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先声夺人全文阅读 第34分节

第三百二十六章 脏水(下)

    报社的工作总是很忙碌,周六早上八点不到,何胜明走进办公室时,鲁建波已经挺直地坐在里头,埋头校对稿件。老鲁听到脚步声,抬头朝何胜明微笑道了声早,说完又马上低下头,继续做自己的工作。看他入神的样子,显然不是刚来,说不定早上六七点就到了。

    何胜明心想年纪大的人就是觉少,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爷在用这种方式,在弥补他们来日无多的遗憾,不像年轻人,倒头就能睡上十几个钟头,看着好像青春无限,可仔细一想其实他们一天时间里有半天都是躺在床上,那还无限个鸡毛啊!

    何胜明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放下公文包,然后从包里拿出厚厚的一沓稿件。

    托林国荣和丁少仪的福,他最近这星期半点报社的事情都没干,但工资照拿,还能用公家的时间光明正大干私活,《狩魔手记》一口气写了两万多字,今天再赶工一下,就能给丁少仪交活儿了。千字一百块,三万字就是足足三千!一个星期的私活,差不多顶他三个月的工资。而且更关键的是,如果干得好,那就从此搭上了林国荣的车,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从这一点上讲,纵然他何胜明和林国荣的妖孽儿子之间存在再多不美好的回忆,但只要钱给够,他就能一往无前地跪舔老林下去,直到有朝一日,他有本事另立山头。

    何胜明倒水泡茶,利落地准备完写作的前期工作,接着便像鲁建波一样,很快进入了工作状态。《东瓯日报》文学版主任办公室内,又恢复了寂然无声的宁静,只剩下一头社会主义的老黄牛,和一条资本主义的新走狗,交替呼吸所产生的轻微声响。

    足足一小时二十分钟后,何胜明放下笔,伸了个懒腰。

    今天早上他状态不错,一会儿功夫,就写完了一千多字,而且自认水准上乘,不论故事性还是文学性都无可挑剔。

    “老子果然一直没变,永远这么才华横溢啊……”何胜明满心得意地笑了笑,然后身子往后,朝椅背上一靠,表情中多出几分同情地望向仍在努力工作的鲁建波。

    一个人要成大事,果然光靠个人努力不够。

    眼前的这个鲁建波,好歹是《东瓯日报》文学版的主编,论行政级别,应该不是正科也至少是个副科了,甚至还挂了个在普通老百姓看来了不得的区作协主席的头衔。可明明都这么拉风了,也不照样是整天窝在《东瓯日报》这栋楼里,见到丁少仪跟孙子似的,干活的时间比应酬的时间多出几倍。一看就知道,这个四十出头的老男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林国荣那活法,才叫活着呢。”刚写完一千字,何胜明就膨胀得开始幻想,有朝一日能和老林平起平坐的画面,“一定会有那一天的,老子的水平不比林国荣差。到那个时候,他儿子再敢跟我逼逼,我就当着他爸的面,一巴掌扇死他……”

    他紧了紧拳头,正要拿起杯子喝口水,寂静的办公室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何胜明同志~”袁佳洁巧笑嫣然站在门外喊道。

    何胜明看清来人,一下子就惊喜地站了起来,差点把手上杯子里的水晃出去。

    “你怎么来了?你怎么找到我这里的?”何胜明两连问。

    袁佳洁微笑走进来。

    鲁建波抬眼一瞧,不用他张口问,袁佳洁就礼貌地问好道:“鲁主编好,我是何胜明的大学同学袁佳洁,在《曲江南都报》上班。”

    “哦……你好你好。”鲁建波很高兴地站起来跟袁佳洁握握手,天可怜见,总算有人管他叫鲁主编而不是鲁编了,“又是同学又是同行,难得啊。”

    袁佳洁一笑,松开鲁建波的手,然后款款走到何胜明跟前,笑容娴雅地说道:“师兄,好久不见。今天是有件公务,特地来麻烦你的。”

    何胜明看着一别经年却仍然姿色不减,谈不上有多漂亮,但好歹胜在有女人味的师妹,单身多年的他忽然觉得,这可能是老天爷要安排他走运了。前脚刚获得晋升东瓯市上流社会的机会,后脚师妹就找上门来。果然人的气运到了,好日子就躲都躲不开啊!

    “不麻烦,不麻烦!你这么大老远过来,什么忙我都得忙啊!”何胜明一下子像是换了个人,无比热情洋溢道,“有什么事你尽管说!”

    袁佳洁盯着何胜明的眼睛,抬手把一缕头发往耳后一拨,轻声细语道:“我想对林国荣老师家的孩子很感兴趣,想找点孩子的资料,写篇人物报道。”

    “就这事?”何胜明哑然片刻,失笑道,“这事简单啊!”

    鲁建波也呵呵走了上来:“小袁,你问这事,还真是找对地方了……”

    ……

    袁佳洁没想到事情能进展得那么顺利,何胜明和鲁建波对她没有半分警惕,从进门到出来,不到一个小时,她就拿到了厚厚一袋子关于林淼过去一年几乎所有社会活动记录。

    回家却不住家里的袁佳洁,抱着牛皮纸袋,婉拒了何胜明请客吃饭的邀请,借口任务重,便匆匆返回了临时下榻的酒店。进了房间,把材料全都倒在床上,看着满满当当一整床的东西,袁佳洁心中,不由地隐隐升起几分兴奋。一个七岁的小孩,哪怕再怎么优秀,也不至于收获《东瓯日报》这种规模的地方媒体如此巨量的关注吧?

    要说这背后没有大人的操作,谁能信?

    几乎是一瞬间,袁佳洁脑海中,就已经拟好了这篇报道的标题——

    《人造神童:我们的教育,还能公平多久?》

    噱头啊!天大的噱头啊!

    袁佳洁深吸了几口气,急忙开始翻看这些材料的内容。

    然后很快的,她就陷入了进一步的狂喜之中。

    先是找到一篇题目为《门》的学生习作,署名自然是林淼,指导老师苗晓秋,不知是何方人物。但只看内容的话,这篇文章几乎锁定了苗晓秋代笔的嫌疑,反正袁佳洁自认就算是自己,也未必能写出这样的东西,更不用提,只是一个七岁的孩子——不对,看时间,是去年的,那个时候,林国荣的儿子才不过六岁而已,能写出这种东西,简直就是笑话。

    再然后就是连续几篇关于林淼拿到区级和市级奥数比赛和作文比赛大奖,以及获得全市中国象棋邀请赛冠军的报道。至于跳过小学直接读了初中的神童事迹,更是有一篇专门的长篇特稿,里面差不多把林国荣儿子一整年获得的奖项荣誉全都罗列了一遍,其中有一条,简直看得袁佳洁忍不住冷笑。

    创作歌曲《虫儿飞》……

    《虫儿飞》这首歌,可谓墙里开花墙外香,磁带发行半年,在东瓯市没怎么火,杭城那边倒是有了不少听众,在广播节目里出现的频率不低。

    袁佳洁自然也听过。

    可现在,东瓯市这边的权威媒体却告诉她,这首歌是个七岁小孩写的。

    侮辱群众智商,也不带这样的啊。

    这包装得有点过分了……

    袁佳洁拿出笔记本,迅速将几个重点记下来,然后收拾好一手材料,中午12点多,连午饭都顾不上吃,就匆匆出了门。

    在随后一天半的时间里,袁佳洁扛着《曲江南都报》的名头,分别走访了百里坊小学、西城街道办事处,以及少年宫几处和林淼有关的地方,甚至连中远的小破屋都没放过。

    通过面对面的访问,在袁佳洁的眼里,无数证据,正越来越指向同一个真相——林淼所谓神童的名号,根本就是林国荣依靠个人能量发起炒作的结果!

    林国荣是东瓯市作协名誉主席,安排儿子拿个小破作文比赛的奖困难吗?

    林国荣是西城街道的副主任,东瓯市那个所谓的象棋邀请赛,根本就是西城街道发起的,他安排儿子拿个冠军有难度吗?

    还有奥数虽然难操作一点,可退一步说,就算是林淼凭实力拿的,可那也不能掩盖他在其他方面造假的事实!

    更不用提,她还打听到,林淼学钢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学游泳因为对教练不满,还发脾气让老林给换了人,结果依然学不好,显然是根本没能力完成一些需要公开表现的项目……

    两天时间,袁佳洁掌握的证据越来越多,可供报道的内容越来越详实。

    但与此同时,她心里也渐渐开始出现担忧。

    林国荣能在东瓯市这么搞风搞雨,她要面对的,显然不可能只是一个人。谁也不能肯定,如果真把这篇报道发出去,她会不会遭到来自整个东瓯市的疯狂反扑,甚至是暗中陷害。

    “可我……是个记者啊!我有揭露社会黑暗的责任和义务啊!”

    周一早上,神通广大到居然摸到江北镇的袁佳洁,站在一处大院门外,内心天人交战了足足有半分钟,终于还是咬了咬牙,迈步走进了院子。跟院子里早起洗衣服的农妇打听了一下,她左拐右拐,最终走到一间破旧的老房子跟前,轻轻敲开了房门。

    房门打开,露出一张警惕的面孔。

    “你找谁?”林淼家的老太太,拉着脸问道。

    袁佳洁挤出笑脸:“阿婆,我是报社的记者,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关于林国荣老师的。”

    老太太盯着袁佳洁上下打量了几眼,突然没好气地说了句:“我儿子都不管我死活了,你问我我也不知道。”说完就要关上房门。

    袁佳洁眼疾手快,把手插进门缝:“阿婆!你先别关门,你有什么委屈,可以跟我说的嘛!”

    老太太这才半推半就,开了门。

    半小时后……

    老太太跟袁佳洁哭诉完大儿子不孝,小儿子虽然很想帮她,但是实在有心无力。

    袁佳洁拿笔记着,又装作随意地问了句:“阿婆,听说林老师家的孩子,是个神童啊?”

    老太太却翻白眼道:“什么神童不神童的,都是外面瞎说的,我自己的孙子我还不知道吗?阿荣他儿子,前两年连字都还不认识,拉完屎都不会自己擦屁股,都要我帮他擦呢……”

    “真……真的吗?”袁佳洁满脸掩不住的惊喜。

    这回……真的是大新闻了!

第三百二十七章 大字报

    “一!一!一二一!”

    八月结束,九月到来。原本宁静的四中校园,终于迎来了新一届的学生。

    周一早上,在四中领导长达一小时的讲话过后,这些才刚从小学毕业的孩子们,没能回教室喘上一口气,就马上体验到了长大所必须付出的代价。他们被快速分割成了十几块男女方阵,在各自教官的带领下,分散到四中原本就不大的校园的各个角落,然后就仿佛永无止尽地立正、稍息,左转、右转,扯着嗓门大喊,一喊就是一整天,喊得林淼他们班上的孩子各个心有戚戚,然后一边庆幸还好自己学习成绩好、家里又有钱,用不着跟他们一起遭罪……

    “所以你们说,到底是读书改变命运,还是读书捆绑命运?”

    转眼听小倒霉蛋们喊了一天。到了周二下午,已经迅速习惯了人与人之间命运不公的外国语初中的二代们,心安理得地坐在阴凉的食堂里面,吃着丰盛的午后加餐,看着食堂门口那些头顶大太阳的孩子在教官的虎视眈眈下一动都不敢动的辛苦模样,发出了思辨的疑问。

    彭二月一手拿着西瓜,一手拿着一块比林淼的脸还大的炸猪排,一边一口,吃得嘴边满是汁水和猪肉的混合物,慢慢走到就站在食堂大门旁,距离军训队列最多只有三米远的刘少锋的身边,满脸憨厚地回答道:“想那么多干嘛呢,赶紧吃完回去上课了,嗝~”

    一个饱嗝,别说对面的孩子受不了,就是带队的教官,也忍不住眼皮子猛跳。

    但是,不能发作啊……

    来这所学校之前,他们教官队就已经收到风声,他们老大的老大的老大的亲孙子就在这所学校里上学。虽然现在他一看就知道,以彭政委的伟岸,万分之九千九百九十九不可能产出像眼前这个胖子一样肥硕的后代,但万一有个万一呢……

    带队的教官忍得痛苦,背对着彭二月和刘少锋,闻着炸猪排的香气,只能大声给面前的小同学们鼓劲道:“坚持住!不要受别的同学影响!战场上比这还恶劣的情况多得是呢!”

    “不会吧,我觉得这样已经够恶劣了啊……”吃完加餐的许风帆,听到教官的喊声,出现在了刘少锋和彭二月身后,然后奇怪问道,“淼哥呢?”

    刘少锋沉声道:“林淼刚才带头在这里吃西瓜,被姜校长抓走了。”

    许风帆不解:“那你们两个怎么没事?”

    彭二月道:“不知道,可能是淼哥吃瓜的动作太风骚了吧,有个人都被馋哭了。”

    刘少锋补充:“也有可能是被气哭的。”

    许风帆点了点头,眺望远方叹道:“姜校长抓得好,这是为民除害啊……”

    几百米开外,姜胜善牵着林淼的手,看林淼大口吃着还没解决完的猪排,一脸欲言又止。两人走进安静的外国语教学楼,路朝楼顶走去,到了校长室,林淼总算吃完猪排,然后接过姜胜善递来的毛巾擦擦手和嘴,就见她一脸慈爱地问道:“味道怎么样?”

    “嗯,好吃。”林淼把骨头扔进纸篓,有事没事先说句客气话,“校长姨姨辛苦了。”

    姜胜善微微一笑。

    她确实辛苦。

    学校下午第二节课后加餐,说是小事,但前期准备还是颇为麻烦。为了保证加餐的质量过关,价格也不能太高,上周五下午她和西城饭庄的老板敲定每周二和周四下午供应炸猪排和冷饮后,周末两天的时间,她还自己一个人,亲自跑了几家学校附近做面包的店——毕竟不能连着一星期,每天下午都让孩子吃一样的东西。

    比起价格不便宜的猪排,如果只是为了补充能量的话,小面包显然更合适。

    做完这些准备后,她又挨家挨户给全校的每个家长都打了电话。

    一方面是为了让家长知道,这个举措是为了孩子,而且本钱得收回来,学校总不能倒贴,一方面也是为了家长考虑,尽量不浪费他们宝贵的时间,为这点小事,还要特地抽空到学校来开个会。私立学校,服企业嘛,以提高客户体验为要,不让客户感到麻烦,这点很重要。

    当时姜胜善打电话的时候,还稍微有点提心吊胆,生怕家长不理解,她就得担责任。不过所幸,能送孩子来国语初中读书的,果然都不是一般的家庭。就像林淼说的那样,能掏出一万块学费的家长,根本不在乎再多掏几百块的伙食费。一百多个电话,每个家长都对这件事表示了理解,没有一个人,对学校先斩后奏的行为表示不满。

    如此,有了家长们的支持,昨天下午之前,加餐的餐费就已经全部收了上来。姜胜善算了下账,发现居然还有千把块的盈余,就打算期末拿来当奖学金,分给考试成绩最好的孩子。

    等期末家长会的时候,再把这笔钱的来源和去路跟家长们讲清楚。

    “姨姨,你叫我来干嘛?”林淼坐在沙发上,仰头看着走神的姜胜善问道。

    姜胜善听见,微笑着走到林淼身边坐下,温和地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淼淼,这几天可能会有一些奇怪的人来找你,如果问你一些乱七八糟的问题,你不要怕,该怎么说就怎么说。”

    林淼疑惑地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老吴欠高利贷跑路了吗?”

    姜胜善苦笑道:“别胡说,学校好好的,就等着你们出成绩呢……”

    “那到底出什么问题了啊?什么人要来找我?”林淼追问道。

    姜胜善犹豫了一下,才问道:“你们家有订《曲江南都报》吗?”

    “没有。”林淼摇了摇头,“报纸上写什么了?”

    姜胜善别别扭扭回答:“写了些对你不太友好的东西,你最好还是别知道了……”

    林淼不由乐了:“阿姨,你这就没意思了啊,我家里没订,街道里肯定有啊,真要有大新闻,我不用自己看,都会有人告诉我。”

    “也是……”姜胜善苦笑着摇摇头,这才站起来,拿过就放在办公桌上的报纸,递给林淼道:“我本来就是想让你有个心理准备,你自己看吧,不过看完一定要忍住啊……”

    “忍住什么?”林淼接过报纸,扫了眼头版,就见上面一条巨大的标题写着:《教育岂容欺骗:东瓯市“神童”到底出自谁手?》,详见第八版。

    “我靠!要搞事情啊?”林淼立马把报纸翻到第八版。

    姜胜善看了眼手表,忍不住提醒道:“淼淼,要不等回家再看吧,要上课了。”

    “没事。”林淼一口回绝,“下节是英语课,除了老师漂亮,别的一点意思都没有。我这节课不上了,先研究一下对手的套路,看看危险级别高不高。”

第三百二十八章 战略上藐视

    林淼花了十几分钟时间,才把报纸上关于他的长篇报道逐字看完。

    读完后情绪还算稳定,并不觉得有多生气。

    毕竟比起十几年后网络上那些断章取义、指鹿为马、张口就来的文章,《曲江南都报》的这位名叫袁佳洁的记者,看来还保留了些许做人底线和职业良知。即便文章中攻击林淼的判断大多属于臆测,但她好歹也给出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证据;文字表达上,也不算一口咬死,最多只能算作诱导社会舆论,煽动社会情绪,而不是自己私设法庭,直接定了林淼的罪。

    “教育是国家发展的根本,是科教兴国的基础,是改变命运的通道。教育的纯洁性不容抹黑,社会的公平和公正更不容某些所谓特权人物的践踏!神童是否真的有那么神,必须经得起社会的监督和时间的考验,而绝不是一个人或者一群人说了就算。否则以神童之名,行教育欺诈之实,便是对国家教育体制乃至国家法律的公然挑衅,是对国家教育资源的公然掠夺,是对其他群众正当权利的公然无视!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为社会公正,神童的问题有必要查清楚;而神童背后的‘造神者’,则更需要全社会对其加以重视。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引以为戒。”

    林淼看完最后一段,默默把报纸放下来,轻轻摇头,叹了一句:“唉,还是年轻啊。灾害等级顶多就是个虎级,泼脏水都泼得这么斯文,这菜鸟的水平,火候还差得远啊……”

    这番话姜胜善大概听懂一半,然后她直接忽略掉听不懂的部分,苦笑着问林淼道:“这还不够吗?”

    “不够。”林淼淡淡道,“整人哪有请全社会监督的,要是全社会一起监督调查,真相不就浮出水面了吗?姨姨,你要明白,如果有心要整一个人,那么要的就不是真相,而是足以把人整倒的结果。换了我是这个记者,那我就呼吁全社会一起看戏,让我自己走出来,自证清白。只要我按着她说的做,但凡多说一句,对面只要有心,就一定有办法让这句话变成证据的一部分,说得越多,错得越多,越描越黑。

    而且老百姓看热闹最不动脑子,媒体再一扇风,那到时候整个社会一旦对你形成偏见,先入为主,以后你再怎么出示证据,就都不可能再有那么人相信你说的话,黄泥落裤裆,不是屎也是屎,别说跳进黄河洗不清,就算跳进黄河洗到溺水身亡了,都还会有看热闹的人,在你死后说你畏罪自杀。这才是拿舆论毁人一辈子的正确操作流程!”

    姜胜善听得都蒙圈了,惊愕问道:“你这些东西,又是哪里学来的?”

    林淼想都不想,一手锅又扔到东瓯市图书馆头上,都快把人图书馆扔成平底锅之乡了,回答道:“我暑假在图书馆看了二十年前的文斗纪要,老带劲儿了!”

    姜胜善在心里默默一算时间,脸色骤然一变,有点出冷汗的倾向,急忙道:“这些东西,以后不许看了啊。你才这么小,看了要学坏的……”说着又皱起眉头,小声咒骂图书馆的管理员:“上班的人也真是的,怎么什么东西都能让小孩子看……”

    “好了,没事我就上课去了。”林淼淡淡然说着,从沙发上站起来,踩着被他戳破气垫,不再吱吱作响的发光鞋,扭着小身板走出校长办公室的门。

    房门一关,姜胜善在自己的办公椅上坐下来,心跳居然有点快……

    与人斗其乐无穷,这种乐趣,也不是谁都能体会到的。

    只有亲身感受和经历过的人才会明白,这需要多么大的精神力量在背后支撑。

    只是,那么小的孩子,到底哪来的那么大的力量?

    姜胜善有点茫然,但马上,眼中突然又充满了信心。

    她现在何止确定林淼是神童,林淼要说自己是神仙转世她都信!

    ……

    “袁佳洁,妈的这煞笔是谁啊,我应该没得罪过这个人吧,还是出去比赛的时候,不小心伤到她家宝贝儿子或者女儿的玻璃心,公报私仇来了?”林淼像伟人思考阿三国前总理为什么要撩骚中国边境一样没有头绪,怎么也想不通对方这么干,到底是出于什么动机。

    满心不解地从楼上下来,走到自己班的教室门前。

    敲了敲门,教室房门一开,张幼薇杀气十足地站在林淼跟前,伸手就捏住他的耳朵,轻轻拧道:“胆子不小啊,翘课也就算了,还敢跷一半中途回来,当我不存在吗?!”

    林淼当场就怒了,大声道:“胡说!我就是为了多见你一面才千米迢迢从楼上回来的,要不是你在这里,我才懒得回来呢!”

    全班立马就炸了。

    “哇啊哦~~”一群小孩,满脸兴奋地高喊起来。

    张幼薇翻了个风情万种的白眼,忍不住嘴角上扬:“进来,进来,小小年纪鬼话连篇,真是讨厌……以后不许拿这套骗小姑娘啊!”

    张幼薇笑着把林淼放进了教室。

    门一关,教室又很快安静下来……

    林淼坐下后,照例该刷题刷题,被张幼薇恶意打断起来答题,也半点不在意。第三节课波澜不惊地很快过去。下了课,张幼薇先问了下林淼刚才姜胜善抓他去干嘛了,林淼说让张幼薇回去看报纸就什么都知道了,张幼薇也就没多问,迈着大长腿长发飘飘地出了教室。

    她得提前跑路下班,免得被天天借口过来接外甥的江洋堵到,又得被他耽搁半天。

    管理上恩威并重,不到一天就建立起威严的张幼薇一走,教室里一下子又热闹了许多,林淼身边火速围满了小姐姐,叽叽喳喳问他刚才究竟干嘛去了。

    林淼很惆怅地回答:“有人要加害寡人……”

    “疯了吗?那不是找死吗?!”许风帆一根竹竿立在小姐姐包围圈的外面,视野依然良好地看着林淼,对林淼的反杀能力无条件相信地大喊道。

    林淼一拍桌,奶凶奶凶地喊:“爱卿所言甚是!那个碧池!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边上闲得蛋疼逛学校玩儿的老沙路过教室门口,听见屋里小豆丁又在骂脏话,忍不住探进头来,打着洋腔教育道:“喵喵~不磕衣骂人,不磕衣说碧池。”

    林淼大是大非面前绝不含糊,赶紧点点头,用英语道:“好的,老沙,我错了,以后不会了!”

    老沙很是满意林淼诚恳的态度,微笑走开。

    围着林淼的姑娘们对林淼又是一通夸,纷纷说林老师英语棒棒哒,洋屁放得和洋鬼子一样标准。然后一边夸一边摸,一直摸到最后一节上课铃响,才心满意足回了自己的座位。

    “上课了。”体育老师走进教室,怀里抱了个大塑料筐。

    外头四中新生军训,学校操场被占。

    体育老师没放鸽子,把林淼他们的体育课,改成了棋牌课。

    林淼却懒得玩这些,直接拿出自然科学的真题,该奋斗就奋斗。

    至于袁佳洁那篇文章,早就被小姐姐们摸得抛到了脑后。

    战略上藐视到家了。

第三百二十九章 天大的事有爸在

    室内体育课装备管够,一大筐扑克牌和各种棋类加在一起,数量比班上孩子的人数只多不少,就算真的这群妖孽集体患上自闭症,自己和自己玩都没问题。

    张雪茹兴冲冲上去拿了副跳棋,接着转头就一巴掌按在林淼的真题册上,要拉着林淼当陪玩,满脸不容反对的样子,只差一句写你妈逼起来嗨。

    林淼当场就被激怒了,扔下笔就吼:“跳棋有个毛的技术含量?!”

    张雪茹浑然不惧吼回去:“那你想玩什么!?”

    林淼冷冷一笑,上台拿了副飞行棋回来。

    两分钟后……

    “光下棋没意思啊,要不来点彩头吧。输了的人等下去操场跑一圈,边跑边喊我爱赵忠祥,茹茹,敢不敢?”林淼课桌前后,围满了看热闹的小屁孩。

    班上两朵班花姐姐高媛媛和蒋琴琴,被林淼拉来搭伙,凑了一桌。

    “那你要是输了,就上操场喊张雪茹我爱你,你敢不敢?”张雪茹反问林淼道。

    林淼想都不想就一票否决:“太没挑战性,根本配不上朕的脸皮!换一个!”

    张雪茹直接动手,捏住林淼的脸颊往外一拉:“不换!我管你脸皮有多厚,反正我就要这个!”

    “咦~”四周一阵起哄。

    张雪茹身正不怕影子斜,占幼儿园小朋友的便宜毫无心理负担,笑容邪恶,死不松手。

    而高媛媛和蒋琴琴迎着起哄,也跟着凑起热闹来。

    “那要是我赢了,林淼就要喊我爱蒋琴琴!”

    “我赢了,就是我爱高媛媛!”

    “哎哟,我说你们要脸吗……”林淼被这群荤素不忌的女孩子逗笑了。

    记忆中,初一的小姑娘没这么热情奔放的啊……

    还是外国语初中这群货,确实脑回路和普通学校的孩子不大一样?

    林淼这边热热闹闹,教室里其他几个男生,就只能挤在角落里羡慕又装不屑地偷瞄。

    刘少锋拿来一副中国象棋,在桌子上摆开,好整以暇,轻飘飘的口气道:“唉,本来还听说林淼象棋下得好,还想跟他切磋两把的,现在看来是没机会了。姜何川,我们来一把啊?”

    姜何川盯着刘少锋看了两秒,见这狗日的一脸要虐菜的冲动,稍作犹豫,就坚决摇头道:“不来,我不会!”

    “象棋都不会,是不是中国人啊?”刘少锋兴致盎然,“我教你吧,很简单的!”

    “不学,没兴趣,帆哥,我们打牌!”姜何川直接发动“打牌遁”逃走。

    刘少锋这下就无奈了,他环顾教室,眼看满屋子的废渣,打牌的打牌,下飞行棋的下飞行的,堕落得不行,然后露出一脸高手寂寞、无敌好痛苦的表情,叹了口气:“唉,不像话啊……”

    “刘少锋,我跟你下吧。”彭二月的声音,突然在刘少锋身后响起。

    刘少锋转过身,上下打量二月一遍,哂笑道:“你会吗?”

    “我爸说我……还凑合吧,勉勉强强能走两步。”二月一脸憨厚坐到刘少锋对面。

    “那就行!会下就可以啊!”刘少锋心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急吼吼道,“我们班看来象棋下得好的也没几个,来吧,来吧,我好久没下了,手都痒了。”

    二月嗯了一声,先手执红,抬手就是最常见的炮二平五的开局。后头正在洗牌的许风帆见状,对姜何川使了个眼色,两个人相视一笑,扔下扑克牌,围了上去。

    “诶,你们两个,怎么不打牌了啊?”刘少锋见有观众,精神越发抖擞。

    许风帆道:“两个人打牌没意思,还不如看你们下棋。”

    “那你呢?”刘少锋侧头问姜何川,“你不是不会下吗?”

    “是啊,下是不会下,看还是能看懂的一点的。”姜何川笑道,“我怎么说也是个中国人嘛!”

    刘少锋呵呵一笑:“行吧,今天就让你们看看什么叫高手。”说着话,随手跳了个马。

    二月不声不响,继续在棋盘上操作。

    刘少锋毫无压力地把棋子一个一个调出原来的位置。

    两人互不干扰,仿佛完全自顾自地走了七八个回合后,彭二月突然一炮过河。

    刘少锋一看,不由笑道:“我不去打你,你倒来打我了啊?”

    二月咧了咧嘴。

    “你打我的卒子,我就吃你的炮……”刘少锋依然成竹在胸的样子,嘴里这么念着,却只是提上己方的马,去追胖子的炮。

    二月又笑了笑,淡淡然把炮往边上一挪。

    刘少锋嘴上不停,继续边下边逼逼。

    棋盘上的局势,在几个回合内就犬牙交错得有点辨不清状况。

    “哎哟,二月你下得不错嘛,看来我得拿出百分之八十的实力来作战了。”刘少锋盯着棋盘半天,没想出还能走什么地方,只好提起卒子,走了一步没用的废招。

    这时却见二月呵呵一笑,直接红车沉底,吃掉了他的士。

    “你输了。”小胖子一脸云淡风轻。

    刘少锋猝不及防,仔细看了好久,才看明白自己被将死了,连连喊冤道:“大意了,大意了,这把不算,再来一把!”

    彭二月没拒绝,和刘少锋一起把棋摆好。

    “这把我要认真了!”刘少锋信誓旦旦。

    彭二月轻轻嗯了一声。

    过了两分钟……

    “算了,不下了,你水平不行,都还没入门呢。”彭二月一脸无聊地站起身来。

    刘少锋低头看着被胖子九个回合弄死的棋局,脸色铁青。

    姜何川不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少峰,做人要学会坚强啊。”

    “滚。”刘少锋言简意赅。

    但换来的,却是另一侧肩膀上的另一只手。

    许风帆跟着叨逼叨:“输赢这种事,习惯了就好。想当年,我也觉得自己简直天下无敌,后来被淼哥吊打的次数多了,输习惯了,内心也就平静了。淼哥说得好啊,做人嘛,要想不痛苦,就要早点学会接受。一旦你接受自己是个渣渣的设定,生活中的一切不甘心,就会很快化为乌有,眼前的人生也会变得美好起来。锋锋,相信自己,你也可以像我一样快乐的。”

    刘少锋憋屈得都快哭了:“你也滚。”

    姜何川和许风帆见状,双双良心未泯地把手缩了回去。

    刘少锋突然转过头,不甘心地朝彭二月大喊道:“二月!你学象棋多久了?”

    “大概四岁开始学的吧……我是中国象棋项目的二级运动员,去年拿的。”彭二月又走了回来,说话的声音稍微有点大,略带点低调炫耀的成分。

    刘少锋直接就无话可说了,委屈巴巴地追问:“那你怎么不去比赛,让林淼拿了冠军啊?”

    “本来是想去的,我爸说他那个比赛太业余了,比赢了也没用,我就没去了。”彭二月说着,扭头朝林淼的方向看了眼,“不过淼哥应该也挺厉害的吧,去年他才六岁呢。”

    “那你去跟淼哥切磋一把啊,这里让我来!”姜何川气势汹汹坐到刘少锋对面。

    刘少锋见状一怔:“你干嘛?”

    姜何川呵呵道:“刚才观察了一下,感觉你的水平跟我差不多,娱乐局还是能来两把的,菜鸡互啄欢乐多,输了也不伤面子。”

    刘少锋翻了白眼:“卑鄙无耻,阴险小人……”

    ……

    彭二月坦克式硬核装逼的当口,林淼和三个女孩子的棋局,也已经到了焦灼时刻。

    一开始领先的张雪茹,此时落到了第三。

    林淼则运气爆棚,其他三人还一圈都没走完,他却只剩最后一架飞机到终点,就能完成比赛。

    “赵忠祥老师是三代人的偶像,爱他不丢人。”

    林淼手里摇着骰子,一边给张雪茹做心理建设,免得她待会儿赖账。张雪茹听得咬牙切齿,然后就见林淼扔出一个5,稳稳地把飞机拐进向上通道的第三个格子。

    “结束了,寡人果然是天选之子……”

    “唉,还让不让人活了,连运气都这么好。”高媛媛垂头丧气地说着,拿起骰子,随手一扔,扔出一个6来,然后怏怏拿起棋子走了6步,继续扔骰子,还是6……

    再接着,神奇的一幕就上演了。

    在张雪茹和蒋琴琴的一次比一次兴奋的尖叫声中,高媛媛连扔了4个6,最后一次飞机从弹跳点上越过,竟生生把林淼已经拐进终点通道的最后一个棋,从半空中撞飞下来。

    “我勒个擦!这特么也可以?”林淼目瞪口呆。

    边上早就被蒋琴琴和张雪茹吸引过来的同学见状,也纷纷发出了惊叹。

    “林老师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啊。”

    “是不是最近做了什么缺德的事情?”

    “林老师这么小,能做得了什么缺德的事情?”

    同一时间,学校某处角落,正兴致勃勃地看中国军人训练童子军的沙老头,头顶上方的一块云彩散去,阳光洒落下来,照在他满头的白发上。

    来中国后水土不服好几天的他,突然感到久塞不通的鼻孔,一下就通了气。

    林淼被高媛媛千里追杀、一击毙命后,就像是耗光了一整天的运气,再也没有缓过气来。在三个姑娘的配合打击下,他的最后一颗棋子,始终没能走出家门三个回合以上。

    午后的放学铃声,在满堂哄闹中响起。

    姜胜善披着夕阳走下教学楼,有点担忧地想知道,林淼到底有没有受到舆论的影响。

    可刚走到楼梯口,就听到林淼的声音,从教学楼的入口处传过来。

    喊声嘹亮,情感真挚。

    “我爱高媛媛!我爱高媛媛!我爱高媛媛!”

    看来完全没受影响……

    姜胜善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但是紧接着,马上又皱起了眉头。

    这么小的孩子,早恋更不行啊!

    她脚步匆匆,朝着教学楼大门口走去。

    拐过楼道的弯,却迎面就遇上了过来接林淼放学的江洋。

    江洋神色有点凝重。

    两人对视一眼,江洋抱起林淼,对姜胜善道:“姜校长,你报纸看了吗?”

    姜胜善心头一沉,点了点头。

    江洋道:“那我先带孩子回去了,先给他爸打个电话。”

    “好,”姜胜善道。

    林淼朝跟过来的同学们挥挥小手,被江洋抱出了学校。

    江洋一路不吭声,迈着飞快的步子,直奔离学校只有几十米远的传统文化创业园管委会大楼。

    进了院子,直奔二楼。

    推开二楼的门,屋里头,老林的忠实手下,严晓海和李晶晶都在,脸色都不太好看。

    “来了?”严晓海问了句废话。

    江洋放下林淼,二话不说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老林的传呼。

    没过半分钟,电话铃响。

    江洋拿起电话,转交给了林淼。

    林淼接过话筒。

    老林的话简单明了:“孩子,不用怕,天大的事有爸在,爸今晚就回来。”

    林淼微微一笑:“嗯。”

第三百三十章 行业搅屎棍

    夕阳余晖落尽,华灯初上。

    散去暑气的市府路上人来车往,数不清的自行车从正门上方悬挂国徽的庄严建筑前路过,多数人对站在建筑大门前,警号、警衔、警徽俱全的站岗特警司空见惯,只有平时较少路过这里的市民,才会略带一丝好奇地多瞥几眼,那五六块挂在市府大院正门两侧的衙门牌匾。

    瓯城区的地方就这么丁点大,市政府驻地什么的,也只能建在这喧闹的市中心。

    既自带几分距离感,又显出几分平易近人的亲民。

    夜色中,一辆奥拓缓缓驶来,在市政府大楼门前的马路旁停下。

    董希伯推开车门下来,转身又交代了一下司机,让他先回家吃饭,自己今晚这个会,也不知道要开到什么时候。司机很干脆,调转车头就走。董希伯这才回过头来,眼神郑重地朝着大门走去。像他这种级别的官儿,平时来市政府的频率不高也不低,但多数时候,都是来当人肉背景的,毕竟真有要紧事,也轮不到他来举手表决。但今天的情况,显然跟往常不太一样。

    打电话通知他的人,是那位空降下来,分管科教文卫的副市长罗万洲的秘书。

    而罗万洲,则正是一手推动湖滨路传统文化产业园项目,在市一级的总负责人。

    只是董希伯绝不认为,罗万洲今天喊他来,会是为了湖滨路项目的事情。他心里隐隐猜到是真正原因,可又觉得太过荒谬。

    不过是一个小孩的问题罢了,就算他亲爹再怎么出名,可也不至于惊动市里啊……

    董希伯眉头紧皱,正要走过大门外的岗亭,身后突然有人喊他:“董主任!”

    董希伯转过头。

    瓯城区教育局的副局长郑爱芬,匆匆走上前来。

    “郑局。”董希伯立刻换上笑脸,伸出手来。

    两人礼节性地握了下手,郑爱芬笑着问道:“董主任这么晚过来,街道又出事情啦?”

    “我们街道能出屁的事。”董希伯口风紧得很,装得很随意道,“我过来找领导谈点小事情。”

    “哦,这么巧,我也是被领导点名叫过来,也搞不清楚是什么事情,我吃完饭碗都来不及洗,我家那个气死了,本来他昨天洗了碗了,今天又得他来,哈哈哈哈……”郑爱芬一阵娇笑。

    董希伯看着她,忍不住叹气。

    这姑娘显然是家里有人啊,三十不到的年纪,就已经副科了。

    哪像他,早就是瓯城区人尽皆知的“西城街道铁打的董主任、流水的书记”,升上正科级后,干二把手干了足足十三年,光在西城街道主任这个位置上,就坐了整整十年。

    正是“古今天下岂有四十年太子?”,简直去他奶奶的……

    两个人默契地不吭声,却朝着同一栋楼的方向走去。

    一直等走到大楼下,两人才对视一眼。

    郑爱芬年轻,沉不住气先问道:“董主任,是罗市长叫你来的?”

    董希伯点点头。

    郑爱芬不由奇怪道:“什么情况啊,我们两个又不在一条线上,都不挨着啊!”

    “不挨着事情,那就是挨着人了。”董希伯心里笃定了九成,迈步进了楼。

    ……

    市府大院4号楼楼顶小会议室里,此时已经坐了好几个人。

    除了罗万洲外,还有团市委的书记何超盈,东瓯市教育局的首官宫昌吉,副局长梁艳红。正巧这几天在市宣传部挂职的张雪茹的妈妈廖芳华,被临时拉来当秘书,干点端茶送水的杂活,说不好待会儿还得出门去买点宵夜。还有最后一个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闲杂人,则是《东瓯日报》集团下属出版社的副总编,丁少仪。

    罗万洲站在窗前,眉头微皱地看着窗外的点点星光。

    空降来东瓯市短短几个月,他的头上就多了许多白发。除了日常工作外,他还需要分出太多的精力,去搞定“人”的问题,但所幸付出都还有回报,工作一切顺利,再这样零差错地熬上一两年,照理说他就可以再上一级,去省里履新了。

    可他实在没想到,市里的工作没出问题,外头的火,倒先烧进来了。

    罗万洲无法确定,这到底是意外,还是有人蓄意想整他。

    但不论如何,这颗足以被有心人利用的小火苗,都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它掐灭。

    罗万洲久久不语,会议室里的其他围坐在椭圆长桌前的大佬们,也都一言不发。

    此时他们每个人面前,都放着一份今天新出的《曲江南都报》,报纸全都翻在第八版,关于林淼的那篇报道,赫然在目。

    除了罗万洲外,屋里牌子最大、资格最老的宫昌吉,一口一口地抽着烟。看着报道最后一段“神童背后的‘造神者’”这几个字眼,宫昌吉感觉自己就像一座随时都要爆发的活火山——如果写这篇报道的煞笔记者现在就站在他面前,他分分钟就能用满腔的怒火喷死她。

    “妈个逼!”寂静无声中,宫昌吉把烟头一拧,猛地拍桌道,“什么意思啊?!说我们东瓯市搞教育造假吗?这个什么狗屁报纸!调查过吗?!问过我们一句吗?我们全市教育系统,从上到下,没一个人知道他们过来查这件事,一声招呼都没有就把文章发出来,做事还讲不讲规矩了!还讲不讲政治,讲不讲稳定了!?省里宣传部直管的媒体,就能这么无法无天吗?!搞出负面社会影响,他们负责啊!?”

    宫昌吉一通咆哮,吓得正在倒茶的廖芳华汗毛都竖了起来。

    罗万洲依然不吭声,眉头皱得更紧。

    就在这时,董希伯和郑爱芬推开房门,略显紧张地走进来。

    两人跟屋里的人互相对视了一眼。

    团市委的何超盈柔声道:“老董,小郑,先坐下吧。”

    董希伯和郑爱芬默默坐下。

    何超盈给宫昌吉顺气道:“老宫,你先别急着发脾气,这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谁都说不清,也不一定就是冲着你们来的。这事真要被定性了,我们团市委还给那孩子发了全市三好学生的奖状呢,那我们也要负责任啊。咱们今天这么多人过来,是来想办法的。丁主任,出版媒体这块,你是行家,这个《曲江南都报》,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丁少仪轻轻抬了下镜框,面沉如水:“这个《曲江南都报》,是我们行业里头,出了名的搅屎棍啊……”

    话刚落下,会议室里的电话,骤然响起。

    电话铃响了四五声,没人起身去接。

    廖芳华终于反应过来,急忙走上前,接起了电话。

    片刻,她放下话筒,对满屋子人道:“林主任到家了,现在马上就带孩子过来。”

    “好,那就抓紧把问题研究一下!”罗万洲听完,突然转回身,坐到上首,翻开了报纸,“等老林带孩子过来,我们就马上想对策,今晚起码得搞个大方向出来。”

第三百三十一章 面授机宜

    晚上7点出头,饭点虽然过了,但西城街道的小餐馆依然生意红火。

    在悠扬的《新闻联播》开场音乐中,西城饭庄外,大大小小的桌椅板凳,浩浩荡荡一路从屋子里头摆到马路牙子边上,恨不能连车道都占用了。

    按理说像他们这么个玩法,早该被城管收拾了,但不巧平时过来吃饭最多的就是西城街道办事处里的那群搞市容管理的,所以这些常年打白条吃饭的老兄们,总不能执法严明起来连自己的饭碗都砸。更不用提,这家店还有林主任专门给打过招呼,现在也算半个街道下属的编外机构——那既然是自己人,就更要往死里包庇。

    “18号桌!腰果炒鸡丁!”

    客人太多,店老板克勤亲自上阵,举着托盘到店外,给客人大爷们上菜。

    热腾腾香喷喷的菜刚放下,突然眼前就有一辆眼熟的桑塔纳飞驰而过。

    “哟!桑塔纳啊!”吃饭的客人羡慕地嘀咕了一句。

    克勤没犹豫,果断装他人之逼,笑道:“是林国荣的车,我看他出差好几天了,刚回来就这么忙,这么晚还东跑西跑的。”

    “林国荣的车啊?”老林现在在东瓯市的名气,说不夸张点,简直比市长还大,吃饭的客人闻言,立马就反问道,“老板,你看没看今天那个报纸,听说林国荣他那个儿子,是假的神童啊,是林国荣花钱让人包装出来的。”

    克勤一听,立马就不爽了,拉下脸来:“放屁!他儿子比写报纸的人都灵光!中午到我这里吃饭,跟老师说话都用英语的,哪个憨逼报纸说的啊?”

    “曲江什么报,名字忘了,反正我们单位今天下午说得老他妈热闹了,这个事情要是真的,林国荣的脸还不丢干净了啊?哈哈哈哈……”客人哈哈大笑,显然很期待看老林出丑。

    克勤呵呵一笑,不想搭理这货,转头就走。

    就算林国荣死了,你们也发不了财,高兴你妈个鸡毛啊……

    ……

    老林的桑塔纳驶出西城街,风驰电掣,直奔市政府大院。

    一路上,老林气急败坏,完全没有他在电话里的那份气定神闲,破口大骂个不停:“妈个逼!那个记者别让老子碰到,碰到了看老子不弄死她!”

    毫无疑问,老林压根儿不仅没办法,甚至已经失去了最起码的理智。

    所谓“天大的事情有爸在”,只是他漫长吹牛生涯中,一份略带父爱光辉的普通样本而已。

    弥足珍贵,但无法解决任何问题……

    “爸,我们是法治社会,真让你碰上,你弄死她也没用啊,自己还得坐牢,多得不偿失……”林淼懒洋洋说着,随手拿起放在后座上的《曲江南都报》,果然就是今天的那份,“爸啊,你可千万别觉得领导这么晚找你过去,是要给你撑腰,他们找你,肯定是想跟你一起想办法的。事情是因为你儿子才闹大的,你等下见了他们,要是也像现在这么激动,这事情就法办了。你越冷静,领导才会信任你,想不出办法,也不会怪你,反过来你要是拿他们撒脾气,咱们两个搞不好就得一起完蛋,以后你升官也别想了,咱们家发财也不用指望了。”

    老林被林淼半忽悠半恐吓几句,总算稍微收敛了几分。

    但还是紧皱着眉头,瓮声问道:“这事情不好办,省里的报纸,舆论一起来,压都压不住,市里也管不到省里去……妈个逼,那个记者到底是谁派来的?”

    “爸,现在最大的问题,不是记者,也不是报纸,舆论也不是第一位的。”林淼把报纸放下来,认真道,“刚才你回来之前,我又睡了一觉,你猜怎么着?……老爷爷又给我托梦了!”

    老林沉默了大半天。

    “真的吗?”

    “真的。”

    “这次托梦时候什么了?”

    “说了《毛选》第一卷的矛盾论。”

    老林再次沉默,过了大半分钟,他轻轻放开了油门。

    车速一慢,老林做了个大胆的动作,转过头问林淼道:“阿淼,爸不是别人,你不要担心,你说什么,爸都信你。你跟我说,其实你以前跟我说的那些话,都是你自己学的,你其实本来就是个神童对不对?根本没有那个老爷爷……”

    林淼直接就愣了。

    狗日的……

    老林你对世界的接受能力也太强了啊……

    “嗯啊……”林淼轻轻点了下头。

    老林一声怒吼:“妈个逼!我就知道!老子这么聪明,生个儿子是神童不是很正常嘛!”

    “爸,你冷静……”林淼好方。

    感觉老林好像陷入了某种另类的自恋模式,彻底不可自拔了。

    “阿淼!你说,这个事情你觉得该怎么解决?”老林吼道。

    林淼稍微做了个深呼吸,默默组织了一下语言,缓缓说道:“爸,我这么跟你说,遇上问题,你首先得搞明白,问题的轻重主次是什么。这个报纸上的新闻一出来,明面上,说的是我,但是就算我被弄死了,跟市里头的领导又有什么关系呢?市里头的领导,为什么这么慌呢,说明什么问题?说明这个舆论一起来,不光是我和你要倒霉,那是整个东瓯市,跟这件事扯上关系的领导,全都要一起倒霉。你报纸看了吧?”

    “嗯。”老林眉头紧缩,听得很认真地点了下头。

    林淼继续道:“报纸上怎么说我的,说咱们爷儿俩是在搞教育欺诈,怎么欺诈,欺诈了谁,通过谁来欺诈的?不就是东瓯市的整个教育系统吗?你看,罗万洲是不是分管教育的?”

    “我个天,老子说他个老小子怎么今天这么上道,老子的儿子一出事就叫我了,我还当他那么好心呢。”老林满脸恍然大悟,眼底泛光,又惊又叹,“妈个逼,原来是为他自己啊。这些个搞政治的,水也太深了……阿淼,还是你这个脑子好用啊,爸干了这个多年工作,还没你看得清楚。”

    其实我也干了好多年的,而且我的层次比您老高多了,都是经验啊……

    林淼心里默默想着,然后手把手教起老林道:“爸,待会儿呢,如果他们让你说话,你就这么说。咱们这个策略啊,叫给态度不给解释,给配合不给妥协。具体执行上,要分三步走……”

    老林连连点头,热泪盈眶。

    儿子这么小,就能教老子怎么干活了。

    太特么给老子挣脸了……

第三百三十二章 谋定(上)

    “曲江南都报最开始办报的初衷还是好的,想替老百姓说点他们没机会说的话,维护社会公平公正,也算是对地方舆论监督体系的一种补充。但是一件事做得久了,总是免不了要变质……”市府大院4号楼会议室内,丁少仪喝着品质不俗的茶,缓缓说着曲江南都报的前世今生。会议室里很安静,大家反正是在等人,干脆就当听故事。

    “大概从两三年前开始吧,曲江南都报换了领导后,他们报道的尺度和内容,就越来越让人摸不着头脑。有时候刊登的社会报道和评论,看起来都不像是在替老百姓说话,反倒是有种为了说话而说话,刻意唱反调,可以特立独行的感觉,观点也越来越偏激,好像每个星期不骂政府机关几句,就浑身不舒服一样。”丁少仪说到这里,又抿了一口茶。

    郑爱芬饶有兴趣地追问:“那他们这么弄,省里怎么不处理呢?”

    “不处理,当然有不处理的原因。”丁少仪把杯子放下来,翘了个斯文的二郎腿,面向郑爱芬道,“第一呢,是因为老百姓喜欢,报纸越骂政府机关,销量就越好,销量越好,社会影响力也就越大。这样一来,省宣传部要是管它,老百姓肯定就骂,说你政府控制舆论,防民之口,让国外知道了,又要拿这个当借口,说你中国搞言论管控,说你不自由,说你人权问题,闹大了,省里有关部门的领导,肯定是要担责任的,而且搞不好是大责任。”

    罗万洲听到这里,微微点头。

    中国的官不要当,尤其级别越高,要面临的问题就越复杂。

    一旦处理不好,轻责受处分,重则断送政治生涯。

    大家看似表面风光无限,但背后谁又不是如履薄冰。

    四十岁出头就做到副市长的罗万洲,对丁少仪的分析,发自骨子里的赞同。像《曲江南都报》这样的硬骨头,如果没有万全的把握,谁也不会去碰这个钉子的。

    这时丁少仪又继续道:“还有一点,现在国家一切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真要把它拿下了,这里头还涉及到那么多人吃饭的问题,还涉及到经济指标,这样一来,省里市里,分管这块业务的领导,就算嘴上同意,心里到底乐意不乐意,那也说不清楚,为了整治一家媒体企业,搞不好要得罪一大批领导,而且就算整治好了,成绩也是看不出来的,你总不能说,我因为处理了这个报社,所以老百姓对政府机关的辱骂率下降了百分之多少吧?这算哪门子成绩啊,是不是?”

    原本严肃的会议室里,这下的气氛终于好转了。

    众人被丁少仪说得忍不住发笑。

    梁艳红接话道:“所以这个报社,现在是动它不行,不动它呢,搞不好就像咱们今天这样,谁也不知道,自己哪天一觉睡醒,莫名其妙就中枪了。”

    “对咯,所以这件事,难就难在这里啊。”宫昌吉端起茶杯道,“你要是换了东瓯日报敢这么干,我今天晚上就跑杭城去告状给你看,可这家报社,真是拿它一点办法都没有。”

    “宫局,我们可是同一条战线的,你不要乱举例啊,东瓯日报哪天不拥护你们的领导了?你们天天开那么多会,可都是我们派人过去给你们义务做宣传的!”丁少仪笑道。

    宫昌吉喝了口茶:“开玩笑嘛,看你这么认真……”

    几个级别比较高的领导,逐渐把话聊开,心情稍微好转,便谈笑风生起来。

    这就苦了董希伯,既没有女性身份和家族背景撑腰,级别又够不上和领导吹牛打屁的分量,关键是他确实年纪大了,眼界也有限,根本跟不上丁少仪他们的思路。

    这样就只能一直憋着不说话,越是坐着,就越是浑身难受。

    连茶水喝干了,也不好意思让廖芳华给续一杯。

    好在,这样的尴尬持续的时间并不长。

    丁少仪刚说完《曲江南都报》的情况,不到两分钟,老林就推门走了进来。

    身边还带着他家的小豆丁。

    “叔叔好!阿姨好!”林淼进门先卖萌。

    丁少仪对他稀罕得很,马上走过去,把林淼抱在怀里,笑着说道:“淼淼,这么多叔叔阿姨,可都是特意为了你,大晚上跑过来开会呢!”

    呵呵,骗鬼呢……

    林淼心里一笑,不过嘴上还是很老实:“叔叔阿姨辛苦了!”

    “应该的,谁让你这么听话,叔叔阿姨都舍不得看你被人欺负呢!”丁少仪抱着林淼坐下来,顺手取下林淼背在背后的小书包,让林淼坐到她的腿上。

    老林跟丁少仪对了一眼,然后就走到罗万洲跟前,跟罗万洲紧紧握了下手。

    接着依次是宫昌吉、何超颖、梁艳红、郑爱芬,对董希伯,只是点了下头。

    招呼打完,老林落座。

    老董见到自己人,也总算放松了许多。

    这个会议室里,现在好歹有两个人的级别比他更低。

    安心了……

    廖芳华马上端来一杯热茶,放在老林跟前,笑着轻声喊了句:“林主任。”

    老林见到张雪茹的妈妈,略微有点惊讶,不过这不是今天的重点,点头一笑,就揭了过去。

    “你们聊到哪里了?”老林问丁少仪道。

    丁少仪看老林一副淡定模样,不由露出一抹微笑,反问道:“你儿子出了这么大事情,我看你轻松得很嘛!”

    “那我还能怎么样,着急有什么用?现在关键是要想办法。”老林这话说得,和刚才在车里骂娘的那位,完全判若两人。

    罗万洲见老林这状态,心中暗暗点赞,但脸上却是不动声色,沉声道:“人都到齐了,那就开始吧。”

    端茶倒水的廖芳华,马上找了个地方坐下来。

    空旷的会议室里,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只有罗万洲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

    “今天这份报纸,大家肯定也都看过了,我先说说我对这件事的看法。我觉得这件事,首先性质很严重,它是直接对我们东瓯市的教育环境,还有相关的管理部门提出了质疑,这个质疑不但是管理层面上的,不但是制度层面上,他甚至指的就是我们今天坐在这里的所有人,也包括我,存在严重的工作能力和作风问题。往小了说,它是在指责我们工作不力,往大了说,那就是说我们渎职,甚至是集体腐败!这个事情,我认为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把它压下去,最多不能超过两天,最慢48小时之内,我希望这个问题就能得到妥善的解决。”

第三百三十三章 谋定(中)

    “宫局,这件事情,对你影响最大,你先说说吧。”罗万洲说完要求,就马上点了名。

    宫昌吉刚刚才舒展开的眉头,此时又聚拢起来,眉心挤成一团,形成一个川普的川字,很烦恼,很没有头绪,但是又不说不行。他翻开面前报纸的第八版,然后拿起笔,先慢慢划出跟他相关的几段描述,包括林淼参加区里和市里小学生奥数比赛拿一等奖,拿了区里和市里小学生赛文比赛的大奖,划完后,又拿着笔,在上面敲打了半天,罗万洲看得忍不了,轻轻咳嗽了一声,以示催促,宫昌吉这才叹了口气,从兜里拿出一包烟来。

    “唉,这个怎么说呢,事情也不是我亲自经手办的,过程我也不知道啊。”宫昌吉习惯性先甩锅,接着前前后后把身上的口袋摸了个遍,却没找到打火机。

    哗啦一声。

    老林把打火机贴着桌面推到宫昌吉跟前。

    宫昌吉拿起火机,沉着脸对老林点了下头表示感谢,然后很淡定地拿起来,完全不管屋里其他人受不受得了烟味,自顾自把烟点燃,深吸一口,吐出一道长长的青烟,这才稍微有了点思路。他双指夹着烟,慢悠悠看坐在丁少仪怀里的林淼一眼,淡淡说道:“我跟老林家的孩子,前前后后加起来,应该一共也就只见过一面。不知道那个比赛开始还是颁奖的时候,具体反正记不清了,当时也没跟他说话,我过去就是讲了几句话……”

    “老宫,你都讲话了,怎么还记不清是什么比赛?”边上的副局长梁艳红插嘴问道。

    “讲话了又怎么样?”宫昌吉理直气壮,“讲话稿又不是老子自己写的!”

    “宫局继续说,那这种情况,你打算怎么处理?”罗万洲又把宫昌吉拉回正题上。

    宫昌吉又抽了几口烟,突然把烟头一摁,双眼一亮:“有了。咱们这样,这个什么鬼的报纸不是说,老林花钱给他儿子买名次吗?那我就把那几次比赛的所有文件全都公布出来,从孩子怎么报名参加比赛的,怎么晋级的,怎么拿到奖的,我一份一份全都给它贴出来登报,给全社会看我们的流程是绝对清白的,这样总行了吧?”

    “还有人。”梁艳红又插嘴,“还有那些参与组织比赛的职工,还有比赛的评委,我们让市里的公证处或者别的第三方机构,给他们给个人补一份证明。”

    宫昌吉想了想,点头道:“也行,无非就是多跑一趟。”

    罗万洲听着总觉得哪里不对,不过这会儿也不便先行否定,只能继续道:“宫局说完了,梁局你还有别的补充的吗?”

    梁艳红摇头道:“我和老宫就是一路的,他的问题解决了,我的问题也就解决了。我无非就是跟孩子待一起的时间稍微多了几天,他去省里参加作文比赛的时候,我是带队的,也就跟住了一个星期。不过省里的比赛,这报纸里也没提。提都没提,那证明个什么东西?”

    “那孩子省里比赛拿奖了吗?”郑爱芬突然问道。

    “拿了啊!全省一等奖啊!”梁艳红突然显得很愤愤道,“所以你说这个写报道的记者,摆明了就是故意的!孩子一年到头拿那么多奖,偏偏就是分量最重的一个她不写。这事情也是好笑,省里能拿一等奖她不怀疑,市里拿个一等奖就说我们暗箱操作了,这人真的是不要脸……”

    “艳红,他们平时都是这么干的,有用的材料就拿来用,用不了的材料就装瞎忽视掉,不这么写,老百姓怎么会信啊?”丁少仪解释了一下行业潜规则。

    憋了半天的董希伯忍不住开口:“这个媒体行业,也是够操蛋的,是黑是白,都是你们一句嘴巴说了算,拿老百姓当傻瓜耍。”

    罗万洲听见,立马把这话题打住,问董希伯道:“那个……董主任,你有什么想法吗?那个象棋比赛的事,你打算怎么证明?”

    “罗市长,我那个比赛,就是纯粹是瞎玩。脑子稍微清楚的人都能看出来,那就是街道搞点文娱活动,突击花钱,应付年度考核的嘛,又不是什么真的正规比赛!自娱自乐的东西,现在也要上纲上线,他们当记者的要这么查法,我一个街道办事处的人,明天就全都要被抓到牢里去,谁能说自己一点后门都没给亲戚朋友开过,谁敢说自己半分钱好处都没收啊?”

    董希伯发了几句牢骚,渐渐也就放开了,“这个水至清则无鱼,基层有些事情,你就得睁只眼闭只眼,工作才能做下去嘛,全都管那么严,你一点好处都不让人捞,那么多人凭什么帮你做工作?凡事得将就啊,差不多就行了,对吧。反正我这个证明不了,要证明最多也就像宫局长说的那样,我把我文件全都贴出来,工作人员也挨个搞个清白证明。”

    罗万洲盯着董希伯看了半天,心里头无语得要死。

    这些话,你特么私底下说说也就算了,现在当着这么多同事的面讲出来,公然说什么“凡事要将就”、“差不多就行”、“水至清则无鱼”,老子当领导的,不要面子的吗?

    你说你这么说出来,我是办你还是不办你?

    知不知道什么叫能做不能说,什么叫能说不能做。真是活该干了一辈子还是二把手,你个狗日的要是当家了,那指不定还得捅出多大篓子……

    罗万洲肚子里一阵嘀咕,干脆都懒得再跟董希伯说话,转头问郑爱芬和何超颖:“你们两位呢,有什么话说?”

    郑爱芬和何超颖对视一眼。

    何超颖先道:“罗市长,我这边比较简单,就是给孩子颁了个全市三好学生和优秀少先队员的奖,只要宫局他们这边没问题,我当然也就没问题。”

    罗万洲轻轻点头。

    又听郑爱芬接道:“我这边也不难,孩子参加奥数比赛的试卷都在。数学比赛,真的假不了,大不了我们再让别的地方的老师过来出题,孩子只要把题目做出来,报纸上的谎言就不攻自破了。”

    “这个行。”罗万洲总算听到点好消息。

    直到这时,他才最后一个望向老林,问道:“林主任,小郑的这个提议,孩子现在能接受吗?”

    老林望向林淼。

    林淼向老林微微一笑。

    老林掏出烟来,宫昌吉默契地把打火机推回去。

    “做题目,是肯定没问题的,这是小事情。”老林点起烟,没抽,悠悠然道,“不过你们刚才说的那个办法,思路就不对,这个题目,做一百次、一千次的满分也没用啊……”

第三百三十四章 谋定(下)

    “问题出来了,最怕就是被人牵着鼻子走,我们解释得越认真越仔细,人家能做文章的地方就越多。宫局说把文件都亮出来,那文件能不能是造假的?我们说让第三方给我们做证明,那第三人的人能不能被收买?就算我自己知道,东西全都是真的,可现在社会舆论对你先入为主,我们自己空口白话,解释了就有用吗?一个不小心,真要有谁又说错什么话,还得被人抓住当把柄。这种舆论问题,你想靠说,靠证明,那是一百年都说不清楚的。”

    老林手上的烟,烧了三分之一,才轻轻嘬了一口。

    宫昌吉知道老林说得没错,可还是心里不痛快,皱眉问道:“那你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

    林淼听到这话,不由嘴角微微一扬。

    东瓯市的这群科级、处级干部,确实缺少处理舆论问题的能力。

    往前看,他们没能深入参与二十年前的社会动乱,运动经验和智慧都没能积攒下来;往后看,又离国内外各种高知势力勾结,各种似是而非、以假乱真的谣言层出不穷的信息时代,还差着一些日子,自然也就谈不上,锻炼出应对舆论危机的应急思维。

    脑子里什么都没有,能办成事才叫见鬼了。

    “具体的办法呢,现在没有,但是我觉得这个问题该怎么解决,大方向、大思路是得先明确的。”林淼伸手拿过烟灰缸,抖落长长的烟灰,然后低着头,开始背诵刚才临时在车上学到的内容,“南都报说我们搞教育欺诈、搞教育腐败,表面上看,是我们有关部门和媒体之间的矛盾,但事实上呢,媒体要说话,那是他们的权利,说什么话,我们本来就是管不着的。我们现在要搞清楚的,不是怎么不让媒体说话,而是要搞清楚,我们现在面对的,真正意义上需要解决的问题是什么,这件事情当中,最主要的矛盾又是什么?大家说,是什么呀?”

    老林环顾左右,所有人都眼巴巴看着他。

    刻意停顿了两三秒,老林才敲了敲桌子,稍微压低声音,划重点的语气道:“我们现在需要解决的问题,很简单,就一个问题。就是要想办法,让上级领导相信我们的清白。

    为什么这么说?很简单,媒体说我们坏话,重要吗?重要,但是没用,因为他们说再多的话,只要我们这些人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上,日子就还是该怎么过就怎么过,我们完全没有任何损失啊!机关单位被人骂——那不是天天都有人骂吗?我们哪天像今天这样着急过啊?那老百姓说我们坏话,重不重要?当然也重要,可在这件事情上,也没有用。

    那谁的意见有用?只有上面的意见有用!

    上面说我们有问题,我们才是真的有问题。上面说我们没问题,别的阿猫阿狗,就算叫破嗓子,又能拿我们怎么样啊?更不用说,我们这些人,本来就干干净净!

    所以说,我们现在面临的主要矛盾,根本就不是我们各单位的形象被媒体抹黑,和我们拿媒体一点办法都没有之间的矛盾。这件事情上真正的主要矛盾,应该是我们被媒体抹黑之后,却没有办法,马上向可以给这件事定性的人,证明我们清白的矛盾。

    这个道理要是大家都能想明白,那事情不就简单了吗?”

    老林一通分析,全场一阵安静。

    有人听懂了,比方罗万洲,心里一块阴云,如被拨云见日,眼神中浮现出振奋。

    有人没完全听懂,比方宫昌吉,老林说的道理,他完全赞成,只要领导点头,那就万事不是问题,至于什么主要矛盾的,就当它是个屁,随便放过去吧。

    还有人完全没听懂,比方董希伯,两眼发直,满脑子就一个困惑,老林这狗日的,平时只知道他牛逼吹得响,可从来也没见过这货,理论功底也这么扎实啊……

    但是不管怎么样,老林的发言是应景的,是言之有物的,是指明道路方向的。就算他真是瞎瘠薄说,可好像也确实说得像模像样,仿佛分分钟就能想出办法来。

    所以大家都不约而同,一脸不明觉厉地点头。

    老林眼看着连儿子交给他的干货还没拿出来,这一屋子的人就已经服气了,不由越发兴奋,拍桌道:“南都报想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去啊!老百姓要讲什么,就让他们讲啊!只要能让省里的上级部门知道,我们是无辜的,是清白的;只要在领导那边翻了案,这件事当中最难的部分不就过去了吗?

    东瓯市的天下是谁的天下啊,曲江省的天下是谁的天下啊?

    这些媒体单位,无非就是一群靠动嘴皮子、耍笔杆子混饭吃的人,除了说说话、写写字,他们还有什么能耐?这世上谁还不会说话,谁还不会写点东西了?政府机关就算真的过错,轮得到他们来处理我们的同志吗?媒体是什么,媒体是喉舌!那是要为我们服务的!要锦上添花?可以!说雪中送炭?不指望!想落井下石?我去他妈的!”

    “好!”宫昌吉大喊一声。

    全场响起掌声。

    坐在一旁的廖芳华都听傻了。

    看着老林意气风发的样子,她不禁一时痴迷,脸颊上泛起激动的红晕。

    罗万洲也高兴了。

    有了头绪,再想解决问题,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那照你这么说,我们现在就完全可以不管媒体,直接去找领导汇报就行了?”

    罗万洲笑着问道。

    “也不是。”老林又点起一根烟,眯起眼,用掌控一切的眼神,扫视全场,缓缓说道,“能用得上力气的地方,还是要用力。这件事呢,不能太主动,更不能不主动。”

    “怎么说?”罗万洲问。

    老林解释道:“让领导知道我们的清白,很重要,但是不能这么着急跑过去。我们要做的,是做好准备,让领导主动来调查我们,领导牌子越大,级别越高,来得越早,对我们越有利。反过来,如果是我们主动去找领导,那性质就大不一样了。”

    罗万洲不由点头:“对,太主动,容易让人拿住话柄。”

    “对咯~”老林说得得意忘形,向后朝椅背上一靠,想跷二郎腿,可惜腿太粗太短太硬,跷不起来,只能放弃这个造型,继续说道,“就是要有一副被动接受调查,但也不怕调查的样子,这样社会舆论,才会慢慢向你这边倒。因为老百姓肯定是想看我们笑话的,领导查出什么东西,他们才高兴嘛。下来查的领导呢,肯定也想把事情搞清楚,那我们配合他们不就行了?我儿子什么水平,领导只要不瞎,一眼不就能看出来了?领导要是看到事实了,媒体再说什么,老百姓再说什么,还能有个屁的用?”

    “那就是把……省里的领导亲自哄过来,事情就解决了?”罗万洲一语道出老林这套道理的中心思想,又马上接着问道,甚至连称呼都变了,“国荣,你家孩子,水平怎么样?”

    老林呵呵一笑,道:“水平……就那样吧。和中科局少年班的孩子不敢比,跟东瓯市里头的普通小孩子比比,水平还是高出不少的。”

    “真的?”罗万洲望向林淼,咧嘴道,“老林,你儿子的水平,接下来可要决定我们这一大群人的政治前途啊,这事你可不能跟我瞎说啊。”

    “罗市长,这事你放一万个心。”抱着林淼的丁少仪开了口,“我就这么跟你说吧,我们报社新来的本科毕业的实习生,水平不见得比这孩子高。”

    “开玩笑的吧?”罗万洲当场就被丁少仪这话说愣了。

    丁少仪却满眼认真:“罗市长,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会跟你开玩笑?淼淼这个神童,可不是白叫的,不然郭鹤龄也不会收他当关门弟子。”

    “郭鹤龄?”罗万洲眼里闪过疑惑,“这名字好像听过啊……”

    丁少仪微微一笑:“郭老是原京华社副社长,现在退二线了,在沪财当校长。”

    此话一出,满屋皆惊。

    罗万洲眼珠子都瞪圆了。

    “丁主任,国荣,这……什么时候的事?”罗万洲只花了半秒钟,就意识到郭鹤龄到底是个什么级别的人物,有这种大人物在背后撑腰,难怪林国荣能这么快火遍全国……

    董希伯更是吓得够呛,转头问老林道:“老林,这么大的事,你怎么都没吭一声啊?”

    “有什么好说的,我儿子的师父,又不是我师父。”老林一脸淡泊名利,憋得好特闷艰难。

    “就今年,孩子去省里参加作文比赛的时候,赛场就设在沪财。”丁少仪缓缓道,“郭老看孩子灵光,就把他收下当弟子了,拜师仪式那天我也在,去了国内媒体行业的不少人。现在淼淼还有两个师兄,一个沪城广电局局长孙如来,一个社科局研究生院的院长助理魏军。”

    “可以了,可以了。”罗万洲听得都撑不住了,忍不住走到丁少仪身边,把林淼抱过去,直叹道,“孩子,你比你爸厉害,比伯伯也厉害。”

    林淼抿着嘴,笑得很收敛,但这话不能接。

    罗万洲抱着林淼走回首位,继续说回今天的正题,但整个人的气势,跟方才已然大相径庭,充满自信的力量道:“国荣,说说具体的办法吧,具体该这么做,有没有想法了?”

    老林掐灭烟头,坐直身子,露出一脸认真道:“办法呢,有,不过要一步一步来。现在舆论还没起来,我们也不着急自证清白,但是也不能什么话都不说。目前这个情况,我们需要做的首先是表态,而且还要态度鲜明。这个事情,主要是冲着东瓯市的教育系统来的。那教育局就必须要站出来说话,宫局这边,有必要先发个声明,或者发个公开函,话不用多,一两句就足够了,需要说的话很简单,第一,《曲江南都报》说的事情,我们已经知道了。第二,这件事我们已经第一时间做了调查,调查结果是,报纸上所有的内容都不属实。好,可以了。”

    “就这样?”梁艳红疑惑道,“不用让《曲江南都报》道歉吗?”

    “道什么歉?让他们道歉有什么用?”老林又敲了敲桌子,“我们没做错事,就不需要媒体道歉。反过来,我们还要坚决维护媒体说话的权利和自由。现在事情还没干,就先激化矛盾,要把局面搞乱了,那这事情就没那么好处理了。”

    “对,国荣说得有道理。”罗万洲道,“那发完公开函之后呢,接着这么做?”

    “接着就是等。”老林道,“我们已经表了态,信不信,是别人的事情。领导要是不信,觉得事情闹太大了,不用我们请,自己就会过来查。只要他们过来查,那问题就解决了。反过来,如果事情没闹大,社会影响自己就弱下去了,那反正我们有声明在先,也不怕理亏,领导少往东瓯市跑一趟,我们也少一堆额外工作,大家不掉肉,不掉皮,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那不就什么麻烦都没有了?”

    罗万洲点点头。

    老林又接着道:“不过要是领导真的过来调查,我们这边也不能无条件配合,起码的条件还是要提的。”

    罗万洲问:“什么条件。”

    老林道:“第一,他们调查可以,但调查的人当中,不能有《曲江南都报》的人,只能是省里单独带人过来。而且调查完之后,结果必须公布在《曲江南都报》上。

    第二个,如果调查的结果是我们被冤枉,《曲江南都报》可以不用道歉,但写文章和审核文章的工作人员必须要道歉,因为这是工作失职的问题。我们没有妨碍他们的新闻自由,但业务失误,是要道歉的。

    第三,如果到时候社会负面影响还是比较大,社会上造谣、传谣的人还是很多,那我们至少要拿到领导的口头同意,以政府名义,追究造谣人员的法律责任。秋后算账,一个都不许跑。性质严重的,东瓯市的政法系统也要动员起来,该抓的就得抓,不然那些什么都不懂,就知道起哄凑热闹的老百姓,还真当咱们这个|专|zheng|是说着玩的!

    总而言之,咱们这次的处理思路,就是两句话。表态,但是不解释;配合,但是不妥协!”

    “表态,但不解释;配合,但不妥协……”罗万洲抱着林淼,重复念了一次这句话,沉思片刻,不由叹道,“说得好啊……”

    他望向老林,眼里升起惺惺相惜之意。

    红透全国的大作家,看来绝不只是靠贵人而已。

    这个林国荣,确实不简单……

第三百三十五章 我就不行,我就逼逼

    “小廖,今晚再辛苦你一下,你把林主任今天讲的内容,写一份书面材料交给我,现在是7点40分,9点之前弄好,明天市宣传部肯定得找咱们谈话,咱们也让他们惊喜惊喜。”

    会议散场,罗万洲吩咐了廖芳华一句,不等廖芳华有任何回应,就把林淼从怀里放下来,牵着林淼的手,径直朝老林走过去。

    廖芳华自然没有反对的权力,她隔着桌椅,匆忙瞥了意气风发的老林一眼,就赶忙先收拾今晚开会用过的杯子和烟灰缸。好歹也是个将来提干有望的年轻公务员,可在这屋子里,却只能像个小媳妇儿一样,说话做事,全都透着一股委屈巴巴。

    没办法,谁让全场实际最没权力的老董,职务上都比她出足足两级——而仅仅就这两级,就足够全国一半以上的公务员奋斗一辈子了。

    “国荣,今天辛苦了啊,这么大老远把你叫回来,你早上本来还在沪城吧?”罗万洲心里有了底,脸色也就好看了许多,甚至跟老林开起了少儿不宜的小玩笑,“赶紧回家吧,你老婆估计也等你半天了。我代表市里,明天放你半天假,不用去街道上班了,今晚想干嘛干嘛。”一边说着,又摸了下林淼的头,叹惋道:“可惜国家有政策规定,不然你跟你老婆多努力努力,再生个这么聪明的儿子,那可比你写几本书对国家的贡献大多了……”

    罗万洲说完,宫昌吉和董希伯两个货就会意地大笑起来。

    何超盈一脸受不了,对梁艳红道:“你看这帮男人,脑子里一天到晚这这点东西,幸好孩子听不懂,不然都要让他们带坏了!”

    不想话刚说完,林淼就开口了:“阿姨,我听得懂的,最近做自然科学的题目,正在重点学动物的有丝分裂,我现在对人类染色体的作用机制,理解得可深入透彻了。”

    “哎哟,我个宝贝哦……”郑爱芬笑得不行,蹲下来看着林淼一脸纯洁的样子,忍不住揉他的脸问,“你爸爸妈妈怎么生你出来的,你也懂吗?”

    “嗯。”林淼一点头,“首先要脱衣服……”

    “好了,好了,好了。”郑爱芬直接就投降了,抬头对老林苦笑,“林主任,你们晚上办事,稍微注意点啊……”

    “注意个屁!他都是在图书馆看书看到的,我有什么办法?”老林说得好像东瓯市图书馆里,到处都是阿斌和白洁的文学传记似的。

    众人胡扯了一通,终于关灯下楼。

    罗万洲送老林一行人走到4号楼门口,特地跟老林握了握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老林再和宫昌吉几个大佬握手道完别,这才带着林淼,朝市府大院的停车场走去。

    片刻后,桑塔纳缓缓驶出市府大楼。

    林淼微微松了口气,表扬老林道:“爸,你今晚,真牛逼。”

    “那是,爸当年怎么说也是个三好学生、五好战士,学习成绩也是很好的,那么丁点东西还能记不住啊?要不是你娘娘让我早点出去工作,我起码也是个大学生,现在说不定区长都当上了。”老林膨胀起来没边,说话的口气,好像区长不算官一样。

    林淼笑了笑,又叹道:“人一辈子,能干到正处级就算不错了,再往上,那都要看命。”

    老林从后视镜里看了看林淼,见儿子一脸沧桑,没觉得奇怪,倒跟着一起冷静下来。

    “也是……”老林点了点头,“老董今年五十三岁,正科,老罗今年才四十二岁,副厅,这个人啊,也确实是命。咱们家去年还住那个破地方呢,现在房子都几套了,时运来了,挡都挡不住,命里没有啊,求也求不来。阿淼,你说爸这辈子,搞个市长干干,有希望吗?”

    “没希望。”林淼想都不想就否定道,“爸,我实话实说,以你的底子,官当得太大,对你和咱们家,反倒不太好。你别看罗万洲当个副市长,每天也和你们一样,开开会,看看文件,很轻松的样子,其实和你们做的,根本是两码事。人家看文件开会,那是真的懂政策、懂经济、懂局势,说话做事,是要对几百万人负责的。你看文件,能把文件的内容读明白就算不错了,人家的高屋建瓴提方向,抓管理,你们是搞执行,抓细节,都不是一回事。

    管理一个街道,和管理一个城市,完全是两个概念。别说一个市,能把瓯城区管明白,一个人就算够有能耐了。你现在当街道副主任才几个月,街道我都不提,我就说现在,要是把湖滨路的产业园交到你手里,让你当这个管委会主任,你脑子里有管理思路吗?”

    老林有点不高兴了,皱眉道:“这要什么思路?就是把治安搞好,把卫生搞好,防火防盗,维持稳定,再每个月按时把税收上来嘛!”

    林淼笑了笑,说道:“你要不明天再去问问剑慧阿姨,看她是怎么说的。”

    老林烦躁道:“我问她干嘛,那你说,这个管委会主任要怎么干?”

    “具体的工作,我没法说,我只能跟你说说思路。”林淼就像当年给上高中的孩子补课一样,教起老林来,“根据历史经验呢,当一方的首长,脑子里头,至少要懂得处理四个方向的关系,对上、对下、对内、对外。对上、对下,是处理工作中人的问题;对内、对外,是处理工作中业务的问题。搞不懂这个道理,就当不了合格的地方领导。

    老董为什么这么多年上不去,因为他不懂啊!他眼里就只有一个街道,却不知道街道是区的一部分,是市的一部分,乃至是省的一部分。他脑子里估计从来就没有过念头,该怎么利用一个街道的资源,去做一些社会影响力和经济影响力能超过街道范围工作。只对内,不对外,那在领导眼里头,他不就永远只能干二把手了?让他干一把手,他也不懂怎么干啊!”

    “哦……是这样啊……”老林又好像学到的样子,然后又问了句,“那你呢?你长大了,能干到哪一步?”

    “我啊……”林淼想了想,事实就是地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也没干过,可能让我干我也干不好,我纯粹就是喜欢逼逼……”

    老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