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先声夺人全文阅读 第6分节

第三十九章 替父外交(中)

    许风帆载着林淼从百里坊小学一直往西,骑行不到5分钟,在第一个路口向左一拐,便进入了西城街。而两个人老爹共同的工作单位——西城街道,其名称正是源自这条马路。

    以西城街为中心的这片区域,是瓯城区八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初这段时间,第一次搞旧城改造的成果。马路两旁均是新式的商品楼小区,外观上要比PF区气派许多。街道把办公地设在这一带,显然是为了面子上更过得去一些,而且如果有领导下来视察,也好更直观地让人家看到瓯城区的城市发展成绩。

    这些商品楼的价格,在当年并不算贵。2000年前后基本就在3000元每平方的价位上浮动,而95年之前,价格应该更低,一套80平方的新房,理论上最多十五六万就能拿下来。以林国荣的工资水平来计算,差不多也就是十年的收入。

    而要是江萍也出去上班的话,夫妻俩稍微勤俭一些,甚至六七年就能攒出这笔钱。

    可问题是,当年的房价如此合算,西城街这一片商品房的空置率,却达到了将近20%。10间商品房里,去掉居民回迁的一部分,剩下用于出售的,卖出率可能只有一半。

    当年的房子没人买,原因多种多样,概括起来主要有三类人。

    这三类人,林淼家周围全都能找到典型。

    首当其冲第一类,就是林淼他们自己家。林国荣和江萍曾经属于双职工,一个是事业单位的职工,一个是国企的工人。像这样的家庭,往往根本就不存在买房的概念。因为在这个年代,房子通常都是单位分配的。只要达到一定的条件,多申请几次,等个五六年,总能把房子等下来。尤其像现在,林国荣好歹还有一点小职务在身,再加上已经结婚生子,而且报告也打了好多年了。在老林想来,房子根本就是唾手可得的东西,再花冤枉钱去买,那就太煞笔了。

    再说第二部分的人群代表,应该是张淼他们家。张淼家这时已经相当有钱了,银行存款不说百万,但三五十万绝对是有的。买商品房的价钱是十六七万,一套房子80平方,而他们家自己在原址上把楼推到重建,再算上装修,顶天了也就这个价,而且是一次性盖4层楼,居住面积简直不要大太多。所以按这个思路,这年头的有钱人,多数还是选择自己动手。

    除此之外,还有剩下最后一部分人,就是林淼家附近家庭条件普遍一般的其他邻居们了。

    这些老住户在天机巷住了几十年,一方面他们本身就是依靠这附近的菜市场讨生活,根本没有去别处买房的必要;二来就算想买,也不见得能一次性掏出那么多钱来。

    所以与其主动买房,还不如耐心等待拆迁。

    这年头不少阿公阿婆都对拆迁政策充满乐观,而后来事实也证明,天机巷这一带的拆迁补偿确实不少。因为从天机巷出来,往北直线距离不到200米就是瓯江。市里对沿江地带的规划,是要打造成城市景观带和CBD商务中心。因此老人们虽没读过什么书,甚至好多人根本就不识字,但单凭江湖经验,他们就不会贸然搬走。至于额外花钱买房这种事,更是想都不会去想。

    西城街的商品房,在很大一段时间里受到了冷落,直到98年之后,东瓯市经济大跨步向前发展,城市外来人口激增,那时才开始慢慢有了房地产投资。

    在这方面,林淼家最有超前目光的是就是他小叔,林国华。

    在林国荣苦苦等待单位分房的时候,林国华已经闻到资本的气味。97年的时候,林国华就胆子很肥地借钱买了一套房子,然后拿出租掉,用收来的房租还钱。再后来他老婆,也就是林淼的婶婶叶慧芳,干脆从单位辞职,自己搞起了房屋中介。

    二十年后,林国华和叶慧芳一家靠着炒房卖楼,家产起码已经超过一个亿。当然,为了防止林淼找他们家借钱,林国华从不透露自己到底有多少存款。

    所以要不是小叔为人自私、小气、势利、阴险、虚伪、贪财、善妒、冷血、薄情、寡义,等等等等,林淼心底里其实还是挺佩服他的。

    林淼刚重生回来的前几天,也有想过要不要劝江萍早点去搞个房产中介。

    但后来想想,还是放弃了。

    且不说江萍根本不是做生意的料,单就说他自己今年才6岁,过年连个压岁钱都保不住,像家庭投资这么要紧的事情,就更不可能有发言权。只能等日后再走一步看一步。

    在林淼的心里,赚钱这件事,归根到底关键还是看命。

    就像江萍的弟弟,林淼他亲舅舅江洋,初中毕业后在家啃老两年,然后去当了兵,等他当兵回来,根本没人觉得这小子能干出什么名堂。可是谁又能想到,就在那之后才几年的光景,江洋就靠着各种不能外传的偏门狂赚数百万,后来更是财运高照到逆天,炒股买什么都涨,开店卖什么都赚。当年林国荣垮掉之后,林淼家要不是靠着江洋资助,可能真的连饭都吃不上。

    林淼坐在许风帆身后,看着一路倒退过的还未被私家车包围的西城街旧景,思维无限发散着。

    随着车子剧烈一磕,许风帆把车骑上了马路牙子,林淼终于回过了神。

    紧接着,两人就进了小区的大门。

    这年头的新式小区,连保安都不存在,所谓的大门,其实就是一个空荡荡的谁都能随便进的大门洞。过了门洞,里面就是成片的商品房。

    林淼往前骑了十几米就停了下来,然后哈哈大笑着把下车无力的林淼,从后座上抱了下来,一边吐槽道:“我弟弟上幼儿园都比你长得高!”

    “你还真以为炎黄子孙是一家,大家基因都一样啊?”林淼下了车,仰头看着小学还没毕业,身高就已经突破160的竹竿精,无奈地叹道,“我爸165都不到,你爸170多,先天就不一样的好不好?”

    “那你还是长得太矮了,按基因来说你都不该只有这么丁点大。”许风帆很不厚道地比划了一下。

    林淼用死鱼眼的眼神看他。

    许风帆哈哈一笑,推着自行车,进了小区的停车场。

    几分钟后,许风帆带着林淼,走到了一幢6层高楼前。楼下紧锁的大门,是这年头的民居中还相当少见的电子锁,不但安装了门铃,还自带通话器。

    许风帆按响602室的门铃键,门铃响了2声,然后话筒被人接起,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

    “喂,谁啊?”

    “妈!是我,我带神童回来了!”

    那头直接挂了话筒,紧接着楼下的门锁就发出一声很响亮的声音,铁门弹了开来。

    这就是新房子的好了,开个门都能有这么大的动静,在穷人面前装逼装得响亮。

    林淼跟着许风帆进去,随手把本就会自动关上的铁门一带,身后又是砰的一声巨响。

    许风帆道:“这门就是这点不好,声音太大。晚上楼里有人稍微晚点回来,整栋楼的人都会被吵醒。幸好我家住得高,影响稍微小一点。”

    林淼点点头道:“死道友不死贫道,你这个心态相当好。”

    “啊?”许风帆显然没听过前半句,一头雾水,接不上话了。

    林淼体力差,爬到6楼,已经气喘吁吁。

    许风帆家的房门就在楼梯口,房门早就打开,许风帆脱了鞋子进屋,顺便给林淼拿了双小一号的拖鞋。

    林淼换上拖鞋进去,先缓缓吐出一口气。

    这时厨房里走出一个看年纪大概四十岁左右、略微有点发福的中年妇女,见到林淼,马上露出和蔼的笑容,问道:“你是国荣家的吧?”

    “嗯。”林淼马上装乖卖萌,故意奶声奶气地说道,“阿姨你好,我叫林淼,打扰你了。”

    “诶,别装蒜啊!你平时说话没这么嗲的!”许风帆受不了,直接拆穿道。

    林淼理都不理他,走到许风帆他妈妈跟前,摘下书包,打开拉链,从里面取出两包从家里偷摸出来的茶叶,说道:“阿姨,这是我爸爸让我给你带的伴手,他说第一次上门要送见面礼的。”

    “哎哟,你爸是不是逗啊!”许风帆的妈哈哈大笑,心里一边在想,这个林国荣,也没她家老许说得那么不堪啊,还知道让儿子带点见面礼过来,做人不是还挺客气的吗?

    “不用,不用,阿姨家里的茶叶多得是。”许风帆的妈妈又把茶叶塞回林淼的书包里。

    林淼却很坚持道:“阿姨,你全都让我拿回去,我爸该骂我了,你要就不拿一包就好了,我带一包回去,这样我爸爸也不会说我。”

    许风帆的妈妈拿起茶叶,看了看包装,确定并不是什么好的茶叶,才点头道:“好好,既然你爸爸这么有心,阿姨就拿一包,谢谢你爸爸啊!”

    林淼马上道:“该我爸爸谢谢你们才对,我爸爸老跟我说,阿帆的爸爸在单位里很照顾他的。”

    “啊?”许风帆的妈妈看着林淼真挚的表情,不由得一脸懵逼。

    这事儿不对吧……

    听自家老许说,他和林国荣早就已经水火不容、势不两立了啊……

    而且老许这一年来,每天回家后就只有三件事是固定的:吃饭,看新闻联播,骂林国荣,连和她啪啪啪都没这么勤快……

    都这态度了,林国荣还能念他好?

    该不会是这孩子胡说八道的吧?

    不对,不对,这么小的小孩,就算拿了全区奥数一等奖,也不可能这么早熟啊。

    会不会是林国荣自己的意思?

    许风帆的妈妈一想到这儿,马上问道:“孩子,这话是你爸爸让你跟我们说的,还是你自己想到的啊?”

    林淼恨不能把食指含进嘴里装天真,只是这么干实在太恶心了,他真的做不到,于是把语气稍微变正常点,收敛嗲声嗲气的感觉,正色道:“我爸爸让我说的,他还特别认真地说,一定要把话带到。”

    “哦,好好好,阿姨知道了……”许风帆的妈妈开心了。这斗了大半年,还是她家老许赢了对吧?林国荣服软了就好,不过能想到让儿子来带话,这办法还真是挺不错的。大家都有台阶下,面子上都过得去。她继续道:“你回去跟你爸爸说,以前的事情,阿帆的爸爸就当它全都过去了,以后大家好好相处……”

    “谁说过去了啊?”一个瘦长的身影,从屋内的主卧走出来。

    许佳昌穿着件睡衣,打断了他老婆的话,然后面色很严肃地对林淼说道:“孩子,你来我家里玩,叔叔很欢迎。你是个好孩子,叔叔知道。但是叔叔和你爸爸的事情,你小孩子就不要多管。你爸爸要是想和叔叔说话,你回去告诉他,让他自己过来。不是面对面说话,叔叔不会理他。不管他让你带什么话,叔叔都当没听见。”

    林淼嘟起了嘴,露出一脸粉嫩嫩的小委屈。

    “许佳昌,你干嘛呢?”许风帆的妈妈一看林淼这可爱又可怜的小模样,立马就母爱泛滥了,不乐意了地说道,“孩子这么小,你吓唬他干嘛?”

    许佳昌没说话,转身回了屋里。

    许风帆的妈妈笑着摸了摸林淼的头,一脸慈爱道:“孩子,阿姨做了点绿豆糕,你先和阿帆去他房间里玩,阿姨把点心给你们端进去。”

    林淼装乖点头,跟着许风帆,进了他的卧室。

    许风帆的妈妈,很快就把糕点拿了进来,然后房门一关,许风帆就迫不及待地拿出红白机来,问林淼道:“会玩吗?”

    林淼对这东西已经有点陌生了,点点头道:“稍微会一点。”

    “稍微会一点就行。”许风帆笑着插线,动作很熟练,不一会儿,小电视的屏幕上就跳出了超级玛丽的画面。他很有东道风范地把手柄递给林淼,介绍道,“喏,按这个是跳,看到怪来了可以跳起来踩死,但是被怪碰到了你也会死,天上的石头可以撞碎的,这边就是上下左右,我们一个人一条命,你先来试试,你死了就换我来……”

    林淼接过手柄,看着屏幕上显示的英文,很熟稔地调到start上面,轻轻一按。

    许风帆不由转头看了看表情淡定的林淼,眯着眼问道:“诶,其实你家里也有对不对?这么熟练,还跟我说只会一点……”

    “大哥,我又不是文盲,这种小学级别的英文,我当然能看懂的啊。”林淼道。

    “说什么鬼话呢,小学哪来的英文?你当我六年级是白上的吗?”许风帆义正言辞地反驳道,然后很肯定说,“你家里绝对有游戏机!不然你告诉我,那个英文是怎么读的?”

    林淼淡淡道:“死大特。”

    许风帆不信了,起身就冲出门去,大喊道:“爸!你来一下,我问你个事情!”

第四十章 替父外交(下)

    “怎么了?”许佳昌抱着个保温杯,不疾不徐地从自己的房间里踱出来。

    许风帆却着急得很,上前就拉住许佳昌的衣袖,把老爸往自己的房间里拉,一边说道:“林淼说他会英语,你来帮我看看是不是真的。”

    林淼坐在许风帆的房间里,听到这货这么来了句,瞬间就蛋疼了。

    会说一个英语单词就是会英语,那我国各年龄段的英雄好汉们看了那么多的“yamiedie”、“kimoji”和“yiku”,岂不是要号称全民日语八级了?

    没这么说话的啊!

    林淼无语间,许佳昌和许风帆这父子俩就已经进来了。

    许佳昌大专毕业,在他这个年龄段当中,可以勉强算得上是知识分子,英语水平虽不见得能高到哪里去,但绝对要比林国荣那种中专的二把刀好上几个档次。

    听到儿子的话,许佳昌相当不以为意。

    这年头英语教育还没普及,一般孩子都是到初中才开始接触26个字母,然后一点点把拼音和英语区别开来。而哪怕是家庭条件比较可以的孩子,就算提前报了英文的学习班——好一点的地方,诸如瓯城区少年宫的英语基础班,但基本也就是学点“what's-your-name”这样的简单常用语。

    一个学年补习下来,孩子如果能学会现在进行时这种初级的时态应用,差不多就是全市小学生中的战斗鸡水准了。但如果再想继续学,不好意思,少年宫不教了。因为人家少年宫只收五、六两个年级段的孩子,一旦学完指定的课程,就马上颁发结业证书。而之所以不收更小一点的孩子,人家是怕孩子会把拼音和英文字母搞混,到时候学成个四不像,反而要被家长抱怨。

    许佳昌也曾想过要给许风帆报一个英语班,后来看了看少年宫的教材,觉得也没什么值得学的内容,便放弃了这个打算。

    因此在许佳昌想来,林淼估计又是被林国荣送到哪个课外机构拔苗助长去了。

    林国荣那个死文盲,难得走狗屎运生了个聪明儿子,可就冲他这教育水平,这个林淼将来的发展可能好不到哪里去啊……

    许佳昌心里带着三分惋惜和七分幸灾乐祸,跟着儿子走到林淼身前,就听许风帆大声道:“林淼,你再把刚才那个英文跟我爸说一次,看看说得对不对!”

    “阿帆,你都六年级了,不要这么小孩子气好不好。你跟我一个6岁的有什么好争的呢?我前天才被苗校长把我的红领巾给收回去了,我已经在人生的关键时期输给你了啊!”林淼苦口婆心。

    “啥?”许风帆完全没听明白林淼在说个鬼,只是单纯地被转移了注意力,问道,“苗校长干嘛把你的红领巾收回去?”

    林淼惆怅地叹道:“这事说来话长……那是1994年的第一个国庆节,要比我曾经经历过的稍微无聊一些……”

    许佳昌打断了林淼的扯蛋,很干脆地问道:“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红领巾早晚会还给你的。我家阿帆说你会读哪个单词啊?读给我听听。”

    “哦,对对,差点被你给带跑了。”许风帆急忙蹲下来,指着摆在地上的小电视机上的画面道,“爸,就是这个,意思应该是‘开始’的这个英文。”

    许佳昌瞥了一眼,满意地点了点头。

    看,我儿子就是聪明,从来也没学过什么英语,玩玩游戏就能搞清楚“start”的意思了。

    他嘴角含着微笑,表情很骄傲。

    许风帆又催促林淼道:“林淼,别磨蹭啊,快读啊!”

    林淼没办法了,只能读了一遍,然后又扯蛋道:“你们知道吗,我的红领巾被苗校长拿走这件事,直接导致了隔壁十八中的校长被免职了。”

    “胡说八道。”许佳昌倒是对十八中的某人被干掉这件事有所耳闻,但他死都不会相信这件事会和林淼的红领巾有什么关系,心中不由得对林淼又多了一分厌恶。这么小的孩子,就能这么满嘴爬跑火车了,以后要是不好好教育,长大了指不定多少人会被他骗。

    许风帆倒没这么多念头,只是问他爸道:“爸,他说得对不对?”

    “对倒是对了,不过也没什么,比你早学个几天而已。等你明年上了初中,这些单词的读写都是最基础的。”许佳昌淡淡说道,然后转身就要走。

    这时却听许风帆问道:“林淼,你英语跟谁学的啊?”

    林淼跟随意地回答:“自学的。”

    话音一落,许佳昌立马就站住了。

    林国荣啊林国荣,看你教的什么儿子,6岁的孩子自学英语,你当我们的智商都是摆设吗?

    许佳昌干多了纪检工作,最是听不得别人胡说八道。他眼里容不得沙子,回过来身,就阴沉着脸问林淼,一副要打脸的气势:“自学?怎么个自学法啊?”

    林淼一看许佳昌似乎是脾气上来了,赶紧使出前世应付领导的终极杀招——【您说什么都对!】——装出彻底认怂的架势,连忙道:“叔叔,我胡说的,我根本不会英语,就是会说几个简单的单词。”

    伸手不打笑脸人,许佳昌攒得满满的怒气值,居然就这样卡住了。

    他看着林淼那谦卑温良的小模样,愣是再也提不起打脸的心情,狠话到了嘴边,直接就变成了这样的:“你也别这么谦虚嘛,像你这个年龄,能学会一点外语的单词也算很不简单了。”

    这话说完,许佳昌都恨不能抽自己一嘴巴。

    夸他干嘛?夸他干嘛?林国荣的儿子,有什么好夸的!

    但许风帆这个天真无邪的少年,却是当真了,显得挺羡慕的样子,对林淼道:“对啊,我都六年级了,除了谢谢、你好,别的一个词都不会说呢。林淼,你到底是跟谁学的啊?要不我跟你报一个班吧,反正我接下来也不用去市里比赛,时间多得很。”

    报班?报班不用交学费的啊?你当是免费的啊?还有,去不了市里的比赛,这种事有什么好得瑟的?而且还是跟打败你的6岁小孩说!脑子被门板夹了吧?许佳昌的内心活动非常剧烈,要不是林淼在这儿,他可能会抽出皮带,让许风帆知道一下什么叫父亲热烈的爱。

    林淼也很纠结。

    这事该怎么解释呢?

    老爷爷那套鬼话,估计整个东瓯市也就林国荣会相信他啊……

    林淼摸着下巴,脑子飞快地运转着,搜肠刮肚了好几秒,终于想到个证据充分却又无法现场证明的理由:“嗯……我这个法子,你学不了。我爸有个朋友,也姓林,我叫他叔叔,现在是住在美国的。林叔叔有时候过年偶尔会回来,去年他回来的时候,教了我英语的音标发音,还教我怎么拼这些发音,我学会了之后,他就给了买了本英汉词典,我平时没事就翻翻,翻着翻着,就自学了几个单词……”

    林叔叔,确实是真实存在的人物。

    林叔叔是林国荣的朋友也不假。

    林叔叔移民去了美国,也是确凿的事情。

    但是林叔叔教他音标,纯属妈逼的扯蛋……

    一个好的谎话,就是八分真三分假,林淼对自己这次的急中生智,感到十分满意。

    老许,有种的你飞到美国去问啊~

    然而就在林淼正以为自己已经把这件事应付过去之时,许佳昌却突然冷下脸来,鼻子里喷出冷冷的一声:“哼!”

    叔叔教了音标就能读字典了,这话比刚才的自学还特么欠抽呢!

    真当自己是神童啊?这牛逼都吹到天上去了啊!

    “你这么一说,叔叔倒想考考你了。”许佳昌决定了,今天一定要让林国荣家的这个小鬼哭着回去。敢这么胆大包天地侮辱你许伯伯的智商,今天不让你长长记性,将来还得了?

    许佳昌风风火火跑回自己房里,然后过了半天,才拿出来一本貌似已经许久没用过的英汉词典。

    许风帆的妈妈一听老许居然要考一考林淼的英语水平,赶紧把做午饭的工作都放下了,兴冲冲跟着许佳昌进了许风帆的房间,一家三口对林淼摆出三堂会审的姿势。

    林淼心里默默地说老子只是来替我爹示好的啊,两国交战还不斩来使呢,你们就用《新华英汉词典》这么残暴的工具来对付一个不满7周岁的幼童?

    你妈妈个蛋!已经涉嫌违反《未成年人保护法》了好不好!

    “来,这个词,你给我读一下看看。”许佳昌其实自己也不懂音标怎么拼,他们那时候的英语教学,水平甚至还比不上眼下的初三毕业考。

    许佳昌只是翻出一个他自己还记得的,自认为发音难度够高的单词,觉得用来让林淼难堪,应该是绰绰有余了。

    林淼无奈地拿过词典,一看上头那个连大学四级程度都够不上的初中级单词,瞄都没多瞄一眼,直接脱口而出道:“environment,环境。”

    许佳昌懵逼了,脸上那表情有点死都不能信的意思,道:“你再读一次?”

    林淼重复了一遍。

    许风帆赶紧问他爸:“爸,对吗?”

    许佳昌说不出话。

    旁边许风帆的妈妈却开口了:“对的,是这么读的,而且这个发音听起来很舒服啊,好像就是外国人在说话一样。”

    许风帆的妈妈,以前是师范大学毕业的,当过五六年的初中英语老师。

    生了许风帆之后,身体一直不太好,就提前办了病退。

    许风帆虽然从没让他母亲教过他英语,却知道妈妈在外语这件事上,是比他爸更有发言权的。

    “这孩子,数学天分这么好,想不到语言天分也这么厉害。”许风帆的妈妈越看林淼越喜欢,忍不住弯下身来,摸了摸林淼的头,叹道,“真是神童啊,名不虚传。”

    “什么名不虚传!”许佳昌略微有点失态地喝了一声,但马上就又忍住脾气,显得十分不服道,“再来几个,林淼,你跟叔叔说,方法这个词该怎么讲?”

    林淼也算看出许佳昌这老小子是什么意思了,但到了这份上,他就算再认继续怂,显然也毫无什么意义,他干脆不怂了了,装逼装到底,笑着说道:“叔叔,这个词可有好多种说法,书面上常用到的,way,method,approach,在不用的语境下,这些词都可以表示方法的意思。还有平时一般口语上能用到的,idea也不是不能这么翻译,I-have-no-idea,可以翻译成我不知道,也可以翻译成我没办法,反正怎么灵活怎么用,还有一些稍微冷僻一点的一词多义,比方mean这个词,变成复数形式也可以是方法的意思。我现在水平有限,词汇还量不够,大概就只能说这几,别的也想不出来了。”

    房间里另外三个人听林淼这么一大通白话下来,精神状态全都有点崩溃。

    神童,你赢了……

    我们全家的智商可能真的是被狗吃了……

    许佳昌面无表情地站起来,对许风帆说了句“以后要向林淼好好学习”,就怔怔出神地出了房间。差距太大了,许风帆和林淼之间,甚至有可能差了个水木大学的本科毕业生。素来以有文化在亲属中间广受赞誉的许佳昌,第一次在家族智力这件事上,感到了恐慌。

    连林国荣那种货色的儿子都干不过,还有什么脸说自己聪明?

    许风帆的妈妈陪着许佳昌,走出了房间。

    他们夫妻俩关了卧室的门,在里头窃窃私语了良久,直到临近中午,快要吃饭了,林淼表示要回家的时候,两人才从房间里又走了出来。

    许佳昌和许风帆,父子俩一起把林淼送到楼下。

    等许风帆去停车场拿自行车时,林淼突然对许佳昌道:“伯伯,我爸那个人,其实就是虚荣好面子,您是有文化的,读过的书,就别和他一般见识了。他没文化还硬要有装文化,平时不懂装懂、胡说八道,我其实看着也挺烦的,就是忍着不说。他要是有什么地方说错话,让您觉得不舒服了,您就当是遇到不讲理的文盲,真的,和我爸计较长短,不是一点意思都没有,而是一点意义都没有。您就当他说话是放屁,随他放吧,反正他那点屁量,也污染不了西城街道的空气。”

    许佳昌听得有点愣神。

    如果换作是一般的小孩,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他笑笑也就算了,顶多就是认为孩子是在模仿大人说话,或者是把电视剧里的台词给背下来了。

    但他亲眼所见林淼的水平,这些话,就不能不再认真想想。

    林佳昌低头看着那满脸胶原蛋白皮肤嫩得能掐出水的小家伙,当真无语问青天,老子怎么就生不出这样的?

    “大人的事,你小孩子不用操心。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知道吧?”许佳昌既不表态也不正面回答,摸摸林淼的头,跟之前相比,动作简直不要太温柔。

    这时许风帆骑着自行车风风火火飘到两人跟前,许佳昌抱起林淼,轻手轻脚地放在后座上,然后嘱咐儿子道:“路上慢点骑,小心着点后面的同学!”

    “知道,知道,我这技术你还不放心吗?人称我西城街自行车小王子,什么时候出过车祸……”许风帆大白天立flag,也不怕出门就被人拿一血。

    许佳昌没好气道:“胡说八道什么呢!送林淼到家后,马上就给我回来吃饭,别在人家家里吃,知道吗?”

    “知道,知道,话真多,我又不是6岁小孩……”许风帆说着,就蹬着踏板,呼呼骑出了小区。

    许佳昌站在原地,怅然叹道:“唉,你要是6岁就有这水平,老子拼了命也要把你送到京城去读书啊……林国荣,呵!真是傻人有傻福……”

第四十一章 听妈妈的话

    许风帆把林淼送到百里坊小学门口,就被林淼喊停。

    林淼动作艰难且惊险地自己从车后座爬下去,张口就叫许风帆掉头回家。

    倒不是不想让许风帆知道自己家的住址,这根本没什么值得隐瞒的。

    主要还是林淼觉得这段路有点长,许风帆这么一去一回,加起来估计得花上40分钟左右,等他送完自己再骑回家,估计连汤都凉了。

    干惯了伺候人的活的林淼,在这种小细节上还是很会替他人着想的。

    “你回去就说已经把我送到家门口了,省得你爸妈说你。”林淼还叮嘱了许风帆一句。

    “这种事还用你来教我?”许风帆假装自己很成熟,又犹豫不决地再三问道,“你真的不用我送你回去啊?反正我骑车也很快的。”

    “不用,不用,你放心走吧。”林淼都不给许风帆没完没了的机会,转头就朝最近的一条小巷子走去。

    许风帆站在马路边,看着林淼走进巷子,这才转身回去。

    林淼许久没有走过小路,在弄堂里拐来拐去,又觉得有了点意思。七八分钟后,他从一处民居小院的狭窄通道里走出,马路对面,便是连江路通向他家的那条小巷。

    中午时分,马路两边家家户户都在做饭。

    林淼略微加快脚步,片刻即到自家门前。

    从仿佛万年不关的家后门,走进白天依然黑洞洞的屋子,林淼立马就听到了江萍从前屋厨房传来的说笑声。老妈这些天来一直处于“我的儿子是天才”的亢奋情绪中不可自拔,一天24小时,可能有12个小时是在和邻居欧巴桑们吹嘘他那块全区小学奥数比赛金牌。

    话说这块金牌最近的曝光度当真极高。

    天机巷如果有100户人家,起码99户都被江萍强迫着看过。

    而对于老妈如此高调的做派,林淼内心表示非常支持——毕竟“神童”这么小众的IP,要是不经常拿出来宣传宣传,一不小心就特么会过气的好不好!

    “妈,说什么呢?”林淼从后屋走到前屋。

    江萍一看儿子回家了,转身就把林淼抱起来,先亲热地在儿子脸上啵儿两口,然后才笑着说道:“你阿芳阿姨说他家乐成要去学钢琴了,你要不要也去学一下啊?”

    学个毛,我100%遗传了你的手残基因,你自己心里难道没点儿数吗?

    连四个键的街机游戏都玩不溜的林淼,心里吐槽了一句,果断拒绝道:“不学,没意思。”

    “怎么会没意思呢?你就去学嘛!就当跟我家乐成做个伴也行啊!”被江萍用“我儿子跳级”这个梗连虐两次的阿芳,十分真诚地劝说道,而且满脸都是莫名的期待,“淼淼,你看你这么聪明,钢琴那么简单的东西,肯定一学就会啊!你爸爸这么能赚钱,不会连这点学费都舍不得吧?”

    这话就有点戳江萍的心窝了。

    话说她和林国荣虽然长期花钱不眨眼,但事实上,家里的财务情况其实一直都不算太好——最主要是林淼的姑妈欠下的那笔5万块钱的巨债,到目前为止还有6000没还掉。

    所以哪怕理论上讲,今年之内他们把这笔债务解决掉是肯定没问题的,但江萍依然对外人的某些指指点点,有着十分的敏感和抵触。

    江萍立马笑脸一收,很不客气道:“你这是什么话啊?一年两千块我家还拿不出?”

    嗯?现在学钢琴,一年只用两千块吗?哪里的野鸡培训班?

    上辈子见惯了动辄一千块一节的钢琴课市场价,林淼不禁有点怀疑这钢琴班的靠谱程度。

    而抱着他的江萍便,已经不能忍地给他做起思想工作来:“宝贝,你先去学一下看看嘛,先上几节课,喜欢就学,不喜欢就不学。妈妈也觉得学钢琴挺好的,以后学会了,可以弹琴给妈妈听啊~”

    江萍满脸都是不服输的神情。

    林淼看着江萍,江萍看着林淼。

    母子俩对视数秒,林淼的脑海中居然诡异地响起了背景音乐:“听妈妈的话,别让她受伤……”

    “好,先试试吧……”在外人面前,还是老妈的面子重要,林淼只能妥协,轻声答应道。

    江萍像是又斗赢了阿芳一次,开开心心地又猛亲了林淼几口,哈哈笑道:“我的小宝贝,真是妈妈的乖儿子!”

    “行行,愿意去学就好,晚上我们一起去吧。少年宫7点上课,我们6点钟出门差不多刚刚好,你们晚上要早点吃饭啊!”阿芳微笑着离开,隐隐露出一丝阴(yin)谋(mao)得逞的神色。

    两个中年妇女的斗法暂时消停,林淼总算松了口气,上楼放下了书包。

    而江萍见林国荣不在家,也懒得把饭桌支起来了,干脆就把午饭端到楼上来吃。

    连续第三天,又是一大盘子的油炸小黄鱼。

    林淼有种即将吃伤的预感,无奈地跟江萍提议道:“妈,要不我们晚上吃点别的吧?”

    江萍却稍显为难道:“你爸爸晚上又不回来吃,我们今天就这个菜了啊,要不……酱油拌饭?”

    林淼安静了两秒,默默地夹起炸得酥脆的小黄鱼,放进嘴里,咬得咔咔作响。

    40岁前的江萍,似乎一共只会做3个菜。

    油炸小黄鱼,酱油拌饭,菜市场熟食——如果最后这个,也能算作她的劳动成果的话。

    娘儿俩吃着饭,江萍又忍不住跟林淼说起阿芳儿子的情况。

    原来是阿芳的儿子在学校里被音乐老师看中,推荐去了少年班学习。

    “说是有个绝子绝孙的音感,好像多稀罕似的……”江萍一脸不服。

    林淼无语道:“妈,人家是说绝对音感对吧?”

    “好像是吧。”江萍道。

    林淼满头黑线。

    亲爱的老妈,我虽然是个挂逼,但我这个挂——特么不是无敌挂啊!

    你以为绝对音感是菜市场里的萝卜,随便撒把种子就能种出来啊?

    “妈,你别老跟人家比来比去的,没意思的。”林淼苦口婆心。

    江萍却还有理了,振振有词道:“我平时在家里又没事,大家坐在一起聊天,不是说老公就是说孩子,不跟她们比,我还能跟谁比?我去舞厅跳舞,你又说妈妈老去舞厅影响不好。”

    林淼挠挠头,有点伤脑筋,想了一会儿,他试着建议道:“妈,要不你出去上班吧。去爸他们街道当个临时工也好嘛,总这么在家里待着,人会变傻掉的。”

    “没事,妈妈变傻了,不是还有你吗?”江萍立马乐观而鸡贼地直接转移了对话的重点,“你长大了会对妈妈好的,对吧?”

    林淼嘴角抽抽,完全搞不定老妈。

    他低头看着自己跟前的小黄鱼,心说还不如在许风帆家里吃午饭呢,轻声叹道:“唉,也不知道爸中午吃些什么……”

    “他好着呢,哪天不是大鱼大肉?”江萍话里带着点小情绪。

    林淼又瘪了瘪嘴。

    不肯出去上班的人是你,羡慕人家在单位里过得滋润的人也是你。

    江萍同志,你到底是想怎么样啊……

第四十二章 星星之火

    午饭过后,人就容易犯困。

    林国荣坐在自己空荡荡的办公室里,长长地打了个呵欠。

    街道的工作好是好,尤其提了正股级后,工资又涨了一些,独立的办公室也总算给安排了,但总觉得,还是比原先区环卫处清扫管理所的体验差了些。

    话说在原来的单位,林国荣虽然只是个副所长,但却是主持日常工作的。由于所长常年在外挂职,因此所里头上上下下几十号人,平时全都唯他马首是瞻;甚至连所里的财政,也都由他一把抓。九十年代就能经手每年七八百万的财政金额,林国荣也算得上是较早就面过世面了。

    有时候林国荣难免也会想,自己为什么要主动申请转岗呢。

    如果一直在所里混下去,早晚那个所长的位置都是他的,运气好的话,再过上几年,混个副处长的职务也不是没有可能。那样一来,不就稳稳的提副科了?

    但转念再一想,出来也未必不好。

    官场常言道,不经常调动调动,哪来的升官机会?

    这不他才刚来西城街道没几个月,立马就副股级转了正股级,貌似应该是赚了。

    林国荣站起来,摸了摸肚皮,他中午吃得有点撑。

    今天街道值班一共6个人,除了他之外,还有1个带班领导胡剑慧,以及1个城建办的科员,1个不知道哪个科室的临时工,和2个看门的保安。午饭是除保安之外的4个人一起吃的,他和街道城建办的那个科员喝了不少酒,满桌子的菜,愣是吃得一点都不剩。林国荣喝了酒就话多,但今天的兴致倒比较一般,因为酒桌上没有可供调戏的漂亮女同志。

    胡剑慧虽说是林国荣的贵人,一手将林国荣提拔到城管科科长的位置上,但林国荣脑回路向来清奇,对胡剑慧却没有太过强烈的感恩之心。在林国荣想来,自己迟早是要和胡剑慧平起平坐的,以后随便什么时候,他都有的是机会可以报一下这样的小恩。

    比方说,街道办事处会议投票的时候。

    林国荣这么想着,脑子一下就清醒了很多。

    话说,我到底什么时候能提副科呢?

    林国荣很惆怅地看了看窗外,外面一棵大树,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已经开始掉叶子了。

    这一年,转眼又要过去,等到来年,他就虚岁35了。

    35岁在体制内其实还算年轻,但林国荣心里却有点迫不及待地希望再更进一步。

    前些天家里的宝贝儿子,刚给他科普了一个新概念。

    股级干部,还不叫“官”,应该叫“吏”;提了副科,有了干部编制,那才是真正的“官”。

    林国荣书读得少,眼光却不是没有。

    听宝贝儿子把这个道道一说,他立马就觉得真尼玛有道理。

    不过对于林淼提的另外一个建议——让他抓紧入党,林国荣就有点不以为意了。

    机关里的中层干部想要入党,其实是非常方便的,无非就是递一张入党申请书的事情。很多年前,他的领导就有来动员过他,但林国荣一直懒得答应。

    林国荣内心的想法其实相当幼稚。

    他总觉得党员身份是可有可无的,能不能升官,关键还要看关系。

    远的不说,就说近的。

    今天和他一起值班的胡剑慧,身为一个少数民族的女性知识分子,一直以来也没入过党,现在还不是照样轻轻松松就提干了,而且今年才不过30岁——要不是胡剑慧确实长得不漂亮,以林国荣年少时跑江湖所建立起的阴暗世界观,他指不定还要往别的什么关系上去想。

    也正因为有这个眼前的实例,林国荣现在越发无视组织上的明规则,最近满脑子想的都是该怎么拍好区领导乃至市领导们的马屁。

    “要不明天去区政法委走一趟吧,也不知道老章在不在……”林国荣默默念叨着,百无聊赖地走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后。

    体重越来越大的身子,往单位新买来的皮靠椅上一坐,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

    他伸过手,拿起搁在凌乱的报纸堆上的茶杯,微微啜了一口。

    早上泡的茶,早就已经冷了。但林国荣对这个并不讲究,他放下茶杯,又从抽屉里拿出几张书法风格特异的手稿,细细品味起来。

    这是林淼《小院杂谈》的手稿。

    林国荣为了避免值班无聊,特地从家里偷拿出来的。

    对于《小院杂谈》的各篇文章本身,林国荣说实话看不出什么好来,但他确实也知道,这样的文章,自己肯定写不出来——因为就算让他读,文章中很多处的长句,他甚至无法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读懂了其中的意思,至于某些暗处的隐喻,更是一丁点都瞧不出来。

    所以林国荣唯一能欣赏的,就只有儿子这一笔飘逸的书法了。

    “这个字写得有味道……”林国荣看了一会儿,看得有点兴起,又掏出钢笔,直接在报纸上临摹起来。只是林淼这种自创的野路子字体,和林国荣常年使用的“机关体”实在有点不对付,饶是林国荣书法造诣已经堪称登堂入室,但无论怎么模仿,还是无法掌握住林淼这种字体的精髓,写了20来分钟,他就不得不放弃了。

    “也不知道是哪个老头子在梦里教的,这个弯……没有人会这么拐的啊!不过拐得还真挺有味道……”林国荣放下笔,手上拿着林淼的手稿,嘴里还不停地自言自语。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一个女人在门外问道:“老林,在休息吗?”

    “醒着呢!”林国荣马上回答道。

    街道值班平时没什么事,可既然来了,还是得稍微留出点脑子。

    他马上站起来,走过去打开了房门。

    胡剑慧微笑着从外头走进来,一看林国荣桌上铺着一堆报纸,上面还零零散散写着好多字,笑着问道:“练书法呢?”

    “随便写写。”林国荣客气了一句。

    胡剑慧走到桌前,很有眼力地拿起林淼的手稿,问道:“这是你写的文章吗?你这个字体,变化挺大的啊!”

    “不是我的,我儿子写的。”林国荣连忙道,脸上带着一百二十分的骄傲。

    胡剑慧不由一愣,问道:“你有两个儿子?”

    林国荣也一愣,反问道:“你为什么这么问?我就一个儿子啊……”

    “一个儿子?”胡剑慧的表情更惊讶了,“6岁那个?跳级的那个?”

    “老胡,你中午也没喝酒啊,怎么说话语无伦次的?”林国荣笑道,“我就一个儿子,不是这个儿子,还能是哪个儿子?”

    胡剑慧看着手里的纸片,不禁摇头笑道:“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样的字,没个十几年的功夫,谁能写得出来?”

    “我儿子能和一般人比吗?”林国荣很嚣张道,心说我儿子可是接受了“高等教育”的。梦中拜师这种事,岂是你们这些凡夫俗子能想象的?

    “真是啊?”胡剑慧听林国荣这么笃定的口吻,不由地动摇了,一边还忍不住叹道,“那你这个儿子,也太优秀了吧,真是天才啊。数学拿了全区一等奖,书法也这么好,什么时候带到单位里来,让我们大家看看嘛!”

    林国荣被胡剑慧这么一说,虚荣心不禁受到极大的满足。

    他笑着点头道:“看什么时候有空吧,我儿子现在也挺忙的,每天要上课,周末有时候还要补课,接下来不是全市数学比赛要开始了嘛,他还要训练。”

    胡剑慧点着头,注意力却已经在不自觉中,被林淼那些文字里所蕴含的意义所吸引。

    她默默地走到办公室的沙发前坐下,盯着文章,一看就入神了。

    三十岁的女人,该感性的,还是很感性的。

    林淼这种半鸡汤的写法,几乎是从一句话开始,就深深吸引住了胡剑慧的内心。

    林国荣没打扰胡剑慧,只是奇怪地看着她,搞不懂胡剑慧为什么会对林淼写的东西如此感兴趣,甚至可以说,她似乎是痴迷进去了。

    “写得有这么好吗?我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啊?”林国荣以一种牛嚼牡丹的心态,观察着胡剑慧的神情。

    只见胡剑慧时而微笑,时而皱眉,她看得很慢,逐字逐句,两三分钟才翻过一页,而随着她越往后读,眼中也渐渐地蒙上了一点水雾。

    十来分钟后,当胡剑慧读完最后一句,她微微仰起头来,慢慢地吸一口气,又慢慢地呼出来,半晌,才叹出一句:“写得好啊,有水平……”

    林国荣哈哈一笑。

    紧接着,就又马上听胡剑慧道:“老林,我差点就被你骗了。你儿子要是能写出这样的文章来,我把这张纸给你吃了!”

    “嘿!你这是什么话,我亲眼看着我儿子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的,我还能骗你啊?”林国荣急了。

    胡剑慧见林国荣认真的样子,跟着也迷糊了。

    她脸上写着十万个不信,抓狂道:“不可能吧,这么老练的文笔,这种功底,我说真的,你让我来写,我也……我可能也写得没这么好!老林,我真的是没法信啊,你儿子是才6岁吧?”

    “这种事,看天分的……”林国荣倒是信了儿子的鬼话,可他毕竟也不是笨蛋,知道“梦中拜师”这种事,是不能拿出来说的,只能勉强敷衍胡剑慧。

    “老林,我不是信不过你,你儿子要是真有这样的功底,这里头能做的文章可太多了。”胡剑慧眼下分管西城街道的“教文体卫”,思路一下就飞到了她自己的工作上,很严肃道,“要不要我找人帮忙给你儿子做一下宣传,你儿子现在在哪个学校上学?”

    林国荣回道:“百里坊小学。”

    “哦……百里坊小学,校长是金晶吧?苗晓秋是副校长对吧?”胡剑慧业务熟稔,几秒钟就想起学校的负责人是谁,然后急吼吼道,“这样吧,我现在就找个人过来,东瓯市最专业的出版社编辑,让内行来看看你儿子写的东西。要是人家说好,我们想办法再给他登个报,上个月不是刚登了一篇吗?再让百里坊小学也配合宣传一下……”

    胡剑慧说得很快。

    这件事要是成了,可不单是百里坊小学的成绩,更是她胡剑慧的政绩啊!

    一个小小的街道,要是能搞出文体方面的动静,那分管领导还不得陪同上天?

    “也行……可以试试看……”林国荣这时候的脑子已经有点抽了,他只是机械地先答应下来,但过了几分钟,就在胡剑慧正拿着他办公室里的电话,跟对方那位编辑沟通的时候,他猛地又大喊一声,“诶!等一下!等等等等!我儿子这是要写书出版的,不能马上登报纸啊!”

    胡剑慧刚巧说完,挂了电话。

    她转过头来,怔怔地看着林国荣,一脸惊愕地问:“你儿子要出什么书?”

    林国荣三两句话把情况一讲。

    胡剑慧不由高声惊呼:“家里还有?”

    “还有好几篇呢!”林国荣道。

    “快走,快走,赶快回家去,叫辆菲亚特回去。”胡剑慧忙把林国荣往外推,一脸说不出的兴奋道,“全都拿过来,让人家好好看看。”

    “谁啊?你叫谁过来了?”林国荣一头雾水地笑着,边往外走边问道。

    胡剑慧简练回答:“鲁建波,《东瓯日报》文学版的副主编。”

第四十三章 炫儿狂魔(上)

    “我儿子要出书了……”

    林国荣坐出租车回家的路上,脑子里一直在嗡嗡作响。

    九十年代初已经算不上是文学和出版业的高峰期了,可是在绝大多数普通人的眼里,能把手写的文字印成铅字,依然是件遥远而神圣的事情。如果说林国荣这辈子雷打不动的最大梦想是升官,第二大的梦想是发财,那么第三大的梦想——或许真的可以是出本书。

    苦心假装了十来年的文化人,林国荣简直太需要一些从事文化行业或文字工作的专业人员,对他的“水平”给予专业意义上的肯定。但问题在于,以他薄弱的文化底子,弱鸡的学习毅力,以及宁可去舞厅潇洒也绝不可能想到去图书馆自学的人生态度,出书这件事于他而言,已然早早就脱离了梦想和理想的序列,充其量只能说是幻想。

    然而现在,这个近乎于白日做梦的幻想,却即将神奇地发生在他儿子的身上。

    “光宗耀祖啊……”林国荣露出傻笑,脸上满是中午吃完饭后却懒得洗脸而留下的油光——所以生性爱干净的江萍隔三差五就要和他单挑一次,真的不是没有原因的。

    10分钟不到,出租车在天机巷的小院前停下。

    林国荣态度很粗暴地管司机要了发票下了车,就急吼吼地朝家里跑去。

    正是中午时分,1点出头,小院里一片宁静。

    林国荣掏出钥匙开了门,推门的力道就跟土匪打家劫舍似的,砰的一下巨响,把门扇到墙上,左右四邻但凡是在午睡的,没一个不被他惊醒。

    楼上江萍正抱着林淼睡得香,猛地被楼下的动静吵醒,还当是当年要债的人又回来了,吓得一下就从床上跳起来。可还没来得及把外套披上,楼梯下已经传来急匆匆的蹬踏声。

    林国荣火急火燎地跑上二楼,江萍一看是老公回家了,不由拍拍胸口,一脸埋怨道:“你干嘛啊?我还以为有贼进来了,吓死我了。”

    “大白天的哪来的贼?”林国荣皱着眉头,快步走到电视机柜前,哗啦一下就把柜子下面的抽屉拉开,然后一把抓起林淼整整齐齐叠在里头的手稿,转身就又要下楼。

    江萍却一嗓子喊住了他:“你等下!我有个事情要跟你说!”

    林国荣不耐烦道:“你怎么逼事儿这么多?我有要紧事呢!晚上回来再说!”

    “儿子的事!”江萍大吼一声,终于把睡得极深的林淼也给吵醒了。

    林淼揉揉眼睛坐起来,迷迷瞪瞪地看着莫名回家的老爸,瞥了一眼,又无力地缩回到被窝里,紧接着他就听见江萍对林国荣说:“我想给阿淼报个钢琴版,一年学费要2000,你过几天等发了工资,就把钱给我吧。”

    林国荣对花钱不在乎,对工资的归属权却很执着,继续皱着眉头反问:“阿淼自己说要去学的?”

    江萍眼皮都不眨一下,凛然回答:“对!他自己说要学的。”

    林国荣这下不急了。他轻手轻脚走到床前,说话的口吻一瞬间天差地别,换了个极其温柔的语气,问林淼道:“阿淼,你是自己想学吗?跟爸爸说实话。”

    “嗯……”林淼都懒得把头探出来。

    不用想也知道,他现在要敢说个不字,林国荣和江萍肯定马上就要开始今天的round-one。

    林国荣听到林淼的答案,眼里略微闪过一丝犹豫,但旋即,他又立刻坚定了下来。儿子要学钢琴是好事,这么有追求的要求,他当爹的,就算卖血也要支持啊!

    不就是2000块吗?

    顶多下个月不给领导送礼了。

    顶多下个月不去舞厅潇洒了。

    顶多下个月不下馆子了。

    顶多下个月不抽烟喝酒——嗯,这个恐怕不行……

    但是总而言之就是,攒钱这种事,只要咬咬牙,简直不要太容易啊!

    而且等到了年底,单位起码也要发个五六千的年终奖金,这个窟窿到时候不就轻松补上了?

    至于他替老姐背锅欠别人家的那笔钱,反正也欠了这么多年了,最后这区区6000块的债,根本就是小事一桩。不如今年先少还点,先还他个3000块,等明年上半年之前,再还掉最后的那3000块,老子做人还是很讲信用的啊……

    电光火石间,林国荣的脑子里已经算好了一笔快账。

    “行,我过几天就把钱给你。”林国荣对江萍道。

    江萍嘻嘻一笑,语气也缓和下来:“走吧,走吧,你有急事就赶紧忙你的事去,我和我家宝贝还要再睡会儿呢……”

    林国荣嗯了一声,就朝楼下走去。

    可是刚下了几步楼梯,他不禁又顿住了脚步。

    林国荣脑子里忽地闪过一个念头,忙转身折回到母子俩床前,小声问林淼道:“阿淼,要不要跟爸爸一起走,去爸爸的单位里玩啊?”

    “不玩,街道有什么好玩的……”林淼睡意绵绵的咕哝。

    江萍也跟着插话说:“我晚上还要带阿淼去少年宫呢,我都跟阿芳说好了。”

    “阿芳算个屁!”林国荣都不带掩饰的,强烈鄙视着自己的邻居,脾气又大了起来,“我带阿淼去我单位,是有重要的事情。”

    江萍也不干了,脖子一硬,跟个斗鸡似的大声怼回去:“阿淼你去单位能有什么重要事情啊?我都跟别人说好了的!你总不能让我说话像放屁吧?”

    林国荣一看江萍来劲了,知道现在绝不能跟她正面刚。于是他脸上还挂着烦躁,嘴上却退了一步,不爽地妥协道:“晚上我直接送阿淼去少年宫,这样总可以的吧?”

    “你送他去?”江萍安静下来,一想这样也行,还省了她骑个自行车来来回回的时间。她直接把脾气一收,转而改成唠叨的口吻,叮嘱林国荣道:“那你晚上一定要让儿子吃饱啊,还有等到了少年宫,你要是遇到阿芳了,你就帮我看看她儿子弹琴弹得怎么样,不能让她说风凉话知道吗……”

    “我借她十个胆子!”林国荣张狂说着,一边掀开被子,把林淼抱了起来。

    午睡被严重搅和掉的林淼,内心有点崩溃,“爸,你别闹了,我下午还要干活的……”

    “我知道,我知道,你要写文章的嘛,去爸爸的单位里也可以写啊。爸爸单位里头现在一个人都没有,安静得很,肯定不会影响你写东西的……”林国荣笑得阳光灿烂。

    林淼一看老爸这副表情,用脚指头都能猜出他肯定又是有什么不单纯的目的。

    可这样一来,就不能不配合了……

    毕竟亲爹有什么要求,只要不是违法乱纪、作奸犯科、践踏道德、有违公序良俗的,当儿子的总该尽量趁早满足他。不然真等到老头子哪天跟个植物人似的在床上躺尸,那才叫子欲养而亲不待,那时候想尽孝也晚了,后悔都没用。

    林国荣抢着给林淼套上衣服裤子,抱着他下楼草草地洗了把脸。

    不到5分钟后,父子俩就已经坐在了前往西城街的出租车上。

    等上了车,林国荣才对林淼说实话道:“爸爸带你去见个阿姨。”

    林淼默默叹了口气,强忍着剧烈的呕吐冲动,脑海中思维飘忽地想道:“炫儿狂魔这个物种果然是跨时代的,微信这口锅,背得真特么冤啊……”

第四十四章 炫儿狂魔(下)

    两辆相同型号的小型轿车,一前一后驶入小巷。

    前驱二百米,复又左拐,最终同时在一幢挂着两块衙门牌匾的小楼前停下。

    前车车门刚打开,一个幼童就飞也似的跑出车外。

    他箭步冲向最近的建筑,单手住扶墙,一低头,一张嘴,哇的一声,午饭就全都涌了出来。

    坐在后面车里的一个四十出头还扎着不伦不类的小辫子的油腻老男人见状,不由面露恶心,匆匆忙忙掏出一张5块递给司机,急忙奔进了大楼。

    林国荣眼见着那老男人跑进街道大楼,心知他应该就是胡剑慧所说的那个编辑。没想到居然这么巧,刚好前后脚到,还让人家看到了他儿子吐得如此豪迈奔放的一幕。

    这情况该怎么形容呢?嗯……这应该算缘分吧……

    今天第二次拿了坐出租的发票,林国荣从车上下来,走到林淼身边,轻抚着儿子的背。

    等林淼吐干净了,他也不嫌脏,直接用自己的袖子给林淼擦了擦嘴,蹲在那么新鲜的一滩呕吐物前居然完全面不改色,还问林淼道:“吐干净没?没吐干净的话,就再多吐一会儿。”

    林淼话都说不出来了,虚弱地摇了摇头。

    林国荣就牵起林淼的小手,昂首挺胸走进了街道大楼。

    他这气势,显然是装给保安看的。

    “我爸这辈子其实也就适合当个股级的科长,这点谱都要摆,做人到底还有没有追求了……”林淼心里吐着槽,等进了楼里,赶紧又跑进卫生间,含着自来水漱漱口,再重新洗了把脸。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今天绝对是重生以来面色最难看的一次。

    前世这具小身板慢慢习惯坐车,还是在上了初中之后。而现在他的小脑功能,估计是还没发育到最成熟的状态,晕车这个毛病,恐怕难以靠意志力来改善。

    林淼用手抹了把脸,擦去额头上的水珠。

    这时林国荣从一旁的男厕里出来,用“端”的动作拉着裤腰带。

    林淼从侧面看过去,发现老林的肚子原来这么早就开始发福了,话说老林今年才34岁吧,还属于青壮年阶段才对啊,怎么就有中老年级别的肚量了。

    算了,懒得劝他跑步健身,反正说了也不会听,听了也不会做,做了也不会持久。

    就像林淼自己前世那样。

    父子俩慢步上了三楼,楼道里空荡荡的,脚步能带起很清晰的回音。

    林国荣领着林淼,走到自己的办公室前,他推开门,让林淼先进去坐着,自己则转过头来,去四楼胡剑慧的办公室喊人。

    房门一关,林淼轻轻呼出一口浊气,然后细细地打量了一圈父亲的办公室。

    这个办公室不大,甚至可以说显得有点逼仄,最多15平方,一张办公桌,一张椅子,一张沙发,一个文件档案柜。桌上没电脑,甚至连本装点门面用的书都没有,只是铺满了乱糟糟的报纸,另外还有一个保温杯。沙发旁边倒是摆了个书报架,然而是空的,连本杂志都没有。这么看来,老林这个文化人,装得也太糟糕了。就这种环境,傻子都能看出他平时根本不看书吧?

    林淼不由地又叹了口气。

    他前世从没到林国荣上班的地方看过。一来因为在老林的公务员生涯早期,他大多数时间都在幼儿园里吃完哭、哭完睡。二来,也因为老林自己的工作岗位调动得实在太过频繁,往往一个位置屁股还没坐热,就屁颠屁颠地调离了。

    所以林国荣自己都还谈不上和同事们混熟,就更别提带儿子去凑热闹了。

    林淼走到沙发前坐下来,看着眼前林国荣的一亩三分地,默默回想老林的仕途,觉得也颇为牛逼。

    如果老林不曾对他说过谎,那么今年应该是林国荣进入体制的第7年,再根据后来江萍的一些补充,林国荣的职业生涯轨迹应该是这样的——

    进入体制的第一年,老林先是在最一线当了半年的掏粪工,然后又当了半年的环卫工,最后靠着写写画画的本事,成功干掉了其他同年的掏粪工和环卫工,凯旋回归办公室,当起了最低级的办事员。之后大概在工作第三年,便顺利转为科员。而等到第四年时,又提了副股级,当上了清扫管理所的副所长。早期工作,算是顺风顺水得无以复加了。

    然而老林却并不满足,因为他还有更大的理想和抱负……

    为了能早日实现“这辈子混到厅级”这种根本不可能达成的愿望,老林自打挂了副所长的头衔,开始主持所里的日常工作起,便几乎每星期雷打不动地往区里各领导的家里跑。

    到了去年,终于调去了西城街道,任职城管科副科长,今年年初,又转为正股级的科长。

    如果这段历史继续按原来的轨迹走,再往后2年,老林就将凭借其丰富的检(zhao)查(cha)经验和早年在区卫生系统的履历,靠着某位副市长的提携,被调到市爱卫办任职。

    林淼清楚地记得,那年过年期间,林国荣带着他去班主任家里拜年。

    他坐在林国荣的腿上,乘着三轮车从市政府大门前路过时,当时无比意气风发的老林,指着那幢并不雄伟的大楼对他说:“爸爸就在这里上班。”

    那会儿才上三年级的他还懵懵懂懂,只是依稀知道,爸爸似乎是在做一件很牛逼的工作。

    只是他又怎能猜到,父亲这股牛逼劲儿居然连半年都没能撑住。

    短短半年之后,林国荣就被人给阴得连裤衩都掉了。

    “所以……还是得先想个办法,抓紧把那个狗日的老小子弄死?”林淼的思路突然又绕回到了刚重生回来的第一个星期,接着立马就疯狂摇头。

    这个想法,战略上是绝对正确的。

    然而把美国从世界地图上抹干净的战略思想也没错,可特么问题的关键是该怎么操作啊!

    林淼在林国荣的办公室里,漫无边际地发散着思维,足足静坐了有差不多10分钟,楼道里才传来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

    办公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刚才先一步走进街道大楼的那个中年猥琐小辫子男,匆匆走到林淼跟前,他手里拿着几张纸,表情激动地张口就问:“孩子,这真是你写的吗?”

    林淼淡淡地接过来,一看是自己的手稿,先转头看一眼不问自取的老爸,然后都懒得吭声地轻轻点了两下头。

    那猥琐中年辫子男却蹬鼻子上脸,马上又要求道:“孩子,你再写一篇给我看看!”

    林淼京城瘫在沙发里,用“文化人之蔑视”的眼神,乜着猥琐辫子男,柔声细语地怼回去:“老伯,如果一个写作状态能随时说有就有,你觉得这世上的作家该有多不值钱?”

    中年猥琐男的眼睛亮了。

    这小屁孩张嘴就能说出这种话来,足以证明是有一定斤两的。

    代笔的可能性,降低了至少一半。

    只是如果不能眼见为实,他还是无法相信这么小的孩子,能写出那样的东西来。猥琐小辫子男于是继续相逼道:“孩子,你随便写一段就好,不用整篇都写出来,让我看看你的文字风格就行。”

    “建波,你别这么着急啊。”胡剑慧和林国荣也走了过来。

    胡剑慧低头看了眼林淼,一瞧居然长得还挺可爱,好感度立马又上升不少,对鲁建波道:“这孩子刚刚才吐了呢,先让孩子休息一下嘛!”说着,又转头对林国荣来了句:“你这个当爸的,怎么这么不关心儿子啊?给孩子倒杯水都不知道!”

    林国荣前言不由衷地死傲娇着回道:“孩子就该多锻炼,我教育孩子的思想就是让他自由成长,要是倒杯水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了,将来还怎么做大事!”

    呵呵,还真有脸说,我的生活自理能力就是小时候差点被你宠废掉的好吧……

    林淼心情颇为复杂地在心里吐槽着林国荣,胡剑慧已经麻利地找出杯子,用热水冲洗干净,给他端来了一杯烫手的白开水。

第四十五章 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

    林淼认识胡剑慧。

    这位20年后的胡市长,此时年轻的样子——

    嗯……还不如老了之后好看呢……

    “谢谢阿姨。”林淼卖着萌,接过杯子。

    鲁建波不由笑了,道:“叫阿姨就这么亲热,看我就爱理不理的样子,看不起我啊?”

    林淼没回话,而是看了看胡剑慧。

    胡剑慧真的反应极快,马上跟林淼介绍道:“孩子,这个伯伯可是很厉害的人哦!你知道《东瓯日报》吗?”

    林淼一脸乖巧地点点头。

    胡剑慧笑着继续道:“这个伯伯就是《东瓯日报》专门负责文学作品审核的专业编辑,而且他还是咱们瓯城区的作协主席,是整个东瓯市的文联副主席。”

    这么牛逼?

    林淼这下不禁对这个中年猥琐男有点刮目相看了。

    林国荣更是立马对鲁建波肃然起敬。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就这么个看起来又穷又酸还扎根小辫跟个乞丐头子似的家伙,居然还是市文联副主席?

    “伯伯,咱们抓紧时间吧。”林淼一下从沙发上跳起来,瞬间战斗力满满的样子。

    鲁建波都愣了。

    现在的孩子,都这么势利得这么光明磊落了吗……

    不对,也有可能是家教有问题……

    鲁建波转头看林国荣,却意外地发现,林国荣正用无比崇敬的目光看着他。

    那仿佛是在看重点大学顶尖学者一般的目光,让鲁建波感到无比受用。

    于是鲁某人立马又改变了想法,斩钉截铁地想:“不可能,有这么尊重知识分子的家长,这个孩子的家教绝对不会有问题!”

    “伯伯,就用我写这篇文章的风格来一段是吗?”

    林淼从林国荣抽屉里找出一支圆珠笔和一本便笺,打断了鲁建波一厢情愿的遐想。

    “哦!是,是,就用这个风格。”鲁建波回过神来,连声应道,然后又忍不住多嘴了一句,“怎么,你还能用别的文字风格来写吗?”

    林淼很嚣张地笑道:“切换文风是基本功嘛!你看哪个大作家会在文字细活上瞎纠结,刚入行的小作家才对文字技巧穷讲究呢!”

    这话见仁见智,胡剑慧听得两眼一亮,鲁建波却保留意见。

    因为很不巧,鲁建波本人就是那种工于文字细活的类型,非要在“僧推月下门”和“僧敲月下门”之间找到答案的那种。

    不过反过来讲,林淼这话也算不得大话。

    凡在领导身边干过较长时间文秘工作的人,大抵都会有这么种共同的想法——其实在写文章这件事情上,文采本身并不重要。写文章最重要的技巧,就是能用最简练的词句把文章的意思表达清楚。而在这份文字技巧之上,更更更重要的,则又莫过于摸清领导的喜好和想法。但凡这世上真正能产生价值的文章,从来都是为别人而写,而并非为自己而写。一个人如果有了这样的意识,再去纠结文字细节,就真的没什么意义了。

    更不用说,在经年累月的现代八股文的锤炼下,像林淼这种本来就基本功扎实的文字工作者,早就已经将玩文字的技巧,变成了近乎于本能的生活方式。这些连机关公文都能写得花团锦簇,但却又麻木到生不出丝毫成就感的人,以后无论再写什么,都是要什么文风就能给什么文风,一掴一掌血,一鞭一条痕。

    林淼拿起笔来,略微思考了一两分钟,想到点什么东西,就飞快下笔,笔落词来。

    鲁建波悄默声地走到林淼身后看着,眼见着这么小的孩子,刷刷写下一手流畅而隽秀的行楷,心里的震惊简直难以形容。

    再看他所写的内容,第一句话寥寥几个短句,就清楚地将一个旧而温馨、闹而有序的市井小院的轮廓勾勒出来,用词简洁却不落俗套,且行文速度之快,简直就像是背过的一样。可是鲁建波自忖他读过的书少说也有一屋子了,然而以他的阅读量,却从未读到过像这样描写瓯城区旧城小院的散文。

    这么说来,可能性也就只剩一个了。

    眼前的这个小孩,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

    鲁建波难掩激动的心情,不等林淼写完,就连忙对林国荣道:“老林,你抓紧让孩子把这本书写出来,我们报业集团下面有自己的出版社,等孩子完稿了,到时候我保证帮你们出版!”

    林国荣听到鲁建波打的包票,整个人都颤抖了。

    我儿子要出书了啊!读书读到第三代,终于特么读成文化人了!光宗耀祖啊!!

    胡剑慧倒不至于这么激动,她笑着打趣林国荣道:“老林,你这生儿子的本事不错嘛,生了个神童出来,中头奖了!我要是有这么个儿子,你给我100万我都不换。”

    话音刚落,林淼想都不想,直接扔笔就喊:“妈!”

    胡剑慧瞬间笑容凝固。

    这一刻,全世界都安静了。

    ……

    半个小时后,阴沉了一整天的瓯城区,终于开出了和煦的夕阳。

    林淼跟着林国荣和胡剑慧走到大马路旁,先把鲁建波送上了车。

    胡剑慧晚上还要留下来值夜班,她蹲下来摸了摸林淼的头,笑得很开心道:“淼淼,以后要常来姨姨家里玩啊,姨姨家有个小妹妹,明年也要上小学了。”

    林淼重重点头,装嗲卖乖道:“嗯!我放寒假了就去找妹妹玩!”

    虽然靠厚颜无耻并没能认来一个强力的干妈,但能给胡剑慧这位未来的副市长留下深刻印象,对将来还是很有好处的。

    胡剑慧站起身来,又微笑着对林国荣道:“老林,你先带孩子回家吧,晚上有事我再打你传呼。”

    林国荣也不客气,当即就拦下一辆三轮车,心情大好地坐了上去。

    父子俩这会儿已经不需要再急着去少年宫报名了。

    方才鲁建波一个电话,就把少年宫的钢琴课名额拿了下来。

    而这个电话本身不算什么,关键是少年宫的负责人看在他鲁建波“东瓯市文联副主席”的面子上,直接就在电话里免掉了林淼一整个学年的学费,还很客气地表示“孩子愿意来就好”,足足给林国荣省掉了2000大洋。

    林淼坐在快速向前的三轮车上,看着面前奋力骑行的车夫的背影,看着路两旁嬉闹的孩子,心中十分感慨。

    少年宫,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归根到底,还是属于关系户们的……

第四十六章 钢琴课

    周末之后又是周一,转眼就到了1994年10月份的最后一个星期。

    林淼星期一早上第二节课过后,就被苗校长喊到了她的办公室,而且是直接通过学校的广播被召唤去的,形式上相当拉风。

    苗校长跟林淼说了一下瓯城区小学生奥数集训队的事情。

    区集训队的教练已经到位了,集训时间定在每个星期的礼拜六和礼拜天,地点就在少年宫上次考试的1号教室,本周马上开始。

    林淼得知消息后很是高兴。

    虽说集训这件事和上课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但他却获得了一种双休日的体验——

    要知道休息天哪怕用来补课,也还依然是休息天。

    而周末上学的感觉,和平日上学的感觉,那是完全不一样滴!

    怀着这样的好心情,林淼刷着第二轮的奥数习题册,悠哉悠哉地就度过了一天。

    傍晚放学后,林淼没有再继续去音乐教室上单老师的奥数课。因为区里有了集训指导老师之后,学校的带队老师就不能再插手这些区队队员的日常教学,以免影响到集训效果。于是之前还人才济济的音乐教室,转眼间就只剩下了许风帆和梁欢欢这俩独苗。

    有鉴于这两个六年级的准毕业生马上就要拍屁股离开百里坊小学,而且明年也不可能再有机会去区里比赛,单老师这课上的,可以说相当意兴阑珊。

    所以单老师眼下已经有了打算,想让金校长下学期调她去五年级任教——就带林淼他们班。

    林淼无从体会单老师“求生若渴”的心情,而且哪怕没有区奥数队集训这件事,他应该也不会再去音乐教室补课了。一来该学的套路他全都已经学完,二来,则是他晚上还要去少年宫学琴。

    慢慢习惯了小孩子身份的林淼,肢体习惯上也渐渐有点倒退回去。他蹦蹦跳跳地朝校外走去,完全没觉得使用如此活泼的走路姿势会存在什么心理障碍;但同时内心深处又保持了中年老男人的不纯洁,十分挺期待在这段路上能遇上教音乐的漂亮姐姐夏老师——如果被小夏老师看到他这么萌萌的样子,她应该很有可能再次热情赠送一记软绵绵的【抱头埋胸杀】的吧?

    林淼跟个兔子似的,把空荡荡的书包荡得一颠一颠的,一路恶意卖萌蹦跶到了校门口。

    很遗憾没遇上小夏同志,不过校门外却有另外两个人在等他。

    今天是头一次去上钢琴课,林国荣和江萍都觉得挺新鲜,就打算一起带林淼过去。

    一家三口汇合后,先去西城街的小餐馆吃了顿晚饭。小餐馆就在西城街道办公楼的巷子外,林国荣显然是熟客,坐下来后连菜单都没要,就熟练地报出四菜一汤。老板动作麻利,很快就一个接着一个把菜上齐。椒盐水鱼、红烧翅中、家常豆腐、清蒸河鳗,外加一个敲鱼汤。做菜的师傅手艺高超,吃得江萍赞口不绝,表示以后要多来光顾。

    差不多40分钟后,林淼一家人吃饱喝足。

    由于不是工作餐,林国荣这张街道的熟脸难得掏了回现金,把店老板高兴得眉开眼笑。林淼站在一旁看着,心想如果不是因为开在西城街道的办事大楼旁边,这家店搞不好将来能发展成酒店的,只可惜现在生意才刚起步,就被林国荣这群长期打白条的货给拖累了……

    一家三口没有饭后散步的习惯,林国荣买完单,转身就拦下了一辆三轮车。两口子先坐上车,占住仅有的车后座空间,然后林淼就跟个公仔似的,被江萍抱着,坐在她的腿上。

    夜色下,三轮车骑进僻静的小巷,穿出灯火通明的西城街,过一座小桥,就进入了冷清无比的湖滨路。

    此时的湖滨路北段,还一大片农田包围着。

    不过马路倒是新修的,路灯也已经安装起来,只是数量不多。

    林淼侧头看着湖对岸漆黑的夜景,心说要是哥们儿手头有钱,哪怕只是把这片田给弄到手,那么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估计都不用上班了……

    三轮车艰难地加速向前,湖滨路两岸的灯光渐渐明亮起来。

    过了三座桥,途径四五处机关单位新修的大楼,从湖滨路的最北端一直骑到最南端,约莫10分钟后,林淼一家三口终于来到少年宫大门前。

    三轮车夫坐在车座上,脸上带着笑,气喘吁吁地从林国荣手上接过4个钢镚,然后掉头即走。

    林淼看着那个少说五十岁出头的车夫的背影,心里不免有点不忍,叹气道:“唉,这么远的路,该多给他一块钱的……”

    林国荣听了很感动,摸了摸林淼的头,跟着叹道:“孩子,你怎么心地这么善良呢……”

    林淼一时语塞,很犹豫要不要谦虚一下,但想想还是放弃了。

    老林说的对,我就是从小就这么善良懂事大慈大悲体恤劳苦群众单位每次号召捐钱捐物捐血我都没落下不是因为我不敢说不而是因为我本来思想觉悟就高!

    林淼如是想着,挺直腰杆走进少年宫的大门,感觉胸前的红领巾又更鲜——哦,红领巾被苗校长没收了,到现在还没拿回来呢……

    ……

    少年宫内灯火通明,但还算安静,显然在每幢楼里上课的孩子,数量都并不算多。

    林国荣找校门口的保安打听了一下教室的位置,便领着林淼,径直朝东楼走去。循着时断时续的琴声,五六分钟后,林淼他们一家终于摸到了教室门口。江萍朝里面一看,一眼见到邻居阿芳和她的儿子乐成,张口就喊:“阿芳!”还显得很兴奋地向她招了招手。

    教室里正在上课的老师,被打断了课程。

    她并未露出生气的表情,只是默默地从屋里唯一一架三角钢琴前站起来,神情淡然地走到教室门口,细声细气地问林国荣和江萍道:“你们是带孩子来报名的吗?”

    “对对!来报名的!”江萍兴冲冲地点头道。

    钢琴老师却微微一笑,说道:“报名不是在这里,要去楼上。而且今天我们报名的时间也过了,你们明天早上过来吧。下午5点之前,负责登记的人都在楼上。”

    “啊?”江萍不禁面露失望。

    但是马上,边上的林国荣就摆出一副自己人的架势,大声对钢琴老师道:“我们昨天已经报了名了!市文联的副主席鲁建波,昨天亲自给你们领导打的电话!你们领导说我们什么时候过来都可以!”嗓门如此巨大,毫无疑问不止是说给老师一个人听的。

    钢琴老师明显一愣。

    林国荣已经急着要把林淼往教室塞,推着林淼的小书包说道:“阿淼,先进去坐下。”

    林淼没办法,只能装着没脸没皮,直接就走了进去。

    钢琴老师没能拦住,忙喊道:“小朋友!你先等一下!我……”

    话没说完,林淼却已经一屁股坐到了摆在门边不远处的一架脚风琴前。紧接着,他就听到站在屋外的林国荣义正言辞地说道:“老师,还是不要耽误上课了,有什么话,等下课了再说!”

    钢琴老师拿林国荣这种老流氓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好让开门,让林国荣和江萍也走了进去。

    江萍坐到林淼身边,又朝阿芳笑了笑。

    钢琴老师看着这不讲理又没脸皮的一家子,只能无奈地叹口气,然后郁闷地回到钢琴前坐下,继续和教室里的孩子说乐理知识。

    她说的内容很浅,都是关于五线谱的基础知识,林淼最近刚刚才在百里坊小学的“市级精品音乐课”上又重温了一遍,

    所以哪怕全班就林淼一个人手里没课本,他也依然能听明白对方在说什么。

    过了二十几分钟,下课铃响。

    这时钢琴老师才走到林国荣面前,跟他询问起了林淼的事情。

    林国荣却相当直接,表示让钢琴老师自己去问少年宫的领导,钢琴老师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去办公室给少年宫的领导打了个传呼。

    十来分钟后,等她从办公室里出来,脸色总算好看了一些。

    不过心里还是有点埋怨领导,这种事怎么也不提前先告诉她一声。

    钢琴老师收拾了一下心情,回到教室时,却发现教室里闹哄哄的。

    只见一大群家长,都围着林淼他们一家,情绪颇为亢奋地在说着些什么。

    她凑近了一听,竟颇为惊讶地听到了“奥数一等奖”这个词,于是赶紧问边上一个昨天刚来的家长道:“这位家长,请问你们是在说谁啊?谁拿了奥数一等奖?”

    被问到的家长表情有点异样,颇不情愿地努了努嘴,看着人堆的中央说:“就刚才进来的那个嘛!”

    钢琴老师震惊地朝林淼的座位一看,旋即马上就回想起来,上星期少年宫里是有个新闻传得沸沸扬扬的——据说是有个年纪很小很小的孩子,拿了全区小学生奥数竞赛的一等奖,那天整个单位一直在聊关于“神童”的事情,搞得“神童”这两个字眼,到现在还没从她脑子里退出去……

    “难怪是市文联的副主席直接推荐的,不过话说这样的爸妈……”钢琴老师有点捉摸不透。

    这时人群里忽又传出江萍傲娇的言论:“我们家阿淼来这里上课不用交学费的,他是有免费名额的。不过其实钱不钱的也无所谓,反正一年也才2000块嘛!我们关键还是想让孩子多学点东西,只要是孩子自己想学的,就算再多花点钱,我们当爸妈的也心甘情愿啊!你们说是不是?”

    然后一群家长七嘴八舌地附和起来。

    “对对,钱不是问题,主要还是为了孩子将来好!”

    “哎哟,难怪你们家孩子这么优秀,看来家庭教育确实重要啊……”

    “林淼他爸,认识一下,我是电力局的,这是我名片,你们家孩子奥数跟哪个老师学的啊?”

    “这回拿了全区一等奖,接下来该去市里比赛了吧?”

    家长们群情激动,连上课铃声响了都没注意到。

    钢琴老师站在人群外,心里好特么的复杂。正想着是不是要先打断一下,边上刚才被她问到的那个家伙,却突然起了股无名火,满眼愤怒地对她道:“老师,我们这个琴不想学了,我明天能来退学费吗?”

    “啊?你们都上了两节课了啊……”钢琴老师一脸懵逼。

    阿芳激动道:“人家上课免费,我们才上两节课你就想拿2000块吗?你当我家的钱是台风刮来的啊!还有,昨天那节课,不是说好了是试听的吗?!你们这是要抢钱啊?”

    “不是,不是。”钢琴老师连忙道,心说今天是不是出门没看黄历,怎么就一连遇上两个不正常的家长,赶紧安抚道,“这样吧,你要是不想上了,明天早上可以过来退钱。你孩子才只上了两节课,钱是肯定会退给你们的,我们是正规学校,不会乱来的。”

    阿芳这才消停,然后低头对她儿子道:“乐成,咱们不学了,没意思。”

    “哦……”小孩眼里闪过一丝失落,却不敢跟正在气头上的母亲多吭一声。

    阿芳朝着人群中央看了眼,正巧对上林淼的视线。

    她神情愤愤地哼了一声,拉起儿子的手,大步走出了教室。

    林淼对于阿芳的离开,没有任何想法。人世间千百万条路,每一条都是自己选的。为了赌一时之气,却放弃了可能是人生中最好的一次选择,怪谁呢?

    林淼淡淡在噪杂的环境中,淡淡地低下头,轻轻触摸面前的风琴琴键。

    再抬头看,发现在风琴的琴盖右上角,贴着一张小纸条。

    纸条上写着两个小小的字:洛漓。

    林淼猜想,这可能是之前哪个学琴的小孩的名字,他不由微微一笑,觉得这里风水挺好。

    前任的名字里,两个字都带着三点水,正好旺他。

第四十七章 循循善诱

    林淼学琴的事情,当晚就确定了下来。林国荣次日又去了一趟少年宫,替林淼补办了入学手续,然后拿回一整套的钢琴课入门课程,还有好几本对他来说就像天书一样的琴谱。

    一家子半毛钱没花,反倒还占了人家少年宫不少便宜,这种光明正大薅社会主义羊毛的行为,性质谈不上有多恶劣,可也足以叫部分利益受损者感到眼红。

    在邻居阿芳有意无意的宣传下,天机巷这一小圈子的人,很快就全都知道了林淼免费学琴这一波严重有违社会公平的暗箱操作。然则令阿芳感到愤怒的是,这些邻居们不仅没有和她同仇敌忾,反而争相对林国荣能走这么牛逼的后门,表示羡慕和佩服。显然在他们看来,像林国荣这种官面上的人物,享受这种特权待遇,本就是理所应当的。

    天机巷左邻右舍的邻居们对此事津津乐道了足有一个星期,直到江萍这台舆论发动机的兴奋劲逐渐冷却下来,人们才渐渐停止了对这件事的议论。

    江萍在经过头几天的兴奋之后,接下来就很快对这件事感到了厌烦。

    因为林淼学琴这件事,显然不仅仅只是林淼个人的事情,这还牵扯到很外后勤上的问题。

    首先是江萍很快意识到,她再也不能悠哉悠哉地享受身为家庭主妇的悠闲时光了。她不得不每天一大早就早起去菜市场买菜,然后花上一整个早上的时间,把一整天的饭菜都做出来,不然如果林淼下午放学后回家没得吃,那么他们全家就不得不去下馆子。可就林国荣那点收入,天天下馆子,他们家肯定吃不消的。所以可在这种实打实的经济压力下,江萍就还是不得不选择妥协,甚至彻底改变了她的日常生活方式。

    其次第二点,接送林淼去少年宫,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从天机巷到少年宫,其自行车大约要花25分钟时间。而且到了地方之后,江萍还得陪着林淼在教室里傻坐一个半小时,然后回家又要花上半天工夫。晚上宝贵的三个小时,就这样消耗在了通勤和无聊的等待中。不仅没有自由,而且还连续N多天错过了潘迎紫演的《神雕侠侣》——这让追剧追到一半就因为不可抗力停掉的江萍,感觉内心受到相当严重的折磨。

    在煎熬中度过疲惫的第五天之后,到了周五晚上,江萍哭丧着脸把自己本周的心路历程跟林国荣一说,林国荣听完就皱眉了,忿忿道:“你整天在家里又没事,就是让你做个饭,让你接孩子去上个课,有这么难吗?”

    江萍虽然自知理亏,但气势上还是不能输的,尖叫着反驳道:“我哪有那么闲!我事情也很多的好吧!你们的衣服都不用洗的啊?家里不用打扫的吗?地不用拖的吗?你当家里每天都这么干净,这些事情都是谁做的?”

    林国荣一听就喊得更大声了,怒气冲冲地吼道:“拖个地用几分钟时间?洗衣服不是有洗衣机吗?用得了你多大力气?”

    “放屁!你们的内衣裤都是我手洗的好不好?特地是你的内裤,每天都粘着屎!要不是我用手搓,你那些衣服早就没法穿了,放在洗衣机里一搅,你就浑身带着屎去上班吧!我看你还怎么摆派头!”江萍中气十足地吼回去。

    林国荣急得大喊:“那粪桶还是我倒的呢!”

    林淼无语地看着这对活宝,依稀听到了从隔壁传来的欢乐笑声。

    院子就这么大,这俩货每次吵架,天机巷这边起码有四五十户能听到。

    真尼玛丢人啊……

    “喂,领导,美女,先别吵了,听我说一句行吗?”林淼忍不住打断了爸妈的日常对骂。

    江萍抢先找到台阶道,对林国荣冷哼道:“哼!看在我儿子的面上,我不跟你吵了。”

    林国荣瞪着他那双牛眼,怒视江萍两秒,然后转过头来,火气瞬间就下去了,问林淼道:“你想说什么?”

    林淼不急不缓地给出了解决方案:“这事情,其实很好解决的。要不就这样,你们每天多给我5块钱,我下午放了学,就直接在外面吃。吃完再自己去上学。等晚上8点半下课,妈妈再骑车去带我回家,这样她不就省力多了?”

    林国荣有点不放心地问:“这么远的路,你走得动吗?”

    林淼笑道:“不远的,从我们家过去是觉得远,我直接从学校过去,那就只有半程的路了。而且我还可以让同学带我的嘛,我们班有的同学就是住在湖滨路那边,顺风车一搭,那就更近了。”

    “这样……也行……”林国荣完全都没考虑交通安全,听林淼一分析,心里基本就同意了。

    江萍则想得细一点,问道:“那你晚上吃什么啊?”

    林淼随口道:“晚上吃什么都行,西城街那边不是有卖快餐的吗?我上次看了,4块钱就能有两荤两素,还是挺合算的。”

    林国荣快速在心里一算,这样一个月也才不过多了120块的伙食费。林淼学琴的学费本来是全免的,这省下的2000块相当于白赚,拿出来给儿子花,他倒是一点都不心疼。

    “也行,快餐也挺好的,和在家里吃也没什么区别。”林国荣打定了主意。

    “那……明天开始,妈妈就等你晚上放学了再去接你?”江萍有点亏心外加小愧疚,小声跟林淼确认道。

    “嗯。”林淼点点头,又说,“不过明天早上你还得再起早一点,我要去少年宫上奥数课。”

    “哎哟,怎么事情这么多?”江萍那点愧疚瞬间就没了,一脸郁闷。

    林国荣皱眉怼道:“你会不会当妈啊?这种事放在别人家里,别人家的女人高兴还来不及呢!一点脑子都没有!”

    “对,对,我没脑子才会让你骗了。”江萍没好气说道。

    林淼马上也在心里点头:“对,对,这话我是同意的。”然后难得趁着这个机会,再次建议道:“妈,我觉得你现在这个生活状态真的不好,还不如出去上班呢。”

    江萍想都不想就反问:“我去上班了,家务谁来做?”

    “不是还有周末吗?”林淼给她做思想工作道,“再说你也不是每天都在家里搞大扫除对不对,要是我们平时都不在家,家里也脏不到哪里去,每天下班回家只要花个十分钟擦一擦,照样能干干净净的啊!你要出去上班,平时早饭和午饭也不用做,又给家里省钱,又给你自己省时间,再多拿点工资回来,爸的经济负担也能小点,日子过得也宽裕……”

    江萍被林淼说得吭不出声来。

    林淼又转头问林国荣道:“爸,你给妈弄个临时工的活,能弄得出来吗?”

    林国荣毫无压力地得瑟道:“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林淼转头看看江萍。

    江萍满脸为难道:“你爸他们单位那些事,我又做不来的……”

    “妈,你别多想了,你做不来的那些事,都是领导做的。你好歹也读过一年高中,街道里的事情,只要认识字就能干,而且事情也不多,真的,你相信我……”林淼苦口婆心。

    要是江萍能出去上班,林国荣哪怕以后还是躲不过别人暗地里捅出的刀子,他的精神压力至少不会那么多,最起码,一家三口的吃饭问题,他完全不用操心。

    “你听听,儿子才这么小,他都比你懂事!”林国荣其实心里早就想让江萍出去上班了,就是死要面子,一直不好意思跟江萍说。现在这层窗户纸被林淼当面捅破,他的心里话就出来了,“你要是想来我们街道上班,我明天就去给你安排。很容易的,我这边随便找个科室打声招呼,你过来填一份表格就好了。单位里的事情,也不会要求你马上就能上手,不会给你什么工作压力的,你慢慢学就行。我们这边初中毕业人都有一大堆呢,你这个高中读到一半不读的,学历还算高的了!”

    江萍在家里待久了,整个人还是有点不自信,畏缩道:“我读书学的那点东西,早就全都还回去了,我哪还记得高中的那些东西啊,初中的我都忘干净了……”

    “用不着初中的!”林淼一看江萍这是动摇了,赶紧抬高了嗓门喊道,“只要有小学的水平就行!加减乘除会做,认识字会读会写就行,街道临时工,顶多就是让你登个记,抄书你总会吧?专业的东西,不会让你做的,肯定都是让你做简单的。难的事情,需要学历的事情,这些全都轮不到你的!你就是去当勤杂工,每天坐着,有事你就做,没事你就闲着,跟在家里没什么区别的!”

    江萍疑惑地问林淼道:“你怎么知道这些的啊?”

    林国荣都懒得找理由,很粗暴地解释道:“我儿子这么聪明,知道这点事怎么了?你以为都像你一样啊?”

    江萍没好气地看林国荣一眼。

    林淼不给老妈发飙的机会,赶紧接着说道:“妈,其实你出去上班,真的是很有必要的。你看我们这边,接下来几年之内肯定要拆迁了。如果到时候爸爸的单位还没给他分房子,我们就要自己先买房。就算有拆迁补偿,可是我们这间房子是奶奶的名字啊。

    你想想,如果房子要拆,奶奶肯定就要分家,一分家,你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肯定又是小叔拿的多,我们拿的少。这样到时候我们如果要买房,还得去找别人家借钱,又麻烦又低三下四。可你要是现在就出来上班,至少拿来的工资能把我们家的日常开销都抵消掉,这样爸爸的收入就是纯收入啊!我们家一年下来存个一两万,存个五年,好歹也能买套小房子了……”

    “房子的事情不用想这么早,这边拆迁还早着呢。”林国荣打断了林淼的话,思想工作果然没这么容易做通。

    不过好在江萍的仇恨倒是被林淼那句“不用想也知道是小叔分得多”给成功拉到了,她立马就神情忿忿道:“你家祖婆娘确实是这样,要不是你爸那个乱来的姐姐逃到外地去了,这房子我们说不定连一半都分不到!你奶奶做事太不公平,原本分家就已经分过的一次的嘛!你姑妈顶替了你爷爷的工作,你小叔叔从小到大家里什么好东西都给他拿了,还让他读书读到大专毕业,他结婚你奶奶还给了他一大笔钱,这些都不是钱啊?

    这套房子本来就是我嫁给你爸的时候给我们当婚房用的,我娘家一分钱都没要,现在凭什么房子又要再分一次?还有你爸年轻时赚的钱,一分钱都没给他自己留下,全都给了你祖婆娘了,这些钱都不是钱啊?还有你爸给你姑妈还的债,那么多的钱,还替她坐了一个星期的牢……”

    江萍越说越气,气得想哭。

    林国荣听着心疼又烦躁,皱着眉头道:“别说了,还说这些干嘛?事情都过去了……越说越远,不是在说你上班的事吗?”

    “我就是觉得憋屈。”江萍抹了抹泪。

    林淼哪怕后来听江萍跟他抱怨过无数次,可再听一遍,心里还是有点堵——因为小叔后来干的事,其实比江萍现在说的还要稍微更不要脸一些……

    “妈,你去上班吧。”林淼握住江萍的手,往她心窝里说,“我们现在把日子过得好一点,将来别人家也高看我们几眼。钱都是一分一分攒出来的,你出来工作,我奶奶在乡下那边也少说你几句闲话……”

    林国荣站在一边,听亲儿子这么一本正经地编排他亲妈,心情十分复杂。

    江萍却是长期和林淼的祖母势不两立,她红着眼睛点点头,将林淼抱进怀里,抽着鼻子道:“宝贝,妈妈听你的,明天就去上班。以后妈妈就靠你了,你爸他们全家都靠不住!”

    对,这话我也同意,江萍同志你这个眼光还是很到位的嘛!

    林国荣嘴角抽动两下,心底里显然也是知道自己对不住江萍,没让她过过几天好日子,难得半个字都没争辩,沉声道:“那我明天就去给你安排,正好再过几天这个月就过完了,你下个月1号去报到,时间刚刚好。”

    江萍没接茬,默认了。

    林淼抱着老妈,轻抚着她的后背,心里总算松了口气。

    给江萍当了几十年的儿子,林淼心里很清楚,自己的老妈其实就是典型的被动型人格。

    只要她进了街道,以后几乎就不可能再出来了,绝对是要干到退休的。

    这样一来,自己这辈子的生存难度系数,理论上应该算是往下降了半格了吧……

第四十八章 区奥数队集合

    “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早早早,你为什么背着炸药包~我去炸学校,校长不知道,一拉线,我就跑,砰的一声学校不见了~”

    周六早上,江萍蹬着自行车送林淼去少年宫上课。

    车子刚骑出连江路,林淼就听到前方一群看样子大概也就二三年级的小屁孩,在大逆不道地唱一首不仅严重侮辱我国先进教育体制,同时还严重涉嫌暴力恐怖阴谋的三流改编口水歌,气得他当场就情绪激动了,跟着小朋友们一起高唱起来。

    “唱得什么乱七八糟的啊?”江萍听得直笑。

    林淼正色道:“我在唱我的童年。”

    江萍显然是get不到这句话里的意思的,于是直接把话题一转,又跟林淼重复唠叨起,打今早起来到现在已经不知道是第十几遍的话:“等下到了少年宫,一定要吃早饭知道吧,中午也一定要吃好,晚上也要吃好,还有你兜里的钱不要摸来摸去的,万一丢了就要饿肚子了……”

    “嗯,嗯……”林淼敷衍了几声,心说我那50块稿费放口袋里那么久都没丢,要不是你向它伸出罪恶的魔爪里,那钱现在都还在呢!

    麻麻你个贪钱大魔王,有什么资格跟本宝宝谈钱的事情啊……

    嗯?不对,我这个吐槽的方式怎么越来越萌了呢,我不能向零零后妥协啊!

    林淼脑洞飘啊飘,一路飘到了少年宫门口才停下。

    江萍把林淼从车上抱下来,也没送到到教室门口,在校门外叮嘱了几句,就转头回去了。

    林淼习惯性地颠了下轻飘飘的书包,进了校门,没走几步,后边就跟上来一个小屁孩,自来熟到令人发指地摸了摸他的头,笑道:“小淼淼,刚才送你来的那个阿姨是你妈妈吗?”

    林淼扭头一看,发现摸他脑袋的是个貌不惊人而且颜值发展潜力也有限的女孩子,身上穿着广场小学的校服,梳了个简单的马尾,正笑嘻嘻地看着他。

    “你谁啊?”林淼语气不善。

    本宝宝只接受漂亮小姐姐的抚摸好不好!

    6分以下的姑娘请自觉点!谁允许你们不打招呼就随便碰我了?!

    “呀,这么凶?”女孩子不仅淡定,而且还变本加厉,手速极快地捏住了林淼的脸颊。

    林淼沉默了。

    他仰头看着眼前这个至少比他高了2个头的女神经,默默比较了一下双方的身材差距,然后理智地选择了求饶,嘴角一咧,屈辱地微笑道:“姐姐好。”

    “乖。”女孩子笑着松开林淼的脸蛋,但又再次揉了揉他的头发。

    林淼忍着不发作,心中暗暗发誓:妈拉个蛋蛋的,此仇不报非君子,你个小丫头片子给我记住了,早晚有一天,我一定要给你介绍个渣男!

    女孩子嘻嘻哈哈,跟林淼一起走到少年宫内的小卖部,小卖部有卖新鲜的热牛奶和面包。

    能拿到这次区代表队名额的孩子,家里条件显然都不会差,两个人各自买了自己的早饭,女孩子边走边吃,一边继续调戏林淼道:“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说对了姐姐请你吃午饭。”

    妈蛋,你真当我年幼无知吗,午饭本来就是少年宫免费提供的,需要你请个屁啊!

    林淼控制住情绪,拿出前世对付各路机关老妖婆的套路,一脸认真地吹捧道:“姐姐你长得这么好看,叫什么根本不重要,以后我就叫你美女姐姐吧。”

    小姑娘直接就被林淼这半吨分量的迷汤给灌傻了,哈哈大笑着狂揉林淼,手里的牛奶都差点要洒在林淼头上了,大呼小叫道:“真的吗?小淼淼,你真是太可爱了!”

    林淼默然不语,陷入到【羞耻感plus】的人物状态。

    女孩子玩弄了林淼半天,等走到教室门口了,才告诉他道:“小淼淼,你记住了,姐姐我叫张雪茹,是这次的全区第一名。以后有什么题目不懂的,尽管来找姐姐,姐姐一定教你!”

    “嗯嗯,谢谢美女姐姐。”林淼急忙找了个座位下来,然后脑子空白了半分钟左右,终于想起还有件很重要的事情没处理,于是匆匆放下手里的早餐,站起身来,小跑奔向最近的卫生间。

    五六分钟后,等林淼回到教室,这回的20个区队选手差不多也都到齐了。

    不过因为少年宫的教室面积巨大,所以依然看起来空荡荡的。

    桌子是一人一座,林淼很高兴没有同桌,他坐下来继续发呆片刻,等瓶子里的最后一口牛奶喝完,教室外面,终于走进来一个成年人。

    一个年纪大概在40岁左右的微胖女人,面色严肃地走到讲台上。

    她先是扫了一眼教室,似乎一下就数清楚了学生的数量,然后用低沉的声音道:“还有一个同学没来,都坐到前排吧,不要坐那么后面。”

    这话音似乎有魔力,声音不是很大,却很有效果。

    故意坐到教室最后几排的那几个小屁孩,马上就拎起书包,跑到了前面。

    林淼坐在第三排,倒是不用挪来挪去。

    在这几个人挪位置的时候,班上最后一个人也到了。

    等全班所有人都坐好,中年女人点了点头,继续说道:“那么……位置就这么定了,下次上课,大家也都这么坐。既然人都到齐了,那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姓朱。”她在黑板上写了一下,“以后你们就叫我朱老师。我是你们这次训练的总教练,另外还有两个老师,叶老师和张老师,她们下午会过来。我们三个人,分别负责三大块的内容,我教的是数轮问题、行程问题,叶老师教的是计数、计算和几何问题,张老师教的是应用题和其他杂题。所以大家接下来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找对应的老师询问。这是第一件事。

    第二件事,我想你们学校的老师,应该早就跟你们说过了。就是接下来市里比赛的事情。这次全市小学生奥数比赛的具体时间已经定下来了,12月20日,也就是说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比赛地点暂时还没定,不过按照以前的安排,反正不是在我们少年宫这边,就是在广场小学的大礼堂,不论怎么安排,我们瓯城区的同学都是主场比赛,这点对我们来说是很有利的。

    人数上,我们瓯城区这回是20个名额,下面的各县市区,只有瑞城市和柳城市跟我们是一样多的名额,其他地方的名额都比我们少。所以我们的主要竞争对手,其实也就是瑞城和柳城这两个地方,再说得细一点,就是瑞城小学和柳城一小。根据历年的比赛结果来看,我们瓯城区的整体水平,向来都是比瑞城和柳城高的。不过既然是比赛,那也就肯定存在偶然性。所以我希望大家首先要把心态放端正,切忌骄傲自大。尤其是你们当中有个别同学,区赛的时候,可以说就是靠运气进来的。对于这次区赛排名比较靠后的同学,我说实话并不指望你们能拿到多好的名次,但是我很希望你们能通过这次的集训,让自己有所提高。

    这次全市比赛前50名的同学都能拿到奖牌,前5名是一等奖,第6到第20名是二等奖,剩下的是三等奖。但是很可惜今年省里并没有安排全省的比赛,不然拿到一等奖的同学,还可以去杭城再比一下。你们这一届的同学,嗯……运气不是很好。

    最后一件事,我想说一下上课的问题。还有我们上课的时间是周六一整天,还有周日的早上,周六上课,少年宫这边是安排午饭的,中午也有休息的地方。不过我事先要说清楚,我们的集训课程是很密集的,强度十分大,所以你们当中如果有谁觉得集训强度太大,或者跟不上的,可以主动退出,这个我们是允许的,不强迫参赛。

    好了,我的话说完了,各位同学还有什么疑问吗?”

    林淼身后一个女孩子举起了手:“老师,如果我们有人退出,那不就凑不满20个名额了吗?”

    “对。”朱老师淡淡道,“其实我一开始就觉得不需要20个人去比赛,根本没这个必要,你们在座很多同学的水平,根本还达不到这个标准。所以我们瓯城区,要不要那20个名额,根本无所谓,安排这么多名额,主要还是考虑到其他县市区对竞赛名额的需求。所以你们当中是否有人弃权,关系并不大。反正水平最高的同学,肯定能留到最后。”

    林淼听着这个朱老师说的话,眼皮子都在跳。

    俏丽吗……原来顶级的学霸都是从这种环境里活出来的,难怪对高考的心态都那么蔑视,随随便便就能985是吗……行,算你们牛逼……

    林淼心里暗暗嘀咕,讲台上的朱老师已经拿出薄薄的一叠卷子,默不作声地送到第一排学生的手里,语气很平静道:“先做题吧,总共20题,每题5分,时间150分钟。”

    “啊?这么久?我早饭都还没吃呢……”教室里响起菜鸟的声音。

    林淼默默庆幸自己吃饱了,然后刚拿到卷子,就见不远处的张雪茹冲他小声道:“小淼淼,做不出来不要哭啊,20题全空着也正常的……”

    切,我会20题全空?

    哥哥早就刷题破万,心中无码了好吧!

    林淼一脸不屑,接着低头看了下题目。

    接着3分钟之后,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强忍住了爆粗口的冲动。

    去你二大爷的蛋——坑娃呢?全特么是从没见过的新题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