基于西方世界的文明需求。

    中国则不同,数千年的农耕文明,客观上决定了我们的社会连接性不可能如西方一般密切和频繁,同时也强化了‘边界’这个概念。门的作用,是防护,是保卫。在我们的社会体系下,要完成‘连通’这一动作,不仅需要门外的人具备进入的条件,还要保证门内的人给出准入的承诺,这是一种看似古板、实则实效,看似死板、实则灵活的交流方式。也正因如此,我们可以看到西方文明在交流上,更推崇‘人与物’之间的联系,而中国文明在交流上,则更家推崇‘人与人’之间的联系。”

    苗校长开始点头,恍然间有种她在上大学时,听台上的教授讲课的感觉。

    林淼这时把考卷翻了个面,不知不觉,第一页800字的空卷已经答完了,幸好卷子预备的1600字的空格,不然还真写不下。

    林淼开始卖弄文采,拔高立意,要收尾了。

    “路再多,与人无用,也是惘然。门再厚,却不为隔绝世界,更不为隔开人心。蕴含在‘门’中的东方智慧,或在不久之后的将来,成为中华文明和中华民族复兴的一大关键。”

    写完,搁笔。

    林淼微微呼出一口气,然后转过头,对苗校长露出一个可爱的微笑:“校长阿姨,我这水平,直接上高中都绰绰有余了吧?”

    苗校长哭笑不得。

    这小孩可能不是神童——看那样子,分明就是个妖孽啊!

第六章 跳级入学

    新学年的第一个学期,实行的是冬时令,小学早上只有三节课。

    11点整,放学铃响,校园里一下子就变得热闹起来。

    这年头孩子们普遍都住得近,午饭是要回家吃的。

    林淼和林国荣被金校长请上了4楼的校长办公室,父子俩坐在沙发上,一大一小手里都捧着一杯热茶,听金校长劝道:“依我看,还是先习惯一下吧,要不先在三年级读一年,明年再给你跳到五年级或者六年级,苗校长说的对,你要跳级是完全没问题的,不过学会怎么跟同学相处,也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情。来学校上学,学的可不只是知识,还有很多东西,是要在日常生活中才能学到的……”

    金校长巴拉巴拉说个不停,苗校长这时却不知跑那儿去了,上楼之后,她就没有再出现过,还拿走了林淼的那两张试卷。

    林国荣原本觉得有点可惜,他其实是很想把那张被林淼写满字的作文卷子拿回家再细细品味的,不过转念再一想反正儿子都在自己手上,卷子被拿走就拿走吧,等回家后再让儿子给他写几个字也是一样的。

    林淼被金校长念叨了半天,多多少少也猜出来,校长这是打算拿他当宣传工具,舍得不太早让他离开学校。

    行吧,三年级就三年级,好歹也跳了两级了……

    林淼没有再死咬着牙坚持,总算见好就收,对金校长道:“校长,那我们可说好了,我三年级读完,就跳到六年级去!你不能说话不算数啊!”

    “你家这孩子,真机灵。”金校长打着哈哈,不承诺也不拒绝,含混着转移话题。

    林国荣却是坐不住了,往日搁这个点,他早就去单位食堂吃饭了,还喝个屁的茶啊!

    “金校长,时间也不早了,让孩子饿肚子不好。”林国荣放下杯子,牵着林淼的手站起来,直接拍板道,“那就先上三年级吧,下午我让孩子他妈送他过来,孩子以后就交给你们学校照顾了。”

    “哪里的话,当然是我们照顾,你想让别的学校照顾,我还舍不得呢!”金校长眉开眼笑,送父子俩下了楼。

    这边头林淼和林国荣前脚刚走,金校长就风风火火跑到3楼,走到苗校长办公室门口,轻轻敲了敲门,喊道:“苗校长,下班了吗?”

    “老金啊?门开着呢!”苗校长在里面回答道。

    金校长推门进去,见到苗校长正在打电话,办公桌前还摊着林淼的那张试卷。

    她走进去,走到苗校长跟前,然后听苗校长和电话那头的人道:“老姜,要不我下午把这篇文章拿去给你看一下吧,真的稀罕,写得太好了。但是最关键的是什么你知道吧,这孩子今年才不到7岁,我这辈子是没见过这样的,简直就是天才啊!绝对是天才,一点都没开玩笑。你先看看,你们报社那边能不能帮忙宣传先不说,你看看总行吧?诶,好好好,那我下午2点半左右到,可以吧?行,诶,那我挂了,你抓紧吃饭去吧,我也该下班了……”

    苗校长笑眯眯地挂了电话。

    金校长笑着问道:“《东瓯日报》的老姜啊?”

    “嗯。”苗校长轻声细语道,“难得遇上了,这么好的宣传机会不能浪费了。”

    金校长笑道:“不过就算发表了,也没人会信吧?”

    “信不信无所谓,关键是学校的名气要先打出去。”苗校长道,“去年好不容易修个楼,这笔钱申请了两年多才弄下来,还不是因为学校没名气。你看人家广场小学,修楼都不用自己开口,教育局自己就把钱送过去了。”

    “广场小学那是教育局亲生的啊,区里领导的孩子都在人家学校里读书呢!”金校长道。

    苗校长心里叹了口气。

    这个老金,办事还是靠谱的,可就是这不争不抢的性格,实在不适合当一把手。要不是她这个市人大代表过来挂个副校长的职务,百里坊小学的教学楼还真指不定哪年才能修起来呢。

    “孩子和国荣走了吗?”苗校长问道,一边把林淼的那张卷子折叠好,放进包里。

    “走了。”金校长道,“林国荣说先让他儿子读一年三年级,等三年级读完,我们再看着办吧。”

    “看着办什么呀?”苗校长笑道,“到时候那孩子还要跳级,谁能拦得住?”

    “多待一年是一年嘛,谁能想得到呢,这么小的孩子,居然懂这么多东西,林国荣还说平时没怎么教他,也不知道这孩子都是跟谁学的。”金校长摇头直叹。

    苗校长只能脑补道:“可能是孩子的爷爷奶奶吧……老一辈有些人,水平还是很高的……”

    两个人说着话,一起出了门。

    快走到楼下的时候,金校长才想起正事来,忙对苗校长道:“你看这孩子,下午我给他安排到哪个班里比较好啊?”

    “哪个班啊……我想一下。”苗校长停住了脚步,稍作思考,回答道,“要不就给5班的刘老师带吧,刘老师这个班是从一年级带上去的,照顾低年级的孩子比较有经验。”

    金校长却有点不放心,怀疑道:“刘老师脾气有点急啊,她班里的那些孩子,都是怕她怕的,林国荣的儿子交给她带,会不会出问题啊?”

    苗校长却笑道:“国荣家的那个小家伙,你觉得谁舍得骂他啊?小东西这么机灵,长得又好看,要不是我没教书,我都想亲自带他了。咱们把他交给小刘,小刘高兴还来不及呢!而且小刘班上的学生也听话,小家伙在她班里,不容易被欺负。”

    “这倒也是……”金校长同意地点了点头。

    林淼虽说还没正式入学,可已经是学校的宝贝疙瘩了。

    所以安放宝贝的地方,破一点、旧一点都没关系,但最关键的必须是——绝对要安全啊!

    不然林淼要是在学校里受了委屈,先不说林国荣会不会发飙,万一这爷儿俩要是脑子一热转了学,百里坊小学的损失可就大了。

    “那下午一上班,我就找刘老师说去。”金校长道。

    这年头一般人家里连部电话都没有,通讯确实不怎么方便。

第七章 逗逼一家亲

    回家的路上,林国荣步子迈得很快,一腔激动之情,简直无以言表。

    儿子神奇的表现,让他有一种莫名奇妙就中了头彩的兴奋。

    就好比深山里的猎户某日在山中偶得一只小猫,原本一直当hello-kitty养着,结果半年后小猫一夜长成,才发现那小kitty居然是只老虎!而且还特么是吊睛白额虎这种高级血统!!

    意不意外?惊不惊喜?阔不阔怕?

    林国荣紧紧牵着林淼的手,几乎是小跑着走出百来米之后,正巧见到一辆三轮车路过,干脆也不走了,一嗓子喊住那车夫,就把儿子抱上了车。

    坐上车子,林国荣先用不耐烦外加鄙夷的口吻跟车夫报上地址,然后转头就问林淼道:“阿淼,你今天写的这些东西,都是谁教你的?”

    林淼早就准备好了说辞。

    他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声音,小声道:“爸爸,我告诉你,你可不能告诉别人。”

    林国荣想都不想就点头保证道:“你说,爸肯定不告诉别人!”

    林淼于是趴到父亲耳边,说了一句在正常人听来绝对是鬼扯的话:“我这几天晚上做梦,一个老爷爷在梦里教我的……”

    然而就是这种连小学生都不可能相信的话,林国荣听完,却立马正襟危坐,挺直了腰,神情严肃地向林淼确认道:“真的?”

    林淼演技超级,重重地点了点头。

    随即,他就看见林国荣脸上明显露出了“老子信了”的表情。

    毫无疑问,林国荣从头到尾的反应,看起来都像是一个智商有缺陷的人。但事实却是,这世上从来就不乏像他这样笃信鬼神之说的半桶水“文化人”。

    知子莫若父,相同的道理,知父也莫若子。

    林淼正是太清楚自己的亲爹是什么样的人,才会搬出这么不靠谱的说法来。

    正如老师问大雄,如果你有50块钱,再找胖虎借你50块钱,那么你手上会有多少钱。站在大雄的角度来想这个问题,哪怕明知参考答案肯定是100块,可他依然会选择回答半分钱都不剩。

    因为“不是我不懂数学,而是老师你根本不懂胖虎啊!”

    所以要说这世上还有谁比林淼更懂林国荣的脑子里在想什么,可能也就只有林淼他小叔,林国华那个老小子了。

    林淼有针对性的答案,让林国荣一路上神情凝重。

    等三轮车穿街绕巷骑到林淼家的小弄堂外,父子俩从车上下来后,林国荣反倒叮嘱起林淼来:“这事情以后谁都不许说知道吗?说了就不灵了……”

    “嗯嗯嗯……”碰上这么个迷信到骨子里的亲爹,林淼心里无语得很,但也只能假装认真地应付着。一边还在肚子里头默默吐槽,心说东瓯市的领导们其实还是挺目光如炬的,没把林国荣提拔到重要岗位上,也算是为党和人民做出了巨大贡献。

    林淼家住在一片弄堂环绕的院子里。

    在前世的记忆中,这片弄堂会在2000年迎来大拆迁,方圆一公里内的房子,全都会被推到重建,接着2年之后,江滨路的南侧就会冒出一大片崭新的现代商品楼小区。

    林淼他们家在1999年拆迁工程刚启动的时候就搬走了,中间他曾偷偷溜回来看过一次,那时这片地方已经民生凋敝,只有实在没钱搬走的人,还留在这里苟延残喘,期望政府能多补助一些迁拆款。而林淼对老家这片地方的图像记忆,也就永远地停留在了那一幅到处都是残垣断壁的破败景象上。

    离开将近20年,林淼故地重游,心中不免有些唏嘘感慨。

    对林国荣的吐槽,也暂停了下来。

    这会儿已经到了饭点,街头巷尾家家户户都飘出油烟的香气。

    林淼背着小书包,跟在父亲身后,从仅有一人宽的小院门口进去,一直走到院子的最尽头的那间二层小房前,便到了他前世住了整整12年的家。

    屋子谈不上什么设计,就是一个坐北朝南的通透长间,采光相当之差,在不开灯的情况下,一楼常年漆黑。

    刷着已经褪色的红漆的木门,此时正大开着。

    屋里头传出一个女人毫不做作的哈哈大笑,林淼那位在30岁到40岁之间,一直都活得没心没肺的妈,看样子又是在和哪个街坊阿姨聊天。

    林国荣拉着林淼从房子的后门走到前门,正在和江萍说笑的女人见凶巴巴的老林回来了,赶紧对江萍道:“你老公回来了,可以吃饭了,我也该回去了。”

    “好好,等下午再跟你说。”江萍笑着,转过身来,一把就抱起林淼,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笑得很灿烂道,“乖儿子,怎么这么晚回来啊?今天学了什么啊?”

    “今天就是去报名,没上课。”林国荣皱着眉头,就把门给关了。

    房门一闭上,屋里就一片昏暗。

    江萍不乐意道:“干嘛啊,人都在家里呢,大白天的关什么门?”

    说着,就要把门再开开。

    林淼这俩爹妈,一个超级大男子主义,一个轻度公主病,结婚几十年,吵架拌嘴单挑砸锅的事情干过无数次,要不是林国荣后来中风扑街了,估计要打到一方火化才会消停下来。

    江萍一个简单的开门动作,就引起了林国荣的不满。

    可这回林国荣没发飙,而是满脸严肃地阻止道:“跟我上楼,我有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江萍一愣,乖乖地跟着丈夫上了楼。

    林淼略带一丝紧张地踏上那连接楼上和楼下的木质楼梯,楼梯面短小而光滑,让他很是担心会不小心摔下去——即便上辈子,上上下下成千上万次,似乎也从未摔过。

    小心翼翼地爬上20阶的楼梯,上了楼,光线忽然就好了起来。

    旧而不破的小沙发,玻璃下贴着照片的茶几,款式落伍却一直用到被埋进废墟的组合衣柜,还有那台一共只能调出8个频道,跟着他们家搬到另一间房子的24寸电视机。

    入眼的家具,全都早已湮灭在林淼的记忆里。

    如果不是再次亲眼看到,他甚至完全想不起来,自己家曾经还有这些玩意儿。

    林国荣拉着江萍,在沙发上坐下来,然后看了儿子一眼,再也忍不住笑意,满脸乐呵地宣布道:“我们家儿子,今天一开学就跳级了,老师说他直接上六年级都行了!”

    “胡说吧!他拉完屎还要我给他擦屁股呢!”江萍一脸不信地暴了个黑料。

    林淼脸都黑了。

    你胡说!我这么独立的人,怎么可能要上小学了还不会自己擦屁股?

    污蔑!完全是污蔑!

    林国荣见老婆既不服也不信,脾气立马就上来了,冲林淼道:“儿子,写几个字给你妈看看!让她见识见识什么叫我生的儿子!”

    “屁的你生的,你也就那十几分钟的事情,他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好吧!”江萍针锋相对。

    林淼满头黑线。

    尼玛,我小时候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啊……

    林淼忍着什么都不说,从书包里拿出铅笔盒和一本全新的便笺,摊在茶几上,抬头问林国荣道:“写什么啊?”

    林国荣着急道:“随便,想写什么就写什么!”

    林淼想了想,写下一句:“随便,想写什么就写什么。”

    林国荣却丝毫没体会到其中的屋里头幽默,急急忙忙拿起来,在江萍跟前晃啊晃,兴奋道:“你看,你儿子这字写得,都快赶上我了吧?”

    “别动,让我看看!”江萍从林国荣手上把便笺抢下来。仔细看了两眼,不由愣住了。

    林国荣一脸得意道:“看看,这就叫虎父无犬子!今天早上阿淼在学校里考了一门语文和一门数学,六年级的数学题,考了满分一百!语文写了篇作文,他们苗校长看了都佩服,她说让她自己来写,都不见得能写得有阿淼这么好。”

    江萍越听越觉得扯蛋,半信半疑道:“你瞎说的吧,阿淼什么时候学的这些啊?我看他天天都在玩那些玩具……”

    “诶,这些事情跟你说了你也不懂,阿淼,是吧?”林国荣跟林淼使了个“只有我们懂”的眼色。

    林淼嘴角抽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那这么说……我们阿淼今天就是三年级的学生了?”几秒钟前还不相信的江萍,居然几秒钟后就露出了一脸欣喜加得瑟,轻松愉快地接受了儿子的最新人设。

    对,就是这么坦荡,就是这么神经粗大,就是这么为人豪爽。

    林淼的亲妈,江萍女士,几十年如一日,无论遇上任何事,向来都是这样,只问结果,不管过程,思维方式就是这么简单粗暴到令人费解。

    林国荣故作深沉地点了点头。

    江萍亢奋了,抱起林淼就是一通狂亲,一边大喊大笑道:“我儿子就是聪明!妈生你真是没白受苦啊,一开学就三年级了,哈哈哈哈哈……”

    林国荣这时倒想装斯文了,板起脸道:“轻点,声音轻点!一个女人,大喊大叫像什么话,我们做人要低调,别什么事都嚷嚷得让全世界都知道。一点修养都没有!”

    “我无所谓啊,我儿子有修养就行了!”江萍翻了个白眼,又笑着问林淼道,“阿淼,以后有出息了要对妈妈好知道吧,妈妈生你多不容易啊,我生你的时候你祖母饭都不让我吃饱……”

    “行了,行了,现在还说这些干嘛!”林国荣马上打断了江萍的抱怨,然后转移话题道,“对了,你午饭怎么还没做?”

    “我不是等你回来嘛,我又不知道你想吃什么!”江萍振振有词。

    林国荣对这种事倒是看得开,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毛票,递给江萍道:“你去菜市场买点熟食吧,再买两瓶啤酒回来,咱们今天中午吃好点,庆祝一下。”

    “好。”江萍干脆利落地接过钱,嘻嘻哈哈地跑下了楼。

    哼着小曲,心情极其愉悦地从屋里出来,江萍步履轻盈地朝着离家30米外的菜市场巷子走去,路过一间开着房门的屋子时,她突然又停了下来。

    朝屋里一探头,见到刚才林国荣回来时和她闲聊的那个女人,江萍满脸掩不住的得意,冲着屋里的人大声说道:“阿芳,我家阿淼跳级了!直接从一年级跳到三年级了,喔嚯嚯嚯……”

第八章 往事

    江萍久出不归。

    林淼和林国荣在家里越等越饿,越饿越上火。

    大半个小时之后,林国荣听到楼下开门的动静,满肚子怒火就跳起来,正要破口大骂你个老娘们儿怎么这么能磨蹭,可刚一张嘴,就又憋了回去。

    望眼欲穿的父子俩不仅等回了江萍和午饭,还等来了一群街坊四邻。

    六七个三四十岁的中年妇女,一股脑挤进林淼家楼下不足10个平方的小厨房,七嘴八舌地叽叽喳喳起来。套用后世网络上1个女人等于500只鸭子的公式,之后的几分钟时间里,林淼和林国荣所感受到的,绝对是几千只鸭子的所带来的环绕立体音音效。

    “阿荣,听说你儿子跳级读三年级啦?真是和你一样聪明啊!长大了了不得哦!”

    “阿淼,你晚上去阿姨家里,跟我家阿凯一起玩玩嘛,我家阿凯今年也上二年级了,你教教我们家阿凯嘛~”

    “阿荣,阿萍说你什么时候当上科长了是吧?哪里的科长啊?”

    “你们家这日子真是越过越好了,阿萍这命可真好,老公有出息,儿子又聪明。哪像我们家那个,整天就知道打牌。你说打牌也行,人家打牌天天赢,他去打牌就是天天给人家送钱,这日子都没法过了……”

    “中午吃什么?牛肉啊,买这么多?”

    “葡萄?现在葡萄要8块钱一斤啊!这么贵你也买?一点都不合算嘛!”

    “这个敲鱼汤是买现成的啊?不便宜吧?我上次买好像是15块钱一碗。”

    “烧鹅,哎哟,好东西哦,你们家这一顿,都赶上我们家两天的伙食费了……”

    江萍一直不搭腔,却是一边摆盘,一边笑得乐不可支。

    林淼蹲在楼梯上看着老妈装逼,抓着扶手,不太敢下来。

    要是现在下去,肯定会被这群欧巴桑轮流揉的,绝不能给她们占便宜的机会。

    幸好林国荣向来鄙视街坊四邻,说起话来一点客气的余地都没有,被吵得烦了,直截了当就赶人道:“吃饭了,吃饭了,等下还要送阿淼回学校呢,你们有什么话晚上再讲。”

    林科长眉头一皱,一群在菜市场里讨生活的中年妇女就赶紧跑了。

    西城街道管的就是这一片,而城管科——呵呵,大家都懂的。

    “吵死。”林国荣没好气地关了门,打开了厨房的日光灯。

    江萍摆开桌子,把刚刚买来的熟食一盘一盘摆上去,三菜一汤,外加一盘葡萄。林淼估计刚才老妈从老爸手里拿的那四五十块钱,应该是花得半毛钱都不剩了。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林国荣在遭难之前,和江萍一样大手大脚。他连问都没问这顿饭花了多少钱,压根儿就没打算从刚才交给老婆的那点钱里再拿回几块钱的毛票。

    一家三口围着餐桌坐下,林国荣用筷子起开啤酒瓶的盖子,拿过江萍跟前的空碗,先给她倒上。

    林淼低头看着自己的空碗,问不着调的老妈道:“饭呢?”

    “饭啊?哦——你看我这脑子,忘了煮饭了啊!嚯嚯嚯……”江萍捂着嘴大笑。

    林淼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他其实挺希望老妈永远保持这种状态的,日子过得多特么潇洒。

    不像过了40岁之后,江萍就变成了完全不同的一个人。

    抠门,小气,半分钱水电费都要斤斤计较——全都是被生活逼的,老公垮了,儿子又还没长大,家里的柴米油盐,就靠她一个人苦撑着,一撑就撑了十几年。

    她日后在教堂里认识的教友,那些人又如何能想得到,40岁之前的江萍,会是一个花钱如此豪迈的“官太太”。

    “你个鸭脑……”林国荣习惯性吐槽江萍,又拿起林淼跟前的碗,作势就要给他倒酒。

    林淼急忙阻拦,大喊道:“我不喝!”

    林国荣一怔,理性回归大脑,放酒瓶放了下来。

    江萍埋怨道:“你才鸭脑呢!小学上学第一天,你想让你儿子醉醺醺地去上课啊?脑子有没有的……”

    “喝一点点有屁的关系。”林国荣嘴上继续不认输,转头却问林淼道,“只吃菜行吗?”

    “我还有别的选择吗……”林淼无语地嘟囔道。

    林国荣却被这句话逗得哈哈大笑。

    “我有办法。”江萍忽然拿起林淼的碗,起身就往外走。

    过了2分钟,她笑嘻嘻地从隔壁邻居家里要了一小碗饭回来,放在林淼跟前。

    林淼小时候饭量小,而且被爸妈惯得厌食、挑食什么坏毛病都有,按他曾经的吃饭速度,这小半碗饭,至少够他对付半个小时了。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我身高有硬伤的根本原因吗……

    妈的,这辈子再也不要当矮子了!

    白米饭,老子跟你拼啦!

    林淼拿起筷子,端起碗,张嘴就扒进一大口饭。

    江萍和林国荣不由得全都看傻了眼。

    这小东西,平时求着他多吃两口还死不乐意呢,今天这是什么情况?

    教育的力量有这么凶猛吗?这才上学第一天而已啊,要不要给一下子给爸妈这么多惊喜?

    小时候的白米饭,要比林淼记忆中的更加喷香可口。

    加上江萍买的菜全都合他胃口,林淼三两下,就把这碗饭轻轻松松解决掉。

    江萍和林国荣对视一眼,问道:“要不我再去隔壁要一碗?”

    “难看不难看啊?天底下哪有人这样管邻居要饭的?又不是乞丐!”林国荣很不满地说着,又指责江萍道,“说来说去还是你不长脑子,连做饭都能忘了,我还能指望你做什么啊?”

    江萍不干了,吼道:“这也是我错,那也是我错,要不离婚啊!”

    又来……

    这话老妈到底说了第几千遍了?

    林淼忍不住插嘴道:“别喊了好吧,会让人笑话的。我不用吃饭了,我吃饱了,再吃点菜就好了。”

    林国荣马上借坡下驴,对江萍道:“我不跟你吵,儿子都比你懂事。”

    “我不跟你吵才是!”江萍道,“我给我儿子面子。”

    林淼默然不语,管自己吃菜。

    一口牛肉一口汤,等林淼吃到九分饱,林国荣的那两瓶啤酒也见底了。

    一桌子的菜解决得七七八八,江萍把剩菜合到一个盘子里,保鲜膜什么的概念也没有,直接塞进了冰箱。

    说起这冰箱——对,很光荣,方圆100米内第一台,应该买来还不到一年。

    江萍没有要洗碗的意思,把盘子筷子全都塞进洗碗盆里之后,先从水缸里打水给林淼擦了擦脸,给儿子擦完,又拿着同一条毛巾往林国荣脸上抹。

    林国荣对个人卫生有着天然的抵触,洗把脸的功夫,又个江萍拌了几句嘴。

    一顿饭闹哄哄弄到将近一点钟,等一切消停下来,林淼好不容易能坐下来安静一会儿,又差不多要上学去了。

    林国荣下午要开会,穿上外套,就要回单位去。

    临走前吩咐江萍道:“你下午送阿淼去学校,问一下他们几点钟下课,问过来给我办公室打个电话,我去接他放学。”

    “知道知道,我又不是笨蛋。”江萍不服教育地回道。

    楼下的木门砰的一声,重重关上。

    林淼看了眼时间,距离上课时间只有20多分钟了。

    但是眼看着江萍已经睡着,他也没有喊醒老妈,一个人默默发起了呆。

    从早上到现在,他终于有时间,能理一理头绪。

    现在是1994年9月,如果说他们家曾经有过好日子,这一年就是“老林家好日子纪元”元年。

    两年之前,他们家刚刚还掉明明是姑妈欠下,却连累他们家偿还的一笔巨债,而父亲林国荣,也走上了他的人生巅峰。

    接下来三年,父亲虽然没有再进一步,却也算得上是官运亨通。

    先是结识了一大票区里的领导,然后又调到市爱卫办,跟在某位副市长身边全国考察了两年。

    用林国荣后来的话说,这段日子,简直是把他一辈子能享的福全都透支了。

    一年365天里,有一半时间是在外地出差。

    天天茅台五粮液,喝到拉血都停不下。

    还有各种名面上的、暗地里的收入,还有各种投怀送抱、不清不楚的女人……

    “妈,你曾经被绿过……好多好多次……”林淼转头看看老妈,可怜道。

    但是这些,江萍并不是不知道。

    可即便她什么都知道,那几十年来,也从不曾提过。

    甚至在林国荣倒下的时候,当所有人都离他而去,只有江萍,依然不离不弃地一直留在他的身边。给他把屎把尿,给他穿衣喂饭。

    “所以我爸其实还是命好啊,能娶到这样的媳妇儿。就是苦了我妈,被他坑了大半辈子……老林同志,你简直就是个天坑啊……”林淼感叹道。

    继续回忆。

    大概是1998年的时候,父亲被人合谋坑了一把。

    具体过程大概就是有人承诺给父亲安排一个正科级的岗位,但前提是父亲必须先把原有的职务解除掉。林国荣那时候已经想升官想得有些魔症了,所以天真得十分可以,居然在毫无书面保证的情况下,真的听信了对方的鬼话,主动辞去了自己的工作。

    而后面发生的事情,就是一场悲剧。

    父亲多年编制毁于一旦,还死要面子瞒着家里什么都不说。他整整死撑了一年多时间,找不到办法官复原职,又没了收入来源,最终因为经济和家庭的双重压力,精神上没能抗住,疯了。然后就是他的亲弟弟,林淼的小叔,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把这件事嚷嚷得人尽皆知。东瓯市丁点大的地方,但凡有点社会地位的,没几个月就全都知道了这件事情。

    自此,林淼他们家就再也没能风光回去。

    等到林国荣神志清醒之后,他给人当了十几年的看门保安。直至中风瘫痪,生活不能自理。

    “所以解决问题的关键到底是什么呢?提前找机会把那个坑我爸的人弄死?合理利用《未成年人保护法》14周岁以下杀人不判刑条款?”林淼吐了个槽。

    然后揉揉脑仁,就猛地听到一声惊呼。

    “我个天!晚了晚了晚了!要迟到了!阿淼,你怎么也不叫我一声啊?这都要上课了……”江萍匆匆忙忙从床上爬起来,风风火火就要往楼下跑。

    可是刚走到楼梯口,又突然眉头一皱,满脸焦急地捂住肚子,道:“阿淼,你先等妈妈拉个屎,你自己穿鞋会不会……”

    林淼双手捧住脸,觉得人生依然一片黑暗:“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