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剑诛魔传全文阅读 第47分节

第四四六章 魔宫宫主

    姜逸尘理了理思绪,整合了从鸡蛋和梅怀瑾那听来的故事及私下查来的线索,简要地向冷魅讲述了一番发生于前年,而今广受江湖大众所认同的,龙多多入魔屠村伤遁和魔宫分崩离析的经过和结果。

    而后问道:“那本《心魔录》究竟是本怎样的功法?”

    姜逸尘的问题很简单,却直指要害。

    相传那《心魔录》由魔宫创始者心魔老人费毕生心力所著,是本既可吸食活人精血又能摄取习武者功力的邪祟法门,故而仅密传于历任宫主,直至龙多多因嗜血杀戮而失控时才被撞破。

    尽管有多方佐证当日发生之事实,且从事后所调查到的线索来看不存在任何捏造痕迹,可或许是出自剑仙“同门”的信任,姜逸尘对此事始终留有最后一丝怀疑。

    而冷魅对于龙多多的态度,无疑让姜逸尘进一步加深了这丝疑虑。

    如果《心魔录》真是门妖邪魔功,便是自己多虑了。

    可若《心魔录》并非什么邪魔妖法,那么所发生的一切不过是场骗局。

    一场本会是天衣无缝的骗局。

    可惜天衣人难缝,这个局算准了龙多多无法凭一家之言翻身,却算不到会有漏网之鱼。

    冷魅便是那条漏网的鱼。

    姜逸尘叙述期间,冷魅一直安静地听着,情绪没有任何波动,似乎是在听一件与她无关紧要的身外事,抑或是她早有所料,所以这些事的发生在她看来理所当然。

    待得姜逸尘发问,冷魅便知晓了其用意,只要《心魔录》之说不属实,一切便不攻自破了。

    “《心魔录》是魔宫立派根本所在,确实仅由历任魔宫宫主代代相传,却非那般秘不可宣,只要当代宫主准允,任何人都能看。”

    冷魅的回答也极为简明扼要,姜逸尘听罢一言已完全了然于心。

    江湖中有不少帮派是以武学功法为立派根本,但这类帮派的武学功法定当闻名江湖而非少有人知,更不会只传于一帮之主,否则开帮立派不过笑谈。

    然则,《心魔录》既为魔宫根本,便能反过来说明《心魔录》根本不是什么武学功法。

    “任何人都能看?”

    姜逸尘低声重复着,似在问冷魅,又似在自言自语。

    冷魅话末无不说明,在她所知情况下,龙多多曾准允他人看过《心魔录》。

    有多少人看过,或说至少一窥《心魔录》的庐山真面目呢?

    这些人为何至今都默不作声呢?

    是被杀了?

    还是被收买了?

    抑或是不敢发声?

    “我看过。”

    或者像冷魅一般,即便发声了也只有姜逸尘能听见。

    冷魅补充道:“你已受过《心魔录》的好处。”

    “治疗障目砂的药方?”姜逸尘稍稍一怔,很快便联想到了眼前之物的由来。

    冷魅肯定道:“老宫主风光一生却活得极其细致,近百载生活中总会随手记下各处风俗民情和于时心得体悟。在创建魔宫后,他花费了数年心血将一生所见所闻所为之事汇集一册,大到为官治国之学小至日常家用改进方法包罗万象,从帮派管理到乡野杂谈再到奇药偏方不一而足,成书后以《心魔录》命之。”

    姜逸尘闻言恍然,不禁感叹道:“此书岂只是魔宫立派根本,足可称为传世盛典!”

    同时也明白了冷魅为何会懂得诸多世所罕闻之事,原来竟是从《心魔录》中学来的。

    姜逸尘又问道:“你看过多少?”

    冷魅道:“通读过一遍,可惜没记得多少。”

    姜逸尘道:“能有幸一读,总能增长不少见识。”

    冷魅道:“不错。”

    姜逸尘进一步问道:“里边可有记载一些玄妙奇异的功法?”

    冷魅道:“不少。老宫主毕竟也曾为一代武学名家,偶遇玄妙奇异的功法总会记录下来各自特点并详细剖析破解之道,只是当中并不记载任何武学修炼之法。”

    姜逸尘拧眉,郑重地问到:“龙帮主可学有世人所不知的吸血摄功之法?”

    冷魅道:“无稽之谈。”

    不知该长叹口气还是该更加忧心,姜逸尘拧着的眉头终未能舒展开来,沉声道:“果然都是假的。”

    “想必展天也曾看过《心魔录》当中的内容了?”

    虽是在问,但姜逸尘的语气却显得很是肯定。

    冷魅也肯定了他的推断,道:“展天是宫主的左膀右臂,他若要看,宫主自也不会拒绝。”

    “听来他对《心魔录》的了解并不及你深。”

    “魔宫一应繁杂事务都由他这当副手的处理,自然不像我总能得些闲暇去翻看。”

    “那他为何要背叛龙帮主?”

    “如先前所言,他虽是魔宫的二把手,却干着最为繁杂的活,宫主年纪轻轻而意气风发,举手投足间总为众人的焦点,却极少管理帮中事务,只在大是大非上拿主意做裁断。”

    妒忌之心?

    许是因为尹厉之故,姜逸尘很轻易便联想到展天的动机由来。

    他感到有些烦闷,仿佛世人总会将己之不顺归咎给他人,又迁怒于他人。

    人性总是如此脆弱么?

    不敢面对,便选择逃避,或找一借口为盾来隐蔽自己。

    姜逸尘与龙多多有且仅有过一面之缘,可他至今仍能大致回想起数年前怡春院雅区中那个光彩夺目男子的喜形于色、毫不拘礼,让人感觉很有亲近感。

    展天呢?

    尽管不日之前刚在舞剑坪那远远瞧见一面,但姜逸尘对其印象真的尤为模糊。

    只记得此人站出来解决他和尹厉间的争端时横眉怒目大义凛然,争端解决后陈词恳切而不卑不亢,是个看人说话,处事圆滑之人。

    展天凭什么与龙多多争?

    姜逸尘道:“展天的武功与龙帮主相较相差几何?”

    冷魅道:“全力施为?”

    姜逸尘道:“全力施为。”

    冷魅道:“宫主痴醉于武学,化诸道之精华于己用,展天没有宫主的天纵之姿,却生而勤恳,从未松懈过,除却不停打磨自身外,也会学些腌臜手段自保,即便与宫主生死一战,也仅会稍逊一筹。”

    姜逸尘道:“有如此底气,自然不甘屈尊于龙帮主之下了。”

    冷魅道:“不错。”

    姜逸尘道:“你们早就发现了展天的异心?”

    “你们”二字所指便是龙多多,以及包含冷魅在内那些忠心于龙多多的心腹。

    姜逸尘虽看不见,但他能很清晰地感知到在和冷魅讨论展天叛出魔宫一事时,冷魅的语气及心绪始终平静如常,就好似早已料定事态的发展方向,才能做到心中毫无波澜。

    冷魅道:“若非如此,我怎会声名渐噪?”

    姜逸尘听言语塞,又不由茅塞顿开。

    冷魅被称为魔宫第一女杀手,除去前面那些冠称,其关键身份便是名杀手。

    杀手永远只有藏在暗处时,才能发挥最大的效用,一旦逐渐被人悉知,来到明处,谁人都会渐渐懂得如何去提防你。

    杀手之名最盛之时,也便是杀手之名不复存在之日。

    冷魅之所以在那些年声名渐噪,便是因有人刻意去曝光其猎杀事迹,而这人当然是展天。

    经过多年苦心经营,魔宫诸多事宜皆由展天亲自过问,龙多多虽坐拥宫主之名,享帮主之权,事实上已在一定程度上被架空,展天个人实力并不比龙多多差许多,心中自然不服气于年轻小辈,不断滋长的野心终让展天下定决心为自己争口气。

    展天开始在暗中针对最为忠于龙多多之人下手,手段或硬或柔,以求不被龙多多察觉。

    可龙多多既已发现,为何不去阻止?

    “宫主是个懒人,只是不想辜负前任宫主的一片心意,遂在这些年间慢慢将诸多大权交予展天,只留个虚名,想着展天与他有着近十年过硬的交情,应不至于做的太绝,所以大多时候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知最后还是阴沟翻船了。”姜逸尘还未发问,冷魅已给出了答案。

    姜逸尘原以为其间有诸多弯弯绕绕,未成想冷魅的解释竟如此简单,不禁腹诽龙多多真是心大,不知其可后悔了?

    解开了困扰许久的疑团,姜逸尘不觉轻松,反而脑中仍一团浆糊,倍感不真实,试探着问道:“就如此简单?”

    冷魅想了想,道:“若还有其他原因,便是宫主当时已看清九州四海颓势,一心想推动两盟缔结盟约,怎料在九州同盟里吃尽闭门羹,惹得四海那些跳梁小丑合力围杀。”

    姜逸尘额间已沁出冷汗,仿佛看到了百花大会的缩影,那只幕后推手始终在阻止江湖正道的联手,究竟意欲何为?

    当下信息量有限,再往深处琢磨已无意义,姜逸尘抿了抿嘴,提了个不太相关的问题,道:“你很信任龙帮主,而且很了解他?”

    冷魅道:“我说过我很小的时候便被送去当成杀手训练,而那时宫主便在旁看着我。”

    姜逸尘眉头一皱,并没听懂冷魅的意思。

    冷魅接着道:“完成训练后,我便入了魔宫,他相当于我的半个哥哥,知道我的所有秘密,一直对我照拂有加,更对我没有任何防备,我没理由不信任他。”

    言谈许久,姜逸尘都不觉口中干涩,却在这时觉得嘴巴干得难以张开,也不知为何脑海中竟浮现出大半月前舞剑坪上那个独树一帜的剑客身影。

    孤心魂和龙多多,从相貌到言谈举止二人绝无任何相像之处,唯有对于剑法的理解和功法的参悟都在常人无法企及的高峰,他们二人会是同一人么?

    姜逸尘道:“依你对龙帮主的了解,他会否为了报灭派之仇,委身他处,改头换面,以另一个身份重现江湖?”

    冷魅很快便猜到姜逸尘说的是何人,道:“你是说那个孤心魂?不,宫主只会养好伤,而后堂堂正正杀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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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四七章 下弯的腰

    津州城,东临少海,西接幽京。

    名为城,实为海港,又名津州港,受幽京城直接管辖。

    少海三面与中州陆地相接是为内海,环少海岸各城、都、郡水脉相连而优势互补、产业互联、贸易互通,经济颇为繁盛且稳固,放眼中州仅屈居幽京和姑苏之下。

    其中津州城因地理位置更为紧要优越,是以百姓生活更为富足,同都城幽京一般极难感受到整个中州因武林震荡而发生的微妙变化。

    时距清明时节已不足三日,津州城的春日才姗姗来迟。

    随着暖阳铺洒到青石板街上,大街小巷间的商铺无不开张迎客,各式各样吃的穿的用的玩的摊点在各户民宅门前见缝插针而摆,津州城中早早便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要论当中哪家商铺哪个摊点影响力最大,自然非当地最有名的包子铺莫属,所谓“山中走兽云中雁,腹地牛羊海底鲜,不及狗不理香矣。”

    包子香无风自起,随人流而动,轻易便走街串巷,香盈四方。

    一个魁梧的中年男子略显笨拙地从人满为患地包子铺中挤出,左手上拎着袋未吃完的包子,四处张望着似在寻什么人。

    待得终于瞧见那小巧的粉色身影,才露出抹慈爱的微笑,迈步赶了上去。

    中年男子肤色黝黑,岁月无情却未能在其脸上刻下多少风霜,浓眉下的圆眼不见半点污浊而洞明世事,不过那蓬乱的发丝,无序的胡虬,加上高大且厚实的身板,走在人群中显得尤为惹眼。

    穿着一身褐色布衫,很是随意地赤着两条胳膊,从后边看去那背部又长又宽,好似一块历经百载都不腐不朽的城墙,腰背间更是竖着根挺拔而不可压垮的脊梁,想来多半入过行伍。

    只是不论从正面看,还是背面瞧,中年男子的整体形象还是有些怪异。

    他的左胳膊足矣同象腿一较粗细,整只右手,从胳膊到手掌,却比未出阁的少女小腿还要纤细,想必是在沙场重伤后未能获得及时救治而延误了时机,肌肉彻底萎缩坏死,已无恢复可能。

    即便如此,中年男子跨出的每一步都尤为平稳,两肩始终同高,脊背任天塌下来都难压弯。

    一如整二十年前,外夷扰边,中州烽火连天之际,镇守中州南面边境的岭南城五十万精兵受紧急调令,抽调四十九万兵分两路驰援中州东南部及中州中部,仅留一万精锐独面虎狼环伺。

    本是坐山观虎斗的毒竺和骆越两国邦见有可乘之机,火速调集十万强兵急攻岭南城。

    中州南面,三分临海,七分与毒竺、骆越相接,虽有山脉连绵为天然屏障,却存阙口可侵入中原。

    岭南城起于岭南山脉唯一阙口处,守的便是整个中州南门。

    于时岭南城若破,毒竺骆越必将调兵遣将长驱直入中州腹地,极有可能与从中州北面深入的瓦剌军汇合,将战场切割,让中州东西无法相顾,此后中州战火将再漫延多少年岁未可知,至少中州西部多半将被三个如狼似虎的邻邦瓜分,大国之势难存。

    然而便是那区区一万的岭南城守兵,仿佛是用自身的脊背在岭南城上再筑起道道更高更挺拔的城墙,十万敌兵强攻两月破城未果且净折六万之数,终灰头土脸败走退去。

    岭南守卫战的胜利使得中州避免陷入三面失守腹背受敌的危险局面中,于整个中州抗击外夷的意义重大且深远。

    而作为彼时岭南城守军的统帅临危无惧、指挥有度、应变迅疾、奋勇当先,据闻与敌交战时右臂有六成皮肉遭砍落仍忘我拼杀,无疑是岭南城上那道最难逾越的城墙,最难以压弯的脊柱,最为功不可没。

    那位统帅与西南镇边大将军石鑫齐名,同被誉为护国五虎将,乃昔时的镇南大将军——牛轲廉。

    亦是现如今走在津州城街道上这个实在难让人忽视的中年男子。

    时过境迁,昔时威风凛凛高大伟岸的大将军成了码头上成天遭风吹日晒雨打的搬运工,而在这个长久富庶平和的海港城中,甚至没多少人会想起二十年前中州各地那段战火纷飞的过往,更不至于对一位曾经的将军肃然起敬顶礼膜拜,尽管当年便是这个将军不惜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卫护着他们可能支离破碎的家园。

    自来到这座城中后,曾经十万大军兵临城下都难以撼动半分,天塌下来都难以压垮压弯的脊梁,不知已下弯了多少次,有时候是为了生活,更多时候则是因为那个女孩。

    那个女孩也长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水灵灵亮晶晶,可除此之外她并没有浓浓的眉毛,宽宽的鼻嘴,和厚厚的耳朵,而是同瓷娃娃般小巧而精致,与牛轲廉仅有一成相像。

    小女孩穿着桃粉色的碎花裙,头上简单扎着两个小马尾,鬓上贴着朵小粉花,宛若个小桃花精灵,可爱至极。

    她在道畔一方石池前驻足,并不是在等没跟上来的牛轲廉。

    她是在看石池中平静游动的数十条小金鱼。

    小女孩的手在裙角边摩挲着,未再凑近了看,因为她没带银两。

    她并不缺银两,只是穿着碎花裙再揣着银两不仅不好看而且膈应,兜里装着银两便会沉沉的,她也不喜欢那种感觉,更何况和那人出门,她并不需要带银两。

    所以她不得不等牛轲廉跟上来。

    不过,她等得实在不久,或者说基本没等。

    因为在她想到要等人时,牛轲廉已出现在她身边,向石池旁设捞金鱼游戏的年轻商贩递出了足量的铜板,接过了绑着个只有茶盅大小细网兜的细木棍,弯下腰,蹲下身,捞起了鱼来。

    见到这一幕,小女孩眉眼间露出喜意,凑了上去。

    牛轲廉是用右手在捞金鱼。

    他觉着自己的左手虽然劲儿大,可糙活做得太多,实在不够灵活,这点儿小事右手应当够用。

    只是他那右手连提个包子袋都费劲,纵然捞金鱼讲究个巧字,可也少不得眼疾手快。

    牛轲廉的大眼睛早已看穿了石池中数条金鱼的动向,如若让他用左手去抓,定当一手多鱼,但这显然坏了规矩,他只能老老实实用小网兜去捞,而他的右手也显然跟不上他的用意。

    石池不再安宁,水花微溅,一条条金鱼都轻而易举地避开了那好似蜗牛爬动缓缓在池中东摇西摆的网兜,肆意地摇摆着尾巴以示嘲弄。

    牛轲廉没有像旁侧看去,也知道小女孩的小腮帮子正缓缓鼓起,赶忙将左手那袋包子暂搁在脚后,接过小木棍,接过这个重任。

    他那如象腿粗的左手,在码头上能轻易搬起别两只手在能搬得动的重物,是他和小女孩两人所有的经济来源和生活依靠。

    但仅凭此依然无法捞鱼。

    小木棍在牛轲廉左手中只是根细瘦的牙签,象腿再如何势大力沉,也难用牙签剔牙。

    石池里不仅仅溅出了水花,更有浪花四起!

    数十条金鱼惊慌乱窜,仿佛这是它们生平所见的海神怒啸!

    其他玩客见此早已不再参与,站到一旁,负手笑看。

    年轻商贩没有因为牛轲廉扰了生意而恼怒,反而对着手中牛轲廉刚扔来的银两痴痴傻笑。

    小女孩气鼓鼓地顿足离去。

    牛轲廉却未立马去追,仍极为专注地在捞鱼。

    他额上已布满汗珠,头发和胡虬间也挂了不少水珠,不知是汗水还是石池中溅起的池水。

    池水高度被翻搅得下降了一个手指头,牛轲廉一无所觉,他已用左手在石池中捞了五十来次,渐渐寻到了节奏。

    于是乎,接下来不过瞬息功夫,便有一黑一红一白三条小金鱼儿先后被他的小网兜罩住,捞了出来。

    年轻商贩不在意牛轲廉继续捞下去,因为牛轲廉给的银两已足够买下这一池金鱼,可牛轲廉并不贪多,只跟年轻商贩要了个透明的小金鱼缸装了三只鱼,不忘讨些年轻商贩特制的金鱼饲料,便起身朝小女孩的去向追去。

    ……

    ……

    津州城主要分为东西两城。

    东城毗邻海港,较为喧闹些,民宅小而密集,住着生活较为贫苦的人们。

    越往西则越为安雅静谧,整个西城街道宽阔,门庭敞亮,是大户人家们的安居之地。

    牛轲廉和小女孩住的地方虽在东城,却与西城只隔了两条街,在东城中居住条件算是极为不错的,至少对于两个人来说房子不但五脏俱全,而且足够大。

    早在小女孩走回家门口前,便已被牛轲廉追上。

    此后小女孩便一言不发地抱着小金鱼缸逗弄着三条小金鱼,眼都不抬地跟着牛轲廉走回了家。

    牛轲廉没有打扰小女孩的兴致,他能感受到小女孩发自内心的欣喜。

    他今天跟游工头请了一整天假,便是专门为了给小女孩过生辰的,小女孩高兴,他自然也很高兴,脸上始终洋溢着幸福的笑,好似此生便是为了守着这小小的幸福而活。

    可当他推开家门后,脸上的笑却不由自主地一僵。

    因为有客人来了!

    家门没开,客人已在里边,那便是不请自来。

    不请自来的客人有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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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四八章 大牛小花

    有不速之客三人来,所幸客非恶客。

    来客为两男一女,皆身着流觞曲水的蓝衣白袍,打扮颇为文雅,却难掩一路风尘。

    屋子虽大,但因平时少有熟客往来,只多备了张椅子,正好供三人落座。

    在牛轲廉和小女孩推门而入的同时,三人已起身而迎。

    其中一男子牛轲廉并不认得,另外一男一女虽久未谋面,却不觉生分。

    于是,牛轲廉脸上的笑容只僵了短短一瞬,便很自然地化开了。

    他左手拎起晃悠悠的包子袋道:“呵,几位来前也没先打个招呼,家里没准备东西招待,这还有俩没吃的狗不理,要不将就分分?”

    那女子亲近道:“不麻烦啦牛叔。津城的狗不理包子最有名,我们一大早便去吃了,现在还饱得很呢!”

    另两人紧接在女子之后分别与牛轲廉行了个见面礼,道:

    “久违了,牛叔。此次小洛和朝歌带着朋友不告而来,有不方便之处还请牛叔海涵。”

    “一曲流年阁,雪清欢,久仰牛将军大名。”

    三位不请自来的客人,自然便是雪清欢及乔装打扮作一曲流年阁弟子的梦朝歌和洛飘零二人,二人此时早已卸去伪装,坦然与牛轲廉相见。

    牛轲廉先后打量完早已出落得亭亭玉立的梦朝歌,和传言中大难不死却落下病根面色总显苍白无色的洛飘零,世事洞明的双眸似是一眼看尽两人这几年间的辛酸与不易,闪过一抹不为人所觉的疼惜,这才朝雪清欢点头致意,道了声“幸会”。

    未待三人有下一句言语,一直被忽视的小女孩已率先“发难”。

    “切!人都闯进来了,还假装客套说啥方不方便……”

    小女孩努着嘴绷着脸不屑地说着,面部表情本该很冷漠,却因小脸还没长开,脸颊肉挤一起,怎么看怎么可爱。

    只见小女孩两个小马尾一甩一甩地走至窗边,哐当一下将怀中的金鱼缸粗鲁地摁在窗案上,惊得本便心有余悸的三条小金鱼再次在水中仓惶乱窜起来,一对对大鱼眼似在诉说着鱼生可怜的命运,碰上这一大一小俩魔头,可不知折了多少寿元哩!

    屋中三客似也同三条金鱼般被小女孩的下马威吓着,双眼一眨,睫毛一颤,相顾无言。

    牛轲廉飞快地向三人递了个尴尬而歉意的眼神,旋即满脸堆笑地招呼三人重新落座。

    而后扭身向右侧的厨房走去,嘴则不停地道:“小花说得对,现在也没啥不方便的,上边的人来盯了三年,发现没啥意义,便放任我自生自灭嘞。”

    在那壮阔的身躯没入厨房后,厅中便只剩来客三人与小女孩了。

    小女孩名叫小花,只有那对大圆眼儿和牛轲廉如出一辙,有那么一成相像。

    然而一成相像,便是不像。

    小花和牛轲廉间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就如牛轲廉今日是专门告假为小花庆生辰,洛飘零三人此行也是专程来找牛轲廉的,自然提前调查过牛轲廉现在的生活情况,不会不知道这个小花的存在。

    牛轲廉出生在姑苏以东的松江村,因家中贫苦兄弟姊妹众多,年纪最长的他早早便参军入伍,背井离乡。

    外夷祸乱之年,灜寇自闽地入境,迅速沿海北上展开战线,短短三个月便让战火在中州大半个海岸线绵延,松江村全村百姓未能躲过此劫尽皆被屠。

    彼时牛轲廉为岭南城守军将领,自也无法顾及远在千里外的家乡,受右臂伤势所累难复昔年英勇,于战后第七年被召回朝中任闲职,直至五年前因“年老体衰”请辞告老,因无故里可荣归,择津州城养老。

    朝廷为这位功勋老臣安排了住房,给足了十年养老安居的银两,倒也不失情义。

    只是牛轲廉不愿无所事事,浑噩度日,遂在码头处找了个小活消遣日子。

    论起与小花的结缘,更属偶然。

    小花一家本也住在津州城,和牛轲廉住处却隔了三条街,两年光景里想必都未曾见过两面,那年小花父母出海打渔出了事故,时隔一个月后被找到尸体,小花奶奶伤心过度而亡,仅有三岁的小花一下子成了无人照看的孤儿。

    是日,牛轲廉赶巧路过,见小女孩哭得梨花带雨颇为可怜,一时动了恻隐之心,故将之收为养女。

    现已有三年。

    不过目前看来,这对父女的关系并不如戏里常听到书中常看到的那般相依为命。

    没过多久,牛轲廉已从厨房中走出,粗大的左手上托了个托盘,托盘上有四个大小各一的杯子。

    看到小花,梦朝歌不免想起同为石鑫养女的自己,时隔多年再见许久不见的幼时长辈,一时感怀一时感伤,止不住想与牛轲廉多寒暄寒暄,便接着刚才牛轲廉的话说道:“牛叔复得自由不易,我们来得冒昧,一切还是小心为上。”

    牛轲廉闻言却顿足,故意板起脸来,一脸正色道:“欸!小梦再跟牛叔客气可就生分了,牛叔不欢迎啊!”

    而后翻了个白眼,用略带调侃的语气道:“还有,别以为牛叔不知道,你们会在牛叔家里出现肯定已经算准了左右邻里今早儿都不在家,说话方便,不怕隔墙有耳,嘿嘿!”

    梦朝歌见状噗嗤一笑,眼角竟险些挤出泪花,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石鑫冲自己故意装生气的模样,双手搁在圆木桌上拖着腮,满是怀念地笑道:“是,是,是!不该跟牛叔客套,今儿小梦全当是回娘家啦!”

    牛轲廉这才满意地道了声好,刚要抬步继续前行的步伐,却听到一声低沉的冷哼声,“哼!娘家?”

    牛轲廉不敢瞟向小花站立处,赶忙将托盘端到圆桌前,依次将茶杯递给三人。

    然而那第四杯他却未留给自己,而是望了眼窗外,笑问道:“外边那兄弟不进来喝点水?”

    “牛……将军,您喝,您喝,我们只来了三人。”

    雪清欢赶忙回了句,笑意中带着些许苦涩,打招呼时称呼牛轲廉为“牛将军”不觉有异,现在一开口才发现不适合,便觉得有些尴尬。

    牛轲廉了然道:“喔,不方便露面啊,辛苦了。”

    接着冲雪清欢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在意称呼,道:“邻里乡亲都叫我声大牛,雪阁主虽也是阁主,但在这入乡随俗,我便称你声小雪啦。”

    听到小雪这称呼,雪清欢嘴角微微一抽,觉得有些不自在,却无意拂了牛轲廉的雅兴,称道:“应该的,应该的。”

    在二人正同牛轲廉言谈正欢之际,洛飘零的目光却落在了小花身上。

    小花虽一直背对着四人,却没漏过他们的半句对话,在牛轲廉说到有屋外还有一人时,小花也看向了窗外。

    准确说来是看向了窗角处今早刚刚织就的蛛网,而她在寻找那只藏起来的蜘蛛。

    四人间的对话,一人仿若置身事外,很快便被另三人注意到。

    梦朝歌料想大师兄是不希望小花听到太多她这年龄不该背负的事,却不知从何说起,便给牛轲廉递了个眼神,想要让小花回避。

    牛轲廉看明白了梦朝歌的意思,笑着摇了摇头。

    雪清欢见状不解,扬了扬下巴示意让小花回房中待着也好,牛轲廉却装作视而不见。

    沉默的时间渐久,小花凝视窗外的动作也渐久,四道目光已同时落在小花身上,深知她在等待他们四人的声音。

    牛轲廉不敢再等,轻轻咳了声,朝小花扬了下下巴,道:“家里事都由小花做主。”

    小花那似陶瓷刻的耳朵几乎纹丝不动,继续凝视着窗外。

    雪清欢怔了怔,有些意外于牛轲廉的话,偷偷瞄了眼小花,道:“这……应算是家外事。”

    小花未转过身,却已答道:“家里边谈的事自然是家里事。”

    雪清欢听言一喜,只觉捕捉到了破绽,赶忙冲梦朝歌使了个眼色。

    梦朝歌会意,道:“几年不见牛叔了,来牛叔家打扰总让牛叔坐在柜子上也不成体统,不然咱找个酒楼好好叙叙旧,顺带把中午饭也给解决了?”

    牛轲廉家里极少招待外人,能翻出来四个杯子已算难得,椅子是再如何找不到多的了,适才他便随手搬了个柜子当椅子坐,好在柜子厚实,否则还真受不住牛轲廉的壮实身躯。

    梦朝歌言罢,三人便是连洛飘零都极为配合地作势起身要走。

    然则牛轲廉却纹丝不动。

    只听小花又道:“家外边也可以谈家里事。”

    未待三人多言,小花先一步转过了身,正对着三人鼓起腮帮子,冷冷道:“再说,某人不是说怕给老牛和我添麻烦吗?”

    梦朝歌一愣,从小花话语中感受到了满满的敌意,感情适才和牛叔套近乎,反被小花认为是在争宠了,心下有点啼笑皆非,面上却不敢流露半分对这个“小敌人”的不屑一顾。

    牛轲廉歉然一笑,忙解围道:“小花说得对,是家里事还是家外事,小花说了算。”

第四四九章 二十年前

    在牛轲廉宣告了小花的独裁权后,三人不敢有任何违拗,老老实实地归定原位。

    三人今程神不知鬼不觉而来,不论牛轲廉最终作何决定,他们都不愿给牛轲廉和小花增添任何额外的麻烦,自然没可能与这对父女任何一人同时现身人前。

    洛飘零看了看窗案上的金鱼缸,而后看向小花,微微一笑道:“看来今日是个特殊的日子。”

    牛轲廉乐呵呵道:“不错,今儿可是小花的生辰。”

    洛飘零闻言点了点头,道:“那我们此来确实不合时宜。”

    牛轲廉顿感不悦,一拍桌子道:“诶诶,小洛这话言重了。”

    啪一声!

    牛轲廉下手并不重,语气也没有任何忿然之感,只是那象腿般的左手落于桌上掷地有声,全屋随而静谧无声,陡然间让气氛霎时间变得颇为严肃。

    小花也不由随着三人静待牛轲廉下一句言语。

    但见牛轲廉将茶代酒一口气喝干了那杯没人喝的茶水,郑重其事道:“小花生辰固然重要,可更难得的是你们来了。今天,给牛叔些面子,都留下,我去买些面儿和酒菜,晚上一起热闹热闹!不吹不黑,牛叔这些年的手艺可是很有长进的!”

    常年为军为将者最念故乡情,而今牛轲廉的家在津州城,家人唯小花一人,可当有亲人自远方来,总难扼心中波澜。

    虽已离了庙堂,更不在草野,然则毕竟曾为一国大将,天下事岂能为耳旁风?

    牛轲廉能大致猜知洛飘零三人来意,但他早已将过往斩断,是故在欣喜之余,心中不免有些愧疚感伤,便想着以小花生辰为借口一醉万事休。

    只是他擅长陈词激昂鼓舞士气,却实在不长于扯谎,所以他心中打的算盘便难以如意。

    至少小花已不答应。

    只见小花眯着那双大眼睛尽是鄙夷之意,道:“热闹热闹?不怕被隔壁王婶吴叔发现咱屋里多了这么多人?”

    雪清欢有些无言这小花竟这么精明,而牛轲廉却习以为常,依然满脸堆笑正要多解释几句。

    洛飘零却抢先一步道:“生辰为大,我们不告而来已极为无礼,再缠着牛叔不放实在不妥当,然则我等千里迢迢而来自然是有极重要的话对牛叔讲,我们尽量长话短说少叨扰小花姑娘的生辰,小花姑娘以为如何?”

    小花有些奇怪于这个只问自己意见的男子,便不禁多看了洛飘零几眼,见其一副临风玉树的模样却透着几分病容,连她瞧着都于心不忍,虽听出其言辞中多有做作之态,却实在生不出厌恶之心,而是安然地听之受之。

    于是,小花简单道了声“早点说完早点了结”,便又去玩那新鲜的小金鱼儿了。

    三人见此也不再和牛轲廉藏着掖着,而是将所有话搬到台面上来说。

    木桌上多了个象棋盘。

    不知是牛轲廉闲来会自己下下棋,或是教小花下棋,总之当前局势用象棋来解释更为具象化。

    也或许象棋盘中有家国。

    国将动荡,家又何宁?

    棋盘上楚河汉界以东先是多了四颗黑棋,分别为一将,一士,两象,均落于底线。

    “中州,朝廷将相,草野江湖。”

    洛飘零依次道出三者所指代,随后又取来五颗红棋,一車,一马,三兵,置于九宫格以外。

    没有什么特别的规律,却不难看出对黑方程包围之势。

    因为五颗红子都也落于楚河汉界以东。

    洛飘零又分别指着車马兵,一个个道:“瓦剌,东瀛,句麗,毒竺,骆越。”

    而后缓了缓道:“二十年前是这般。”

    在洛飘零落下五子时,牛轲廉已看明白了洛飘零想用象棋说什么。

    二十年前,中州的江湖不仅有五大门派,还有百余新兴势力,更有两个能号令整个武林的绝世领袖,江湖之势已然远远将朝廷甩在其后,但也因为有那两位领袖,所以朝廷虽曾不安过一时,却接受了被两尊门神守护的现状。

    而二十年前外夷之乱的平息即为最好佐证。

    那时的瓦剌自北向南杀来,如車破境,长驱直入。

    那时的东瀛自西向东袭来,如马跃河,势不可挡。

    那时的句麗、毒竺、骆越不甘寂寞,趁火打劫。

    那时的中州将相双拳难敌四手,面对四面楚歌的乱局无力招架,中州陷入风雨飘摇中。

    那时,正是这两尊门神站了出来,率领整个武林像两头巨象般用自己的热血之躯挡下了敌人一次次如潮冲击,挽狂澜于既倒,守护住了中州的黎明。

    棋盘上的棋子虽一动不动,却仿佛在鲜活地演绎着二十年前中州发生过的事。

    过往一幅幅画面在一时间飞速掠过,牛轲廉大而深邃的眼眸中却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他未发一言,只是静静等着。

    小花虽乖乖待在一旁玩赏小金鱼儿,可耳朵始终在关注着木桌边上的动静,洛飘零说的词她都听得懂,却不明白将这些放在一起说为何意。

    不过她曾经不时听奶奶说起,也正是在二十年前,她奶奶的家乡,也是父母的家乡,一村子人只知道不断地往幽京所在的方向跑,在他们看来,越靠近中州的心脏便越安全。

    一村子人不停地跑,也不停地东躲西藏,跑了三个来月,终于看到了他们待在大山中从未见过的海。

    才知跑的方向出了错,才知沿海处的许多村落早就不复存在了。

    但他们没有再跑,因为他们了解到这儿离幽京确实不远了,而战火很难再烧到这里,或者说,即便战火烧到了这儿,也不会有屠城的危险。

    村子里的人选择了留下,在此安家。

    只是在逃跑过程中,准确说是在逃亡途中,村子里已死了很多很多人,包括父母的父母们,一村子三五百人,跑到津州城后只剩不到二三十人。

    父母一家在村子里本为邻居,奶奶侥幸未死,便一直照顾着邻居家的少女,少女长大后自然而然同少年成婚,但在这座城中他们不得不为生计忙碌,直到能过上些好日子了,才敢生下小花。

    然而好日子才刚过上三年,他们便齐齐撒手人寰了……

    现在有大牛在,她一直生活的很好,可她从未忘过这些,即便已经过了三年。

    不知不觉间她的手竟牢牢地锁在鱼缸壁上,惊得小金鱼儿惶恐难安,倘若她年龄再大些,手臂有大牛那么粗,此时这小鱼缸恐怕会在她手里破碎。

    她只有五岁,是个货真价实的顽童,不论二十年前发生过什么,都该离她很远,但这一刻,她隐隐间懂了些什么,她要仔细听听这个不令她讨厌的人接下来将怎么说。

    她更想知道大牛是怎么想怎么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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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五零章 中州七寸

    “二十年前,在多年明里暗中的内耗下,朝中内外早已混沌不堪,但在外夷祸乱国家存亡之际君臣将相一心,是故此一‘士’力虽单薄,却仍足矣震慑句麗、击退毒竺、骆越。”

    洛飘零将三颗红“兵”从棋盘上取下。

    “瓦剌剽悍,东瀛阴险,本是趁中州疲敝而来,以有意算无意,加之蓄谋久矣,所以战火迅速遍及大半个中州,以当时朝廷之力显然招架无能。然则,外夷之祸乃国祸,面对国祸的不只是君臣将相,还有民,彼时唯有整个中州上下一心才能将外敌驱逐。”

    洛飘零将那只红“马”移入了九宫格右上方。

    “马”行日,“士”斜行而上,却鞭长莫及,更难阻“马”对“将”的威胁。

    “将”只能往右横移避险。

    为何只能往右?

    因为红“車”本便等着“将”出?

    “将”往右行,有“象”固守底侧,红“車”下底必然无功,有“士”守于九宫正中,红“車”居中便无意义。

    纵然可横行无忌,可红“車”如不与红“马”内讧抢路,便无法直捣黄龙。

    “很庆幸,那时正是中州江湖兴兴向荣之时,很庆幸,那时的中州江湖既有少林武当这些泰山北斗,还有引领着百余新兴江湖势力的两位大人物,一‘象’一‘士’便可让‘車’‘马’束手无策,更何况有两‘象’在田,‘車’‘马’很快便自吞苦果。”

    言语暂毕,洛飘零撤去那一车一马,将四颗黑棋归于原位。

    “虽熬过了那场大劫,但很显然,中州付出了太大的代价,不论是朝廷或是江湖都元气大伤。”

    “随着时间推移,相比江湖尚有名门大派一蹶不振,朝廷则在小心翼翼地壮大,现如今,更准确说来是自上个月后,朝廷之势已然盖过江湖一头。”

    洛飘零取下一“象”,换上一“士”,只是那“士”不是黑棋的“士”,而是红棋的“仕”。

    红“仕”与黑“将”黑“士”并列,象棋中并不存在这样的落子规则。

    洛飘零不急于为此作出解释,而是另起一话,道:“中州之强睥睨四方,然,苍鹰再猛,雄狮再狂,终非永世无敌,它们会打盹,会患病,会衰老,需要新生,当然也有致命弱点。”

    “所谓打蛇打七寸,要想攻陷中州,并不需要踏遍中州每处疆土,只需拿下中州的‘四城、一地、一关、一渡口’即可。”

    洛飘零说来轻描淡写,可即便小花听来也觉得他在夸夸其谈,毕竟蛇之七寸只有一处,而中州的“七寸”却在七处,要灭中州便要掐死那七处,谈何容易?

    “中州西面横亘万仞山,东行万里七成戈壁三成沙漠,行军劳苦,耗时耗力,是故无人敢直从西入。”

    “北地莽莽,各边关每隔千里而连,唯有阳关和西陉关值得一破。”

    “破阳关,便可顺阳光大道或东行或南下,进可为补给线不断为前线添柴加火,退可昼夜万里让追兵望尘莫及。”

    “而西陉关的背后即为晋州城,只有攻破晋州城,才算是真正意义上叩开中州北面大门,才足矣威胁中州腹地。”

    “与中州北面差相仿佛,中州南面三分临海,七分与毒竺、骆越相接,多为深山林沼,由南入北有且仅有两条通道,其一便是正南部,昔年牛叔镇守的岭南城,其二则在西南面,云泽境的龙街渡口,也曾是石叔所据守之地。”

    “若将都城幽京以心脏作比,那么姑苏便是中州的第二颗心脏,二十年前东瀛犯边,沿海岸线扶摇北上便是受阻于姑苏,借整条海岸线与中州形成长久拉锯战的可能就此被彻底打消,才不得不硬着头皮往内陆西行,以致步履维艰,终功亏一篑。”

    “与其他六处或为虎关或为雄城不同,闽地之大既无险恶之地且富水多山,加之大面积毗邻海域,易攻难守不论是海防线或是陆上城关都较为脆弱,总为海路进犯之口,不经意间便可成祸乱滋养之所,只要能在此扎根深植,待得枝繁叶茂之时,未尝不能西偷岭南,北犯姑苏。”

    幽京城、姑苏城、晋州城、岭南城、闽地、阳关、龙街渡口,作为昔日将领,牛轲廉自然深谙这些战略要点的重要性,随着洛飘零将之逐一点出,牛轲廉知道其接下来所言才是重中之重。

    “红衣教起于河海间,虽非东瀛所掌控,但东瀛从官方到民间历来皆对红衣教礼遇有加,除却通过红衣教这条通道辗转于中州东瀛间做生意外,也借着红衣教所给予的其他便利,逐步在中州,尤其是在闽地展开渗透。红衣教年年上供绢帛金银无数,朝廷将之当作摇钱树,地方官吏亦视之为香饽饽,自然不会去理会其背后的小动作。这些年下来,东瀛的江湖势力是否已在闽地枝繁叶茂尚未可知,不过一旦战局开启,闽地轻易可成东瀛的入侵根基,届时蚍蜉即便撼不动树,却再难被打散。”

    “二十年前瓦剌军便能攻破阳关和晋州城,而在呼延顺德和贺兰两位将军身死二十来年后,依然无人能真正意义上接过二位将军的重任,阳关和晋州城于瓦剌而言便是半敞开的。更何况在晋州城半手遮天的天煞十二门出入北地频繁,与瓦剌间乃生意伙伴关系,既是生意,只要瓦剌能开出足够高的价码,天煞十二门未必不能将晋州城拱手让出。”

    “龙街渡口和岭南城的情况也并不乐观,只是相较而言,毒竺和骆越两国的实力要想强破两关,也必当付出不小的代价。”

    洛飘零言语暂毕,重新在九宫格外摆上五颗黑棋,这回却是五颗“兵”。

    牛轲廉见状皱了皱眉,脸上显出毫不掩饰的自嘲之意,道:“依你所言,中州当下形势萧条,将祸起多端,那么又有谁有力回天呢?我自问没这能耐啊。”

    洛飘零摇头笑道:“国将动摇,这本非一家之事,牛叔且听我接下来的分析是否有理?”

    牛轲廉扬了扬下巴示意洛飘零继续。

    “姑苏城中梁飞雄将军廉颇未老,如若中州真有灭亡之日,姑苏定当是战到最后的一座城。”

    牛轲廉不语,只是眼中稍稍有些讶异神色,毕竟幽京才是中州的都城所在,幽京城里城外有怎样强悍而坚固的防备他再清楚不过,即便守城者能力稍逊,粮食物资供应尽断,也能强守个一年,洛飘零却说幽京要比姑苏易破。

    难不成幽京城中还有何他所不了解的隐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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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五一章 请将出山

    牛轲廉的视线落在了红黑两颗“士”上,似有所悟。

    旋即便见洛飘零微抬右手,双指轻轻敲落其上,道:“作为一国之都,幽京城的守备自然非中州其他城关能够比拟,但再如何牢靠的城池始终都存在一致命弱点。”

    洛飘零言语稍顿,故意卖了个关子。

    牛轲廉自是一点即透,只是他脸上没有任何得意神色,反而环抱起那毫不对称的双臂,肃然而沉重地说了两字:“人心”。

    洛飘零道:“不错,自古人心齐,泰山移,可有多少刚硬的城墙早在兵临城下前便已从内部开始腐坏?当年阳关的沦陷,可说是地处偏僻,增援路径单一,只要敌方舍得了血本,下得了重兵,便不难断了阳关补给,将之拖死耗死。可晋州城呢?前有镇北将军贺兰坐镇的西陉关,后有甘愿做晋州城最后一堵墙的霍家,瓦剌军一年内组织了七次大规模冲锋,甚至连西陉关的墙头都没能上去过一次,偏偏在第八次进攻时摧枯拉朽,破西陉入晋州。难道真是因为霍家被禁足城中,和您同有护国五虎将之称的贺兰将军少了这股江湖势力支持便守不住城?”

    洛飘零语气平平,可这三个问题却如三计重锤,一锤沉过一锤,敲击在牛轲廉心房上。

    是的,能与瓦剌军对峙一年多的西陉关、晋州城和霍家会在朝夕间倾覆,只有一种解释,他们都被自己人出卖了!

    怎奈当年在撬开中州北大门后,瓦剌军便如蝗虫掠境往东南方突进,直逼幽京,中州形式岌岌可危,所有人的关注点不得不落在如何抵御瓦剌军的进一步动作,以及如何去防止瓦剌和东瀛的联手,再之后便是几次扭转战局的关键战役,而最终抗击外夷胜利的喜悦很快便盖过了一切。

    盖过了那些本该被看见,一时被忽略,却随着时间推移不断被遗忘的蹊跷。

    牛轲廉目光灼灼,虽说沙场上兵不厌诈,可若亲信中出了叛徒,任谁都难平复心绪。

    当年这些事侥幸没落在他身上,可每忆往昔,他便会有疑惑,会有彷徨,乃至后怕,渐渐地他不再去回想,而是选择去遗忘。

    直到今日洛飘零再提及此事,牛轲廉再也无法回避,尽管他刻意去克制,可那硕大的眼瞳中却跃动着火苗。

    牛轲廉沉声道:“你是说,朝堂之上有异心之人?”

    这是个很严肃的问题,洛飘零的回答也很严肃:“此人是否对中州有异心另当别论,但已能确定二十年前晋州城遭破门屠城和霍家覆灭便是其一手造就的。”

    乱发胡虬无风自动,牛轲廉紧攥着右拳,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道:“为何?”

    牛轲廉只能问出两个字,洛飘零却听懂了其意。

    既然能确定二十年前晋州城遭破门屠城和霍家覆灭是此人一手造就的,那为何说其是否有异心还得另当别论?

    洛飘零给出了解释,道:“此人也是构陷瓦剌,助中州攘外胜利的重要功臣,目前则暂无十足证据证明此人存有投敌叛国之心。”

    洛飘零并未直言那人身份,但牛轲廉已了然于心,颊畔胡须颤动不止。

    洛飘零进一步道:“单凭我们已掌握的情况而言,与此人相对而立的那一方未必一心向着中州。”

    牛轲廉神色略显迷惘,垂首再问了声:“为何?”

    洛飘零道:“因为上个月双方的行动出奇一致。”

    牛轲廉道:“削弱武林?”

    洛飘零敲了敲被他挪下棋盘的那颗黑“象”,肯定道:“也等同于削弱中州的整体实力。”

    “二者会不会都……”牛轲廉压低声音摇着头,不愿去相信自己的猜测。

    幸而言语未尽,洛飘零已断然否定道:“不会。隐忍多年,双方的积淀已然不浅,藏着的牌面总要亮出来才好争夺资源,打压江湖势力于双方有利无害,所以百花大会将会是双方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默契行动。至于中州陷入危局之日,谁会是守局人,谁才是破局人,现在亦无从判断。”

    牛轲廉闻言再次看向黑“将”两侧的红黑两“士”,壮硕的身躯竟不由感到一阵恶寒,随而由表及心,心也寒了。

    牛轲廉叹了口气,道:“所以?”

    牛轲廉已感到疲乏,一如过往那些年,每当想起中州现状,他总会觉得再提不起一丝气力去较劲,他现在只想着洛飘零赶快给个痛快:所以你们来找我,是希望我做什么?

    洛飘零见此即知该做最后一番总结了,于是微整衣衫,郑重道:“中州武林遭逢重创,没有个三年五载难以回复如初,中州眼下正处风雨飘摇时,绝非危言耸听。”

    “外夷再乱,将同时起于闽地,起于岭南城,起于龙街渡口,起于阳关,起于晋州城。”

    “老伯这些年虽将更多精力放在闽地上,但在多方打压下,道义盟已非彼时初出牛犊不怕虎的道义盟,而是千疮百孔勉力支撑的道义盟,能盯着闽地的动静已属不易,却难替代当地官府本该有的职能,故而,防御线疏松的闽地将轻易沦陷,并且成为东瀛进一步进犯中州的桥头堡。”

    “程城将军是个难得的人才,但城府略为不足,此番岭南城虽不至于再面对以一挡十的局面,可难保不会出现被从内部瓦解的可能。”

    “龙街渡口处,石叔不在,但英魂尚存,只是那帮石家军的兄弟们年纪都已不小了,能帮忙顶上一阵,却难顶住一年。”

    “自呼延顺德将军血染阳关,贺兰将军战死晋州城后,阳关和晋州城也再无人能守住,瓦剌大军再临,两城将比当年破得更快。”

    “句廲是墙头草,风往哪吹往哪倒。以往畏惧中州之威而俯首称臣,可一旦中州烽火连营,再加上东瀛的教唆,句麗未尝不能借道于东瀛,或是做后勤补给之事。浿水历来无事,防线未经考验,不值得倚仗,只要东瀛准备妥当,不出一个月便可兵临幽京城下,幽京以西以南该怎么分配是东瀛和瓦剌间的事,二者也很乐意将幽京东北面让出来,如此三赢的局面,句廲或将放手一搏。”

    “而最不可控的问题,便在这幽京城中……中州虽有七寸,可若只余姑苏苦撑,灭亡之日必不久矣。”

    “这仗当然不止于沙场,也于江湖,二十年前便如是。”

    “江湖事可靠江湖人解决,这些年小洛虽结交了不少朋友能帮上些忙,但沙场之事,不是江湖上简单的你来我往便可解决的。”

    “中州需要一个具备号召力,能统兵用兵之人,在岭南城出现意外后,在龙街渡口撑不住时,在有大军从阳关飞驰南下之际,能帅军于云顶于怒涛截击外夷,稳住中州中部局势,帮姑苏城分担压力,保留住中州存活的希望。”

    “此来,便是想请牛叔出山,主持大局!”

    言罢,洛飘零、梦朝歌、雪清欢长身而起,拱手抱拳。

    屋中的气氛忽而变得极为肃穆,悄然无声,小花不知何时已回过身,雪亮的大眼看向牛轲廉,神色复杂。

    牛轲廉未看向三人,依旧低沉着头,摆了摆手示意三人坐下。

    半晌见三人不为所动,他才不耐烦地叨了句:“没意义了……”

第四五二章 心能安处

    “是的,没意义了。”

    “真的没意义了。”

    阳关透进屋中,却只能攀至牛轲廉脚边,照不进他心间。

    牛轲廉脸上的笑容清晰映入众人眼中,可看来却是那般苦涩惘然。

    他先是低语呢喃,仅是短短一瞬,话语声便高亢了起来,语气也尤为坚定。

    “中州而今好比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许多顽疾已根深蒂固乃至扩散蔓延,难治,也未必治得好,早晚都得有寿终正寝之日,外夷再乱不过是加速了这段进程。”

    “没意义了。”

    “况且,你们的牛叔只是区区一个平民百姓,凭何去使唤朝廷军兵?”

    “牛叔很欣慰,在石老哥走后你们还存有这份以天下为己任之心,但……或许这便是所谓的生不逢时把,是这时代辜负了你们。”

    牛轲廉分明是在同三人对话,目光却始终避开三人,不是落在桌上,便是在窗边,或是天花板上。

    “牛叔!”

    看着这个昔时视死如归,从无退意的壮硕男子而今竟如此彷徨无措,梦朝歌心中一揪,实不忍见之如此,轻叱出声。

    屋中静默一时。

    牛轲廉才重新将目光移向梦朝歌,露出温婉和蔼的笑,道:“那好,看你们能否说动牛叔。”

    梦朝歌迎向投来的视线,却再难见那双眼神中本该有的无畏神采,连日来的奔波疲累似在这一刻遍及全身,连口都难张开。

    饶是如此,梦朝歌还是抿了抿唇,强撑起精神,道:“爹爹卸甲归田后,从毒竺、骆越乃至班葛剌都不敢对西南边陲起任何歹念,即便爹爹故去的这些年,石家军余威犹在,前阵子大师兄往昆仑境去,我和火叔关叔走了遭云泽境,见了不少故人,他们很明确地表示,倘若外夷再有犯边之举,定不会袖手旁观。”

    “再者,在朝廷守得住时,军兵只有朝廷的兵符能调动不假,可当朝廷守不住时,当中州不得不全民皆兵时,在他们不知所从时,有您这曾经的护国虎将出马,谁不听从号令?”

    梦朝歌紧盯着牛轲廉的神色,见所言仍无力触动对方,暗暗下了狠心,深吸了口气,继续道:“没人会去否定一个镇南大将军的带兵能力,即便您的荣耀停留在过去,甚至与您受伤与否都关系不大,朝廷对此也有很清晰的认知。”

    “所以我想牛叔您定然很清楚,朝廷对您放心,便是因为您没有家族背景,没有家室,背后不存盘根错节的复杂关系。”

    “但也因为您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可以无所顾忌,故而朝廷对您也并不是那么放心,这才派人来盯了三年。”

    “至于他们为何撤走,则是因为您现在有了牵挂,有了个根,有了心安之处,朝廷这才彻底心安。”

    梦朝歌看了眼小花,向牛轲廉问道:“心能安处是故乡,牛叔您难道能眼睁睁地看着您和小花的家乡因外夷战乱被破坏吗?”

    牛轲廉将双手置于膝上,似在隐隐发力捏着两只大腿,笑道:“不会的。”

    复又补充道:“至少不会在这做出屠城那般蠢事。”

    尽管牛轲廉与三人间隔着一张圆木桌,梦朝歌还是将其这一番细微动作尽收眼底,只是对于牛轲廉给出的回复,她并未想到应答之法。

    还是得靠大师兄啊……

    梦朝歌心里正埋怨着自己的无能,洛飘零已接过话头,道:“想必这便是牛叔当年选择津州城养老的原因吧?”

    牛轲廉双手不由自主地发力,左大腿上的宽裤裳已被揪得快绷坏了,右大腿上的却仍耷拉着小半截。

    “是。”

    这个字是这个壮硕大汉从牙缝间挤出来的。

    洛飘零不急于继续发问,而是分析起了牛轲廉的选择来。

    “少海海岸呈横置的马蹄铁状,这马蹄铁开口向着东面,而津州城所处的位置正是马蹄铁最西处,也便是整个少海湾的最里边。”

    “不论是句麗还是东瀛若从海路攻来,少海口都是唯一通道,进入少海口便要面临中州水军两面夹击的压力,如若不能击溃少海口两岸防线,一旦深入少海,很有可能陷入被关门打狗的境地。”

    “简而言之,走海路入侵,将历经重重难关才能来到津州城前。”

    “然而津州城的繁盛为少海湾之最,明智的侵略者绝不会在此燃起战火,反而要借津州城之利快速弥补战争带来的经济耗损。”

    “同理,从陆路进发要来到津州城下,其难度也不比走海路简单,而津州城好比个大补药,毁之有害无益,可智取可招降绝不能用蛮动粗。”

    “所以,不论江湖或是整个中州如何摇摇欲坠,都难从津州城百姓的身上感受到多少不安,因为这座城给人的感觉确实足够安稳。”

    随着洛飘零分析完,牛轲廉才松开紧抓着两腿的手,苦笑道:“牛叔老了,确实经不起折腾了。”

    说完后向小花那瞥了眼,不敢拿正眼看,托腮琢磨了一小会儿,语重心长道:“还是之前的话,中州老了,两千来年间,中州不断发展壮大,这过程中便也是不断地和所谓的外夷融合的过程,大国之名未变,皇帝老儿的姓氏可是换了又换。而近几十年来,中州更新迭代的能力便大不如前了,才会出现二十年前那般劫难。是祸躲不过,该来的也总会来,即便有你说的那天,也不过是中州又一次被改朝换代罢了。”

    听到这里,梦朝歌哑然无言,没想到仅是这几年的时间,便能把一个护国虎将的心给磨灭得这么彻底,让她都感到失望。

    至于基本一言不发的雪清欢则同牛轲廉对中州心灰意冷般,对牛轲廉也不再有任何指望了,见面时那些油然而生的敬佩荡然无存。

    不过,洛飘零还未放弃。

    “牛叔所言不无道理,可牛叔有否想过,当瓦剌人统治津州城时,女子,尤其是中州的女子,会被置于何等境地,用来享用或是壮大族群的工具?听说东瀛人对待女人倒不像瓦剌人生硬,但他们的娱乐手段似乎更多些。”

    小花在场,洛飘零用词尤为斟酌,可牛轲廉已变了脸色。

    “中州两千余载,朝廷头上挂的姓氏虽多,有刘、杨、李、周、赵、司马、朱等等,可意识形态上仍是一脉相承,对于女子的态度纵有不同,可也算渐趋看重。一下子要换个风马牛不相及的意识形态,从女人到生活总要花费相当的时间去相融,而在初始时总不免有些牺牲,瓦剌和东瀛人会去选择牺牲自己么?”

    洛飘零未继续言语,牛轲廉已浑身战栗。

    “不会的。”牛轲廉并不是在回答洛飘零,而是在说服自己,“瓦剌与中州北地相接,草原人的习性直,虽蛮横了些,却不至于那般残暴无情,而东瀛不常在效仿我们中州行事么,他们的日常习俗也不会那般异类。”

    洛飘零未来得及开口,已听小花怒道:“大牛,我看不起你!”

    两双眼睛齐齐看向小花,只见小女孩正如牛轲廉最开始那般瞪大了双眼,紧攥着双拳。

    只是小女孩似是忍耐了好些时候,这一吼费了不少力气,胸膛微微起伏,一双马尾辫摆动不安……

第四五三章 不急一时

    不知小花想到了什么,那铜铃般的眼眶转瞬间便被泪花润湿。

    那两双没看向小花的眼睛一双来自洛飘零。

    洛飘零分明没向小花看上一眼,却似是已知道发生何事。

    另一双便来自牛轲廉,显然是不敢看向小花。

    照常而言,小孩子在满腹委屈迸发出来后,总要跑入大人怀抱中或是跑开偷偷寻个地儿将眼泪发泄完。

    可是小花没有这么做。

    也许这便是所谓的穷人孩子早当家,在来到牛家前,小花便一直随父母过节衣缩食的日子,说不上苦,但定是穷的,在父母奶奶先后离世后,小花的心智便被迫成长,总要比同龄孩子长上个三四岁。

    拥有近乎十岁孩子的心智,基本能听懂一早上大人所说的话了。

    小花听懂了,也有了自己的见解。

    她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说道:“阿爹阿娘还在时总跟我说,他们以前住在大山里,以采药为生,村里偏穷,很多人不识字,他们也不识字。突然来到海边后,发现这边的生活要比大山里好,但不识字就很难过上好生活,只得跟着别人出海学打渔,这不是这儿最赚钱的来路,却是机会最多的活路。但这活路得看老天爷吃饭,运气好时能多吃点,运气不好时便没得吃,老天爷不高兴时,甚至连命都会给收了……”

    一大段话说下来对小花而言还是有些吃力,可她努力地说完,竟没有任何断断续续,而后她坚强地瞪圆了眼,没眯上,可惜未能止住让眼泪往下淌。

    洛飘零见状神色如常。

    雪清欢撇撇嘴,心里显然不是滋味。

    梦朝歌揪着衣襟下摆,很想去抱抱小花安慰安慰她,却在小花脸上看到了女孩的坚强。

    牛轲廉心有不忍,却更不忍心撇开头,面对着小花,他哪还能逃避?

    “那样的日子是没有意义的日子,他们总会说以后得攒些钱找先生教我识字,这样小花才有机会能过上有意义的日子。”

    小花目光灼灼,直盯着牛轲廉总算移过来的视线。

    “大牛教会了小花识字,小花懂了很多很多字,可惜这些爹娘奶奶都看不见了,更可惜的是现在过的日子依旧毫无意义!”

    牛轲廉身躯轻颤,问道:“现在这日子也没有意义吗?”

    “你一天天的,都是早早出门去港口搬东西,搬完赶早回家陪我玩,偶尔煮些不一样的东西给我吃,买些不一样的东西给我玩儿。”小花说着往后看了眼金鱼缸,又马上正过身来,“大牛努力地在让每个重复的日子变得不一样,变得有点意思,但始终是重复的日子,这样的日子忒没有意义!”

    牛轲廉嘴角不知不觉间变得苦涩而黏糊,久久开口道:“那大牛该怎样做,小花才觉得有意义?”

    “做些大牛曾经想做,后来,到现在都不敢做的事。”

    小花说着说着看向了洛飘零。

    洛飘零微微一笑,冲着小花点了点头。

    牛轲廉曾经是何等身份?

    中州五虎将之一,战场之事一点即可透,何需如此多费口舌?

    此番来此诸多长篇大论,从始至终都不是对牛轲廉说的。

    而是对小花说的。

    没成想,小花此时竟也意识了到这点。

    洛飘零心道:能和护国虎将作伴的小姑娘果然不凡。

    半晌之后,牛轲廉终是缓缓道:“我懂了。”

    “不过,我该以什么缘由带小花离开津州城?”

    这问题是问向洛飘零三人的。

    见识了场间局面的神妙变化,雪清欢对洛飘零的佩服只得再上一层楼,这时总算能接上话,便道:“小花父母不正是从岭南药谷附近的大山中走出来的?带小花回她父母来处看看,是个很合理的理由。”

    牛轲廉微微一愣,未料到洛飘零他们竟查得这么仔细,转念一想这般做事果然极为妥当,心下对这帮年轻人的信任便多了几分,颔首同意后道:“那么我们该何时启程?”

    只见梦朝歌从怀中掏出了一折起的信纸递牛轲廉,待其接过后方道:“还需牛叔将这上边的路线牢记于心,从津州城到药谷一路上我们都做了安排力保牛叔和小花无事,我们大致计算了日程,不需赶路不出一个月即可到达。”

    说话间,牛轲廉已开始默记起纸上的信息。

    雪清欢郑重道:“如若遇上突发情况,受迫改道而行,沿路留下信纸中右下角的标记,道义盟、听雨阁、一曲流年阁会及时去相助。”

    “只能相信这三方或是受这三方所托而去的人。”梦朝歌紧跟道,同时看了眼小花,得到其确认的眼神,这才放心。

    标记?

    牛轲廉也是个谨慎之人,这标记是万不得已才会用到的准备,已顺着两人的话语先看向了信纸右下方。

    那是个“”字。

    或许这不能算是个字,这就是个标记。

    若非有上边隽秀的簪花小楷相衬,牛轲廉还真无法注意到这个标记中那些细枝末节的异常。

    这个看似“”字的标记,那一横平直顺滑,左右两端没有任何勾勒,就是一条等宽的横线。

    而那一撇若以寻常笔法来写,本该是上端落笔粗,走笔至尾端而起转细,可这个标记偏偏上端稍细,尾端偏粗。

    数十年军旅生涯让牛轲廉对于标记有异于常人的敏感,未见三人做出任何解释,他已大致明白了这个标记指代的含义和这套标记体系的使用方法。

    在陌生环境下,人们习惯于用箭头标记行路方向,箭头起处唯有一线故而细,终端由三条线组成显粗,此处便是将箭头标记进一步简化为:起处细,去向粗。

    至于那粗细均匀的一横,则指代立足之处。

    不论是东西走向的街,还是南北走向的街,只要有“”字标记出现,“一”便简单地代表那条街,上端细,下端粗的“丿”便代表自北向西南而行,或是自东向西北而行,一横一撇合在一处,其中想传达之意便是:我们是从这条街上往那儿去的。

    如果不是在街上,而是在草原或是沙漠上瞧见这标记,便可站在那一横的垂直方向上,再根据那一撇的粗细判断去向。

    当然那一撇也可以改成一捺,这种标记的组合很灵活,在蜿蜒曲折又有岔口的路上,便能用均匀粗细的一撇或一捺指代立足处,用上下端粗细不一的一横一竖指明去向。

    牛轲廉一言不发,仅是抬眼看了看梦朝歌三人,便肯定地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姜还是老的辣,在这个标记前,小花那优于同龄人的心智便展现不出任何作用,对于几个大人间的哑谜,她有些兴趣却不急于马上知道,既然这标记是在路上用的,总能找到机会问大牛不是?

    她只是看向洛飘零问了句:“你们呢?不一起走吗?”

    洛飘零笑答道:“我们仨比起小花和大牛来更危险,不安全。你们先走,我们会多待两日处理些事。”

    牛轲廉听明白了洛飘零的未尽之言,他和小花离开津州城早晚都会被发现,他们就是要留下来使些手段掩人耳目,使人后知后觉,如此他和小花才能走得更远更安全。

    牛轲廉扭头问小花道:“什么时候走?”

    小花闻言,在屋中转了圈,似在将屋中各个角落所包藏的回忆悉数收入脑海里,眼中的不舍和眷恋在旋转中聚了又散。

    待重新站定时说道:“现在就能走。”

    牛轲廉怔住,没想到小姑娘竟如此拿得起放得下,自己与她比起来倒还要少些果敢和勇气。

    正想应话,却听洛飘零道:“不急这一会儿。”

    梦朝歌和雪清欢二人对于小花的回答也有些吃惊,不过更多是感慨于小姑娘的强大心性,没想到洛飘零却来了句不急……

    洛飘零展颜一笑道:“今晚先给小花过个生辰,明儿再走。”

第四五四章 劈柴者说

    夕阳斜下。

    阴阳谷木屋边上。

    一人一剑一堆柴禾,还有一头猪。

    人是芦苇叶蒙眼的姜逸尘。

    剑是昨晨新削、今时已钝的木剑。

    柴禾是往日冷魅从山野间砍来烧火的柴火。

    猪便是小野猪阿白了。

    浑圆的大眼珠子盯着剑起剑落,圆桶似的脑袋也情不自禁地跟着律动起来很是陶醉。

    阿白不知自己从何时开始变得没出息了,竟天天与这家伙为伍。

    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家伙,阿白可是愤懑难平了好些日子,毕竟这家伙一来,主人遛自己的时间便大大缩减,时间少了便算了,伙食也差了就不能忍了,可主人终究是主人,主人一时操劳,克扣,噢不,没功夫给自己整些好吃的,能怪主人吗?不能够啊,还只能怪这家伙!

    好在这家伙还要点脸,没在床榻上让主人继续服侍着吃喝太久,便老实下地自主活动了,自己也是从那时开始才对这家伙有点改观。

    自那时起,自己的生活才重新步入正轨,其后不久,这家伙便成了主人和自己的跟屁虫。

    可惜主人很是不待见这跟屁虫,总是拿东西砸他,连石头都用上了,还让自己去捉弄他,到后来主人甚至亲自出手来教训他,弄得他身上不只是青一块紫一块,简直一身血污好吗?

    真是个可怜的家伙哟。

    自己从来不是同情心泛滥的猪,可见着这家伙如此遭主人嫌弃,以致于从五天前开始便天天被罚着在吃晚饭前得劈干净三百根柴火时,实让猪见犹怜啊!

    不错,不只是劈开,而是劈干净!

    以前去砍柴时,不论木柴粗细,主人总能三下五除二将那些木柴统统木柴砍成一般长短,不带一根细枝分叉,齐齐整整地捆起来背后边,丝毫不影响行动,回到家里后一劈两半便于烧火就算干净。

    可自从主人决定要加罚这家伙时,主人每次砍回来的柴火总要比先前少上一些,因为这些木柴不仅粗细不一了,长短都不一样,木柴上带的细枝分叉也还在,捆不好捆,背不好背。

    这不,每次这家伙背上木柴走回来时,都走得龇牙咧嘴,磕磕绊绊的,和主人比起来,真是废柴。

    于是乎,只要见着主人回屋准备晚饭注意不到外边情况,自己便会来陪陪这可怜的废柴。

    本是主人养,肝胆要相照不是?

    只要主人不在,本猪陪你!

    最开始这家伙挺不靠谱的,劈柴火就劈柴火,经常劈歪,弄得小木柴乱飞是怎么回事?

    很危险的好吧?

    本猪就在旁边呢!

    劈歪就劈歪吧,你还劈空了!

    真是把本猪吓得不轻!

    这家伙简直瞎了眼好吗?

    好吧,这家伙还真就是瞎了眼。

    那本猪只能离你远点了,五步,呃不,十五步开外!

    幸而这家伙脸皮够薄,知耻后勇,这一天天下来,本来要劈上快两顿饭的功夫,渐渐地已经不需要一顿饭就能劈完了。

    总算不用主人和自己饿着肚子等了。

    除了速度加快外,质量也好多了,至少没再出现劈空的情况,十根木柴里也有七根能均匀劈两半了。

    今儿听这家伙劈柴竟还自带节奏。

    咚一声,木柴被他立到石头上。

    唰唰唰唰!

    木柴四大面上的细枝分叉一一削去。

    连着噗噗两声,木柴上下两端被剃平。

    歘一声,木柴一分为二。

    哒啦,应声倒地。

    再被他用脚拨到一边,唦唦作响。

    接着又重复同一流程声响。

    阿白不知这些声响有何奥妙,只是连在一起,自己便不自觉地陷入一样的节奏中。

    先是眼珠子跟着动,而后是脑袋,紧接着身子也跟着晃了起来,再到屁股扭扭,尾巴也甩了起来,很带感。

    阿白知道,以后的生活,除了吃饭,睡觉,遛弯儿,恐怕还得多一样,就是看着家伙劈柴火。

    ……

    ……

    咚!

    唰唰唰唰!

    噗噗!

    歘!

    哒啦!

    唦唦!

    姜逸尘可不知道阿白心中有如是多的感想,但晚饭前这会儿功夫说来短暂实则漫漫,有猪相伴,倒也不赖。

    当然,姜逸尘的更多关注点还是在劈柴火上。

    这是五天前冷魅给他布置的新功课。

    这功课看似简单,却也是每天所做包含速度、反应、力量控制等各项训练的小集成体,做的事虽小但极为考究。

    咚的那一声之前,姜逸尘得准确从柴堆中抽出一根柴火。

    姜逸尘的手是普通人的手,所以一次从柴堆中抽出的柴火只会是一根而不会是两根,但柴堆数量是在减少的,随着他的抽取,柴堆表象也会发生变化,若要保证每次伸手不掏空,他不需要费心思去计数,却得对柴堆的变化做到心中有数。

    当柴火与石头表面接触发出咚的那一声响时,姜逸尘需要去判断声音声色是轻是沉是清是浊?

    轻声,则说明取出来的柴火不沾水。

    声色但凡有一点点沉,即说明这柴火纵然不是湿柴火也沾到过水。

    是清声色,便说明柴火大体是完整的没有什么裂痕,没进过沙土。

    反之则显浊。

    除此之外,也可通过这一声响的高低,再次印证下用手掂量过的质量大小是否正确。

    如若其间偏差较小便说明触觉和听觉判断一致,在四剑削去柴火面上的细枝分叉后,上下两端的两剑只需切薄薄一截。

    要是偏差大了,那便得切掉较长的两段才能保证这些柴火都差不多长短。

    而这前四剑后两剑都需要在一瞬间在空中完成,这出剑速度对姜逸尘并非难事,但要掌控到每一剑劈出时柴火不会被这力道带走带偏,其中的力道控制之精细不言而喻。

    有了前头六剑的基础打底,这第七剑一分为二相对而言倒要简单些。

    但也只是相对而言,姜逸尘也是用了五天晚上的苦练,熟而生巧,才能每一剑将一根柴火将将等分两半。

    劈柴火的步骤到这第七剑劈出后便已经结束了,其节奏感则是姜逸尘沉浸在此状态下所衍生出来与相融于自然规律的某种韵律。

    这一点,姜逸尘自己没能察觉到,认真准备晚餐的冷魅还未注意到,只有阿白最先发现。

    总之,劈柴火这门新功课,看似是门粗活,要求却极为精细。

    用意还是在于调动身体各种感官填补原先眼睛所有的视觉作用,与外界沟通。

    之所以说是填补便在于眼睛在于外界沟通时也不是万能的。

    眼睛的沟通会出错。

    视角误差和自然因素等存在会让眼睛被欺骗,譬如海市蜃楼。

    姜逸尘遭尹厉设伏那次,尹厉施展出来的掠影步便让姜逸尘看不见其踪迹,当时姜逸尘也是凭着闭上眼后充分调动对周遭环境的感觉、听觉、嗅觉,捕捉到其中的异动才能一击制敌。

    当然,没有眼睛在与外界沟通时虽说不上万万不能,却也是极为不便的。

    毕竟眼睛是与外界的沟通最为直观,下一瞬就能直接给出反应,不需通过听觉、嗅觉或是感觉先在脑海中形成影像后再做出反应。

    姜逸尘而今所做的一切便是在通过训练让其他感官能与外界直观地沟通,或者说让其他感官与外界沟通后能形成最快速的反应,即本能。

    ……

    ……

    阴阳谷中的日子单调而乏味。

    一切看似什么都没发生改变。

    但一切似又在悄然地发生着变化。

    冷魅能清晰感受到怀中的阿白又涨了一小斤肉,不过身子倒不显胖,而是壮。

    姜逸尘每日与冷魅的交锋不论风吹雨打从未停歇过,不知从何时起,冷魅这三流剑客的剑法已无法制胜了。

    只能换了对木双刺重新碾压姜逸尘。

    在此期间,障目砂的毒只发作了一次。

    这第三次障目砂之毒发作时,眼部所传来的疼痛只持续了不到一盏茶,相比第二次,痛感减半,治疗效果显著。

    而十天之后,第四次障目砂毒发作却迟迟未来,想来眼部的障目砂蛊虫已被祛除地差不多了。

    足足过了五日,姜逸尘才在夜里睡梦中被障目砂毒发作所带来的疼痛唤醒。

    此番疼痛时间更短,也不足让姜逸尘去惊动已然熟睡的冷魅。

    在次日清晨冷魅为姜逸尘换药时,姜逸尘意外而又惊喜地发现眼前已能感受到屋外透进来的光亮。

    只可惜当冷魅取了颗石头置于其鼻前时,他的眼前仍只是一片混沌,看不出石头的形状大小来,便也未能在时隔多年后再睹佳人芳容。

    姜逸尘只能安心地继续一面治疗,一面训练,静待真正复见光明之日。

    直到三日后,阴阳谷中终于迎来了剧变。

    迎来了除冷魅和姜逸尘外的第三个活人!

第四五五章 有人找你

    来人是个年轻男子。

    身着浅色衣袍,左肩上挎着个行囊,同是在左手中,握着柄在普通铁匠铺里随处可寻,毫不起眼的铁剑。

    相比之下其身上的衣袍依稀可见些许灰尘泥渍,甚至有被尖锐之物划破的痕迹,反倒更为显眼。

    除此之外,年轻男子的脸则很白很干净,和东方刚吐露出的鱼肚白一样白一干净。

    年轻男子的身子骨并不差,只是他的皮肤底子本来就白,加之连日来探寻如何进入这方外之地委实费力费神,以致心神有些憔悴,脸上更难见血色,故而更显苍白。

    事实上,如若有人对中州近几百年来出入阴阳谷的情况进行记录记载,年轻男子必然是自有记载以来不是通过阴阳桥的深渊跃下,而是凭其一双脚直接步入阴阳谷的当世第一人。

    能达成如此成就,脸色再白上几分也不算什么。

    哪怕是风光无限,辉煌近百载的心魔老人都止步于阴阳桥上,未曾涉足阴阳谷半步,是故《心魔录》中未有只言片语提及这世人不知之地。

    年轻男子在江湖上名气算不上小,却难及心魔老人那般光芒万丈,耀眼瞩目,一如其名普普通通,安静平和。

    不过许多不普通的事,不正是由一个个普通人完成的吗?

    这个普通年轻男子的名字,也同其脸色一般,显白。

    因为他的名字便叫,云小白。

    ……

    ……

    沿着涓涓溪流,踏着薄薄晨光,云小白来到了木屋前的篱笆边上。

    篱笆内,木屋外,有鸡窝,有鸭舍,有柴堆,栽有萝卜青菜,种有旱稻枸杞。

    除了没见着该在外边晾着的衣物,眼前景象无不散发着浓厚的生活气息。

    ——有人在此生活。

    自从发现这儿确有另一方天地后,云小白便料想那人存活的可能性应该不小。

    而在远远瞧见木屋的存在时,云小白愈加肯定自己的判断不差。

    直至来到篱笆前,云小白已有八分确信,那人不仅活下来了,想来应该还活得不错。

    ——不过,这儿应不止有一人。

    毕竟篱笆内这些作物的长势绝非这一两个月可成。

    而之所以特地在此扦插枸杞,不正是因为枸杞易种植,枸杞叶和枸杞子均有强身健体的功效,于眼部恢复也有极大裨益么?

    想到这,云小白素来淡漠的眼神中显露出一丝期待,既期待那个接连让他感到意外之人还能给他带来多少意外,也期待还有何人于此间生活。

    天色尚早,云小白只能确定屋中有人居住,却不知此时屋中是否有人。

    云小白没有进屋的意思,于是便等在了篱笆外。

    他从不缺乏耐心。

    他可以等着屋中人醒来,或者他们回屋。

    云小白正打算趁这等待的功夫闭目养神,目光不经意扫过脚下的篱笆,不由一愣。

    只见篱笆内沿不远处插着排木剑,足有五十来柄!

    这些木剑均有半截没入土中,不比未及膝盖的篱笆来得高,是以不容易发现。

    这篱笆本就不具备太大的围护作用,想来只是限定鸡鸭的活动范围。

    再增排木剑又有何用?

    ——难不成他在此用木剑练剑?

    这是云小白得出的第一结论。

    他能看出这五十来柄剑尽皆出自一人之手,露在土地外的剑柄剑身有些仍崭新如初,有些已失色腐坏。

    而以他对于剑的敏感度,他确信每柄插在土里的剑身都已毁损。

    ——难道不是他?

    正当云小白目露疑色,对自己的推论也显得惘然时,木屋方向突然有了动静。

    屋门口走出了一个女子。

    女子青丝堪堪齐肩,生着对柳叶眉丹凤眼,琼鼻丹唇,配在那鹅蛋脸上,未施粉黛便秀雅绝俗。

    而那平静淡然的神色仿若置身红尘中仍不惹尘埃,实似俗世中出淤泥而不染的青莲。

    女子身姿匀称,随意穿搭都能让人赏心悦目。

    然而自女子走出屋门后,云小白的注意力便完全放在了其衣着上。

    并无任何无礼和亵渎之意,只是女子身上的衣物,似乎是由内外衣拼接所成,以云小白的眼力自然难放过这点异常。

    女子自然便是冷魅无疑。

    在云小白打量她的同时,她也在打量着云小白。

    她看到了云小白衣衫上的细微破损,看到了那边角满是泥屑可面上仍干净如洗的鞋,看到了云小白左肩上挎着的行囊,面上虽不见波澜,可心下却触动难安。

    仿佛一扇本以为被永远关上的门,再度被打开来,似乎有些企盼,可又有些不安。

    二人互相看着彼此,却思绪不一,又因素未谋面,所以都未能在第一时间认出对方身份来。

    这份安静沉寂了许久,直到被屋中传出的声音打破。

    “有何情况?”

    屋中另一人敏锐地察觉到了屋外的异样出生询问。

    冷魅很快回过了神,回道:“有人来找你。”

    冷魅的回答言简意赅,可这五个字所承载的讯息恐怕五十个字也不足道尽。

    从冷魅话语中不难判断这人应只有一人。

    虽只有一人,但也意味着阴阳谷中除他们之外终于来了第三人。

    只是,这人是从哪来的?

    如何来的?

    又为何而来?

    这人能进得来阴阳谷,既说明他们有机会出谷了,也说明可能还有更多人会来。

    这人是敌?还是友?

    冷魅大致能猜到姜逸尘此刻心中的疑问,这同样也是她的疑问。

    若说此人是敌,那未免也太客气了些。

    若说此人是友,其目光中却不见太多迫切之色。

    冷魅唯二能肯定的便是此人已在外边站了许久,再则此人铁定不是冲着她来的,那么自然是来找姜逸尘的。

    于是她后三字用的是“来找你”,其意便是让姜逸尘自己出来见一见来人。

    屋里屋外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云小白听见了屋内人说话之声,只是他虽与姜逸尘交过手,却并不熟悉姜逸尘的声音,试探着道:“地煞门云小白,还请尊下出门一见。”

    话音方落,人已走出。

    姜逸尘自也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算消化完了屋外情况给他带去的震撼,摸索着握起隐之剑,走出屋门。

    云小白一眼看清姜逸尘便是他要找的人。

    漠然的神色中微微露出喜色,可旋即便不禁皱了皱眉。

    让云小白皱眉的不是其他,正是姜逸尘的衣着。

    赫然同其身旁女子如出一辙。

    在云小白自报家门后,冷魅便猜想到了其来由却也难免有些意外,这时才注意到云小白看向二人衣着时的古怪神色,一想她与姜逸尘此刻穿的都是她自己衣服拆散后再拼凑起来的孪生套装,面色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

    好在云小白思维敏捷,很快便想通其中缘由,不再在此事上多费心思,全然将注意力放在姜逸尘身上。

    当下姜逸尘身上最为显眼的,莫过于缠绕在其眼前的芦苇叶了。

    云小白见此心下暗道可惜,不过他的眼睛里仍有一柄剑尤为晃目。

    那是姜逸尘手上的隐之剑,剑身已出现破损,想必早已不复昔日雄威。

    然而,也正是因为这柄残破的剑,云小白并未立马转身离去。

    他很想知道姜逸尘“这柄剑”是否也不比昨日。

    所以,他道了声“看剑”。

    随而,人起,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