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祸害全文阅读 第32分节

第310章 新的目标

    在徐远平看来,林晧然虽然还保留着翰林修撰的位置,但办公地点已经转到内阁,算是脱离了翰林院,甚至都算是一个“外人”。

    林晧然没有理会他,目光徐徐地扫过修检厅的众人,脸上突然间多了一抹笑意。他已经看到,这些人的眼中都很担忧,仿佛在询问着该怎么办。

    “就在银子到的那天!”

    他开口的时候,整个修检大厅都落针可闻,充分地彰显着他的影响力。

    林晧然停顿一下,接着又是认真地说道:“我找到掌院大人!他已经答应,若我到内阁担任司直郎的话,《谈古论今》仍由我来主编!”

    啊?

    修检厅的众史官听到这话,眼中无不迸放出光芒,有人的脸上亦流露出狂喜之色。谁都没有想到,林晧然竟然已经提前想到了一切,而且还得到了掌院大人的支持。

    “不可能!”

    徐远平猛地从椅子上坐起来,脸上写满了震惊之色,盯着林晧然大声地道。

    林晧然仍然没有理会他,又朝向右边拱手道:“掌院担心我时间不够,所以……得麻烦诸修撰和徐编修了,让你们两人协助于我!”

    “不……不麻烦!”

    诸大绶和徐渭眼睛都闪过光芒,这哪里是什么麻烦事。若林晧然说的是真话,那他们还攥着主编权,而他们亦算是升至副编。

    现在《谈古论今》不说得到圣上的青睐,而且有着二万册的订单,这绝对是香饽饽的职位。

    “你……你肯定是在撒谎!”徐远平怒目而视,死死地瞪着林晧然。若这事是真的,那他的如意算盘显然是要落空了,没机会指染《谈古论今》的主编的位置。

    林晧然这才扭过头,只是脸上的笑容已经敛尽,望着他冷冷地道:“你算什么东西?我有必要编这话来骗你?”

    不得不承认,虽然徐远平的资历确实要远胜于林晧然,但林晧然得到圣上赐下的“大明文魁”匾,又有《谈古论今》的创刊之功,今又兼任内阁司直郎,综合实力已经在徐远平之上。

    “就算林修撰真要走,亦轮不到你担任主编,我肯定第一个站出来反对!”诸大绶扭头望着他,当即表态道。

    “不错!我亦不会同意,不会让《谈古论今》毁在这种人的手上!”徐渭跟着表态道。

    陶大临冷眼地望着徐远平,当即挖苦道:“一个三番四次要阻拦《谈古论今》发刊的人,还想坐上总编的位置,痴人说梦!”

    “对!”

    “我不同意!”

    “我也不同意!”

    ……

    其他人亦是纷纷进行附和,声势可谓浩大。

    只能说,林晧然先前的分饼之举很明智。跟着林晧然一起创刊的那批人,自然就不必说了,哪怕是修检厅的普通史官,亦不想打破这种分饼方式。

    虽然在《谈古论今》二期拿不着好处,但方才张居正被召进宫,这激起了他们更大的斗志。因为他们不觉得比张居正差多少,有机会吃到最香甜的那一口。

    若是由徐远平来分饼,充满着无穷的变数不说,以着他们对这贪婪之人的了解,他们这些人休想要指染时事策那个版面。

    正是如此,徐远平在修检厅压根就没得人心,哪怕是他那排的史官亦反对于他。

    怎么这样?

    徐远平发现整个修检厅的史官都反对于他,当即面如土色,发现事情跟他预料的完全不同。

    哪怕林晧然说的不是真的,单是这么多人反对。若这事传到掌院那里,哪怕他的资历再高,亦不可能接替林晧然的位置。

    这混蛋!

    徐远平望着林晧然当即是欲哭无泪,这小子来了之后,修检厅的老大宝座被抢。现在人都被调到内阁,竟然还占着老大的宝座不放。

    而他的如意算盘落空不说,还被狠扇了一个响亮的耳光,以后肯定是要彻底被修检厅孤立了,眼睛不由得泛起泪光。

    “恭喜若愚兄挤身内阁!”

    “此番高升,这顿酒你是跑不掉的!”

    “说得没错!汇香阁我有熟人,那里实惠得紧!”

    ……

    众人却不再理会徐近平,在放下心里的大石之后,都纷纷朝着林晧然进行道贺,同时有着宰他一顿酒席的念头。

    林晧然原本是想要低调一些的,只是徐远平这般动作,他觉得有必要将大家再凝结一下。正所谓“人生四大铁”:一起抗过枪、一起同过窗、一起嫖过娼、一起同过床。

    在下衙后,大家都聊到了附近的汇香楼,大家喝得很开心,聊得亦很欢快。

    反正徐远平是休想指染《谈古论今》的总编之位了,在喝酒的时候,这伙人拍着胸膛说若由徐远平接任,他们这伙人如何如何。

    在任何时代,上面人都很关注下面人的反应,若整个修检厅的史官都反对,上面人怎么可能还会一意孤行。特别这些史官可不是阿猫阿狗,而是将来的储相。

    林晧然看着大家围攻邻桌的张居正,亦是无奈苦笑。这能够成为权臣的,定然都不是泛泛之辈,果然给他一举得到了圣上的“恩宠”。

    “你真跟掌院大人提前商量好了?”徐渭就坐在他旁边,便压着声音问道。

    “是的!”林晧然知道他在怀疑什么,老实地说道:“我在得知内阁的司直郎位置在空缺的消息后,便到三位阁老的府上活动过!”

    “原来如此!”徐渭微微地点了点头,原来林晧然有过“谋官”之举,故而才提前安排了这条后路。

    林晧然朝他扬了扬酒杯,喝了一口,苦笑地说道:“其实我现在已经后悔了,早知道就不去拜会那三位阁老,呆在修检厅挺好的!”

    “这点你恐怕错了!”徐渭亦是喝了一口,放下酒杯摇头道。

    “为什么这么说?”林晧然抬头望着他,对徐渭的意见向来极为看重。这人的眼界其实高于他,亦有很高的水平,否则胡宗宪亦不会找他做幕僚。

    徐渭看着大家都光顾给张居正灌酒,端起酒壶倒酒,压着声音道:“你知道以前的直浙总督张经吗?”

    “你的意思是?”林晧然却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徐渭放下酒壶,指了指屋顶,正色地望着他道:“你不往上爬,哪怕你做得再好,最后什么都握不住!”

    “受教了!”林晧然恍然大悟,朝着他敬酒道。

    先前他还在纠结着《谈古论今》总编的位置,想要牢牢地攥在手里,但他终究只是一个小小的次六品修撰,如何能够攥得住。

    当年的直浙总督张经,总督江南、江北、浙江、山东、福建、湖广诸军,可谓是权力滔天。后来还立了战场,但结果呢?自己的位置保不住,本人还被斩首。

    终究而言,他现在不应该是想着攥住什么,而应该是往着上爬。只有往上爬了,那他才能攥着《谈古论今》,才能保住这创刊之功。

    像原先没机会指染的翰林侍讲位置,现在他已经有足够的资本去争夺,这才是他目前最应该做的事。

    或许是徐渭开解了他,待到他们围攻张居正回来,他端起酒杯主动给大家敬酒,跟着大家痛快地饮酒,真正融入于这个酒席当中。

第311章 张居正的危机感

    酒,无疑是促进关系的最好方式。

    他们都是一二甲进士,身上仿佛流淌着贵族血液,身上难免都有着些许傲气。但在这里,他们都属于同类,故而都没有端架子。

    特别,他们对林晧然这位带头人是打心里的佩服与敬重。

    林晧然不仅是连夺六元的文魁出身,而且创刊《谈古论今》让修检厅的所有人都受益,大家能从中得到了名与利。

    可以说,《谈古论今》的出现,将修检厅的史官聚集在一起,真正成为了一个整体。

    林晧然清楚地意识到这点,举起手上的酒杯道:“《谈古论今》不是我林若愚一个人的,它是属于我们大家的,属于我们修检厅所有人的!他日,若我不再是翰林院修撰,这个主编之位必然会交还修检厅!大家共饮这一杯,一起为《谈古论今》更好的明天,干杯!”

    “同饮!”

    “林修撰仁义也!”

    “为《谈古论今》更好的明天,干杯”

    ……

    诸大绶等人纷纷响应,心里对林晧然更是敬佩,目光亦是精光闪烁。却是没有想到,林晧然有此胸襟,将他创立的《谈古论今》正式交给修检厅。

    厉害啊!

    张居正跟着大家举起酒杯响应,只是他跟着旁边泛着泪光的陈检讨等人不同,他显得更要理智一些,更是看穿了林晧然的另有用心。

    很显然,在徐远平那个蠢蛋跳出来后,林晧然感受到了一种危机感。他本人被调离修检厅,对《谈古论今》的控制力自然有所下降。

    现在林晧然突然抛出“《谈古论今》属于修检厅”的论调,哪怕是他老师徐阶要强夺,亦得要好好地掂量一下了。

    若抢夺林晧然的《谈古论今》,只得罪林晧然一个人。但若抢夺修检厅的《谈古论今》,那就是得罪一大帮大明储相。

    林晧然这一招,无疑是极为高明,让到他的《谈古论今》被夺的风险大大降低。

    当然,林晧然的这个表态亦是有不利的地方,由于“若我不再是翰林院修撰,这个主编之位必然会交还修检厅”这个表态,亦是给他自己挖了一个坑。

    如果他被调离翰林院,或升任翰林侍讲,那他就得主动放弃《谈古论今》的主编权。

    那边的林晧然一饮而尽,大家亦纷纷跟着饮掉手中的酒,隐隐为歃血为盟的味道。

    这是一杯清酒,但张居正却觉得分外辛辣,眉头紧紧地蹙起。

    因为他突然意识到,林晧然或许不是给他自己挖坑,而是给窥视《谈古论今》主编权的人开出的价码,价码是给他翰林侍讲的位置或等同的职位。

    “李杜诗篇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张居正将空酒杯放到桌面上,不由想起林晧然先前的那首诗,让他突然有种长江后浪推前浪的挫败感。

    他从小就聪颖过人,成为荆州府远近闻名的神童,年仅十二岁就参加童子试,次年就第一次参加了乡试,年仅十六岁就得到了举人的功名,二十三岁就中得二甲第九名进士,被授庶吉士。

    这一份履历,无疑是极为耀眼的,哪怕是在这种妖孽遍地走的翰林院中,亦能排在上等。而他进入翰林院后,亦遇到了他的大贵人徐阶。

    在他老师徐阶的教导下,他亦明白“木秀于林,风必催之”的道理,更明白“隐忍方能成大器”,故而他选择在翰林院中蛰伏,更是以养病为由归乡三年。

    但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一个年仅十七岁的妖孽横空出世,来到修检厅只不过月余,竟然成为修检厅的绝对带头人,更是创刊销量二万册的《谈古论今》。

    先前他一直认为老师指导的道路是对的,凭着他的能力和老师的支持,定然能够后来居上。但偏偏林晧然这个妖孽出现,让他感到了一种强烈的危机感。

    若有人为了抢夺《谈古论今》,真给林晧然翰林侍讲的位置,那他还怎么去追?

    如果林晧然将来成为首辅,哪怕他是次辅,这种情况比老师还要更糟糕。老师还有望将严嵩熬死,但他能将这小他十七岁的妖孽熬死吗?

    不能再蛰伏下来,一定要崛起!

    张居正用手帕抹了抹嘴角的酒渍,暗暗地下定决心。接下来,最起码得迈出一步,成为翰林修撰,甚至……接手林晧然的《谈古论今》的总编之位。

    “叔大,你不敬林修撰一杯吗?”

    “就是啊!你今天能面圣,还多亏林修撰呢!”

    “这话在理!人可不能忘本,这杯酒你得敬!”

    ……

    先是宋编修提议,然后同桌的其他人纷纷起哄。

    张居正突然间发现,这次虽然吃得了最香甜的一口饼,但其实不是最大的获利者。他的文章夺得时事版的同时,亦得罪了诸多同僚,这次被召进宫里,更让到一些同僚眼红。

    他其实是不想敬酒的,不想向那个小他十七岁的小子低头。只是形势逼人强,他若不去敬这杯酒,没准就会被扣上“不知感恩”的帽子,从而被大家所孤立,享受跟徐远平那蠢蛋一样的待遇。

    在大家关注的目光来,他来到了首桌前,朝着端坐在首座上的林晧然举起酒杯道:“这次能得到圣上的召见,多谢林修撰给我机会!”

    “你不用感谢我,这是你文章写得好,而且我知道你是大才之人,只是你平时为人低调罢了。不过……你得给别人留些机会,下次可不许写这么好了!”

    这是林晧然半开玩笑的话,话中明显是在捧他,但有一个词叫:捧杀。

    下次若写得好,那就是他“不懂事”,不肯给其他人留机会。哪怕他张居正被故意刷掉,其他人亦不会同情他,毕竟他这人“不懂事”。

    何况,他都这般表态,诸大绶、徐渭和陶大临,在下期肯定会压一压他,定然不会选他的文章了。

    在这一刻,他心里更是打定主意,绝对不能再蛰伏下去,一定要谋求上进。哪怕不能将林晧然压下,亦不能被他甩得太远。

第312章 深意

    洪武初期,京官人数只有二万七左右,但往后逐渐增加。正德年间的数据显示,在京的文官有二万,武官八万。

    到了现在的嘉靖朝,朝廷为了削减开支,进行吏治整顿,人数有所下降。但京官的基数在这里,购买力亦摆在这里。

    每逢初一、十五,京城的市集是最为热闹的,特别鼓楼、城隍庙、琉璃厂等集市都会增设一些娱乐性节目来吸引人流。

    张居正却哪里都不去,收拾得整整齐齐,身上挂着一个香袋,直接来到了徐府门外。

    门房看到他,便让他稍等,没多会管家一脸热情地迎出来道:“张编修,今天来得真早啊!不过老爷正在会客,你先跟我到偏厅等一会吧!”

    越是位高权重,假期越是不得安宁,会有很多事与人找上门来。而张居正亦是扰乱徐阶假期的人之一,每逢假期必会登门造访。

    张居正跟着管家来到了偏厅,对这里极为熟悉,不仅是墙上挂的字画和桌面的瓷瓶,连同旁边站着招待他的丫环亦是熟识。

    他的长相本就不俗,平常又喜欢打理自己,还留着漂亮的胡子,活脱脱的英俊官员形象,亦博得了这两位丫环的好感。

    “秋菊姑娘,可知老师接见的是哪位大人?”林晧然接过丫环送过来的茶盏,微笑地望着这位漂亮的丫环道。

    漂亮的丫环羞得低头,说了一句“李学士”,便如小鹿乱撞般走开了。

    只是张居正却没有丝毫的欣喜,脸上反而露出凝重之色。

    所谓的李学士,自然是指翰林院待读学士李春芳。

    说起这人,张居正跟他还有很深的渊缘,他们是嘉靖二十六年的同科进士,李春芳是状元及第,而他只是二甲第九名。

    只是十一年过去,李春芳已经由从六品翰林修撰升至从五品翰林侍读学士,现在更是升迁在即,将会担任正四品的太常寺少卿。

    反观他张居正,只是从庶吉士晋升到正七品的翰林编修。

    虽然是同科进士,但如今差若云泥,亦让他心里极不是滋味。唯一让他感到有些欣慰的是,他比李春芳要小上十四岁。

    这一等,却让他足足等了一个时辰。

    张居正微蹙着眉头,却不是对老师的怠慢感到不满,而是想起昨日在宫中跟老师打了一个照面。他当时没有什么失礼的地方,倒是老师抹了抹额头的汗水。

    如今回想起来,当时大雨初晴,天气凉爽,老师哪里会有汗水,应该是老师惯用的一个掩饰脸色的动作。只是他又是一阵疑惑,他似乎没有什么做错的地方。

    正是他失神之时,管家走过来微笑地道:“张编修,让你久等了,老爷已经让我准备好酒菜,让你过去跟他一起用膳。”

    “恭敬不如从命!”张居正心里亦是舒了一口气,想着他可能是多心了,老师或许是被事情耽搁,并不是故意要冷落于他。

    到了饭厅,徐阶已经坐在饭桌前,朝着进来的张居正笑眯眯地抬手道:“坐!”

    “谢老师!”张居正恭敬地回礼,这才小心地坐下。

    徐阶朝着管家点了点头,管家转身出去。

    仅是片刻,菜便端了上来,菜肴很是简单,只有一条经过蒸煮的松江鱼、一碟笋炒肉、一盘清汤豆腐和一个老鳖汤。

    “不用拘礼!”徐阶微笑着说了一句,便动了筷子。

    张居正不仅有点小洁癖,对食物亦是挑剔。只是他开始动筷子的时候,发现这鱼嫩而寡淡,这笋带着涩味,而豆腐一碰就碎。

    若是在家里,他必然要将厨子叫过来训斥一顿。

    只是在老师这里,张居正的脸上哪敢流露出半分不快,特别看着老师吃得是津津有味,他亦是忍着难受劲,勉强地吞吃下去。

    席间,徐阶问起张居正在翰林院的近况。

    张居正亦是像以往那般,将自身的工作说了一遍,其实没有什么好说的,便聊到了《谈古论今》,还聊到了他昨日被圣上召见的事。

    事无巨细,张居正都跟着徐阶一一道出,端起学生的姿态,算是向老师汇报和请教,亦是这时代正常的师生沟通方式。

    徐阶却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突然间问道:“你觉得林晧然这人如何?”

    “他……很聪明,为人有些锋芒,但亦懂得审时度势,是一个很厉害的人!”张居正沉默了一会,便是认真地回答道。

    “没有缺点吗?”徐阶夹向一块鱼肉,朝着他问道。

    张居正看到那块松江鱼肉,若有所感地说道:“虽然他是状元出身,还得到了圣上赐大明文魁匾,但他终究太年轻,现在才十七岁!”

    徐阶不置可否,吩咐旁边的丫环,让她给张居正盛汤。

    “好汤!”

    张居正吹掉碗面上的热气,将鳖汤送到嘴里,眼睛当即一阵雪亮。

    这个鳖汤大概是老火熬制,老鳖的精华仿佛都融于汤中,让到这汤甜味无比,不失为一道人间佳肴,亦让他连喝了两口。

    徐阶对着桌面的三道菜肴,进行一一点评道:“这松江鲈鱼虽是出自名门,有江南第一鱼之称,但幼鱼会寡淡无味!这笋火候不足,会有苦涩之感!这豆腐豆浆不足,终难成气候,筷子一碰即碎!”

    张居正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席饭菜是另有深意,心里当即就有了触动。

    “唯有这张鳖,肉经日月滋润,又经老火熬制,才成真正的美味!”徐阶端起鳖汤,轻啐一小口,当真是回味无穷。

    张居正望着那个老鳖汤和三道菜肴,眼睛有泪花涌动。

    “你先回去吧!回去想清楚了,不论你想走哪条路,我都会支持你!”徐阶看着张居正有话要说,便抬手制止道。

    张居正认真地施了一个长礼,这才转身离开,只是心里却极为矛盾。

    从徐府离开,走出槐树胡同口,让他微微感到疑惑。却见一个女孩走在前头,一群媒婆叽叽喳喳从他面前经过,个个都像是像了酒一般。

第313章 抵触

    天空湛蓝,不染纤尘。

    一辆马车奔跑在青砖街道上,响起清脆的蹄声,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女孩扬着马鞭驱赶着前面的大黑马,时而吐出一声充满稚气的“笃”,肉墩墩的脸蛋上写满着认真与专注。

    一个身穿青色直缀书生装的年轻人偎靠着车厢,脸色露着几分慵懒之色。微风吹拂着他的脸,阳光洒落在他英俊的脸上,很惬意地眯眼打量着沿路的风景。

    马车拐了一个弯,然后沿着城内河而行,便看到了青青的水面,有划动着浆的画舫,垂柳随风摇曳,河对面是酒楼、茶铺,那里传来了阵阵的喧嚣。

    不管在哪个时代,太多数人都是忙忙碌碌地为生活奔忙着。哪怕是到了假日,其实很多人都不得清闲,亦得参加各种的应酬。

    在假期的第一天,林晧然按约到县衙拜访了韩知县,受到了极高规格的接待。由于都有意结交对方,故而这次相谈甚欢。

    按说,凭着他如今的地位,对一个小小的知县,哪怕是京城内的知县,他其实都有端着翰林修撰架子的资格,甚至不用跟对方来往。

    但他深知虎妞的野性子,固而才选择跟韩知县搞好关系,这样会给虎妞这丫头带去极大的便利。

    这眨眼间,大半天时间便算是过去了,而明天又约了宁江、杨富田、张伟和赵东城。这两天的假期,其实没有多少时间是真正属于他的。

    在此时此刻,他享受着这份悠闲,亦享受跟妹妹相处的时光,扭头望着小丫头道:“你这么急找我回家有什么事?别搞得神神秘秘的。”

    “回到家你就知道了呀!”虎妞那双明亮的大眼睛藏着得意劲,脆声地回答道。

    林晧然的好奇心被吊了起来,便又是问道:“你是不是又买到什么稀奇的玩儿了?”

    “我今天都没有逛市集!”虎妞拉了一下僵绳,让大黑马拐上石孔桥。

    林晧然的眉头微蹙,又是追问道:“你是不是又让饭缸弄了什么好玩的了呢?”

    “饭缸今天早上就跟着吴道行出去不知做什么了,他整天都不在家!”虎妞将马车拐上桥后,便让大黑马笔直行前。

    林晧然深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直接问道:“不是这个,又不是那个,是什么嘛?”

    “昨晚我都跟你商量好的,你现在怎么就不记得了呢?”虎妞的蛾眉蹙起,一副很是苦恼的模样。

    昨晚?

    林晧然不由得回想昨天晚上,由于心情不错的缘故,他在汇香楼喝得有些多,然后迷迷糊糊地被铁柱掺扶着回来。

    当时回到家里的时候,好像是答应了这丫头什么事,但如今却完全想不起来了。而让他印象最深的,则是睡到半夜口渴难熬,倒是这丫头送回一碗水,让他如鱼得水般舒畅。

    路途并不遥远,很快就到了灵石胡同。

    林晧然先下了马车,虎妞得意地“扑哧”一声,便从后面一下子蹦到他的背上,两只手搂住他的脖子,整个人悬挂在他背上。

    他对这个野性十足的小丫头有些无奈,便托住了她的腿,背着这个小丫头走进胡同。马车则交给铁柱,让他还给车马行。

    吱!

    人才走进胡同,守在屋顶的小金便跳了下来,兴奋地绕着他而围。更准确地说,小金是想绕着虎妞而转,对虎妞极为依恋。

    虎妞对小金亦是不错,便从怀中取出一个布袋,抛给它几颗茴香豆。

    只是走到家门时,林晧然的眉头微微蹙起,而当推门走进去的时候,他一度以为是走错了地方。

    却见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红娘听到声响后,便从客厅围了上来。在跟他见了礼后,便是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那侵略性的目光直让他打冷颤。

    “状元郎,我给你介绍工部刘郎中家的闺女,虽然比你大三岁,但女大三抱金砖!”

    “修撰大人,我给你介绍苏半城家的闺女,他家钱多到宅子都装不下,是整个京城有名的大富商。”

    “修撰大人,我给你介绍顺天府孙同知家的闺女,你是没瞧见,孙家千金长得……闭月羞花,可美了!”

    ……

    却不知道是谁先开口,这围上来的十几个媒婆的嘴巴如同机关枪,朝着他的耳朵进行扫射,直感到在几百只蜜蜂在耳朵嗡嗡地响。

    若不是这里是他的家,他绝对拔腿就跑,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停!”

    虎妞猛地喝了一声,却不知道这丫头有什么魅力,这群媒婆竟然真就停住了声音。

    林晧然亦是明白过来,敢情是这丫头叫回来的人,是要帮他定下终身大事了。

    对于成亲的事情,林晧然内心无疑是拒绝的,甚至还有些恐惧。

    只是他却知道,生活在这个时代,这个问题始终得处理妥当。特别他是大明的官员,虽然这时代不会歧视龙阳之好,但你不结婚却会被视为不孝。

    正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而明朝却是极讲究孝道的国度,若是拖着这事,必然成为政治生涯中的一道污点,甚至会成为他升迁至翰林侍讲的重大阻碍。

    其实,以着他优越无比的条件,无疑是婚介市场中的香馍馍。但好在戴北辰当初的恶意中伤,以致很多人都不清楚他的情况,都误以为他成了亲。

    但如今,这事给他最亲爱的妹妹捅了出去,恐怕他再也不得安宁了。别说这群媒婆了,恐怕那些朝中大臣都可能主动找上他。

    三十六计,逃为上策。

    林晧然趁着大家消停,便朝着人缝作势要冲过去,打算逃回庭院中。

    只是他的腿才迈出一步,脸色马上就白了,一只有力的小手箍住他的脖子,阻止着他离开这里。

    虎妞……

    林晧然心里大恨,自家这个丫头不帮他亦着罢了,竟然还要摆他一道,而她嘴里还大义凛然地道:“哥,你不能走,你还要给我娶回嫂子呢!”

    我不娶!

    林晧然挣扎着,内心亦在咆哮着,他突然想起小时候院长拉他打针的场景,那种抵触的心理如今重新出现。

第314章 司直郎

    关于婚娶的事情,虽然虎妞那丫头极想要一个嫂子,但在这种事情上,他并没有采纳她的意见,选择暂时逃避的策略。

    毕竟如今的情况跟当初截然不同,那时不仅有个身材结实的院长,还有一个两百斤的胖护士,根本容不得他反抗。

    但现在,虎妞那个小丫头再厉害,怎么也不能真拿刀逼他哥婚娶吧!正是如此,他决定先将这个婚姻小事拖一阵再说。

    假期眨眼而过,而他官场生涯亦翻开新篇章。

    他将以从六品司直郎的新身份进入内阁,上衙的地点亦不再是西长安街的翰林院,而是转到了最为神圣的西苑无逸殿。

    随着嘉靖帝移居西苑,大明的政治中心亦从紫禁城转到了这里。

    朝阳还没升起,空气透着一股凉意。

    由于是第一天报道,林晧然亦是早早就到了这里,却意外地看到身穿蟒袍的陆柄,便恭敬地朝他见礼道:“下官翰林修撰林晧然,见过都督大人!”

    陆柄初时是绑着脸,一向在宫门前都不喜欢跟任何人闲聊,只听到林晧然自报家门,这才侧过身打量着彬彬有礼的林晧然,眼神亦是一阵复杂。

    他自然没有忘记,就在两个月以前,他将眼前这位大明最有前途的官员逮到北镇抚司,罪名是他在乡试有舞弊的嫌疑。

    在当时,他其实是偏向于林晧然舞弊的,毕竟林晧然确实是太年轻了一些。

    但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人在会试夺得会元,在殿试更是在没启封前就被圣上定为状元,而后直接赐下“大明文魁匾”。

    在着这个辉煌的战绩,关于林晧然乡试舞弊,自然就成为了一个无稽之谈。

    而后,他们锦衣卫亦将广东乡试的舞弊情况反馈过来,虽然有很大的收获,但确实跟林晧然无关,而且他还有举报之功。

    “林修撰,你是要面圣?”陆柄并不摆架子,温和地朝着他问道。

    虽然他顶着从一品大员的官衔,执掌着赫赫凶名的锦衣卫,但他跟着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很相像,通常都是一朝天子一朝臣。

    反观林晧然这种状元出身的年轻翰林官,只要老实在翰林院熬资历,权力只会越来越大。一旦新皇登基,他甚至有机会脱颖而出,一举坐上首辅之位。

    正是如此,陆柄对林晧然有亲近之意,并不会无缘无故将人得罪。

    林晧然对陆柄自然是恭敬的,便拱手回禀道:“皇上让下官兼职内阁司直郎,今天是下官第一天到西苑办公!”

    “呵呵……恭喜了!”陆柄亦是一阵意外,若是深意地打量着林晧然。

    其实司直郎的地位要略低于翰林修撰,所以翰林修撰不会调任司直郎,都是以兼任的形象担任司直郎。但这一种借调,无疑是让这人更接近权力中心,甚至是圣上的培养之举。

    看着二人相谈甚欢,几个外宿而归的太监都瞪大了眼睛,仿佛不敢相信一般。这是有名的棺材脸,对谁都不假颜色,却亦对这个小小的六品官员如此和善。

    卯时钟响,西苑的大门徐徐打开。

    陆柄似乎有急事,直接便走进了西苑大门。林晧然自然不会有这种待遇,拿出凭证并道明了来意,而门禁则让小太监去通知内阁来领人。

    却是这时,一个小太监走了出来,先是朝着林晧然眨了眨眼睛,然后板着脸对着门禁说道:“咱家认得这位翰林修撰林大人,就由咱家领他进去吧!”

    “那有劳冯公公了!”门禁没有阻拦,略显讨好地说道。

    林晧然按着规矩签了名,便随着冯公公走进了西苑。而这位冯公公,自然就是冯保,如今的司礼监佥事,黄锦身边的大红人。

    冯保的消息很是灵通,知道林晧然升任内阁司直郎,亦猜到他今天会来报道,所以一大早就候在宫门前。

    二人便一同进了西苑宫门,这不是林晧然第一次来西苑。在上次殿试的时候,他就带领着三百五十六名贡士进过这里。

    “哥,你最近怎么样?”

    冯保这些日子根本没有机会出宫,黄锦日夜陪在皇上身边,而他亦日夜陪在黄锦身边,所以跟林晧然已经有些时日没见了。

    二人走在狭长的宫道上,却不需要刻意压低声音,林晧然便悠悠地叹息道:“最近遇到一件麻烦事!”

    “什么事?”冯保当即紧张地反问道。

    “我是不婚主义者,心里极反感婚娶!”林晧然悠悠地说着,然后很是无奈地摸着鼻子道:“虎妞前天将我未婚的事捅了出去,以着你哥的条件,你说会怎么样?”

    “这……呵呵!”冯保自然能猜到事情的后果,但看到林晧然的窘态,感到很是稀奇,便干笑了两声。

    关于这个话题,进行得不深入,不过冯保却有些小感动。

    虽然他并不理解“不婚主义者”,但却感受到林晧然的推心置腹,将他最真实的态度表露出来。他是认黄锦做干爹,但却始终觉得跟林晧然要更亲。

    西苑的面积很大,建筑物亦是很多,不仅有数不尽宫殿,还有新建的道家建筑。若不是有人引路,极容易就迷失在这里。

    二人走得并不快,冯保将三位阁臣的情况全盘托出道:“严阁老是最得圣上恩宠的,他在西苑亦有一座院落,而他本人日夜陪伴圣上!”

    “你说日夜陪伴?”林晧然突然间一愣,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

    冯保望着他,认真地点头道:“自从严阁老病好之后,未曾……离开过西苑半步!”

    听到这话,林晧然对这个素未谋面的严嵩,当即涌起了一股滔滔的佩服之情。这人竟然放下大明内阁首辅的架子,化身成为嘉靖的大管家,嘉靖又如何能舍得下他呢?

    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李默为何会斗不过严嵩,实在是严嵩几乎都没有失败的可能。一个是日日夜夜侍候的管家,一个不过是分权的棋子。

    李默要将严嵩扳倒,那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接替严嵩这个大管家的职位。但很显然,以着李默那种刚正的性格,绝对不会屈身做这等事。

第315章 严嵩与徐阶

    其他两位阁臣,除了徐阶,就是吕本。而吕本能从南京祭酒到阁老,却是严嵩一手促成的结果,对严嵩可谓是言听计从。

    二人说着话,便来到了无逸殿,这里正是内阁的办公地点。

    嘉靖帝移居西苑,根本没有阁臣的办公之所。起初内阁大臣都是奏完事后,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可谓是苦不堪言。

    经过多次的奏请,嘉靖才将无逸殿让了出来,并将正殿和左右厢房进行改建,成为了内阁的“值庐”,给内阁成员及词臣办公和休息之用。

    由于前二天是沐沐之期,而林晧然一大早就进了西苑,所以整个无逸殿显得空荡荡的。

    冯保对这里亦是熟悉,直接带着林晧然进了无逸殿的正殿,殿上的宝座仍旧保留着,但正殿两边已经被划分出两片办公区域。

    “这右边是阁老的值房,左边则是词臣和司直郎、阁吏的办公厅!”冯保先是指了指右边,然后又指着左边介绍道。

    林晧然顺着他的手指,望向了左边的门口,便看到一张张精致的座椅。布局跟修检厅相似,但这里的桌椅明显要更高档,却不知哪一张属于他的。

    正是这时,却听到外面传来一阵着急的脚步声,一个声音埋怨道:“我早吩咐过你,若陆都督进宫,你就速速叫醒我,做事怎么老慢半拍呢?”

    林晧然不由得回头望去,却见一个阁吏扶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走上台阶来,老头的发髻有些松,显得很着急的模样。

    这便是他第一次跟严嵩见面,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子头、发髻蓬松、背脊伛偻、那步伐显得很急促,浑身没有权臣的半点威严。

    “他就是严阁老!”冯保凑到林晧然的耳边,轻声地说道。

    林晧然面对这大明当今的首辅,心里难免有些紧张,就严嵩在迈步进来时,他长施一礼道:“下官翰林院修撰兼司直……。”

    “你在就好,过来帮帮忙!”严嵩似乎误将林晧然当其他人,吩咐一句,便向右边而去。

    林晧然却是没有想到,自己的办公厅还没进,反倒是进了阁老的值房。他跟冯保对视一眼,便跟着严嵩进了里面。

    这里已经划出了一个议事厅和四间书房,而里面最大那间属于严嵩。

    “快!看这里面的新奏本中,有没有胡宗宪的奏本!”严蒿指着摆放在桌面上的一堆奏本,急匆匆地吩咐道。

    阁吏的动作很是迅速,当即就埋头找了起来。

    林晧然迟疑了一下,亦是帮着找了起来。按说,他这种不熟悉业务的新手,怕是越帮越忙,但身上似乎沾了些许虎妞的运气,竟然一下子就找到了,然后呈给了严嵩。

    他故意多瞧了一眼,却看到了“汪直接受招安”的字样。顿时知道历史的大方向没有发生改变,汪直想要大明打开海禁,真的选择受降了。

    严蒿有些驼背,但身材高大,一张斑斑点点的老脸,胡子已经雪白,但气色还算不错,这时亦是看清了林晧然的脸蛋,便疑惑地问道:“你是?”

    虽然林晧然为司直郎“跑官”的事,其实到过一趟严府,但却见不着严蒿本人,便是施礼道:“下官翰林院修撰兼司直……”

    话还没落,一个小太监就跑了进来,说圣上召见。看到冯保在这里,又是小声道:“冯公公,老祖宗方才寻你呢!”

    严嵩自然顾不得林晧然这种小角色,便跟着太监匆匆前往万寿宫,一边还翻阅着那份奏本。冯保亦是愧疚地跟林晧然告辞离开。

    四人都离开,只剩下林晧然一个人。

    不过他仅在殿外站了一会,却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一起走了过来。

    “下官见过徐阁老、李学士!”林晧然朝着徐阶、李春芳行礼道。

    徐阁老自然是来这里当值,李春芳的上衙地点虽然在翰林院,但他亦是兼着词臣的差事。这两日沐沐后,他却是选择先来内阁。

    “若愚,毋需多礼!”徐阶的身材矮瘦,但身穿着大红官袍,整个人显得威风凛凛。

    李春芳自然是认得林晧然,二人在翰林院见过几次面,甚至还同桌用过午饭。这时站在徐阶的后面,冲着林晧然温和地点了点头。

    “子实,你带若愚熟悉一下值庐,一会将他带到我这里!”徐阶微笑地打量了一下林晧然,然后朝着李春芳吩咐道。

    李春芳领命,便将林晧然领进了左边,指出了属于他的公座和一处狭窄的小单间,介绍几个刚进来的同僚给他相识。

    流程走完后,他又被领到了徐阶的值房中,正式拜见了徐阁老。

    徐阶十分和善,从案台起身,走出来虚迎了一下,显得对林晧然极为重视,并乔怒道:“你住灵石胡同,我住槐树胡同,亦不见你上门拜会一下我这个老头子。”

    这个邻里关系,无疑能让人拉近距离。

    示意他坐下后,徐阶又语重心长地说道:“这里不比翰林院,差事会更多,亦得常跟六部九卿打交道,你得尽快适应。”

    “下官明白!”林晧然点了点头,认真地回礼道。

    徐阶回到位置重新坐下后,似乎对林晧然颇为赏识,又是继续指导道:“你虽然只是司直郎,但亦算是内阁的一员,这一举一动,皆在圣上的眼皮底下。”

    话到这里便突然停下,林晧然的心里“咯噔”一声,当即听出徐阶的弦外之音。

    这一句很平常的话语,却传达了一条极重要的信息。那就是嘉靖帝的权欲极重,会安排人窥视着内阁的众人,会评判着他们每一个人,包括着他这位司直郎。

    这话实在是太重要了,他必须改变以前散漫的工作作风,否则给圣上落下不好的印象,那他就不要想在大明的官场混了。

    林晧然如何不知,徐阶这是在指导他,脸色亦是凝重起来,认真地洗耳恭听。

    “圣上勤勉,吾等当效之,你若是能勤勤勉勉办差,皇上定不会亏待于你,你可明白?”徐阶朝着万寿宫的方向拱手,又是认真地问道。

    “下官明白!”林晧然脸色凝重,亦是将这些话记到了心里。

    “我知你聪慧,更是百年难遇的奇才!只是内阁无小事,对任何事……都要慎言。正所谓:百战百胜不如一忍,万言万当不如一默。”徐阶凝望着林晧然,观察着他的反应。

    “下官谨记阁老教诲!”林晧然认真地行礼,亦将这些教诲记到心里。他却是没有想到,徐阶如同一盏明灯,简直是将他当成弟子般教导。

    从这一天起,林晧然亦开始了他内阁司直郎勤勉且忙碌的生活。

第316章 牢笼之困

    清晨,天蒙蒙亮,一滴滴露水还沾在红花绿叶上。

    吴秋雨从软床上起来,在贴身丫环小香的服侍下,洗漱完毕。只是在梳理头发时,她对着铜镜又是微微愣了愣神。

    自从得知她娘亲要将她嫁人后,她觉得自己一下子长大了不少。

    她的脑子不再是什么有趣的新鲜事,亦不再热衷于放风筝和荡秋千,而是会静静地想着将来的事。

    将来是什么样子?

    她感到一阵迷惘,有时又会感到一种恐怖,但这些情绪之后,她又会想入霏霏,对未来抱着不该有的乐观态度。

    关于这一点,让她感到懊恼,但她就是这么一个人,性格还残余着天真散漫,对未来总喜欢往着好的方向去想。

    在她的构想中,她没有嫁给那个侍郎的儿子,而是嫁给了那个男人,那个曾经跟他偶然相撞、那个帮着她取风筝、那个披着大红花朝她招手的男人,然后过上美好的幸福生活。

    只是现实情况却是,她跟那个男人仍然毫无进展,但跟那个侍郎的儿子的亲事似乎是越来越近,娘亲这些天老是出门。

    旭日东升,今天又是一个好天气。

    她来到了后院地小亭中,坐在石墩上,绣着一簇竹子的图案,俏丽的脸蛋显得恬静,如同秋水般的大眼睛时而眺望那边的屋顶。

    当阳光将那灰色的屋顶铺上一层碎金,一只浑身金色毛发的小猴子亦出现在那屋顶中央。那小猴子很是厉害,经常在那屋顶上倒立行走,有次还看到它头上顶着球。

    她在七八岁的时候,有一次跟着爹爹到城隍庙游玩,看到过有人耍猴。只是跟着那些猴子相比,她觉得这只小金猴更有灵性。

    吱!

    没过多会,那个猴子突然叫了一声,然后向着屋顶左边狂奔。她便知道是那个男人出门了,更准确地说,是那男人的妹妹要出门了。

    吴秋雨在羡慕之余,心里亦涌起了淡淡的悲鸣。跟着他们相比,她就像是生活在一个牢笼里,每天都只能在这里度过。

    她先前打着送饭或糕点的名义到过几次翰林院,但爹爹并不会总是在翰林院,而且父亲后来明确告诉她,并不需要她送过去。

    没有一个充分的借口,娘亲亦不会同意她随便外出,所以她已经很久没到翰林院了。

    她倒不怨恨什么,只是感受到这些的束缚,让她心情有些压抑罢了。

    偏偏她还真是一个软性子,从来不会忤逆爹娘的意思。这些天以来,她曾经不止一次想跟娘亲摊牌,她不想嫁侍郎的儿子,她已经有心上人了。

    只是每到见到娘亲,她却没有丝毫的勇气说出这件事,甚至还担心让娘亲知道,从而取笑她这种极不要脸的行为。

    正是如此,她现在反倒多了一些烦恼,还多了一个不能说的秘密。

    “小姐,夫人让你过去用早膳!”她的贴身丫头小香过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家的早膳很是简单,但亦有些规矩,而着她会守着这些规矩。

    在请安后,她会坐在一边默默地用膳,不仅要食不言,还得注意着吃食的动作。她本就是一个慢性子,倒亦能吃得很优雅,让人挑不出丝毫毛病来。

    她不喜欢油腻,只是看着桌面上的鸡汤,嘴角不由得噙起一丝微笑。就在数日前,她看到那对兄妹在屋顶吃鸡腿的场景。

    只是看着母亲狐疑的目光望来,她便忙是扒饭掩饰,明明没做任何坏事,但她心里却紧张得砰砰乱跳。好在,她娘亲看了她一眼,便跟父亲聊起了事情。

    娘亲:“我听说户部发不出俸禄,皇上打算将方尚书给革职,有没有这么回事?”

    爹爹:“别听人乱传!”

    娘亲:“这发不出俸禄总不是造谣吧?现在发不出俸禄的话,那你负责的衙门岂不是乱成一锅粥?”

    爹爹:“礼部可能有点麻烦,但翰林院那边却没事!”

    娘亲:“这是为何?”

    爹爹:“现在翰林院积有数千两库银,你说怎么可能乱?”

    娘亲(惊讶):“哪来这么多钱?”

    爹爹:“我先前有跟你提到过的,夏刚阳教出的那个学生,他弄了一份《谈古论今》,现在一期能卖过万册,翰林院以后怕亦得富得流油!”

    听到这里,她觉得他果然好厉害,同时打算去买本《谈古论今》

    娘亲:“就是那个文魁林晧然吧?他不也是你的门生吗?既然这人这么厉害,那你就让他多来咱家里坐坐!”

    爹爹:“再说吧!”

    她却是听得出,爹爹这是敷衍的态度。以她对爹爹的了解,这“再说”其实等同于“不要再说”,爹爹不会邀请林晧然到家里来了。

    但她很是不明白,爹爹这么多门生中,就数林晧然最厉害和最有前途,为何爹爹偏偏就不待见他呢?

    在吃完饭后,她跟娘亲送着爹爹到了前院,看着爹爹出了门,娘亲说要回房念经,而她则打算到琴房弹一会琴。

    她对家里已经是了如指掌,假山、小亭、花园、池子、秋千等,家里的宅子无疑是顶好的,但她却越来越觉得无趣了。

    如果没有婚事的烦恼,她或许能快快乐乐地在这里生活下去,只是突如其来的婚事烦乱了她的心绪,反而觉得家里像是牢笼,一切美景都失去了颜色。

    在中午的时候,她娘亲又是出门了,让她心里又是“咯噔”一声,知道离上门提亲怕是不远了。

    她在后院的亭子刺绣,结果总是屡屡出错,还刺破了手指头。

    她将手指放入嘴里轻吮,突然间,微微地愣神。她看到那个小丫头出现在屋顶上,那个小身影还显得有几分落寞的模样。

    那个小丫头仅坐了一会,却隐隐听到她喊一句“阿丽,我们到皇宫”,然后就从屋顶走了下去,那只猴子也走了下去。

    “小香,吩咐下去,我要出门!”吴秋雨心里一横,当即亦是吩咐道。她并没有多想,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她要跟虎妞故意制造一场偶遇。

第317章 走出牢笼

    “小姐,小姐,你要去哪里?夫人吩咐过老奴,你不可以外出的!”

    这是管家的声音,若是在以前,她肯定就打消外出的念头。但今天,她的心里涌起一股执拗劲,打定主意就要走出这个牢笼,谁也休想拦着她。

    当即就命令轿夫起轿,仅在片刻间,轿子便离开了家里,向着外面的胡同口而去。

    她想要故意制造一起巧遇,但不确定虎妞有没有先一步经过胡同,便将轿帘揪开一角,只是心里像做贼般砰砰地乱跳。

    她不是那种很有心计的女人,对于想要得到的东西,往往都还是撒娇或者是委屈于自己主动放弃。如今想要耍点小心计,亦没有多么后悔,但心里就是没有底。

    很是不凑巧,前面的徐府有一顶轿子出来,恰好将她的视线给挡住了,让她不由得心急如焚。她好不容易才下决心迈出的一个步子,结果又遇到了这种阻碍。

    这短短的五十多米路程,却像过了一个世纪般,那顶轿子始终在前面挡着她的视线。她先是揪开左边的轿帘子,然后又揪开右边的轿帘子,但结果仍然如故。

    待前面的轿子到了胡同口,一个“嗷”的怪声突然传来,那顶轿子突然间就停住了,还引起了一片慌乱,而她这边的轿子亦是停了下来。

    怎么这样子?

    她正是心急之时,却发生了这种意外,让她心生几分埋怨。

    正是这时,前面一个熟悉的声音喊道:“他是坏人,捉坏人呀!”

    却见一个员外装扮的中年男子从轿中跑了出来,后面跟着一个漂亮的小白犬,而他慌张地喊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来帮我打死这只藏獒!”

    小白犬一把咬住了员外的大腿,员外摔倒在地,而他捡起地上的一块砖头,作势就要砸向那只小白犬的脑袋。正是紧急关头,虎妞竟然冲了上去,让她的心当即提了起来。

    她知道这个丫头很野,不然也不会经常爬屋顶,但却没有想到,她竟然能勇敢到这个程度。她的身板才多小,竟然敢这么冲了上去,万一被砖头砸到脑袋该如何是好?

    正要闭起眼睛之时,虎妞奋不顾身竟然有了效果,她将员外的手按在地上,然后狠狠地咬了下去,又是一阵惨叫声传来。

    “住手!”

    吴秋雨看到一个轿夫向着虎妞扑去,不由得紧张地叫出来。

    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她再也不顾其他,一心只想护住虎妞。便急忙跳下轿子,钻过那条漆红的轿木,向着那边跑了过去。

    “小姐!小姐!”

    看着自家小姐跳下轿子,向那凶险之地奔过去。丫环小香和轿夫亦是惊作一团,轿夫急忙放下轿子,要上前护住自家小姐。

    吴秋雨冲到轿夫前面,亦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当即喝斥道:“你要做什么?”

    轿夫本就不兼护院工作,这时看着吴秋雨的衣着及身后的跟班,如何不知道这是他惹不起的千金小姐。只是看着老爷的惨状,又是一阵不忍直视。

    却不知一只小金猴何时出现,将他家老爷抓得嗷嗷直叫,那只想要揪小女孩头发的手,这时已经被抓得伤痕累累。

    场面很快就稳住了,那个员外被赶来的巨汉制服在地,虎妞这边占据着绝对的上风。

    “你们这是做什么?”徐府的管家闻讯而来,板着脸训斥道。

    “没看到我们抓坏人吗?我们要将他送到官府,咱们走!”虎妞安慰好小白后,便要押着人送官。

    “你是他是坏人,你有什么证据?”徐府的管家打量一下四周,便是追问道。

    吴秋雨觉得这问话有玄机,但却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小白,你说!”虎妞没有回答,而是冲着地上可爱的小白犬道。

    嗷!嗷!嗷!

    原本萌状的小白犬,这时朝着那位员外一阵狂吠,并且露出一种狰狞之色,仿佛对方真是一个罪大恶极之人一般。

    吴秋雨抬头望着徐府管家,发现徐府管家的眼神变得凌厉,顿时感觉到一阵不妙。

    “单凭一条狗在这里乱呔,你就说我徐府的客人是坏人了?”徐府管家当即色变,理直气壮地质问道。

    “他是你们客人的话,那你们也是坏人!”虎妞心直口快地说道。

    “大胆!我家老爷是当朝次辅,这是你一个小丫头能编排的吗?”徐府管家喝斥一声,然后傲然地自报家门道。

    “我不想跟你争,我送将这坏人到官府,官府肯定会有定夺!”虎妞一副不想理会徐府管家的样子。

    “你这光天化日行凶,而且还想俘走我徐府的客人,那得问我徐府答不答应!”徐府管家使了一个眼色,却叫一个家丁跑回去叫人。

    吴秋雨亦是没有想到,事情发展到这一步。

    不过她心偏向于虎妞,而且她这次本就有所图,当即将心一横,沉声吩咐道:“小香,你回府去叫人,我们将这坏人抓去送官!”

    徐府管家当即一愣,这才扭头打量着吴秋雨,沉着声音道:“吴大小姐,你这是何意?”

    吴秋雨的底气不足,但还是硬着头皮道:“你没听清我的话吗?我要将这种坏人送官,由官府来定夺!”

    “你也相信一只狗?”徐府管家指着那只小白犬,很是不解地质问。

    “不是!”吴秋雨已经看出了徐府管家的心虚,扭头朝着虎妞微笑道:“我相信虎妞的判断,这肯定是一个坏人!”

    “你信我没错,他肯定是一个大坏蛋,小白很厉害的!”虎妞仰着可爱的脸蛋,露着一副“我不骗你”的表情。

    事情亦是如此,当官府的捕头前来的时候,当即就认出这个员外是凶徒。

    原来这个姓徐的员外真跟一起命案有关,这徐员外在家里杀人弃尸于井中,在案发后却潜逃,成为了朝廷的通缉犯。

    只是没有想到,今天竟然给虎妞养的小白犬认了进来,而在大家的同心协力下,最终将这个通缉犯缉捕归案。

第318章 忙碌

    在等候官府的时间里,她将虎妞邀请到家中做客。

    虎妞无疑是一个直肠子,便将肚子里的烦恼事抖了出来道:“我想帮我哥哥找一个娘子,但哥哥老是不愿意,昨晚还在皇宫不回家,我现在怀疑他是故意躲着我,都烦死了。”

    得知这个消息,她的心不由得砰砰地直跳,然后装着淡定地询问虎妞刚才是要去哪里。

    虎妞却是人小鬼大,一副理所当然地道:“还能去哪里呀?我当然去皇宫等哥哥,不知道他会不会继续躲皇宫里,我都有些担心哥哥了。”

    约好下次见面的时间,在她的视野中,虎妞又风风火火地走出胡同,然后消失在胡同口。

    她无疑是羡慕虎妞的,能够随心所欲,能够自由自在。反观她,虽然生活在这北京城多年,但却没有什么可以去的地方,也没有特别想等待的人。

    只是有人悠闲地打发着日子,但有人却是忙得够呛。

    一个年轻的身影从西苑进来后,便直接前往东江米巷,踏进了户部的大门。

    林晧然自从担任司直郎后,像是上了发条的钟摆般,根本不得消停。虽然跟着钦差无法相比,但他亦算是阁老的“特使”,所以在里面通行无阻。

    实质上,这段时间他经常出入户部,很多人亦是认得了他这张脸,而他亦得到了同科的羡慕妒忌恨。

    户部尚书方钝在值房中准备品茶,看着林晧然从外面进来,便让书吏先将茶送给林晧然,然后观察着林晧然的脸色。

    林晧然亦是不客气,这天气虽然不热,但却已经有些口渴,便坐下喝了一口浓茶,然后才郑重地望着方钝道:“部堂大人,严阁老让下官问你,官员俸禄的事情想好怎么解决了没有?”

    这时代的信息相对闭塞,但有些消息却格外透明。跟外界传言一样,户部确实已经无米下锅,根本无力发放京官的俸禄。

    “去年漕运粮二百石,全年岁入不足三百万两,但你看看朝廷的开支项!要不是内阁上个月非要往宣府拔放军资,现在户部银库何以至此!”方钝亦是满腹唠叨,当即抱怨道。

    林晧然心里亦是苦笑连连,由于杨顺案发,内阁决定弥补宣府的兵防,便拔了一笔款项过去,这无疑算是一个英明之举。

    如今方钝揪着这笔款项说事,且不说拨发一笔军资会不会造成大明户部库银告罄,方钝这般推责亦是在自找无趣。

    这无法发放官员俸禄的责任,如何能让内阁来承担?

    不过,他其实就是一个传话的,放下茶盏便正色地道:“严阁老让下官转告部堂大人,他不需要任何理由和借口,他只想看到一个结果!”

    “那你直接告诉严阁老,户部没钱了,连半个铜板都没了!”方钝当即冷哼一声,摆着一副死猪不怕热水烫的架势。

    林晧然深感无奈,但对这个老尚书还是有些好感的,知道这其实是一个能办事的官员,便故意让他消消气,才认真地劝道:“部堂大人,这停发官员俸禄的事,非同小可,圣上那边亦很重视,你就不能想办法从别处挪一挪?”

    在他看来,方钝是大明的户部尚书,这无法放发俸禄,绝对是首要的责任人。不论想如何推诿,亦得要想办法度过这个难关,或者制定一个章程。

    只是话刚落,却像点燃了一个火药桶般,方钝指着地下大声地道:“挪?从我坐上这个位置的第一天,就一直在挪!江浙抗倭要钱,北边打倭答要钱,各省赈灾要钱,修建河堤要钱,宗室的禄米要钱,圣上的道宫要钱,紫禁城的三大殿要钱……就咱大明这个岁入,也就是我才能撑着这么多年,其他人肯定早就揭不开锅了!”

    声音有些大,带着一股火药味,吓得送茶的书吏颤抖一下,将茶盏放下就急忙告退。

    林晧然看得出,这老头是满肚子的怨念,而且他能如此理直气壮,怕这些年亦算是劳苦功高。但他却是知道,这时候不会有人跟你谈论以往的功劳,只会看你能不能解决实际问题。

    虽然他的职责只是传话,但他却不想真只做一个跑腿的,便认真地劝道:“部堂大人,恕下官直言,严阁老怕是不愿意听到这些话,还请三思。您看能不能想其他办法解决俸禄的问题,哪怕只发一部分亦可,亦让下官跟严阁老有个交待。”

    作为大明的官员,其实是很悲催的。

    大明官俸在历朝已经是最低的,但就这点俸禄,结果还经常被拖欠着。而林晧然更是倒霉到家,他为官的第一个月官俸,极可能分文未得。

    “一文钱都没有!”方钝当即大手一挥,然后又负气地说道:“你就直接回去告诉严阁老好了!要真想解决官俸的问题,他应该让你去找严世藩,而不是来找我这个穷光蛋!”

    这话中无疑是带着大量的信息量,而且还带着一根刺扎向严嵩。

    林晧然如何不知道他话中之意,根据前世的经验,这乡里修条公路都能贪上千万。而严世藩虽然只是工部左侍郎,但却实际上是工部的掌舵人,这些年大小工程不断,怕是捞了不少。

    只是他却只能苦笑,朝着方钝拱手道:“还请部堂大人恕罪,严阁老派下官前来过问户部如何解决俸禄的问题,若户部没有章程的话,我只好老实回话,直接说没有了!”

    方钝眼睛的失望之色一闪即逝,但却不甘心地道:“怎么,老夫让你带这句话有何不妥?人家三甲进身的吴惟修都敢仗义直言,你堂堂状元出身,还有圣上御赐的大明文魁匾,你怎么连带句不中听的话都不敢了?”

    林晧然自然不是愣头青,不卑不亢地拱手道:“下官亦是想解决问题,若是部堂大人没有对策的话,下官这就回内阁回话了!”

    方钝深深打量了林晧然一眼,突然很想拍桌子骂街,究竟是谁让这小子来担任司直郎的。跟着以前那些蠢羊相比,这简直是只小狐狸。

    他为官多年,自然能控制自己的火气,看着这场表演白废,耍赖的手段亦遇到了软墙,喝了一口茶,最终选择妥协道:“你回去跟严阁老说,我一会就到内阁寻他商议此事!”

    “那下官告辞了!”林晧然得到这个答复,便起身施礼离开。

    将这一个结果带回内阁,无疑要比方钝直接否决和推诿的回话好上太多。起码回禀内阁的时候,三位阁老都不可能挑他毛病,反而以后会将这种事交由他。

    虽然这跑腿的事情很辛苦,但林晧然亦是乐在其中,当作是一种官场磨炼。

第319章 一则消息

    回到无逸殿,跟严阁老汇报完毕,便返回办公厅。

    办公厅显得空荡荡的,除了阁吏这些人员固定在这里外,词臣很多时候都忙着本职工作。像李春芳最近就没怎么在这里露面,一直都呆在翰林院那边。

    在内阁办公,虽然他还是一名从六品官员,身份还高贵了一些,但他却连一个属吏都没有。在公座取了茶盅,亦不打算去泡茶,只想喝些凉开水。

    时间已经来到五月,这动不动就让人浑身油腻,更是口渴难忍。跟着翰林院那种清闲的日子相比,这里简直是地狱。

    “若愚兄,你怎么出去这么久,干什么去了?”一个司直郎送来茶盏,凑过来讨好地问道。

    这个司直郎姓余名波,三十岁出头,是一个白净的胖子,庶吉士出身。虽然他没能成功闯入翰林院,但却闯入了阁老的视线,成为一名光荣的司直郎。

    由于不是翰林院出身,更不像林晧然挂着翰林修撰的头衔,自然要比林晧然矮上一头。

    林晧然没有客套,接过茶盏有气无力地道:“到户部,俸禄的事!”

    “方部堂怎么说?”余波眼睛一亮,当即又追问道。

    林晧然睥了他一眼,最初怀疑这人是徐党或严党的探子,但几番接触下来之后,发现这人并没有那么多心眼,纯粹就是八卦性子,便没有隐瞒道:“方部堂等会到内阁!”

    “他这么爽快?”余波一阵疑惑。

    林晧然轻啐了一口茶,脸上淡淡地笑了笑。

    “厉害!”余波当即有所明悟,朝着林晧然竖起一根大拇指。

    林晧然却没有骄傲自得,仍然在品着茶,这茶确实比白开水更解渴和提神。发现余波还在旁边忤着,便疑惑地抬头望向他,却见他一脸得意地说道:“我有一个消息,你绝对想知道!”

    “什么消息?”林晧然的目光又落回茶盏,继续品着茶水,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余波看着他不上套,但话已经到嘴边,亦是心庠难忍,当即一吐为快道:“李学士的职位已经定下来了,太常寺少卿。”

    林晧然听到这个消息,亦是一愣。

    这李学士自然是指翰林院侍读学士李春芳,这位深得隆恩的词臣。圣上早就有意提拔于他,但这大明的官位向来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却不是说提拔就马上提拔的。

    大概是大常寺少卿出现了空缺,这才让李春芳填补上去。按着以往的惯例,这职位其实亦是过渡,一旦礼部侍郎出现空缺,李春芳可能还会往上挪,李春芳其实是真正意义上的“储相”。

    只是这事却包含着另一个玄机,那就是翰林院的侍读学士将会出现空缺,亦可能会迎来一场大调整,从侍读学士到修编都可能会进行调整。

    林晧然隐隐觉得被卷进了旋涡中,看到了一缕升迁的曙光。

    先前他确实没有能力竞争翰林院待讲的位置,但如今有诸多筹码在身,却是可以尝试一下。虽然机会不大,但亦不是全然没有可能。

    林晧然看着余波临走前得意地眨了眨眼睛,便知道这胖子猜透了他的小心思,知道他确实是心动了。

    翰林院是一个特殊的机构,虽然在文官系统中,但隐隐又独立于文官系统外。升迁并不受吏部管制,考核权在翰林院掌院手里,而决定权却在三位阁老或皇上手里。

    若他想要谋取翰林侍讲,吴山的工作要做好,在内阁更要得到阁臣的支持。后者还好,但前者却让他头疼,吴山虽然是他的老师,但却对他明显不感冒。

    在他思忖着事情的时候,方钝如约来到了内阁,只是似乎商谈得很不愉快。仅过了片刻,方钝便气呼呼地离开了。

    林晧然却不知道方钝是采用“漫天要价坐地还钱”的伎俩,还是双方真的谈崩了。

    过了没多会,他被叫到严嵩的值房,偷偷观察了严嵩的表情,发现严嵩低垂着脸,压根看不出这只老狐狸的心情如何。

    “将这些奏章呈给圣上!”严嵩正埋头于奏章中,仿佛是一个认真审阅试卷的老校长。

    “是!”林晧然恭敬地应了一句,并抱起桌面上的奏本。

    内阁无疑是一个忙碌的机构,接收着两京十四省递上来的奏本,事务繁杂,小到鸡毛蒜皮,大到举旗造反,每天上呈的折子都有上百本之多。

    这些折子到了内阁后,经过阁老们的合议,便将意见写在纸上,贴在折子的封面上,这便是传说中的“票拟”。

    皇帝拥有最终的“批红权”,而嘉靖偏偏不是一个懒散的皇帝,反而很是勤勉,会认真地翻阅大部分拆子。一旦有什么疑问,便让下面的人到内阁询问。

    正是如此,林晧然这个“跑腿人”,不仅要经常朝着外面的六部九卿跑,还得往来于无逸殿和万寿宫之间。

    好不容易忙完手里的活,趁着宫门没关前,急匆匆地出宫,他可不想再住那窄小的值房受罪。

    刚走到宫门前,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小身影正跟着一个魁梧的守将说着话,样子显得极是认真,走近才知道是在讨价还价。

    “我怎么可能威胁到圣上,要不你将我绑着总行了吧?……还不行吗?那用铁链,我力气再大也挣不脱的!……你倒回句话,行不行嘛?……我真只是想进去见我哥哥,喊他回家吃饭!”

    却见虎妞那个小丫头站在那位守将面前,正在喋喋不休地纠结着,那张认真的小脸真像是讲着道理。

    这位守将亦算是一个好脾气,没有驱赶虎妞的意思,任由着她在一旁喋喋不休。

    虎妞还想要说话,结果眉头被点了一下,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便展露出灿烂的笑脸,仰头望着林晧然清脆地叫道:“哥!”

    “我们回家!”林晧然拉着她肉肉的小手,一脸幸福地说道。

    虽然司直郎这工作很忙,他今天亦很累,但看到这个小丫头的那一刻,他却被幸福所填满,所有的疲倦亦是一扫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