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祸害全文阅读 第43分节

第421章 劫狱

    一轮洁白的明月高悬,月色如水,洒落在一座古城之中。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一个腿脚不便的老更夫出现在街道中,自镇中西街往东而行。跟着偷奸耍滑之徒并不同,他兢兢业业,三十年如一日,认真的敲锣并提示着居民注意防火。

    如今已经是亥时,由于大明朝实行严格的宵禁政策,所以两条纵横交错的主街道映照在月光下,洁白的街道上没有半个百姓的身影。

    只是待那个老更夫走远,那黑漆的巷子却传来了声响。巷道里面人影绰绰,却不知何时,这里竟然藏着一大帮黑衣人。

    “大家都听好了,一会进门就往左,左边就是县狱!广西佬,你们负责打头阵,只要将我家老爷救出,银两多多的有,明白了吗?”

    说话的正是贾府的管家贾武,在意识到无法再掩盖住事实真相后,贾豹亦从牢里传出话来,命令贾武招揽人手将他劫出狱中,然后一起逃到海上去逍遥快活。

    正是如此,贾武不仅召集了得力干将,还网罗了贪财的广西佬一伙,打算带领大家攻陷府狱,将自家的老爷救出来。

    广西佬一伙沉默寡言,但个个都是身材高大,表现镇定自若。听到贾武的叮嘱后,为首的广西佬点了点头,目光带着浓浓的杀意。

    贾武先是一怵,但旋即心里变得踏实起来。无意间招揽到如此强援,攻陷一个小小的府狱根本不在话下,对这次劫狱的信心更足了。

    听着周围没有动静,他便是大手一挥道:“行动!”

    话刚落,躲在巷道的数十号人一并跑了出去,如同老鼠般窜过那条街道,一并向着府衙广场而去,眨眼就来到了府衙前。

    府衙的灯笼还亮着,但大门却紧闭。

    广西佬一伙并没让贾武失望,却见广西佬叫一个高个子翻墙进去,仅是片刻间,府衙的大门竟然从里面打开了。

    贾武看着暗暗称奇,这伙人武艺高强亦就罢了,其中竟然还藏着一些能人。

    只是他们几十号人闯进大院,却是给人马上发现了,一个衙差叫喊着人。

    “兄弟们,跟我杀进府狱!”

    贾武亦不再藏着,高举着手中的钢刀,大声地高喊道。

    按着事先的安排,他是希望这些身强力壮的广西佬打头阵做炮灰的,只是希冀地望向那帮广西佬时,气得他差点要吐血。

    却见广西佬并没有朝着府狱方向冲去,而是带着他的十余位手下朝着二门而去,表现得极为强悍,大刀直接辟向迎面而来的两名衙差。

    “这些是猪吗?这边啊!”

    贾武看着走错路的广西佬,胸口涌起了一团怒火。这原本是他的一张王牌,但这些人脑筋有问题,搞得完全使错了劲。

    “怎么办?”一名手下看着广西佬消失在二门处,顿时紧张地问道。

    “还能怎么办!杀,救出老爷!”贾武如何还会选择退缩,不再理会广西佬那帮笨蛋,当即举着刀带着人朝着府狱而去。

    哐!

    贾武斩断府狱大门的铁链,带着三十多号人冲进里面,直向着死牢而去。打算将贾豹救出来,然后迅速撤离这里,外面已经安排人接应。

    “不好!中计了!”

    当冲进府狱里面的时候,四下的火把骤然亮起,一批衙差已经在这里恭侯多时,他们直接进入了对方的包围圈中。

    “通通放下武器,不然格杀勿论!”戴北河手举着火把,沉声地喝斥道。

    “兄弟们,杀!”

    贾武虽然明知不利,但还是带着心腹杀了过去,一时间短兵相交。在忽明忽暗的牢狱中,不断有人倒下、鲜血飞溅。

    与此同时,府衙的后宅传来了鸟铳的轰鸣。

    就在一盏茶以前,小金猴从府衙前院的屋顶跑了回来,不知比划着什么。一对兄妹便顺着梯子爬上了屋顶,然后掏出了一支鸟铳。

    这支鸟铳不是白鸟岛是的那一支,而是林晧然在回来的路上弄的,一直用于防身之用。鸟铳一米长,光滑的木柄,原始的板机和火绳。

    林晧然今晚亦是兴致勃勃,哪怕明知对方是冲他而来,但没有半点畏惧。虎妞自然不用说了,根本不知道害怕是何物,脸蛋显得红彤彤的。

    在虎妞期待的目光中,他冷静地填子弹、火药,然后留意着三堂庭院的动静。其实都不需要他盯着,当那帮人要过来时,小金猴已经提前一步向他汇报。

    吱吱……

    小金猴跟着虎妞是一种性子,都是唯恐天下不乱,此时格外兴奋地盯着庭院。

    来了!

    林晧然居高临下,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当三堂的庭院有动静之时,他便点燃火绳,然后熟练地举枪,瞄准,射击。

    砰!

    随着板机勾下,子弹射了出来,铳口冒起浓浓的黑色硝烟,而那领头的人却是应声而倒,然后在地上哀嚎地惨叫,令人头皮发麻。

    若是一般的贼子,知道这里已经有了戒备,定然会撤退逃走。但这些人却像是认定了后宅一般,竟然继续向着后宅冲来。

    林晧然自然知道这伙人是冲他而来,此时躲在屋顶反而是最安全的。他突然想到江夫人跑来这里避难,不知她在得知真相后,会不会暴跳如雷。

    广西佬一伙亦是凶悍,当即就冲进了四堂院,只是他们还不明白怎么回事的时候,却马上遭到了伏击。

    杀!

    这里亦已经潜伏了一批人,除了府衙的一些精锐,还有饭缸、铁柱、乔一峰和大彪等人。哪怕面对着帮身强力壮的贼子,他们亦是稳占着上风。

    砰!

    林晧然填充子弹后,进行了第二次射击。那几个先前胆怯迟疑的人却是遭殃了,面对着突如其来的子弹,他们再倒下一人。

    在这一场有准备的伏击战中,以府衙一方大获全胜而告终。

    虽然被逃掉了十多号乌合之众,但大部分人员均已经落网,更将广西佬一伙彻底擒获。最为重要的是,林晧然得到了他所想要的证据。

第422章 新物证

    虽然府衙这里热闹无比,但整个雷州城还是显得极为安静。很多老百姓都沉睡在梦乡之中,亦是第二天才听说这件事,当真又让他们震惊了一番。

    “听说了吗?”

    “昨天夜里,贾武率人劫狱!”

    “这还不止呢?他还派人刺杀府尊大人!”

    “这简直是胆大包天,贾豹等人就该千刀万剐!”

    ……

    百姓纷纷聚于堂下,在一番互通消息后,都纷纷进行谴责。

    近期的雷州城当真是不得安宁,先前是大案小案不断。新知府上任后,先是替人翻案,如今又将贾豹、汤不元收监,开堂公审更是如同家常便饭。

    在听到府衙又要公审的时候,很多城中百姓都纷纷前来,都想着凑这个热闹。特别这些年都被欺负惨了,很多百姓都想要亲眼目睹,贾豹是如何伏法的。

    “升堂!”

    随着一声令下,水火长棍捣在青砖上,衙差的声音亦是响了起来。

    百姓早已经熟悉了流程,便纷纷闭上嘴巴,期盼着贾豹被绳之以法。只是看清楚被押上公堂的人后,却忍不住又议论起来了。

    “不是应该提审昨夜要逃狱的贾豹吗?”

    “就是啊!汤知县可是一个好官,怎么又提审他呢?”

    “我刚刚听说了,府尊大人找到了新证据,李县丞就是汤知县杀害的!”

    ……

    百姓看着被押上公堂不是恶霸贾豹,而是官场颇佳的汤不元,便是纷纷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但这里不乏消息灵通之人,说出了一个实情。

    只是不得不承认,现在雷州城的百姓更希望看到贾豹伏诛,而不是知县汤不元这个好知县受审。

    身穿五品官服的林晧然端坐在公堂上,头顶着公正廉明匾,背靠着月海牙儿屏风,整个人亦得是威风凛凛,越来越显得有官相。

    汤不元已经被带上堂来,但不再是官服披身,而是一身素白的囚衣,脸容亦少了往日的威严,多了几分憔悴之色。

    “汤不元,你可知罪!”林晧然一拍惊堂木,一副成竹在胸地沉声问道。

    想着先前的樵夫和昨夜的那帮人,他心里亦是憋着一肚子的火气。人家贾豹顶多是劫狱,这人倒是好,竟然是直接想要他的命。

    “下官不知罪从何而来!”汤不元立于堂下,望着林晧然淡淡地道。

    “还不承认?”林晧然冷哼一声,然后正式询问道:“那本官问你!案发当日,李县丞是因何出城前往西湖山中?”

    这是李县丞焦尸案的一个大疑点,都不知道李县丞为何无缘无故出现在西湖山中。

    只是让有些知情人不解的是,先前府尊大人似乎认为李县丞不是死于西湖山,而是死于汤知县的签押房,但今天的态度为何突然间骤变。

    “下官不知!”汤不元没有就李县丞是否真死于西湖山中进行质疑,而是选择老实地摇头。

    “还敢狡辩?李县丞是因你而出城!”林晧然一拍惊堂木,指着他将答案揭开,然后如同亲眼所见般描述道:“你先写信将李县丞约至西湖山,然后待李县丞过来后,将其残忍杀害,并焦烧尸体!”

    “府尊大人,虽然你贵为上官,但若是如此无凭无据污蔑下官,下官亦得上书朝廷,要求替下官主持公道了!”汤不元目光灼灼,望着林晧然极有傲骨地说道。

    官场有着官场的规矩,虽然林晧然能将汤不元拿下,但亦冒着极大的政治风险。一旦发现冤枉对方,林晧然必然会遭到反噬。

    林晧然亦是意识到了这点,而他突然发现汤不元不像是撒谎。不由得扭头望向沈清和虎妞,只见沈清还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而虎妞则在专心致致地舔着糖人儿。

    他收回目光,拿起案上的一封书信,望向汤不元冷声道:“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这就是你那日你约李县丞到西山的书信,没想到会落到本府手里吧?”

    “不可能!”汤不元断然否认,迎着林晧然的目光坚定地道:“下官从来没有写过这种信,这信绝对是假的!”

    林晧然的眉头微蹙,顿时有些心虚了。

    这封信是虎妞那个丫头交给他的,说是在李县丞书房的暗格中搜到。而信中的内容确实是汤不元以要事相商为由,让他前往西湖山,算得上是一个铁证。

    只是此时此刻,他发现汤不元并不像是撒谎,心里亦是怀疑起这封书信的真实性,但如今是骑虎难下,还是将信交给孙吉祥道:“那你瞪大眼睛好好看清楚,这封信是不是出自你之手!”

    孙吉祥将书信送给汤不元后,结果汤不元仅是扫了一眼之眼,脸上满是嘲讽地道:“府尊大人,你怕是被人欺骗了,这信根本不是本官的笔迹!”

    说这话的时候,汤不元特意扫了沈清一眼,似乎将事情明白过来。敢情是这个女人找不着证据,所以才故意栽赃嫁祸。

    林晧然的脸瞬间就黑了下去,恶恶地望向了沈清。亏他先前还觉得这女人精明无比,但却没有想到,连伪造证据都做得如此错漏百出。

    孙吉祥倒像是个老好人,看到了林晧然的愤怒,便是上前提议道:“大人,不如让汤知县再写一封,一对笔迹便可知!”

    林晧然如今亦是骑虎难下,便是微微点了点头,让差役抬来了纸笔墨。

    “哥,你瞪我做什么呀?”虎妞像个没事人般,站在那里舔着糖人儿,发现林晧然凌厉的目光望来,当即不解地脆声道。

    林晧然其实不是瞪她,但想着人是她推荐的,便没好气地说道:“一会再收拾你!”

    “哥,我又没做错什么,你为什么要收拾我呀?而且……你每处都打不过我!”虎妞据理反驳,然后捅下致命一刀道。

    林晧然差点就要吐血,这丫头真得好好教训了。只是不得不承认,若正常跟这个丫头比拼,还真不一定能占到便宜,意识到这丫头其实有一股蛮力。

    “怎么回事?”

    “对呀!怎么还不动笔?”

    “这……不会是真的吧?他真是杀害李县丞的凶手?”

    ……

    堂下的百姓原本还信任着汤不元,但突然惊讶地发现,原本还表现得咄咄逼人的汤不元,这时提起笔却久久不肯落下。

    正是如此,大家信任的天秤不由得倾向了另一端,对汤不元产生了怀疑。

第423章 真相

    汤不元手持着毛笔,但额头布满了汗珠子。

    他正经历着一件极为尴尬的事情,虽然知道这封书信并不是他的笔迹,但他却不能落笔。

    在挣扎了好一会,他还是选择搁下毛笔,朝着林晧然拱手道:“下官不想受此等凌辱,这封书信断然不是下官所写,哪怕到了刑部,下官亦是这个口供!”

    虽然汤不元说得很是傲骨,但堂下的百姓都不由得蹙起眉头,更别说林晧然这个油子,他亦是看出了汤不元的心虚。

    只是让林晧然心里极是不解,汤不元为何会如此心虚?若这书信真非他所写,只需要动动笔即可,但他偏偏选择了逃避。

    却是这时,沈清站出来语出惊人地道:“这封信其实是我写的!只是纸笔摆在前,汤知县为何不敢自证清白,揭露我在做伪证诬陷于你,反而要闹到刑部呢?”

    沈六写的?

    堂下的百姓都是一阵愕然,这亦太过于胆大包天了,但旋即顺着沈清的话进行沉思,目光又是落向汤不元,发现汤不元此举确实有些不正常。

    咦?

    林晧然的眉头微蹙,先是不满地瞪了一眼沈清,敢情自己是给这女人戏耍了。亏他还以为真抓到了汤不元的犯罪证据,结果却是一个经不起推敲的伪证,如今更被沈清亲自撕毁这个证据。

    但他却不得不深思,这汤不元的举动确实太反常了。如此轻松的自证,他却偏偏要扯向刑部,表现得如此心虚。

    正是如此,他亦觉得汤不元这个人确实有问题,虽然还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我已经说过,本官不想受此等凌辱!如今你承认诬陷本官,该当何罪?”汤不元负手而立,摆起官威望着沈清道。

    “该由本姑娘承担的罪名,本姑娘自会承担,不过……”沈清迎着他的目光,话锋一转又道:“堂堂的大明三甲进士!不管是公文,还是签押,都经由宋师爷之手,而堂堂的知县却成了手不能书的废人,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本官先前手腕受伤,这总行了吧?”汤不元脸色越发的难看,没好气地解释道。

    “这倒是一个合理的解释!在上任之初,汤知县摔得手脱臼,当时就弄得整个县衙都知晓此事。如今手又受伤了,倒也不算什么稀奇事!”沈清语气带着嘲讽的味道,然后掏出一叠草纸道:“从汤知县上任至今,一切公文都由着宋师爷代笔,而更令人奇怪的是,我在你的书房中,我没找到你的墨宝,倒是发现了一叠歪歪扭扭的字,这又是何故?”

    “比我写得还丑!”在旁边舔着糖人儿的虎妞补刀道。

    此言一出,大家又是一愣,都纷纷地望向了汤不元。

    如果手真摔废了,那亦就罢了,但偏偏汤不元生得孔武有力,攥紧的拳头仿佛能打虎。偏偏落到写字一事,却提笔不能书。

    咦?

    林晧然的眉头又是蹙起,虽然进士不可能个个都是书法大家,但写的字断然不会太差。只是落到汤不元身上,却变得如此古怪。

    结合着先前他不敢下笔,亦让人觉得汤不元确实不正常。

    “你不会以为那些字是我写的吧?”汤不元冷冷一睥,然后又倨傲地道:“你没看到书房和签押房挂着的字画吗?那才是本官的作品!”

    “我自然看到,每副字都有大家风范,像这一幅字!”沈清微微点头,然后展开一副字念道:“寒雨纷纷秋至凉,山遥水阔路途长。来我拂动游人梦,客欲归时头满霜!”

    字画一展,这确实是一副上乘之作,证明汤不元的书法确定厉害。

    汤不元捋着胡须,有些自鸣得意地说道:“这是我今年年初之作,你没话可话了吧?”

    “敢问汤知县的号是什么?”沈清却是突然问道。

    “本官号韩山子!”汤不元答道。

    “那你可知,这其实是一首藏头诗?”沈清的嘴角微翘,目光略带讥讽地望着他道。

    其实从她叔父沈五遇害之后,她就一直在思考,为何汤不元会杀害李县丞,而李县丞为何嘴里含着那枚私章。直到看到这副字,她才找到了真相。

    听着藏头诗三个字,大家又望向那首诗,发现这真是一首藏头诗:寒山来客。

    一念至此,很多人都是一阵骇然,纷纷望向了汤不元。

    这寒山来客,摆明就是汤不元的自称,所以他的号应该是寒山子,而不应该是韩山子。

    “汤知县的家乡在苏州,而我知道苏州附近一带有一座名寺叫寒山寺,所以我想不明白汤知县的号为何韩山子,而不是寒山子?”沈清目光炯炯地盯着汤不元道。

    “本官取同音字不行吗?”汤不元没好气地回答道。

    虽然这亦是一个解释,但却有些牵强。号,不像名、字那样受到家族、宗法、礼仪以及行辈的限制,可以自由发挥的空间极大。

    像寒山子这类的号,根本不需要避讳什么,自然不用去取同音字。

    正是如此,大家的目光纷纷落向了汤不元,都是带着一丝的沉思。哪怕是汤不元本人,却是的额头都是大汗淋漓。

    沈清没有反驳汤不元的话,又是继续说道:“那这一件事,你又作何解释呢?去年十二月,你的刑名师爷从江苏回来寻你,在苏娘的店里还赊了账。但事情就是如此古怪,这个韩姓师爷进了县衙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亦没有人再提起这个师爷,而城东却多了一具焦尸!”

    “本官只有一个师爷,那就是宋师爷,你别含血喷人!”汤不元怒斥道。

    沈清轻轻摇了摇头,望着他认真地说道:“不,你的师爷应该是姓韩,而不是什么宋师爷!先前我一直不明白,你杀死李县丞有什么动机,但我在李县丞嘴里找到的那枚私章,它其实不仅是指明你是杀人凶手,更指明你的身份是假的,你根本……不是号韩山子,亦不是汤不元!”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第424章 案中大案

    雷州府衙的公堂前,已经聚满了城中百姓,都关注着那个威严庄重的公堂。

    汤不元是假的?

    此言一出,大家都是彻底懵住了。堂堂大明从六品知县竟然是假冒的,这让人如何敢去相信,简直是匪夷所思。

    “这怎么可能?沈六是在开玩笑吧?”

    “就是啊!汤知县上任之初就是这副模样!”

    “汤知县是难得的好官,这怎么可能是假的呢?”

    ……

    堂下的百姓面面相觑,然后纷纷选择摇头,并不接受沈清这个推断,仍然给汤不元投下了信任票。另外,这事确实是荒谬,亦让他们一时之间接受不了。

    大明朝建国至今,还不曾听过如此荒诞不经的事情,朝廷命官竟然还能有假的。

    林晧然虽然觉得事情很不可思议,但却没有盲目去否定这个推论,而是凝重地望向了汤不元。

    这个看似最荒谬的结论,但却解释了很多的疑惑。若汤不元不是真正的大明从六品知县,那就可以解释得通,他为何会置自身前途于不顾,选择犯下这种种的犯罪行为。

    特别福尔摩斯曾经说过:在排除一切不可能后,无论最后剩下什么,即使再不可能也一定是真相。

    “你……你休要胡言!”汤不元的脸色大骇,指着沈清怒斥道。却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因为愤怒,那根手指竟然微微地颤抖着。

    沈清却不再理会汤不元,而是朝着林晧然作揖道:“府尊大人,小女子已经替大人试出汤不元的真伪,接着提审韩师爷便能知真晓。”

    原来这都是知府大人的计谋。

    很多老百姓听到这是知府大人定下的计策,心里却有些动摇,不再那般信任汤不元了。

    林晧然至今的表现有目共睹,先是为着整顿鱼市跟贾豹翻脸,如今更是屡雪冤案,更是将雷州城第一霸送入牢狱之中。

    现在的一切都是有理有据,汤不元没准真是假冒的,这亦是当初府尊大人将汤知县收监的原因。

    林晧然迎着沈清的目光,发现这长相清秀的少女还是给她留了一些面子。

    今天的种种变故,其实他事先并不知情,甚至都不知道那封书信是伪证,亦是被沈清“戏耍”了一把。不过沈清的这个说辞,算是将功劳都推回给他。

    摒弃个人的喜恶,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确实很厉害。先是用一份伪证投石问路,然后在汤不元露出破绽之时,她便顺理成章地揭下了汤不元的面具。

    当然,一切都必须建立在汤不元是冒牌货的基础上,不然他亦得承担一定的政治责任。

    林晧然选择相信有理有据的沈清,同时采纳了她的建议,以其花费力气撬开汤不元的嘴,倒不如先从他身边的小人物着手,一啪惊堂木,沉声道:“传韩师爷!”

    县衙跟府衙只隔着一个府学宫,没多会,两名衙差便到县衙将韩师爷找了过来。

    韩师爷年约五旬,身穿着淡青色的生员服饰,是一个干瘦的小老头,模样倒是长得端正,面慈目善不像是坏人。

    这时被传召上堂,他却是颤颤巍巍的,显得极为害怕的模样,正想要给林晧然行礼。

    “来人,给本官打!”

    林晧然一反常态,什么话都不问,一拍惊堂木就下令道。

    啊?

    韩师爷原本就显得很害怕,突然听到这话,顿时亦是愣住了。他心中的诸多侥幸,在这一刻,似乎都是烟消云散。

    两边的衙差虽然不明白府尊为何突然有这么大的火药味,但官命难违,当即就有几名衙差出列。一把将干瘦的韩师爷拔下裤子,按着就开始打板子。

    “府尊大人,这是何故?这是何故啊!”韩师爷莫名其妙被打,极为惊慌地问道。

    林晧然一拍惊堂木,沉声质问道:“你们好大的胆子!谋害汤知县亦就罢了,还敢拿着他的文书官牒来雷州城为害百姓,你是主犯还是帮凶?”

    此言一出,满堂一片寂静。

    大家领悟到林晧然高明的手段,都是屏住吸引,目光落在被打的韩师爷身上。

    哪怕是躲在屏风后偷听审讯的江夫人,这时都是竖起耳朵,想要听取韩师爷的回答。心里不得不承认,这个小男人确实得刮目相看,绝对不是最初印象中的书呆子。

    “哎呀……别打了,我招!我招!”韩师父以为事情彻底败露,便是痛流鼻涕道:“我是帮凶!大人明察,我只是帮凶,是被他们协迫的!”

    “我的天啊!汤知县真是假的!”

    “这也太大胆了吧!竟然冒充朝廷命官?”

    “冒充还是其次,他们竟然将真正的汤知县给宰了!”

    ……

    极静的堂下突然一片哗然,虽然已经有了猜测,但如今证实,仍旧是难以置信。一时之间,这堂下喧闹如同菜市场般。

    他们的知县竟然是假冒的,这是何等的天下奇闻,此事必然会传遍整个大明。

    果然如此!

    林晧然听到韩师爷的答案后,心里亦是震惊万分。这陈家灭门血案和李县丞焦尸案两起大案中,竟然藏着汤知县遇害案和令人匪夷所思的冒牌知县大案。

    这扑朔迷离的雷州城,似乎渐渐变得清晰,在恶霸贾豹之后,隐瞒着一位极深的冒牌知县。

    在韩师爷招认后,汤不元被带回公堂上。

    汤不元发现大家望他的目光明显亦得不同,这让他感到一阵疑惑。

    原本还想着抵死不认,想保留着知县这道护身符,让林晧然会有所忌惮。但得知韩师爷招认后,便如同斗败的土鸡般。

    其实从沈清指出他不是汤不元,他便知道一切都完了,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的了。一旦对他的身份进行核查,他哪里还能遁形,身上有着太多的破绽了。

    “你是想要本府对你动刑,还是老实招来!”林晧然一拍惊堂木,目光冷漠地望向堂下的汤不元道。

    扑通!

    汤不元再也坚持不住了,双膝跪在地下,眼泪夺眶而出,开始坦露他的罪行。

    他原名叫刘三,跟着其他五人占据鸡鸣山为盗,渐渐成为一股强大的势力。由于地处两省交界处,倒没有招来大规模的官兵围剿。

    他们这伙人以心狠手辣而著称,主要洗劫往来于广西和贵州的客商,经他们洗劫的客商,从来都不会留下活口。

    只是冥冥之中,老天似乎将他们指引到了这里。

    在一次洗劫一支运送私盐商队的行动中,他们的老四在械斗中身亡,让他们亦暗暗记下雷州城盐商陈家的这一段仇恨。

    接着没多久,他们又洗劫了一支普通的商旅。只是在核查身份时,他们发现其中有一位竟然是大明的官员,而任职的地方正是雷州城。

    这杀掉一名朝廷命官,罪名绝对不低,甚至会因此惹来官兵的围剿。

    经过他们兄弟五人的一番商议后,结果一不做二不休,找最符合汤不元相貌的刘三假装汤不元,一起前去雷州城赴任。

    他们不是不知道这样做所蕴含的巨大风险,若是被汤不元的亲朋好友识破了身份,他们这伙人将死无葬身之地。

    只是他们经过分析,雷州府城跟内陆的府城不同,雷州府地处大明最南端,极少有官员会恰好“经过”,这大大降低他们被识破的可能性。

    在赴任之初,他们确实担惊受怕了好一段时间,甚至刘三一度得了失眠症。

    特别一位宋姓师爷主动找上门来,更让他们差点吓破了胆。不过,他们的行事历来都是果决和狠辣,便将那位宋师爷变成了一具不明身份的焦尸。

    渐渐地,他们发现李代桃僵的计划很是成功,根本没有人能够识破他们的真实身份,而他们亦掌控了海康县衙。

    只是他们却是清楚,这种事情不可能永远隐瞒下去,事情迟早会有败露的一天。

    正是如此,他们带着复仇的心情和贪婪的欲望锁定了雷州城第一富商陈家身上,从而制定了洗劫陈家的残忍计划。

    计划进展得很顺利,他们成功血洗了陈家,为着他们的老四报了仇,并将陈家的金库洗劫干净,成功地得到了一笔远超他们想象的财富。

    但事情还是出现了一点偏差,李县丞的一个友人似乎在信中提及了汤不元的什么东西,从而让李县丞对刘三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很是凑巧的是,洗劫陈家的灭门案还被李县丞偷听到的。

    好在,他们亦当场发现了偷听的李县丞,从而选择将李县丞杀害,并焚尸于西湖山。

    在血洗陈家之后,他们原计划是带着财物逃到海上去,但却突然面临到一股巨大的压力。

    一来是贾豹已经注意到他们的存在,亦想要从中分得一杯羹;二来新任的知府突然到任,让他们转运银两可能会暴露。

    为了稳妥起见,他们没有冒然选择大逃亡,而是再次潜伏下来,想消除这二大隐患再离开雷州城。

    经过一番商讨,他们一方面希望新知府能够帮他们解决掉贾豹,另一方面他们又想要除掉林晧然。

    在确实这个目标后,他们便主动了散布不利于贾豹的言论,将李县丞的死推到贾豹身上,并在新知府落脚的驿站马厩放火,然后将带血的马鞭放到他房间的桌面上,挑拨年轻气盛的新知府对付贾豹。

    果然,新上任的年轻知府将矛头指向了贾豹,二人在鱼市出现了冲突。

    接下来的发展中,年轻的知府果然将主要精力放在对付贾豹一事上,并借着阮姚儿一案进行发难,从而帮他们牵制住了贾豹。

    当林晧然将贾豹收监的时候,他们的第一个目标便达到了。

    在这个时候,他们先前的精妙布局亦终于可以发动了,想让假冒的樵夫除掉林晧然。

    让他们万万想不到的是,林晧然竟然早有警觉,让到樵夫行动失败。这个精妙的布局,不仅没能成功除掉林晧然,反而让刘三有了暴露的风险。

    后续的发展,让他们陷入更大的被动之中。

    先是哑巴沈清亮明身份,从而让新知府的矛头直接指向了刘三,并雷厉风行地将刘三进行收监处理。

    不过,他们知道解决目前困局最有效的手段,仍然是设法除掉林晧然。

    正是如此,他们接受了贾武的“雇佣”。跟随着贾武攻进府衙,他们想趁机杀掉林晧然,从而让刘三以海康知县的身份重新掌权。

    但这一次,他们又失败了,几乎是全军覆没。

    在刘三还没来得及觅得生机之时,他又被沈清撕下了面具,让他这个假知县的身份公之于众,而他亦注定再无回天。

    “草民刘三,请府尊大人饶命!”刘三失去了知县的伪装,如今跟一介平民无异,悔恨的眼泪更是如同雨线般落下。

    林晧然听着这种种的阴谋,背脊亦是冒起层层的冷汗。

    若不是因为他长得帅,惊险地避过了刘三这伙强盗的杀招,恐怕他已经成了一具死尸。而这伙人亦带着那些财物,跑到海外逍遥快活了。

    “天啊!陈氏灭门血案也是他们干的!”

    “这帮人真是胆大包天,竟然屡犯重案!”

    “亏我们还觉得他是个好官,这人当真罪该万死!”

    ……

    得知真相的百姓亦是震惊万分,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如此曲折,更没想到他们知县的直面目会如此的不堪,竟然是一名强盗头目。

    “你犯下如此大错!为盗杀人如麻,伪官更是血洗陈家三十口,你让本府如此饶你!”林晧然一拍惊堂木,然后注意到沈清的表面,便又补充道:“宋师爷/李县丞/沈六,这每一桩都是人命大案,你这脑袋砍下一百遍都不足惜!”

    对于这种穷凶极恶,林晧然自然不会同情,更不能同情。他又是接连提审了其他同伙,让他们逐一签字画押,打算将这件天下奇闻的大案上禀刑部。

    值得一提的是,他先前最关心的赃银亦是找到了。赃银就存放在县衙后宅的一处暗室中,只是数目似乎有些出入,里面只堆积十万两白银。

    当然,这十万两白银其实并不是小数目,已经能够让林晧然办很多事情,包括进行他的振兴雷州城的百年大计。

第425章 影响(舵主加更)

    仅是数日,贾豹的罪名亦是被裁定。

    自从贾豹被关押,加之后来的劫狱失败,状告贾豹的状子如同雪片般飞来。大到试图密谋造反,小到随地吐痰不讲文明,雷州百姓对贾豹的痛恨可见一斑。

    在这些状子中,又是坐实了几起凶杀大案,特别于贾府的后花园中掘出了十余具无名死尸,贾豹更是罪责难逃。

    在这些无名死尸中,除了那些失踪的农奴,还有一些无辜的百姓。消息一经披露,当真是令人发紫,纷纷指责贾豹是个大魔头。

    至于他侵犯和杀害阮娟儿一案,随着那几名心腹招供,案子亦成了一桩铁案。

    贾豹在越狱计划失败后,亦是知道难逃一死,面对着铁一般的人证和物证,亦是供认不违,承认他犯下的种种罪行。

    在提审当天,雷州城的百姓几乎是挤爆了府衙大院,其中不乏遇害者的家属,哀嚎声不绝于耳。在贾豹承认所犯下的种种罪行后,很多人都恨不得扑上去生啖他的肉,剖开他的心是什么颜色的。

    时代使然,全国的恶霸可谓是数不胜数。

    贾豹犯下如此多的恶行,又有此等有违人伦的大案,其恶名注重会名扬于整个大明,已经被好事者冠以“大明恶霸之首”的称号。

    这个称号自然不是好事,但对于林晧然这个打倒贾豹的官员而言,确实算得上是一个意外之喜,间接加重了他的“功绩”。

    关于刘三冒充知县一案,这起案件的裁决权并不在林晧然这里,甚至都不在广东按察使司那里。虽然刘三已经招认,但事关朝廷的从六品知县的处置,这事还得上呈朝廷做最后的栽决。

    只是相对于大明第一恶霸贾豹的人伦大案,刘三冒充知县一案的关注度要更广,影响会更加深远。

    陈家灭门血案和李县丞焦尸案本就倍受瞩目,如今这案件中还包含着刘三冒充知县一案,更是令到整个官场为之动容。

    倒不是大明官场对刘三冒充知县的行径多么的深恶痛绝,而是担心刘三这起案件不是孤案,没准身边人就有这种冒牌货存在。

    正是如此,刘三冒充知县一案注定会传遍整个官场,甚至会引发一场辨别真伪官员的大行动。

    从广东到北京,有着数千里之遥,只是这个案件如同火箭般直达京城,到了刑部的案头上。事情到了这里并没有结束,刑部又将消息传到了内阁。

    无逸殿,值房内,檀香袅袅。

    老迈的严嵩正埋首在案前票拟着奏章,一本本奏章在面前徐徐展开,他那雪白的长眉毛却紧蹙着,一直没能够舒展开来。

    单是大明的海疆,因为倭寇就已经让他忙得焦头烂额,而大明的疆土何其宽广,这两京十三省大小事不断,从来就没让他省心过。

    翰林院修撰兼内阁司直郎曹大章从外面回来,恭敬地朝着他见礼。

    严嵩微微点了点头,抬头望了曹大章一眼,心里不免又是叹惜一声。身处于大明首辅的高位上,却事事都得头疼着。

    特别是户部那一边,贾应春没有方钝那种精打细算的能力,只知道一昧地能省则省,简直是一只抠门的铁公鸡。

    大明朝如今糟糕的财政,其实有个抠门的户部尚书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但很多事情都是过犹不及。如今贾应春竟然连御马监的草料银都拖欠着,以致御马监的掌印大监都找上他诉苦。

    御马监的由来跟养马有关,是由宫廷养马演绎而来的,如今成为整个大明的养马机构。现拥有十九个大牧场,放养的马有一万多匹,其中不乏各种宝马。

    虽然牧场归内监管辖,但由于大多是战马,所以草料银则由户部承担。

    由于北京周边无法购得足够的草料,户部历来是直接拨银给御马监自行购买,这种模式自迁都于北京后,便延续至今。

    只是贾应春却是异想天开,有推脱这个包袱之嫌。看着御马监的皇庄、皇店每年有二三十万两的进项,就想着能拖就拖,甚至希望转由御马监自掏腰包养马。

    但这种事能推吗?战马关系着军队的战力,关系着大明的国防,就算御马监再如何有钱,户部亦不能丢下这个责任。

    正是如此,在听到李公公的哭诉后,声称已经有战马饿死。他便派遣曹大章前去交涉,让贾应春将草料银拨给御马监,不能让战马有任何闪失。

    “贾尚书怎么说?”严嵩拿起一份奏章,淡淡地询问道。

    “启禀元辅,贾尚书说户部实在抽不出钱,让李公公这边再让他缓上半个月!”曹大章小声地回答道。

    严嵩听到这个答案,却不觉得意外,知道贾应春那只铁公鸡能痛快答应就怪事了,但又不动声色地问道:“你当时怎么说的呢?”

    “下官说李公公那边催得很急,让贾尚书务必将银子凑足给御马监,但贾尚书说户部现在没有银子,钱都拨去……修宫殿了,让下官找……严侍郎去要!”曹大章苦着脸,吞吞吐吐地说道。

    严嵩的眉头微微蹙起,心里更是涌起了一团怒火,其实贾应春将矛头指向他儿子严世藩不是一天二天了,但如此反对重修三大殿为何不上奏劝谏圣上,偏偏拿这种不着边际的事情来兑对于他,便摊开奏章淡淡地问道:“所以你就回来了?”

    “是的!”曹大章回应道。他心里亦是一阵叫屈,那位可是堂堂的二品大员,掌控着大明朝的钱财,又是徐阁老的盟友,他还能拿刀子逼着人家给钱不成?

    虽然已经猜到曹大章无法帮他“分忧”,但听到这个答案,严嵩心里很是失望。他现在要的不是什么传话筒,而是一个能办他分忧的司直郎,一个能将这种事情处理好的司直郎。

    正想让曹大章出去,但他的目光落到手里的奏章上,这是刑部呈送上来的奏章,当看到那个熟悉的名字,不由得为之一愣。

第426章 铬印

    雷州知府林晧然?

    严嵩对这个名字自然不会陌生,甚至就在刚刚,他还想起这个人来着。若是今天这件事情交由林晧然去处理,林晧然肯定会给贾应春指明利害让他乖乖拨款,而不可能像曹大章这般无功而返。

    心里带着几分好奇,以及对这位前司直郎的一丝好感,他将这个案件认真地阅读了一遍,当即是一阵目瞪口呆。

    在大明的最南端,十几名强盗拿着官牒和文书赴任,在海康县冒充知县,竟然整整一年都没被人发现。这伙强盗借着权力的庇护,将城中的大富之家屠杀并洗劫金库,后又将撞破此事的李县丞给灭口焚尸,可见其手段是何等凶残。

    只是面对着这伙穷凶极恶的强盗,新上任的知府林晧然不仅将这伙强盗一网打尽,更是让这起隐藏一年之久的假冒知县一案浮出水面。

    “当真是天下奇闻啊!”

    严嵩将案子看完,心里亦是一阵震惊。大明朝的一名知县竟然是由强盗所扮,亦是难怪刑部会将案子转交到内阁,恐怕刑部也被这事给惊到了,认为需要派遣钦差核查这起离奇的大案。

    虽然在案件的描述中,对强盗围攻府衙是一笔带过,但严嵩知道这事必定是凶险万分。

    先前,他觉得林晧然是一个人才,应该能勉强掌管一个下等府衙。但到了此时此刻,他突然发现还是低估这人的能力。

    从时间上推算,林晧然到任恐怕不足半个月,但却将这起惊天大案给破了,而且还将那伙强盗一网打尽,这不是能力又是什么?

    有时,他都不得不感叹,此人没准真是文魁下凡。

    在科举创下连夺六首的壮举亦就罢了,偏偏还如此有能力,做为词臣能创刊《谈古论今》宣教天下,做为事务官亦能为天子守牧一方。

    先前他对开海一直保持着悲观的态度,毕竟雷州府太过贫穷。但此时此刻,他突然多了一些期待,因为主持开海的人是那个文魁君。

    “你下去吧!”

    严嵩抬头望着还愣着的曹大章,淡淡地说道。

    或许都需要比较,先前他的司直郎其实都跟曹大章一个模样,他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但在使用林晧然这个司直郎后,他发现像曹大章这种司直郎都是在渎职,林晧然才是天下司直郎的标配。

    只是他心里尽管抱怨,但亦是明白一个事实,这辈子他是再也遇不上那般好用的司直郎了,林若愚这种人才将不会再出现。

    “是!”

    曹大章恭敬地行礼,但却捕捉到严嵩眼中那丝失望,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

    在林晧然被外放后,司直郎的位置出现空缺,最终由他进行填补。只是他很快就发现,这个位置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好。

    先是很难赢得严阁老的欢心,而到了六部衙门,往往又会成为受气包。

    不管他多努力去跑腿,但他发现严阁老对他的态度还是很冷淡。后来经严世藩打听,这才知道并不是严阁老讨厌于他,而是觉得他远没有林晧然办事妥当。

    但让他极为费解,他有哪一点不及林晧然了,哪件事不是按着他的吩咐去做的?绝对比那个时而回修检厅晃悠的林若愚要勤快十倍。

    曹大章带着失落的心情走出内阁值房,但没有像往常般回到属官厅,而是选择离开了西苑。他打算偷一回懒,便直接返回坐落在西长安街上的翰林院。

    翰林院的一切如旧,在经过李春芳被调任所引发的人事大风波后,人事便没有再出现大规模的人员变动。

    走进了修检厅,他的位置已经排到第二位,仅在邓长生之后。

    至于先前位居首位的徐远平,他在跟林晧然争夺翰林侍讲失败后,主动选择了外放。跟着林晧然有所不同的是,徐远平恐怕再难返回京城。

    走到公座前,曹大章却发现陶大临和徐渭正在争执着,双方各执一词。当看到那边堆积的一份份文章时,便知道矛盾出在应试举人的文章挑选上。

    却不知道是谁的天才想法,竟然要在应试举人中挑选文章刊登在《谈古论今》上。

    这个消息传出后,那帮举人当真是趋之若鹜,纷纷通过他们这些借此修检厅的翰林送来了精妙文章,以供诸大绶等核心人员挑选。

    先前这些举人想要扬名,那就要参加各类的文会,相互进行吹捧,但包含的水份很大。只是如今,文章只要能刊登在《谈古论今》,第二天必然是门庭若市。

    通过他们这帮翰林的慧眼,所选之人水平就算不是顶尖,亦是上上之选,以致《谈古论今》成为最令士子信服的评选机构。

    正是如此,无数的有识之士都纷纷前来投下文章,以期能够一举扬名,亦或证明自己的才华。

    “这篇文章文采无可挑剔,且直指大明之弊,哪里不能刊登了?”

    “这文章好是好,但锋芒太盛了,对军屯的抨击太过于尖锐,且……”

    “徐文长,对这个问题就应该尖锐,军屯问题还要遮掩到什么时候?”

    ……

    曹大章看着争执的二人,而陶大临显得盛气凌人,徐渭则是处于下风。

    徐渭是以探花郎进入修检厅,身份不过是正七品修编。若是在以前排资历的时期,他根本没有跟陶大临叫板的资格,更不可能成为修检厅三巨头之一。

    只是徐渭如今却拥有雄厚的资本。一来,他跟林晧然交好,亦是《谈古论今》的元老之一;二来,他是吴山的学生,而吴山又是翰林掌院学士。

    但看到徐渭如此吃瘪,曹大章饶有兴致都看着,很希望他们这个小团体决裂。

    徐渭没有选择退让,正色地望着陶大临道:“请陶兄容我把话说完!我记得若愚兄说过,我们《谈古论今》的宗旨是求实!这文章怦击军屯侵占没问题,但引用这种揣测的数据,我就绝对不能够答应。这跟我的个人喜好无关,实则我对这文章亦是爱不释手,但这文章已经有违我们创刊的宗旨,这点我必定反对。”

    “这数据确实无凭无证,我们确实不能采用!”

    “军屯侵占再厉害,但非亲眼所眼,不能当真啊!”

    “全国的军卫所那么多,情况肯定是有所区别的!”

    ……

    先前还支持着陶大临的人,在徐渭搬出林晧然后,都纷纷改旗易帜,反而支持起徐渭来了。

    哪怕是陶大临本人,在经过一番沉思后,亦是对着徐渭行礼,对此事进行道歉。

    曹大章看到这一幕,心里却是暗叹一声。

    虽然林晧然已经离开了修检厅,且成为被外放的“失败翰林”,但他在修检厅的影响力,仍然是不可撼动的老大地位。

    不得不承认,林晧然的人是离开了,但跟着以往外放的翰林有所不同,这里深深地留着他的铬印,有着他所书写下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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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7章 规规矩矩

    槐树胡同,吴府。

    一顶官轿自胡同口而入,在门前缓缓落下,从轿中走下一名身穿一品官服的官员。

    这名官员显得精神抖擞,不怒自威,正是礼部尚书吴山。就在月前,吴山被加封为太子太保,官衔升至从一品。

    当然,这只是一个虚衔,因为他仍旧是礼部尚书,官职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他离入阁只有一步之遥,但这看似简单的一小步,有时却难于登天。

    吴山的脸紧绷着,没有一丝的笑容,大步走回了府中。哪怕是回到家中,他仍旧恪守着礼仪,这些东西仿佛已经融于他的骨髓中一般。

    “老爷,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雍容华贵的吴夫人从里面匆匆迎了出来,颇为意外地问道。

    “刚从宫里出来,衙门没什么要紧的事,便索性回来早一些!”吴山淡淡地说着,步伐没有停下,迈步向着居室而去。

    “皇上又召见你?说啥了?”吴夫人的眼睛微亮,颇有兴致地询问道。

    “这种事不是你该打听的!”吴山端起家主的威严,带着说教的语气道。

    “不是我说你!你真该跟咱家女婿学学,女婿有啥事都会跟虎妞讲,说是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吴夫人跟着进屋,便是埋怨道。

    这自然是她所往向的家庭模式,但她却是清楚,这种模式只能是羡慕,自家夫君是一个极讲究规矩的人。外面的事她不能插手,而家里的事他亦不会插手,典型的“男人主外,女人主内”。

    在换下官服后,吴山仿佛脱去了礼部尚书的枷锁,感到轻松了一些,对自身的要求亦可以放宽一点,但亦仅是放宽一点点而已。

    他的生活习惯跟他的作风一般,喜欢一成不变。在换下官服后,他跟往常一般,直接到后花园待上一会,享受一下清茶和宁静。

    由于季节的缘故,后花园已经是一片凋零,不仅是池中的荷花失去了踪迹,就连池边的几棵柳树亦变得光秃秃的。

    刑部尚书郑晓是他的旧识,今天给他送来了这份卷宗。

    初时他还感到奇怪,但当翻开这份卷宗,才知道那位未来女婿竟然干了这么多的大事。在雷州城上任不足半个月,便平反几起冤案,并将恶霸贾豹和假知县刘三除掉。

    据郑晓透露,广东布政使已经上奏本为林晧然表功,更是提议将雷州府进行升格。

    先前他还担心林晧然过于年轻,没有能力掌握雷州府的局面。但却是没有想到,仅是短短的时日,便赢得了不菲的政治资本,更是肃清了两大阻力。

    他自然看得出,这功劳其实还是其次。在打掉这两大祸害之后,那小子自然顺理成章地全盘掌握雷州城。

    在地方势力上,贾豹被打掉后,恐怕没有谁再能阻止林晧然。而在雷州府的官场,本来就没有同知争权,如今海康知县又被除掉,一切都必将以林晧然为尊。

    不管是有意还是巧合,林晧然这一次都充分体现了他的个人能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便全盘掌握了雷州城的局面。

    只是他亦是明白,未来女婿的真正挑战不在于雷州府的政务,而是取决于市舶司的成与败。

    成则,将会是开海派的英雄;败则,将会是开海派的罪人。

    虽然他就开海一事询问过族中的商界掌舵人,那位族人亦明确地给出了否定的答案,认为雷州府那种偏僻之地,根本就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只是他隐隐觉得,这个极善于趋利避害的未来女婿,必定已经有了他的谋算,不然不可能接下这个活,没准真能够再创造奇迹。

    这个推论倒不是无凭无据,若是在大半年之前,有人说一本刊物半个月能卖十万册,他绝对认为对方是一个疯子。

    但如今,一切都摆在眼前,林晧然昔日所创下的《谈古论今》销售网络已经延伸至江南,销量已经达到了恐怖的十万册。

    这个未来女婿在完全掌控雷州城后,必然是要筹划开海一事了,却不知道他将如何开展,他突然间有些好奇与期待。

    “爹爹,晚膳已经准备好了!”

    一袭淡红色长裙的吴秋雨款款而来,精致的脸蛋搭配着那双如同秋水般的眼睛,令人挑不出任何的毛病,向着吴山行了一个标准的礼仪。

    在订婚之后,将近十五岁的吴秋雨显得越发亭亭玉立,性子亦是收敛了不少,极少见到她在府中奔跑的身影,成为一名最合乎礼仪的千金大小姐。

    吴山轻轻点了点头,眼神颇为满意,便将手上的刑部卷宗递送过去道:“这份卷宗,你亦可以看看,但记得明日还给我!”

    “女儿知道了!”

    吴秋雨心里极是不解,不明白父亲为何让他看刑部的卷宗,但她的性子从来不会拒绝,便是规规矩矩地接受,却没有当场翻看。

    回到饭厅,她规规矩矩地坐在旁边用膳,跟着父亲一般,细嚼慢咽,不言不语。

    只是她母亲却不管父亲喜不喜欢,若是想到什么事情,总会在饭桌上谈起。像今天,她便提及了他,说这时候应该到雷州城,让父亲派个厉害的族人去指导他。

    她们吴家是江西的大家族,有人从商亦有人为官,有着很深的底蕴。

    以往父亲都会不置可否,但这次却是说道:“就族里那几个自以为是的闲人,去了还不知是谁指导谁,他已经掌握住雷州城的局面了!”

    父亲其实是一个很高傲的人,不会对谁拍马屁,亦很少对人进行夸奖。尽管父亲没有明说,但父亲对他无疑是极满意的。

    在用过饭后,她便回到凉亭刺绣,心里亦开始想着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

    她不是那种外放的性格,对自己的欲望都是压抑着,按着父亲所教的礼仪行事。像今天父亲在餐桌上说他已经掌握了雷州城的局面,她就很想询问他的近况,但她却选择压抑了那份浓浓的好奇。

    不管对他是如何的思念和好奇,她从来都没有主动给他写过信。只给虎妞写了三封信,给他写一封回信,而她则收过虎妞的三封信以及他的一封信。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觉得跟他离得实在太远了,甚至生出了一种恐惧感。

    她当真是佩服当初虎妞的行为,竟然敢从广东前来北京找哥哥。有时候,她亦很想效仿虎妞,从京城雷州府去找他。

    只是她终究不是虎妞,做不来这种大胆之事,亦只敢偷偷想一下,仅此而已。

    她规规矩矩的一个人,这便是她的性子,她仿佛生来就是如此,就像第二天她便规规矩矩地将那份刑部的卷宗原封不动地还回父亲般。

    对于未知事物,她恐惧又彷徨,生活亦磨掉了棱角,甘于做一只被关在笼子中的小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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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8章 雷州湾

    九月时节,海风带着清凉的咸味,从东边徐徐吹来。

    雷州城的东面毗邻雷州湾,雷州湾像是一个虎口形状,北面是东海岛,东临硇洲岛,南接内陆,整个海域达上千平方公里。

    这里碧海蓝天,水质清澈,一群白海豚正在海湾成群地畅游,不时露出海面发出得意的脆鸣,这片海域似乎是它们的乐园。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丫头正踩在海滩边上,时不时弯腰捡起一个漂亮的贝壳,那双漂亮的眼睛透亮,长长的睫毛显得灵动。

    跟在她身后的漂亮少女同样兴奋,却不是在捡贝壳,而是赤着那双洁白无暇的玉脚踩在海水中,任由着涨起的海水洗涮她的脚丫。

    这个时节的海水其实有些冰凉,但她却很喜欢如此,那张总是冰冷冷的俏丽脸蛋似乎被海水化掉了,嘴角翘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慢慢地跟着前面的小丫头,享受着徐徐吹来的海风。

    “阿丽,你看,漂亮吗?”走在前头的虎妞的眼睛透亮,捡起一个形态怪异的贝壳,仰起红彤彤的脸蛋脆声问道。

    阿丽迎着那双兴奋的目光,又落在那个贝壳上面,微笑地点头道:“漂亮!”她喜欢这里,因为这里有着她的熟悉的味道,以致她的心情格外兴奋。

    “你们那里有没有这么漂亮的贝壳呢?”虎妞显得更开心,又是追问道。

    “有!”阿丽重重地点头,很肯定地说道。

    “那以后我跟你回你们那里捡贝壳!”虎妞的眼睛得意地睥着阿丽,一副很讲义气的模样,似乎已经认定阿丽会很高兴。

    只是阿丽听到这话,却是苦涩地摇头道:“我们不能回去!”

    “为什么呀?”虎妞不解蹙起眉头,拉长着语气问道。

    “那里很乱,很危险!”阿丽朝着东边望去,很是认真地说道。跟着这个国度相比,那里实在是太糟糕了,以致她没有半点信心保证虎妞的安全。

    虎妞眯起包子脸,做了一个思考状,然后又是认真地说道:“那等我们变得更厉害再去!”

    阿丽笑了笑,没有拒绝亦没有答应。如今这种安逸的生活,让她慢慢忘却了那个地方,只有偶尔梦中惊醒才会想着那段血腥的经历以及那个糟糕的国度。

    又走了一段路,她觉得二人走得有些远了,便回头望去,看到那个站在远处石礁上的身影。

    那个身形单薄的男人这一次又让她大大地震惊了一番,这男人不仅揭穿了坏人的一个个阴谋,动起手来亦是不含乎,那支鸟铳在他手上竟然有如此的威力。

    虽然不知道那个男人此刻站在石礁上想着什么,但她总觉得他的眼睛充满着智慧,似乎在筹谋着什么大事。这个男人如今给她的感觉,就像是一位智者,脑子的东西总令人无法揣测。

    哪怕她心里仍旧不断地贬低这个男人手无缚鸡之力,但她亦是发现,她对这个男人的态度已经从轻视转为佩服。

    从一个小山村的普通书生,通过科举获取功名,然后以状元的身份入仕为官,再之后又被派遣回粤西这里,从而成为这片土地的最高官员。

    在这极短的时间内,这个昔日的瘦弱书生却成为了一个地位至高无上的官员,而且表现出来的智慧更是她平日难得一见。

    这种变迁何尝不是能力的一种体现,又何尝不是证明这男人的能力非常人能比呢?

    虽然这个男人打斗远远不是她的对手,但她渐渐很难再涌起优势感。因为这种比较确实很不公平,就像她跟他比毛笔字,那亦会是一种自虐。

    特别这里跟她的国度不同,这个国度最厉害的男人并不是舞刀弄枪的将军,而是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智慧男人。这种男人在掌握着这个国度的权势,那些舞刀弄枪的将军则要听命于他们,为着他们效力。

    她亦是慢慢发现,强壮的男人都能用力量度之,而这种男人却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他们似乎不需要动用蛮力,亦拥有着一种将她驯服的力量。

    “阿丽,我们回去了哦!”虎妞抱着一堆贝壳,走回来脆声道。今天的收获,让她很是开心,打算将一些贝壳带回村里送人。

    阿丽猛然惊醒,这才发现自己似乎站在这里发呆了好一会,俏脸刷地通红。

    不过她很快就将小鹿乱撞般的心压抑下来,恢复那张冰冷的脸,迈着那双结实诱人的长腿跟着虎妞回去。只是令她尴尬的是,目光却不可避免地触碰到远处的那个身影。

    此时此刻,伫立在石礁上的林晧然确实是在筹谋着事情,在筹谋着一件大事情。

    在他的眼前,是蔚蓝的天空和宽广的大海,以及构想中的一艘艘海船。

    一个地区想要发展,自身的资源极为重要。

    像江浙地区为何会成为大明最富庶之地,正是由于那里的水源充足、土地肥沃,是天然的产粮区,最为适合发展农业经济。

    如今雷州府位于大明最南端,三面环海,淡水资源和土地相对贫瘠。若是想要发展起来,那就不能走农业经济的道路,而是应该走海港城市的道路。

    只是一个海港城市若没有港口码头,那一切都只会是一场空谈。

    雷州城的北边是通往外界的必经之所,故而北边的商贸较为繁华,最富庶的城镇亦是坐落在北边;南边则拥有南渡河,土地肥沃,是雷州府最大的产粮区;西边有着西湖的水滋润着,日子倒不算太差。

    如今雷州府最贫穷之所,当属这东边之地。

    由于这东边远离水源,临海又不能随意下海捕涝,这里村庄凋零,百姓的日子过得异常艰难。特别是雷州城鱼霸贾豹的存在,哪怕当地百姓偷偷下海捕捞,亦是卖不上什么好价钱。

    但是经过一番慎重考虑后,林晧然却打算将雷州港建在这最为贫瘠的东边,建在他脚下站立的地方,在这里耗资建造一座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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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9章 收粮

    “公子,这边请!”

    一个背扛着鱼筐的老汉赤着脚丫在前面引路,那张饱经沧桑的老脸如同菊花般绽放着,正向着前面的小路走去。

    林晧然一大帮子人跟在老汉的后面,说来亦是巧合,刚才在海边遇上了上次卖鱼的刘老汉,这刘老汉热情地邀请他们到家中做客。

    他们现在亦很是口渴,附近又没有茶铺子,便接受了这份纯朴的善意。

    沿着一条小山路走了数百米,在翻过一个小山坳,便直接来到了一个环境幽静的村子,只是这村子并没有牌坊。

    据刘老汉所言,他们村子叫小泉村,因村边有一口泉水而得名。原先这里有三十多户人家,但如今只剩下二十余户,很多年轻人都到城里谋生了。

    林晧然走进村子,映入眼帘的是一间间破败的屋舍,特别村头一间屋舍已经崩塌,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在此居住了。

    没走几步,他便看到几个老头和小孩蹲坐在墙角边,一个个如此游魂般,甚至有的人饿得双眼泛着绿光,仿佛要吃人一般。

    虽然他知道城东一带比较贫穷,但却没有想到会如此,这贫穷的程度已经超乎他的想象。只是让他微微有些不解,这里紧挨着海边,为何还如此的窘迫?

    不过他的目光落在老汉的空鱼筐上,猜测可能是自己想当然了。这挨着海边未必就不用挨饿,就像他当初沦落到海岛上,亦很难弄到海鲜一个道理。

    事实就是如此,生活有时要比想象要艰难许多。

    一行人走到村中,前面突然传来了妇人和小孩的哭啼声。

    大家放眼望去,却见前面一户人家的门口聚了不少人,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坐在地上,而两个小孩子守在妇人旁边陪着呜呜哭泣。

    “就算天皇老子来了也一个样,你欠的粮今天必须要交上!”一个带着匪气的青年男子一手持着钢刀,一手提着老母鸡的脖子恶恶地说道。

    在那青年男子的身旁,还跟着三名身穿家丁服饰的人,每个人都拿着刀棍。虽然周围有几个青壮村民,但却没有上前相助。

    妇人的泪流不止,作势就要扑上去道:“你还我的母鸡,正生着蛋呢!”

    咯……

    老母鸡像听懂了妇人的话般,艰难地发出了一声脆鸣,但眼睛已经翻白。

    青年男子并没打算将生蛋的老母鸡还回去,用钢刀指着房子凶神恶煞地道:“我现在只是抓你的母鸡,你若再不交粮,我就将你家的房子都烧了。”

    听到还要烧房子,妇人心中涌起更大的悲恸,而两个小孩知道娘亲难过,将母亲抱得更紧,呜呜哭泣的声音变得更大。

    林晧然才刚弄明白这伙人是来暴力收粮,结果旁边卷起一股小旋风,一个小身影掏出短刀冲了出去,口里大声地喊道:“放开那只母鸡!”

    看着这个充满正义感的小身影,他表示很是无奈,发现自家的丫头就是这点不好,啥事都要管。

    浑身散着匪气的青年男子听到是一个小丫头的声音,脸上当即流露出浓浓的不屑,只是扭头望去,不由得愣住了。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丫头持短刀跑来,但一只白色的怪犬陪伴在她的身旁。这只怪犬那双铜铃般的眼睛很是吓人,雪白的牙齿仿佛能将人撕成碎片,宛如一只凶猛的老虎。

    “再不放,我就让小白咬你了哦!”虎妞没有贸然上前,而是在近处指着青年男子脆声威胁道。

    青年男子自然不惧怕这个小丫头,他都能踩死几个,但却忌惮着她旁边的怪犬,不明白这只凶神恶煞的怪犬为何叫小白,又抬头望着小女孩身后的一大帮子人,但仍然硬气地说道:“小丫头,你可知道我是谁的人?”

    “小白!”虎妞看着那只母鸡就要一命呜呼,当即朝着小白脆声吩咐道。

    嗷……

    小白突然上前,朝着那个青年男子歇斯底里里地大吼一声,眼睛恶恶地盯着对方,作势就要扑上去将对方撕得粉碎。

    啊……

    青年男子的头皮发麻,惊恐地退了几步,并将老母鸡的脖子松开。他真是害怕了,若是这只怪犬扑来,极可能会将他撕成碎片。

    老母鸡落在地上,先是大口地喘着气,很快就恢复如常,并机敏地逃回到屋里。

    哼!

    虎妞的小塌鼻有些得意地轻哼一声,朝着转回来的小白拍了拍脑袋,以示嘉奖。

    经过大半年后,小白已经不再是小不点,而是威风凛凛的藏獒,甚至比一般藏獒还要高大,简直就是一头藏獒王。

    “愣着做什么,去找锄头过来!”青年男子很快就稳住情绪,冲着手下吼了一声,然后又朝着走过来的林晧然道:“我劝你们少多管闲事,识相的就马上离开,不然我让你们好瞧!”

    林晧然原本是不想多管闲事的,但这时眉头微微蹙起,却没想到对方会如此嚣张,心里亦是涌起一股怒气,便是淡淡地说道:“我要是不走呢?”

    “我告诉你!老子现在办的是皇差,失手打死你亦是白死!”青年男子伸手指着林晧然,模样显得很是嚣张,先前恐怕确实没少干过这种事。

    明朝立国之初,便确立了粮长制度,将每个县划分为若干粮区,每个粮区任命一个粮长,而这些粮长则由富户或里正担任。

    这些人奉命收粮,而知县的升迁亦跟征粮有关,故而只要不是弄出人命,恐怕县衙都不会处理这种事。有的地方,当真是挨打亦是白挨打,哪怕断胳膊少腿都不一个找得着衙门申冤。

    现在这青年敢如此嚣张,正是有着这个护身符。说话间,两个手下已经找来了锄头,显然是要对付小白的,打算用锄头将小白砸死。

    “那就试试看!”

    铁捕头带着两个捕快走了出来,不屑地望着那个青年男子道。

    却不是他性子鲁莽,而是他确实有看不起对方的资本,有绝对的实力对付这几个恶奴,另外说想借这个机会在知府大人面前露两手。

    “你们找死!”

    青年男子自然不知道铁捕头的小算盘,看着这帮外乡人真敢如此挑衅于他,眼睛却是一瞪,当即就领着三个手下冲了上去。

    只是这几个恶奴哪可能是铁捕头等人的对手,铁捕头是练家子出身,这些年亦没少经历过生死搏斗。仅是三四个回合,铁捕头等人便将这四个恶奴打倒在地,有一个更是鼻血直流。

    “你们等着,我陈四还会回来的!”

    陈四恶恶地指着铁捕头,当即撒腿就跑,显然是要回去搬救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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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0章 生活不易

    铁捕头哪可能会将这些宵小放在眼里,不说现在背后正站着府尊大人,单是他这个捕头的身份,亦不需要惧怕这种威胁。

    只是看着人走了,刘老汉却是深感不安,在一番犹豫后,还是对着林晧然道:“林公子,您一看就不是一般人,但这陈老爷可真是惹不得,要不你们还是速速离去吧!”

    “这陈老爷是什么来头?”林晧然饶有兴趣地询问道。

    刘老汉深叹了一声,然后满脸凝重且畏惧地道:“陈老爷的儿子是在县衙吃皇粮的书吏老爷,他的堂侄是……举人老爷!”

    在一般百姓眼里,能够在县衙做书吏都已经是极为厉害,而举人自然就更需要仰视了。正是如此,这位陈老爷在附近这些村子里,是绝对的土霸王。

    “无妨!”林晧然得知对方的底细,淡淡地说道。

    以着他如今的身份,怎么还可能惧怕一个书吏和举人,甚至给他提鞋都不配。在整个雷州府,让他有所忌惮的,恐怕一个都没有。

    刘老汉亦算是有眼色的人,看着这帮人的气势以及这位公子哥的反应,猜测这年轻人没准是哪位官老爷家的公子,便是不再多言。

    刘老汉的家靠近村东头,进了门便是天井,天井后是正堂,一间极为普通的屋舍。只是在这个屋舍中,却没能找到任何一件像样的家具。

    铁捕头长得五大三粗,但其实是一个胆大心细的人。探头看到正堂没有几张凳子,便找个理由没有进屋,选择在门口给府尊大人放风。

    “阿蛮,快出来给客人烧些开水!”

    刘老汉将林晧然领到正堂坐下,朝着右边的房间大喊了一声,然后急忙将鱼网晾在天井中。这是他谋生的工具,显得格外的珍惜。

    林晧然只带着铁柱和孙吉祥进屋,虎妞那丫头还呆在妇人那边,恐怕是要八卦妇人被欺负的缘由了。让他感到无奈的是,那正义感满格的丫头没准又要给他找事做了。

    从房间探出了一个少女的漂亮脑袋,那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脸蛋显得俏丽。当跟林晧然的目光相撞时,她亦是为之愕然。

    林晧然当即认出来,这就是上次卖鱼的泥巴少女。却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少女竟然长得如此水灵,特别是那双大眼睛藏着一丝野心,如同一只诱人的小狐狸。

    只是让他感到奇怪的是,这个叫阿蛮的少女没有马上跑去厨房,而是突然躲回到房间里面,仿佛就不曾出现过。

    “阿蛮,听到没有,快出来给客人烧些开水!”

    刘老汉正在晾晒着渔网,看着人还没有从房间出来,便又是扯着嗓门大声喊道。

    没多会,那个羞涩的身影便是跑了出来,如同一阵风般走向了厨房。

    林晧然望着那个充满青春气息的身影,脸上泛起一丝苦笑,因为她看到少女的衣服已经换了,头上还多了一个木钗子。

    很显然,这个少女正是怀春的年纪,怕是喜欢他这种有钱有势的公子哥。只是受到后世的影响,他对少女有一种敬而远之,觉得跟这种少女发生什么,绝对是一种罪恶。

    故而,他并不可能喜欢这种青涩的少女,更喜欢江夫人那种浑身透着女人味道的熟妇,那种不需要承担罪恶感而尽情驰骋的女人。

    在晒过渔网后,刘老汉走了回来,搬着一张矮凳子坐下。

    “刘老,方才那家妇人是怎么回事?”林晧然亦是闲着无事,便打听起方才收粮的事情来了。

    刘老汉是一个性格开朗的性子,当即大吐苦水道:“咱村边原本有一大片田地,倒亦能让我们过日子。但泉眼堵上后,那些田地亦是荒废了下来,根本就无法再耕。只是县衙的《鱼鳞图册》上,却还将咱村的那片瘦田列为上田,这……谁还耕得起啊?”

    “我记得《鱼鳞图册》是三年一造的,县衙不知道这个情况吗?”林晧然不动声色地问道。

    “县衙知道又怎么样?人家富户出钱打点,海康县的税收又不能减,自然就是我们这种无权无势的百姓受苦了!”刘老汉苦着脸,然后又是唉声叹气地道:“原本我们还想耕种来着的,知道这粮反正都得缴,但八月底不是刮了一场大台风吗?我们耕种的那片瘦田当真是颗粒无收啊!我有些力气倒还要捕点鱼给填补上,但刘翠的男人已经不在了,又要拉扯着两个小孩,上哪弄钱给填补啊?”

    林晧然的眉头微蹙,却是没有想到,事情竟然是这个样子。

    敢情不是那个妇人恶意抗税,而是田地根本没有收成,需要想办法弄钱去补税。但一个拉扯着两个小孩的妇道人家,又怎么能弄到这笔钱。

    其实最过分的还不是补税,而是明明耕种着瘦田,却要缴上田的税粮,这是一种极大的不公。若是丰年倒还能挺得过去,但像是这种粮食欠收的年份,当真是要逼死人。

    在这个时候,他不由想起了户部尚书贾应春为增收税收所提出的那个方案,征粮不足九成的官员不允许进行升迁。

    可以想象,那个政令实施后,这类暴力征粮的行为在大明的其他县城,必然变得极为普遍,甚至要比往年更加恶劣。

    为了升迁,官员都可以做孙子,何况只是对普通百姓暴力征粮而已。

    有时候,看似一个利于国家的政策,但却坑害着无数的平民百姓。直到如今,他始终觉得贾应春不及方钝,更不是一个合格的户部尚书。

    只是其他地区,林晧然是管不着,但这个雷州府内,特别是在这海康县内,他似乎是有能力进行改变这种不公正。

    他记得明年春又是三年一次的重造《鱼鳞图册》,只要他愿意花费力气,确实能帮着小泉村的村民将上田变成下田。

    当然,他这样做虽然给普通百姓带去了公平和好处,但必然会遭到富户们的反感,这让他不得不慎重地进行考虑。

    他不是虎妞那个傻丫头,做事总按着性子来,他更喜欢考虑利益得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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