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剑诛魔传全文阅读 第50分节

第四七六章 笑到最后

    姜逸尘一爪探出,落在易无生肩头。

    本该趁势而上直接进犯其咽喉,再不济也当就势卸去其肩头骨。

    却见那手只是在那肩头上短促一顿,便如遭针扎般缩了回去!

    随之便见易无生腾身跃起,双脚在姜逸尘胸前脸上连连踢出,末了一计崩山蹬将姜逸尘踹得倒飞一丈来远。

    易无生的轻功了得,腿法倒也算是不赖,但以姜逸尘的能耐至少能避开十之七八。

    可整个过程中,姜逸尘形如毫无知觉的木偶,将易无生的脚劲尽数吃下,摔得一身狼狈。

    若不是残存的意志力支撑着他抬起左手连点胸前几处要穴,化开些淤血,封闭些经脉,恐怕过不多时他真会就此一命呜呼了。

    易无生缓步走到十余步开外,弯下身拾起淹没在泥水中的折扇,不疾不徐地用衣袖轻轻拭去扇面上的污垢,还未回过身来重新面向姜逸尘,身子已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

    “呵呵哈哈……”

    易无生在笑。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易无生在肆意地笑,笑到浑身抽搐,笑到直不起身,笑到连路都走不稳。

    大雨将他束起的长发打乱,再不像个温和书生,而是一个笑得发癫、笑得痴狂的醉汉。

    易无生一面笑着,一面向躺倒在地的姜逸尘走去。

    走得并不快,刻意模仿着姜逸尘先前走向他的步态,笑眼中尽是嘲弄之色。

    “没想到吧,你的自作聪明,不过是顺着我的意,乖乖地,一步步地走进我为你挖好的坑。”

    “呵呵呵!”

    “这江湖上还真没几个人能近我身,如果不是我给你这个机会,你真以为你能拿剑指着我?”

    “这蚀骨软猬甲的滋味如何?”

    “当然,这玩意儿也不是专门为你准备的,江湖险恶,我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软肋在何处,总会防着点,只是用来对付你这天殇折梅手,好像再合适不过了。”

    “哈哈哈!哈哈哈……”

    看着倒在地上几乎不再动弹的姜逸尘,易无生顿住脚步,笑声即止,皱了皱眉,神色中闪过一丝不快,收起摊开的折扇在手中敲了敲,目光四扫,发现天河剑落处,抬步走去。

    不似拾起寸草不生时那般小心翼翼,易无生只用两指夹起天河剑后,便径直朝姜逸尘掷去。

    天河剑斜刺入土,晃晃悠悠地翻腾起不少水花扑洒在姜逸尘脸上,却依然难见其有何动静。

    但易无生的目光是何等锐利,看到姜逸尘微弱起伏的胸膛,知其气数未尽,便接着说道:“倒刺上煨的毒是蚀骨粉,我特意找王芝芝帮忙调配的,这毒致死性一般般,只是蔓延得很快,主要在于快速麻痹对手。你知道的,只要对手慢上那么一丝一毫,以你我这等水平而言足够扭转战局了。”

    “虽然不知道你小子用的什么手段,也没听说幽冥教有何百毒不侵之法,但尹厉对你用了那么多剧毒都没能毒死你,这点儿毒你岂会吃不消?”

    “你小子固然可恨,却挺对我的胃口,只要你在十息后站起来,我会再给你个出手机会,还会给你留具全尸,管杀管埋,那小丫头和那些家伙的情况我便不去理了。”

    “可如果你十息后没能站起来,我这就把你的头剁了,那丫头我也不会让她好过。”

    易无生不是在自言自语。

    他说的话姜逸尘都听得一清二楚。

    易无生也不是危言耸听。

    姜逸尘相信以易无生的品性,他说的这些,他确实都能做得出来。

    只是姜逸尘脑中一团浆糊,身子更是麻痹无觉不听使唤,他现在能做什么?

    在一手抓在易无生肩头后,姜逸尘便知自己遭了算计。

    然而还不及他去理会右手上千疮百孔的剧痛,他便察觉到麻痹感自右手掌开始,迅速在体内蔓延开来。

    未等他动用点穴截脉心法彻底将体内毒素控制住,易无生一顿飞腿愣是将他踹得七荤八素,蚀骨散的毒素也在此过程中疯狂扩散开来,他大半个身躯在转瞬间便失了知觉。

    致命性再弱终究只是相对的,单是蚀骨散的麻痹性,若是直接麻痹了心脑肺部,那他刚刚就会直接昏厥过去,而且也再不会有醒过来的时候。

    “十。”

    听到了易无生的报数声,姜逸尘一时间竟有些愕然。

    因为他听出了声音中潜藏着的,那微不可察的迫切情绪。

    “九。”

    姜逸尘不知是该愤怒还是苦笑,总之并不是绝望。

    他能感受到易无生的用意,先让他满怀希望,而后让他彻底坠入绝望深渊,不可自拔。

    敌人太强大,强大到被他低估了。

    易无生真的太会算计,而且完全摸透了他,可以随意将他拿捏,而他却没有丝毫办法。

    但这个敌人的脾性实在太过古怪,古怪到担心玩得太过了,没了对手,而自己仍意犹未尽。

    “八。”

    他还有翻盘的可能吗?姜逸尘自问着。

    他感觉除了自己的思维,其他一切都不在他所能掌控的范畴了。

    他想深吸一口气都不能。

    就当他这么想着,一股寒气无情地灌入他的鼻嘴中。

    一下子他便找回了呼吸,只是鼻腔口里不知喝进了多少雨水、血水、泥水的混杂物,腥味阻在喉头,让他恶心作呕。

    “七。”

    “咳!咳咳……”

    姜逸尘猛地咳了几声,咳出了不少浊物,可身子除了跟着颤动几下外,再无其他进展。

    易无生见状呆愣半晌,眉头蹙得更深了,十息功夫已过,可他只是木讷地继续道:“六。”

    姜逸尘身子不能动弹,心神却似受到了天地的洗礼。

    他再次感受到了所谓的天地自然之力,这和还未能从他口腔里清出的泥屑有关。

    尽管有些不可思议,但他无法否认这种感觉和他上一次面对云小白的剑如出一辙。

    不是在阴阳谷的木屋前,而是在龙渊峡的草坪上,云小白的断山河之下。

    那一次姜逸尘在缥缈中窥见了《无相坐忘心法》一丝门道化险为夷。

    这一次,他早已被易无生看清算尽,若要说还有何翻盘底牌,那么确实只有这本他还未能摸到修习门道的《无相坐忘心法》了。

    “坐忘在先,后成无相。忘却物我界限,达到无己、无功、无名的境界,无所依凭而游于无穷,是谓无相……”

    自将自己当作无相门一员,决心为无相门复仇之日起,姜逸尘便开始钻习这沾满血水的法门,即便一直没能领悟其中奥义,但整本心法的所有内容无疑皆在其心中,此时心念飞转,成百上千行功法中的文字逐一在其脑海中清晰闪过。

    这一瞬姜逸尘好似对“坐忘”和“无相”四个字有了新的见解。

    坐忘是为忘我,无相是为无我,忘我而无我,即为自然。

    他现在感知不到自己的躯体存在,唯有思维尚存,很容易便忘却了自己本身,思维自然而然地与自然相融。

    他的世界里易无生已消失不见,他也不再是瞎子,准确的说他不再是自己。

    他只能看见阴阳谷上的天穹,天穹上坠下的雨,雨落处的土地,而土地上也没有他自己。

    只是然后呢?

    姜逸尘似在质问天地,可声音却向远方飘去又飘荡回来,原来他只能自问自答。

    但他心里很快便有了回音。

    那声音很稚嫩,是两个孩童的对话声,声音很遥远,来自很久以前。

    他还未离开西山岛时,不经意间所听到的虎头和虎妞俩小屁孩间的争辩。

    虎头道:“那是我的!”

    虎妞道:“你的就是我的!”

    虎头道:“那你的呢?”

    虎妞道:“我的当然还是我的啦,略略略!”

    我的是我的,你的也是我的。

    姜逸尘好像找到了答案。

    他忘我无我,与天地相融,那么他就是天地,天地就是他,他的是他的,天地自然的,也可以是他的!

    不过这之间还缺了把钥匙,一把沟通动用天地之力的钥匙。

    这把钥匙在哪?

    姜逸尘又对自己发出了疑问。

    “或许在遥远的过去,江湖上的武者或者应该说是修行者,功法修习并不似我们这般艰难,有一大部分人都有取之不尽用之难竭的内力,而且可轻易沟通天地之力,是以‘千里杀一人,十步不愿行’为常态。”

    “但在现在,以气驭剑实为末流,就如剑十四,需得强行散去一门内功,才能借来天地之力驾驭飞剑与你血拼不足半盏茶,便气力衰竭,此举殊为不智。”

    “当真有那气魄,以天地之力为剑不更具杀伤力吗?”

    这是几日前,他与冷魅谈及剑十四那神乎其技的以气驭剑之法时,冷魅做出的评述。

    此时回想起来,姜逸尘已从中窥见天机。

    不能以气御剑,那么,以气沟通天地之力如何?

    他的内息便是那把钥匙!

    “一。”

    易无生终于数到了一。

    而姜逸尘也毫不令其失望地站起了身。

    “很好。”易无生赞叹道,“拿起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易无生笑意岑岑,浑然不知姜逸尘听不到任何外界之声,仍完全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中。

    还差点。姜逸尘心道。

    他在尝试着沟通天地之力,他隐约觉得自己已同天地达成了某种契约,可总还是差了那么一点,也就是那么一点,他无法完全驾驭天地之力。

    怎么办?

    这回再没有其他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但他回想起了冷魅那番话。

    强行散功。

    内功修炼不是盛碗饭装杯水,不想吃,喝不惯,倒掉即可。

    功法早已同四肢百骸相融,有些改变更是不可逆的,不会因散功便不复存在,若要挑个恰当些的比喻,便是镶金的剑,你要除去那层金,可不得重新打磨?

    但练功时融于丹田穴道中的内息除了平时可拿来用外总会有剩余,这部分剩余占比至少达到整套功法所能蕴藏内力的三成。

    三成。

    有这三成,他也能像剑十四一般,意之所向,天地之力为我所用?

    “散功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半日为宜,个把时辰总是需要的,如此强行散功对丹田经脉有着不小损害,若没有及时养护,落下病根,日后再修炼新内功时,总会出问题。”

    这是他还未能修习内功时,耳畔边总能听到的,村里大人们对于其他小伙伴们的讲学或者告诫。

    姜逸尘的丹田本就有破损,否则也不至于那么多年来都无法修习内功。

    现下的“假丹田”是通过霜雪真气塑造的。

    破损?又有何可惧。

    至于他的经脉,可是经过虚尘真人扩疏过,还有玄箫暗中相助,想必早已异于常人,还真难有多少损伤。

    心中已有定计。

    姜逸尘握住了天河剑剑柄。

    易无生笑意渐浓,无比满意姜逸尘的表现。

    眼看着姜逸尘左手握着大地,右手握着天。

    眼看着姜逸尘刺剑而来,来剑如流星,虽璀璨夺目,可仍是那么单调乏味,毫无新意,也毫无威胁。

    眼看姜逸尘剑至。

    天河剑剑锋毫无意外抵在寸草不生的扇面上,不得寸进。

    易无生顿觉索然无味,木无表情道:“那么,你可以去死了。”

    易无生正要挥扇打开天河剑,却骤然发觉整个身子已被寒意冻得僵硬无比。

    而面前那些本该自天坠下砸落地面的雨滴,不再下落,而是被聚拢,被拉长,化作一道道剑锋。

    剑锋所指,是他的眉心,他的脸蛋,他的眼、鼻、嘴、耳,当然还有他的身躯和四肢。

    他便是被这一道道雨水凝成的剑锋打湿的。

    适才他只注意到了姜逸尘刺来的剑,却漏过了姜逸尘背后那方天地间有过那么一瞬不自然的震颤。

    他还没感觉到疼痛,不知是因寒冷而麻木,或是这些剑锋还不够锐利。

    可渐渐地,他便发现有剑锋扎入了他的眉心,划开他的脸蛋,刺入他的眼、鼻、嘴、耳,除了胸前腹部还有肩头几处有软猬甲在身,能挡下这些冰寒而又锐利的剑锋外,他的头部和四肢已然被一道道由冰霜化成的剑锋扎花。

    就像姜逸尘被软猬甲扎得千疮百孔的右手一般!

    易无生断绝了呼吸,他死得很惨,被一道道冰雨剑扎成了刺猬。

    他死得很狰狞,因为这一切发生得太出乎其所料。

    姜逸尘盘膝而坐,他刚摸到了《无相坐忘心法》入门之道,散去的功力尚有残余,不能浪费。

    岂料在这时,雨中有脚步声响起。

    没有这两日来他已熟悉的银铃声。

    好在来人开了口,那声音是他熟悉的声音。

    “我听到了他的笑声。”来人解释道,似是疲惫至极,但话语声却很轻松。

    姜逸尘舒心一笑道:“嗯,但他没笑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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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七七章 后会有期

    时已四月中旬。

    正值暮春时节,谷外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

    谷中仍是一副盛夏景色。

    在易无生和应隆六人分别死在姜逸尘和冷魅手上后的十来日间,再无外人闯入谷中。

    阴阳谷也重归静谧祥和。

    这段时日里,二人生活的重中之重便是治伤、养伤和调养身子。

    冷魅身上多为皮肉之伤,但当日连番使用惊鸿过隙亦对其身子骨造成了不小的损伤。

    是以,在最开始的三天三夜里,姜逸尘作为个大男人一力担起了冷魅平常做的糙活累活,让冷魅得到了充分的静养调歇,这才令之逐步恢复了往日精神饱满的干练状态。

    姜逸尘除了一身皮肉伤外,最重的伤便是拜五大民捕合力所赐的腰伤,但为了照顾冷魅,加之自身霜雪真气的镇痛缓伤效果显著,便推延了数天才进行治理。

    只是拖延治疗终要付出代价。

    接下来的时日里,姜逸尘每日下床时间不敢超过一盏茶,做个下蹲动作竟似女子生产那般疼得撕心裂肺,可偏偏是为了出恭,不敢妄以霜雪真气镇痛,生怕冻坏了肚子又排不出毒。

    冷魅是杀手出身,同姜逸尘一般,略通药理,多伤自成医,可终究不是大夫,对大多伤情有自己的治疗办法,可对于此类伤筋动骨的情况,除了熬药贴膏助姜逸尘活血化瘀外再无他法。

    眼见伤情棘手,连炖野味为姜逸尘壮阳滋补的手段都使了出来,仍不见气色,一时愁眉不展。

    直到姜逸尘抱着尝试的态度,亲自下床教授了她一番传自西山岛的推拿技艺,再由她每日为之推拿运气上三五日后,姜逸尘的腰部伤势终得以痊愈。

    经此一事后,冷魅永远也不会忘记,姜逸尘传授这门技法,她一面作为学徒,一面又作为试验受疗对象时,内心中对于姜逸尘的鄙夷:有这手艺竟藏着掖着不拿出来,前些天我卧榻在床时怎么没帮我揉捏揉捏?原来你是这样的姜逸尘!

    冷魅当时便受不了心中的委屈,幽幽试探他为何不早点将这推拿技艺拿出来。

    岂料姜逸尘给出的答复竟是:害羞。

    要不是姜逸尘蒙着眼看不见,否则冷魅定会让他领教一番何为千刀万剐的眼神!

    想来姜逸尘倒是乐意一见冷魅那难得一见的眼神。

    怎奈何其眼部的治疗,确受此次久战所累,受到了不小影响,除了还需持续用药外,最终能恢复到何种程度也难有定数。

    至于强行散功所带来的损伤,于他而言更类似于大量精气亏损,对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来说构不成大碍。

    姜逸尘也在这期间趁热打铁,一举将《无相坐忘心法》修炼至第三重。

    不得不说,自那日雨中顿悟后,他修习起这门中等内功来竟是如鱼得水,出奇的顺利。

    险些让他以为自己开了窍,从资质平平的凡夫俗子鱼跃龙门成了天赋异禀之辈。

    直到撞在了冲击第四重境界的瓶颈上。

    《无相坐忘心法》到底不是那些不入流的凡俗杂功,而是与《诡诀》相似,是同样传言大有来头的功法,想来不是那么轻易便可攻克的。

    否则昔年无相门门人不致于十之八九卡在下层境界难有进境,帮派整体实力孱弱,加上怀璧之罪,招致灭门惨祸。

    想通此理,姜逸尘便不再每日硬着头皮去琢磨那些总将他扰得云里雾里的功法了。

    在他看来,以他这俗不可耐的资质,要想更上一层楼,还欠缺一个契机。

    那个契机,还得靠顿悟……

    当然,除了疗伤养伤这些日常“必修功课”外,冷魅和姜逸尘还是抽出了些功夫,料理了下几日久战来的后事。

    毕竟谁在一团乱糟糟的环境中待着,心里都难舒心。

    在冷魅的陪伴下,姜逸尘找到了薛珍薛宝的遗骸,让兄弟俩得以入土为安。

    虽与薛式兄弟素未谋面,初见便是阴阳两隔,但姜逸尘还是将二人当作了朋友,因为他们是老伯的朋友,也是因为他而牺牲的朋友。

    姜逸尘对兄弟二人的情况不熟,不过他从冷魅口中得知,两兄弟是药谷的得力干将,手脚利落不说,翻山越岭的寻药本事在江湖上数一数二,此次若不是云小白一剑辟出了条捷径来,那么最先寻到谷中的定会是他们。

    老伯已足够精打细算,可惜没能算到云小白竟会横生枝节。

    姜逸尘自然不会将此事归咎于老伯,抑或是云小白,他虽已为兄弟二人手刃仇人,但他也想着欠下药谷诸多情谊,以后只能找机会多多报答了。

    至于其他人等,姜逸尘则是和冷魅将他们堆到坑里一把火烧了。

    人死如灯灭,不论是声名赫赫的十四恶人,还是连名字都不配拥有的死囚,到最后不过是一把火,一撮灰。

    ……

    ……

    谷中无处见春柳,却无碍离别意正浓。

    历经诸多时日,对于阴阳谷外冷魅和姜逸尘心间有着各自的担忧,离去之日终已到来。

    初晨时分,二人打理好包裹便顺着云小白给的出谷图,踏上了重归江湖之路。

    冷魅没有带走阿白,她对阿白是这样告别的:本以为就守着你过日子了,没教你太多本事,让你只学会了睡,但我们人很多时候也都如此,突然间就被抛到了无可依靠的境地中,一切只能靠自己,接下来的猪生,你也得靠自己了,别让我失望。

    姜逸尘在一旁听着也不由感慨,不论是怎样的女子,心中总有十分柔软的一面,这一面不一定会在他人面前表现出来,可在小动物面前总能轻易卸下所有防备毫无保留。

    很幸运能见识到素来以雷厉风行著称的魔宫第一女杀手有此婆婆妈妈,呃,多愁善感的一面。

    像他和阿白间的告别可就爷们多了。

    “嘿哥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在出谷的路上走了两天一夜,他们来到了座石城遗迹。

    石城遗迹规模不大,是个不到百户人家的小村落。

    之所说是遗迹,因为石城不见任何死人枯骨,是座空城,不知当年是因何大变遭了遗弃。

    石城里的房屋及屋内陈设年久失修,粗略判断少说也荒废了百余年之久,常年难见天日下,其余屋内物事腐化衰败没那么厉害,挑挑拣拣还是能找出一二可用之物。

    木屋中那三口大小各异的铁锅陶罐便是冷魅早些时候从这儿辛辛苦苦淘出来的,若没有那些小锅小罐二人嘴中便要少了好多滋味。

    冷魅也曾带着有猎奇心的姜逸尘来过一回,同时也奢望着从中淘出些布匹来,解决当时的燃眉之急,可惜能寻见的布匹无一不在其手中化为无情飞灰。

    ……

    ……

    足足花了五日功夫,二人才终于走出了阴阳谷,再入江湖路。

第四七八章 后会可期

    平海郡,青水镇。

    安平客栈栅栏外,正有二人话别离。

    二人均骑着马,白衣飘飘,头戴帷帽,遮掩得虽较为严实,却也非江湖中的稀有打扮,未惹来过多瞩目。

    也因此若无仔细甄别,甚至分不出二人是男是女。

    二人正是昨日才走出阴阳谷的冷魅和姜逸尘。

    姜逸尘双眼缠布太过惹眼,有心人未尝不会联想到一个多月前发生在百花谷之事,进而猜知其身份招来麻烦,所以在出谷时便简要做了些掩人耳目的准备。

    不论是楚君河的天河剑,还是剑十四的剑,只要是稍有特点易被甄别出原剑主身份的剑,统统被姜逸尘在阴阳谷中挑了个地方埋了。

    现在在他背上的剑,剑柄是木剑柄,剑鞘是木剑鞘,均是他在出谷前赶工出来的,只有剑身是从另一柄剑上移花接木来的,这样的剑在江湖上极为罕有。

    当下他不怕特立独行,就怕太早被识破身份。

    冷魅需要做的伪装便稍微简单些,只要把那两柄寒宫折桂给包裹起来即可,这些她曾经便做得很好,现下依然能做得滴水不漏。

    按说二人既担忧被人发现踪迹,除了低调行事外,自然也当往人少处而行,可却偏偏来到了平海郡中最为人多眼杂的青水镇,所待之处更是常常人满为患的安平客栈。

    只因二人与江湖实在脱离太久,对于现今的江湖情况仅从云小白口中探得寥寥数言,说不上两眼摸黑全然不知,却也是雾里看花毫不真切,只有到最热闹的地方来,才能在最短时间内获知最想要的信息。

    待了一天一夜后,他们便察觉到了这平海郡的诸多不同寻常之处。

    平海郡太过“静悄悄”,似与百花大会开始的前夕如出一辙。

    只是彼时平海郡是笼罩在暴风雨来临之前的紧张氛围中,而现在的平海郡更像是暴风雨过境后,被涤荡过一番的萧条。

    往常安平客栈少有余房,而今至少空了三成。

    往常不远处喧闹的集市,而今少了大半摊贩。

    往常午饭过后,客栈门口依然可见人来人往,此时便只有他们二人。

    两人各凭手段在一日之内探得各自所需,眼下终到了分道扬镳之际。

    正如二人怀揣着各自对于谷外江湖的担忧,踏上出谷之路,二人也将向着更需要他们地方前行。

    毕竟在进入阴阳谷前,他们本非一路同行,在出了阴阳谷后,他们便也穿上了各自曾有的身份,有着各自的责任,有着各自的去向。

    至于未来,总有再见之日吧?

    安平客栈外四通八达,选择的路有很多,只是路的远方在一片氤氤氲氲中,祸福难卜。

    冷魅要去的是黔地西江郡一带,龙多多最近一次出没之地便在那儿。

    冷魅以前的身份是魔宫第一女杀手,即便魔宫已遭覆灭,可只要她和龙多多还活着,那魔宫便是名亡实存。

    冷魅与龙多多的关系超乎帮主帮众,近乎亲情,是以不论龙多多是否是大魔头,她总要找到他,再问问他的决定。

    姜逸尘则是同道义盟在平海郡的主事人街上了头,在表露身份后,对方通过最快的手段帮姜逸尘同老伯一方接上线,姜逸尘将他的情况捎回菊园,午膳前不久菊园方面的回信便到了姜逸尘手中。

    信是老伯亲自执笔,显然对于姜逸尘的回归喜出望外,但老伯并未在信中表达任何关心之情,而是直接给姜逸尘安排了任务。

    老伯要姜逸尘去接两个人,一男一女,一大一小,男的魁梧如山,女的则是个小女孩,并将二人安然带往药谷。

    老伯的安排可谓一举两得,一来既顺了姜逸尘的意,让他去当下最急需人手之处发挥作用,二来在事情完成后,便可在药谷接受进一步治疗。

    昔时葱岭百里部族之人拖了那么长的年岁才得到医治,能痊愈自然得以痊愈,不能痊愈的也强求不得,姜逸尘的双眼已受罪有好些时日,不差这些时间。

    一人将往西南而行,一人则朝东北而去,正好是截然相反的两个方向。

    冷魅先开口道:“我对云小白的允诺完成了。接下来,你自己保重,记得每天按时换药。”

    “嗯,你也要保重。”姜逸尘答应了声,可似乎仍有言语未尽,却不知如何启齿。

    沉默片刻,还是敢在冷魅催促前,鼓足勇气打算说出许久之前便想说的话:“那夜。”

    仅道出两字,便有一只柔荑穿过皂纱按在了他双唇之间。

    他与冷魅都骑在马上,相隔虽不远,然而要将手伸到他嘴边也不免要探身,可见冷魅已猜知他要说什么,而且不希望他说出来。

    只听冷魅道:“那个雨夜之事不必再提,你我之间互不亏欠,你更不需因此觉得对我有什么亏欠。”

    冷魅微微一顿,补充道:“而且你我同是初次,是你而不是那些不堪之徒,我很庆幸。”

    这是二人单独相处这么久以来,首次提及那个雨夜中那个茅屋里发生之事,两人间若无再遇之时,此事便可当作个美丽的梦,可二人缘分未尽,姜逸尘便无法当那夜之事毫不存在。

    但冷魅既有如此说辞,他这大男人再揪着不放则太过矫情了。

    姜逸尘点了点头道:“好。可如果。”

    冷魅截语道:“世上没有如果。”

    话语再次被冷魅无情打断,姜逸尘却丝毫不恼,微微一笑道:“如果有如果。”

    姜逸尘这回只说了个开头,接下来给冷魅自由发挥。

    冷魅沉吟半晌,道:“如果真有一日,你我还能同,同睡在一个屋檐下,那你去哪,我去哪。”

    姜逸尘喜道:“一言为定?”

    相比起姜逸尘的热情,冷魅似未将此当成一回事,道:“一言为定。”

    言毕,本已打算告辞,却突然说道:“我有个兄长。”

    “嗯?”姜逸尘还沉浸在先前的喜悦之中,轻轻应了声,没反应过来。

    冷魅继续道:“我有个兄长,其名冷杉,在朝中身居要职,与江湖间有不少接触,每年都会在六月上旬南下姑苏,于松鹤楼那儿小住十余日。百花大会或者霍家那些事儿你有查不明白之处,便去松鹤楼找他,报我名字即可,他或许能帮上你忙。”

    姜逸尘闻言一惊,冷魅是第一次同他提及兄长之事,这个秘密恐怕也只有龙多多知晓,她对自己可算是掏心掏肺了吧,心下霎时间感慨万千,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只有发自肺腑的“多谢”二字。

    想来冷魅是不求他谢的,可他实在无以为报,忽而想起一事,忙道:“若是碰上龙宫主。”

    这下话头并未被打断,只是姜逸尘转念想到即便与龙多多相遇也指不定谁帮谁,这话便说不下去了。

    冷魅看破不说破,道:“相信你若见着宫主有难也不会袖手旁观的,我也相信宫主很高兴遇见你这师弟。”

    尴尬被化解,姜逸尘只能以笑应之。

    冷魅道:“那么,就此告辞。”

    姜逸尘张了张嘴,却无话出口。

    “还有话说?”冷魅已提起缰绳,见状刻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有些不耐烦,急道,“给你说最后一句话的机会。”

    短暂踌躇后,姜逸尘说道:“离去前,能不能再让我看一眼?”

    出谷前的几日,姜逸尘便屡趁冷魅为他换药之际,微微睁眼意图一睹芳容,奈何换药时木屋中的光线总不够充足,他眼中所能见的只是个模糊虚影。

    尽管如此,他仍很满足,毕竟恢复得虽慢,但总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比起先前朦胧一片好过太多。

    当然,姜逸尘的小动作都未能逃过冷魅法眼。

    某日清晨换药前,冷魅倒是主动给了姜逸尘次机会,将姜逸尘推到了屋外换药,可惜姜逸尘双眼不够争气,三尺外冷魅的清丽面容在其眼中仍是被蒙上了层白纱,徒见其形,难识真容。

    应付了这茬后,冷魅自然没再给姜逸尘得寸进尺的机会,直到今天。

    想起不久前还在阴阳谷中的日子,从方才至今一直心如止水的冷魅终于难在这男子面前继续摆着个冷面孔了,不由好奇道:“这很重要么?”

    姜逸尘肃然道:“重要。”

    冷魅挑了挑眉,锐利的目光透过两层皂纱,将姜逸尘的面部表情尽收眼底,追问道:“真有那么好看?”

    “很好看。”姜逸尘认真地回答着,思绪却飘回了初见冷魅那日,不是那夜的茅屋,而是在栖梧岭时的惊鸿一瞥,似从那天起,这个不一般的女子和其面容便在他脑海中占据了一席之地。

    看着姜逸尘那似乎有些陶醉的面容,两抹红霞在帷帽下一闪而逝,冷魅轻咳了两声,说道:“行,那你可得自己将眼布缠回去。”

    姜逸尘道了句小事儿,便伸手去解眼前“碍事”的布。

    只是下一瞬,他那手便僵住了。

    他听到了身侧远去的马蹄声,还有那股他认为一直存在的淡雅清香。

    姜逸尘怅然一笑,还是解下了眼布,稍稍拨开皂纱,看向远去的一人一马。

    离去的背影已极为模糊,但姜逸尘还是依稀分辨出伊人背对着他遥遥挥手。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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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七九章 不对与对

    白驹镇。

    位于盐城郡最南端,地势平坦低洼,湖荡相连。

    相传千百年前有一将士,身穿盔甲,倒提银枪,骑着白驹,奋勇杀敌至此,白驹停步于河边饮水,通体散发白色光芒,被传作神驹,故此得名。

    传说是否为真暂且不提,而今镇子的布局巧似一匹白驹却是名副其实。

    其时谷雨已过,立夏未至。

    白驹镇中心,也便是“马背”与“马腹”间的中央地带,纵横街道车水马龙,桥上桥下人头攒动,大店小摊生意兴隆,好不热闹。

    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喜滋滋地提前收工回家,只留下一老五少在那分享最后两串糖葫芦。

    一老五少身着打扮虽各有不同,总体而言皆是低调朴素,男子不鲜衣怒马,女子不花枝招展。

    稍有眼力见的江湖人一眼便能看出,此一行乃某个帮派或不世出的宗门长辈带着五个小辈来外出历练。

    六人颇为面生,一方面不易招惹麻烦,另一方面也说明六人籍籍无名。

    至少“云天观”这三字,在江湖上仍鲜有人知。

    这一老五少正是从遥遥苍梧山云天观来的,四长老齐黄肃、七弟子汐微语、九弟子云章、十一弟子云旌、二十三弟子云龙葵,以及齐字辈长老中年纪最轻的,极易被误当作小辈的,八长老齐荒武。

    吃糖时气氛虽轻松祥和,但一老五少出现在此,显然与游山玩水无关,而是带着目的来的。

    “不对,不对,不对。”

    齐黄肃在吞下第二颗糖葫芦后,本要伸手去捋那山羊胡,忽觉指间糖渍粘腻,忙止住了动作,转而连道了三声不对,摇摇头,皱皱眉,又点点头。

    四长老束发戴冠,须发灰白,眉宇宽平,星目灼灼,精神矍铄,平日间看起来颇具亲和力,可一严肃起来亦不乏道骨仙风之相。

    而此时这番做派,却教在旁五人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

    生性活泼洒脱,一笑总是露出俩标志性虎牙的云旌最先凑到四师叔身旁,打趣道:“师叔呀,是两颗不够尝,还是糖葫芦不够香,怎么就不对了?”

    在云旌看来,四师叔不比已故的二师叔和善,却也很少板着脸端着架子,说四师叔馋嘴,这小玩笑自然是开得起的。

    却见齐黄肃闻言眉头一挑,紧跟着衣袖拂动。

    云旌暗道不妙,机警地后退开半步,脑袋跟着往后一缩,满心以为避开了四师叔赏的一头爆栗,眼前一个巴掌已扇到了脸蛋上。

    吃了这一着,云旌顾不得刚才挑衅了师叔的威严,当即便要找师叔讨说法,打人怎能打脸呢?

    一边想着手已摸到了“挨了巴掌”的脸上。

    ——欸,刚刚没有“啪”的一声,好像也不疼,可怎么……

    只一瞬,云旌要与四师叔一决雌雄的汹汹气势便尽数消去,换而代之的,是被师叔糊了一脸糖渍的满腹幽怨。

    看着四师叔撇来的眼神,云旌彻底蔫了,他看懂了。

    ——姜还是老的辣,这亏,得认!

    一旁的云龙葵和汐微语憋着笑意神色古怪,云章却是将刚才一幕从脑中屏去,回到四师叔最开始说的话,问道:“师叔可是发现哪里有古怪了?”

    同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浓眉垂眼,鼻挺嘴宽,可当兄长的,除了年岁身板都要稍长外,行事气度,分寸拿捏,总是恰到好处,让人如沐春风。

    齐黄肃听言便是眉头一舒,捋了捋山羊胡,答道:“人不对。”

    听齐黄肃这么一说,五人都稍稍凑近了些,汐微语和云龙葵也不急于将手中的葫芦串吃完。

    云旌依言往街上,左瞧瞧,右看看,不甘心道:“人?不都是寻常百姓吗?”

    “卖糖葫芦的有问题?”

    汐微语看了看手中的糖葫芦,蹙眉感受身体是否一切如常,却未发现异常。

    齐黄肃不再卖关子,直言道:“不,是人太多了。”

    “多?”云旌又往街上瞥了几眼,还想说些什么。

    齐黄肃已先道:“师叔行走江湖的时间比不过你们,也是第一次离山门这么远,但吃过的米,掉过的须发,可比你们几个小娃儿加起来都多。”

    齐黄肃这小娃儿可是将齐荒武也给算了进去,但众人却面色肃然,丝毫不觉其在倚老卖老,一如山上听其讲学时那般认真。

    “我们可不是白驹镇的生客了,十天前我们便来过,也待了足足三日,彼时可有如此热闹?”

    听到齐黄肃道出了重点,云旌已然正视起这个问题来,道:“师叔是说……”

    齐黄肃却追问道:“近日可有何节日?”

    云旌不假思索道:“没有。”

    齐黄肃道:“当地最近可有庙会举办?”

    云旌沉吟半晌似在思忖,汐微语先答道:“镇上虽有庙会习俗,可时间点不对。”

    齐黄肃道:“不错。此地并非枢纽要道,既无节日,更无庙会,此时断不当有如此多人。事出反常!”

    云章摩挲着下巴,道:“难道,多出来的这些人和我们来意相同?”

    齐黄肃道:“恰恰相反。我们本是来帮忙看前看后的,简而言之便是护送人的,而这些人,除了来看戏的,便是来杀人的。”

    汐微语很清楚他们此来是做什么的,更清楚齐黄肃口中被护被杀的会是什么人。

    这本便是她的提议,两个师叔还有三个师弟师妹们是陪她来的,眼看着将陷他们于更大的危局之中,良心如何能安?还是就此作罢?

    “既是出来历练的,怎可碰上些困难便想着退缩。”见汐微语怔怔出神,齐黄肃一面摇头,一面劝道,“相比起这些,你那如意郎君所要面对的可是千难万阻。”

    汐微语初听言时心中一暖,可后半句话,却让她心下揪得更紧。

    “你若真有心守在他身后,不提拖他后腿,至少决意为他所办之事,无论事成与否,都不能未做先露怯。拿出你原来那份脾性来,小语。”

    齐黄肃看着早已不再扎着双马尾,而是盘起一头长发,许久不再咄咄逼人,反而显得内敛婉约的年轻姑娘,耐心劝诫着。

    云龙葵见师姐近来因心有所忧,本是灵动的眸子满布愁丝,心知师叔虽是好言开解,却怕师姐承受不住,忙挽住师姐的臂弯,道:“师姐放宽心,洛大哥那么能干,一定不会有事的!”

    云旌当即补充道:“对对对,小葵和师叔都说得对,师姐放宽心,那姓洛的不需我们替他操心,我们现在当务之急,该合计合计行动计划是否妥当,还有什么遗漏没有。”

    被身旁这些至亲之人的关爱所保护,陪伴所温暖,鞭策所鼓励,汐微语努力驱散着几日间笼罩在心中的阴霾,虽未能立马一扫颓态,但精气神显然好转了许多。

    汐微语道:“师叔,现在这局面是否和幽京那边的情况有关?”

    齐黄肃捋胡须的手微微一顿,道:“这是自然,江湖与庙堂间那些门道我懂的不多,可这几日我仔细一琢磨,便知其中任何一环都非同小可。”

    汐微语道:“愿听师叔解惑。”

    云章警惕道:“不如换个地方说话?”

    齐黄肃摆了摆手道:“不必,不过老道瞎琢瞎磨,被听去也无妨,且走且看且说吧,莫要张扬即可。”

    众人颔首,同齐黄肃在街道上款款而行,眼观八方,垂耳细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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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八零章 骇人的手

    “一户大地主人家,有地,有牛,有犁。”

    “七八头牛无一不为这地主家勤勤恳恳劳作了十余载。”

    “某一年,当中有头牛崴了脚,再不能耕作,地主家念其多年辛劳,给这头牛换了个单独的牛舍,食物不再那么丰盛了,住的也简陋了些,可终究能安享最后几年好日子。”

    “年复一年,除了下人们还会来喂养这头老牛,主人家似乎已将之给遗忘了。”

    “直到某一天,这头老牛不见了。”

    “地主家很快便发现是有外人打开了牛舍的门,让牛自己离开的。”

    “老牛的脚是否受了伤不重要,老牛能否再为地主家耕作也不重要,因为地主家不缺牛,他们甚至能为这头老牛送终,从始至终都不取老牛身上的肉,却决不会允许这头老牛跑到别户人家去犁田。”

    “即便老牛根本没萌生出这般想法,可只要踏出了地主家的门,那地主家的猜疑或是怒火,终要人去消解去平息。”

    “小洛给老牛安排的路子,多是官道。”

    “多往官道走的好处,便在于车马能长驱而下,并不需太过抛头露面,最大程度上减少被发现的可能。”

    “所以不出四日,老牛一溜烟儿便出了鲁州。”

    “照原先计划,从津州城到药谷,或真用不上一个月。”

    “然而地主家既不是聋子,也不是瞎子,更何况在官道上眼线更不会少,发现老牛跑了,便及时发动各地奴仆去拦老牛。”

    “奴仆们不需动粗,只要打着地主家的旗号,老牛便得乖乖跟着走,否则可不只是锒铛下狱那么简单。”

    “老牛只被请回到鲁州城,而非津州城,住的也是客栈,而非牢狱。”

    “老牛被遗忘多年,除了地主家外,身后哪还有什么照应,可见小洛已提前料见这档子意外,做了些打点。”

    “当然,仅是如此远远不够,小洛终得去幽京去地主家中走上一遭,他不需取得地主家中所有人的信任,不需让地主家中所有人满意,可至少得获取地主家中部分或个别有话语权人的些许支持。”

    “换言之,老牛此次行踪既已暴露,接下来的行程中,可以承担任何被刺杀被抓捕或任何意外而致死的风险,但绝不能让地主家以背叛的罪名堂而皇之地将之论处。”

    “幽京之行,或因老牛而起,却非全然为了老牛,小洛看得很清楚,现如今正是地主家意气风发之时,江湖上任何风吹草动,地主家都不会再如先前视若无睹,而他的一举一动将被各种解读,他要做的是让这些解读不往最坏的方向发展,他可以不被完全理解,不获得太多认同,却一定不能被认为他有任何忤逆地主家的意思,也绝没有犯上作乱的可能。”

    “从老牛被软禁在客栈,到重新上路,仅过了十天。”

    “此前地主家若只有一方针对小洛,小洛只需寻得另一方的认可和支持,若是有两方对小洛有敌意,小洛便需去寻求能在二者间打太极的第三方相助,不论地主家有多少方有意打压小洛,小洛终得获得某一方或是某几方的支持,如此才能在夹缝中求存。”

    “显而易见,小洛成功了,而他做到这步只用十天。”

    “在庙堂之上,江湖草莽的位置并不见得能比平民百姓高出多少,石府更已覆灭多年,小洛此去同那些大人物见上一面都难,更莫说坐下来向那些大人物长篇大论以说服他们,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老道便琢磨不透了,但无需细想亦可知此中艰险九死一生。”

    汐微语五人簇拥着齐黄肃在川流不息的街道上随人潮而动,齐黄肃将其几日来的分析和盘托出娓娓道来,其中的地主家和老牛另有指代,听不懂的只会云里雾里,只有听得懂的才能心知肚明。

    不过诚如齐黄肃所说,其所言无关大碍,便也丝毫不惧隔墙之耳。

    “谢谢四师叔。”

    汐微语心知四师叔费了如此多口舌无不是为了开解她,让她明白洛飘零一直都是行走在刀尖之上,与其增添全无益处的担心,不如着眼当下帮洛飘零解决些她所力所能及之事。

    齐黄肃捋着山羊胡,老怀甚慰地笑着摇头道:“自家人何必言谢。不过话说回来,起初,我也以为小洛同意你介入此事,多少有些敷衍的意思。”

    云旌略生恼意,插嘴道:“那现在呢?”

    齐黄肃道:“现在看来,却是他防备不时之需的后手保障,北边他有更多麻烦要摆平,南面亦需不少人手才足够保障万无一失。”

    齐黄肃顿了顿,感慨道:“这孩子所谋之深,所虑之远,所思之缜密,实所老道生平仅见。”

    “小语你选择跟了他,今后的不幸或大过有幸。”后半句话齐黄肃未说出口,只在心中暗叹。

    “切。”云旌小声嘀咕着,自打来到江湖上历练,诸多关乎洛飘零的传闻便甚嚣尘上,直至上月百花大会后风向才有了偏转,可作为铁骨铮铮的云天观年轻一辈,尽管心底里服气,嘴上却不能认怂。

    齐黄肃闻声斜睨了云旌一眼,淡然一笑,并无出手教训的意思,从小看到大的孩子他怎会不知其脾性。

    反倒是走得离云旌近的云章拍了弟弟一脑袋,云旌回头怒目而视,正要斥责兄长几句。

    云章却丝毫不给弟弟机会,抢先开了口道:“诚如四师叔所言,十日前我们所需做的,便是看着那头老牛能从这盐城郡白驹镇安然无恙地走到东亭郡草堰镇,我等只需暗中相随,不必现身相见。可这十日间,已足够地主家或是其他方在此路途中排布太多手段。想必今日一到客栈,四师叔便让我们出来街上走走,也不只是逛街散心这么简单吧。”

    把四师叔拉作掩护,云旌也再不敢闹腾。

    齐黄肃并非好面子的人,捋着胡须,如实道:“嘿嘿,师叔原先委实没有太多打算,现下既然发现了异常,不如趁着天色未晚,多走走看看吧。”

    众人闻言并无异议,十日前来到白驹镇,他们便本着做事负责的态度将镇里镇外大致情况摸清楚,眼下还需警惕的,除了那些地僻人稀的阴暗角落外,还有街道上、店铺里、摊贩间各色各类的人。

    普普通通、平平无奇的人总难让人多观望上两眼,而危险往往便隐藏其间。

    可这并不意味着,美丽的,脱俗的,夺人眼球的人不可怕。

    云龙葵那清澈空明的双瞳已在十余步远一摊位上停留了许久,一年有余的江湖历练并没让其眼中沾染上多少尘埃,她的思维虽活泛了许多,可仍旧是个单纯活泼的女孩。

    她拉了拉汐微语的衣袖,抬手向其指明了那处摊位,便缩回手以防碍着其他行人,兴奋道:“师姐师姐,你看那儿,那个大姐姐绣的香囊袋好漂亮,我们过去看看。”

    汐微语怎会拒绝师妹的提议,立马道:“行,那过去瞅瞅,喜欢的话买个挂着。”

    师姐师妹安好便是晴天,余下四个大男人自不会拂了俩姐妹之意,跟着往那处摊位走去。

    行人来来去去,寥寥十余步的距离,众人一时间竟未能走近,仅依稀看清了让俩姐妹都来兴致的摊位是何状况。

    只见那摊位上是个顶着一头单螺髻,杏眼桃腮,右眼角下有颗泪痣,肤白胜雪的高挑细瘦女子。

    之所以说高挑,只因此女屈腿端坐在小马扎上,身姿仍显得极为颀长。

    之所以说细瘦,因为那玄色长裙下,其腰身之细尚不及寻常女子并拢的双臂,而其胸前也略输波澜。

    玄裙女子约莫已过了不惑之年,相貌算得上是中等姿色,可最令人瞩目的莫过于那双手。

    那双手太过纤细,太过修长,以致于配上那雪白的肤色,看起来便状若无皮,徒有白骨!

    稍显可怖骇人的手指间夹着四根绣花针,绣花针针鼻处穿有不同颜色的丝线。

    一个个香囊袋,从简单的各色绸缎开始被织就起来,再添上花边,点缀纹理,最后在正中处绣上形态各异活灵活现的生肖,可谓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好一会儿功夫,六人才凑近到摊位前。

    汐微语和云龙葵同围在摊位上的行人游客看得津津有味,已然迫不及待地要跟着掏腰包。

    便是默默跟在二人身后当护花使者的齐黄肃、云章、云旌见状也不禁赞叹神乎其技。

    唯有一直默不作声的齐荒武眉头一皱,神色渐趋凝重。

第四八一章 多余的人

    二女各买个香囊后,一老五少便离了那摊位,往前行去。

    刚刚摊位前,齐荒武站在最外端,此时便走在了最前头。

    齐荒武生得人高马大,皮肤黝黑,自一年多前随着汐微语、云章几个小辈同行历练后,越发沾染上了江湖气,用金缕发箍替代了束冠,一头浓密却蓬松的长发轻易迎风而立,总会再将他拔高几分。

    浑身上下全无道家气质,反而更像个佛门头陀。

    只是这个身躯魁梧如山的头陀,偏生长着一副清秀而憨厚的面庞,喜怒易行于色。

    也因此总教人极易将之看低一筹,极易对其放松警惕。

    只有亲近之人才知这头猛虎看似张扬狂放,实则能在每朵艳丽的蔷薇前,保持足够的耐心,去捕捉出其中蕴藏着的危险杀机。

    六人看似漫无目的地前行,直至一处同样围了不少人的吹糖人摊位才停了下来。

    齐荒武为他们一行人挑的站位极为讲究,既能观赏到吹糖人的技艺,稍稍侧身往来路上回看,恰还能瞥见那香囊摊位处的场景。

    齐黄肃漫不经心地笑道:“看来师弟对女孩家的玩意儿很感兴趣?”

    齐荒武没有否认,道:“嗯,太快了,那双手。”

    齐黄肃一捋胡须,回想着方才所见情形,道:“一面绣着香囊,一面招呼客人收付银两,摊位上的香囊袋接连被买走,却始终保持着摆放有十二个,正好每个生肖一个。”

    齐荒武道:“即便一直盯着她的手不放,也看不出她绣得有多快,可只要摊位上一种生肖的香囊袋被买走,转眼间她就能将那种生肖的香囊袋再给补上。”

    齐黄肃疑惑道:“障眼法?”

    说完自己也连连摇头。

    俩丫头手上那绣工精致的香囊袋做不得假。

    上头生肖的姿态更是照她们个人之意所绣,绝非事先备好的。

    听着俩师叔的对话,云章也发现了问题所在,道:“双手四根绣花针,寻常女子很难驾驭。”

    玄裙女子。

    绣花的手。

    酣睡巨汉。

    将适才所见一幕幕画面在脑海中打碎重整,齐荒武环抱双臂,微微颔首肯定道:“那双手还能驾驭更多根针。”

    此话一出,众人心下都有种不祥的预感,近乎是屏息候着齐荒武接下来的分析。

    “小语,我记得你曾说过,江湖十四恶人实际上并不只有十四个人?”

    汐微语闻言一滞,水灵的眸子似被针扎了般,连眨数下,每眨一次,眼中惧意便添上一分。

    然而,片刻之后,不知从何而来的倔强便将那些惧意一扫而空。

    汐微语这番情绪波动,来得快,去得也快。

    外人见之或不以为意,旁侧五人则看在眼里,疼在心中。

    一年半载前云天观濒临覆灭的场景于六人而言仍历历在目,经历了更多关联之事的汐微语无疑是整个云天观中陷入自责最深之人。

    那段经历对于当时总是养尊处优的小魔女来说,心灵冲击之甚前所未有。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时间未能淡化汐微语关于那段经历的记忆。

    是以来到江湖上历练后,汐微雨尤其关注当初意图对她和云天观不利的几类人。

    当中便包括了神鞭沈卞所代表的一类人,十四恶人。

    江湖险恶,作恶多端之人数不胜数,十四恶人之所以能被冠以此称谓,令人闻而丧胆,谈而色变,除了他们所犯下的累累恶行外,自也因为他们无一不是武功高强之辈。

    十四恶人所指确为十四个恶人,却不止十四个人。

    只因有个恶人身畔总会有另一人相随,形影不离。

    众人顺着齐荒武的视线再次看向那香囊摊位。

    只见摊位正后方一丈远处,有个被蒲扇遮住大半面庞的巨汉横躺在地,张着嘴呼呼大睡。

    若非观察仔细,恐怕只会将之当作无所事事之辈,而不会与前头的玄裙女子联系在一起。

    汐微语缓过了神,道:“十四恶人有十五个,因为织女的身边总会有牛郎。”

    十四恶人武功高强,故而目中无人,加上古怪的脾性,多是独来独往,神出鬼没,许多江湖人只闻其名,不识其面。

    当他们未展露出异于常人之处,混迹在街头巷尾中,委实难被辨识出来。

    齐荒武之所以能确认二人的身份,除却二者特征外,便是他已肯定十日之前,哪怕七日之前,他们都未曾在街上见到过当场绣香囊的摊位!

    云龙葵显然被十四恶人之名吓得不轻,手中木签上的最后一颗糖葫芦无心吃下,讷讷道:“他们为何会到这儿来?”

    没有人回答她,事实上云龙葵自己心中也有了答案。

    织女牛郎当然不会无缘无故跑来卖香囊,不过是以此消磨时间。

    恶人之所以为恶,无外乎利与欲二字。

    没有请不动的大佛,只有未能切中对方要害的利欲,沈卞同风流子冒险入苍梧山便是个很好的例子。

    一时间,一老五少心下愁云密布。

    织女牛郎出现在此,他们六人未尝不能一战。

    只是既有人能请来十四恶人,是否也意味着会将有更多强者云集?

    ……

    ……

    竹林中。

    一人一马徐徐北行。

    受累于未痊愈的双眼,姜逸尘的行进速度算不得快。

    综合老伯信中所言,以及从道义盟平海郡主事人那获知的信息,他要接应的牛家父女,于大半月前从津州城启程南下药谷,在鲁州出现了些波折,滞留至昨日才重新上路。

    他从平海郡出发,过个东亭郡,便是接应地盐城郡。

    至少可提前对方半日功夫抵达目的地白驹镇,去具体熟悉当地情况。

    预先筹谋,提前准备,已成了姜逸尘的习惯。

    以他对老伯的了解,老伯决不会无的放矢地让他去瞎凑热闹,既然让他前去接应人,势必人尽其用。

    但他更清楚自己是“多余之人”,或者说他是计划之外的保障。

    此事主导方为听雨阁,道义盟更多是配合,洛飘零的安排和布局从不可小觑,可老伯依然加倍小心,想必此中将遭受不小的阻力。

    阻力来源不需姜逸尘现在去深究。

    他该关心的是阻力将出现在何处。

    从朝廷对于此事的反应来看,阻力只能出现在朝廷看不到的地方,否则便是和朝廷做对。

    那么何处是朝廷看不到的地方?

    或者是朝廷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地方?

    百花大会之后,朝廷扬眉吐气,但各地兵力配制却难无中生有,地方掌控力极其有限,这也是为何朝廷未趁势打压各大江湖势力的缘由。

    就平海郡而言,其地域之广,以前朝廷管不来便不管,现今纵有精兵驻扎仍难震慑住全郡。

    若要出手相阻牛家父女去路,平海郡本再适合不过。

    然则平海郡相去江宁郡不远,江宁郡是听雨阁和道义盟的大本营,在朝廷虎视眈眈之下,将手伸出太远,乃至大动干戈,必犯朝廷忌讳,可稍稍探身扫扫门前雪并不为过。

    是以平海郡那段路程虽有五十余里地,说来不短,却可平平安安。

    平海郡以北,是东亭郡,再往北行,即盐城郡。

    东亭郡和盐城郡两郡地域相加都抵不上偌大个平海郡。

    衙门兵力配制亦半斤八两,管束住各自属地的西溪镇和亭湖镇绰绰有余,却难顾及整个郡。

    从盐城郡最南端的白驹镇,到东亭郡最北端的草堰镇,便是朝廷所照看不到的空缺。

    这段空缺很小,短短三十里路只是整个中州的九牛一毛。

    这段空缺很大,三十里路足矣吞没上百条性命!

    最大的阻力便将在此出现。

    一路行来,姜逸尘已理通其中关键,心情便要轻松些,以致还有闲情逸致在这竹林中漫步。

    忽而,前方竹林中,狂风大作,鸟兽惊散。

    坐下马匹非但止步不前,反而扭头欲走。

    姜逸尘轻抚着马颈也难令之安分下来。

    猛然间,连他都觉得呼吸一窒!

第四八二章 抱刀的人

    仿佛江河中的游鱼一头扎入了冻湖,顺水而行的快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极尽压迫的束缚感。

    数息功夫,狂风已席卷而来,险些将姜逸尘头上的帷帽掀飞。

    须臾间,狂风绕背,似多出了双无形的手在推压他。

    姜逸尘感受尚且如此,胯下的黄鬃马亦然。

    黄鬃马不由自主地向前踏出几步。

    越往前,背后的推压劲道越大,空气则越来越稀薄。

    一人一马好似坠入了海中漩涡,正被往危险中心拉扯。

    感受到黄鬃马浑身战栗不止却无可奈何,姜逸尘真气大放,轻易从狂风中破开道逆流,紧扯缰绳朝后拉去,急命马儿调转过身来,一夹马腹,纵马疾驰。

    直至跑出百余步远,黄鬃马才停了下来,气喘吁吁心有余悸地回看向“死里逃生”之处。

    姜逸尘无奈一笑,拍了拍黄鬃马马颈,以示安抚。

    这匹从青水镇驿站租来的黄鬃马年少力壮耐力强,就是胆子小了些。

    身后那阵狂风骤起骤歇,左右不出三十息功夫,虽诡异无比,却对姜逸尘造不成任何威胁,可对黄鬃马来说便似陷入泥沼般不可挣脱,即便只是短时间内不得呼吸,也与从鬼门关上走一遭无异。

    待黄鬃马好容易平复了心绪,姜逸尘这才重新哄其上路。

    黄鬃马走得慢了许多,每往前一步都如履薄冰,惴惴不安。

    姜逸尘也不催促,竟是在感悟着那怪异狂风散去后的天地气息变化。

    狂风不会无由而起,先前行路间,姜逸尘没有察觉到任何起风之兆。

    很显然,这阵狂风是因人而起的,有人搅动了天地气息的变化!

    偌大竹林中,另有他人本不足为奇。

    可此竹林偏离大道官道,鲜有人会择为途径之路,那么会出现在这的理当是当地村民。

    寻常百姓能制造出如此妖风?

    姜逸尘不以为然。

    刚刚那阵狂风中,杀伐之意凌冽,隐约可辨出其间刀意。

    那么此人自当是个刀客了。

    自己刚从阴阳谷出来不久,还不至于这么快便被盯上。

    难不成是偶遇了什么隐士高徒,或是名不见经传的苦修者?

    联想到曾在晋州城中有过一番暗中较量的所谓天行宫高徒,姜逸尘只能做此推断。

    至少他能肯定,此人暂时不会是敌人。

    毕竟以他的感知,对方对于天地自然之力的运用还不及他醇熟,本当限定在一定范围内的龙卷刀罡失了掌控,不断外延扩散,以致徒有狂风乱作,而无任何刀罡威势。

    心有定数后,姜逸尘便不再忧虑过多,重新驱马上路,顺道细细体味起那还未散尽的刀意。

    自阴阳谷中顿悟《无相坐忘心法》的入门之法后,姜逸尘获益良多,不止于该功法上的修习进境,对于天地自然之力的掌控与运用,也有了更深层次的认知。

    习武近二十载,不论是被面传口授的,抑或是耳闻眼见的,只有将天地自然之力吸纳入体,炼化为内力,成为自有之物,才可任由己用。

    换言之,天地自然之力乃习武者内力之源。

    而谷中际遇无疑为姜逸尘打开了一扇新大门。

    人生于自然,也与自然相通,既能化天地自然之力为己用,未尝不可凭自身之力去调动天地自然之力。

    此中分别好比弓箭和弩箭。

    在材质相同的情况下,弓箭之势全仗臂力,而弩箭靠弩机发射之余,另可借臂力或其他外力张弦,不论是射程或是杀伤力都要高于弓箭。

    事实上姜逸尘曾不止一次见识过这扇新大门之后的世界。

    琴、封辰、花太香、宁逍遥,甚至是楚君河,都在那扇新大门门后留有足迹。

    琴在这些人中最为特别,以音律入道,借弦扰人心弦,拨动天地,姜逸尘初见这等手段时,以为此乃音律中的琴艺大道,与剑道及其他武学并非一途,现在想来方知,在内力之外更借琴弦琴音为媒,是为沟通天地自然之力的捷径,无怪乎指尖之下得以乱云。

    封辰分别同花太香、宁逍遥二人夺天地造化的巅峰较量,姜逸尘作壁上观,未能身临其境,不得切身体会,徒有赞叹,不存妄想。

    至于楚君河,其在与莫殇一战中施展的九天银河式倒让姜逸尘颇感惊艳,可惜强弩之末强借天地之力功败垂成,哭娘子那番评判他也未能参悟,错过了早些时日踏足新领域之机。

    真正帮姜逸尘触及这扇新大门的是剑十四。

    诚如冷魅所言,剑十四以气御剑,等同于以自身内力调动天地之力,再凭之助自身御剑,在当世情况下可谓舍本逐末误入歧途,可若无剑十四等不甘人后另辟蹊径的开拓者珠玉在前,姜逸尘这末学后进也难有入道之日。

    毫无疑问这些江湖前辈或直接或间接成为了姜逸尘的引路人,但此路虚实难辨,崎岖难行,若不得要领,终难有所成。

    而《无相坐忘心法》便是姜逸尘在此路上披荆斩棘前行的利器。

    当然,这柄利器并不容易掌握,君不见司徒钟、丈三以及无相门一众门人都不得其法,没能将自家功法发挥出应有效用,便是姜逸尘自己在三四年间也未有寸进。

    就不知姜逸尘所素未谋面的无相门三个掌门在此路上的造诣如何,只是不论如何,孤氏三兄弟他这辈子恐怕都无缘再见了。

    经此一事,也让姜逸尘更加肯定了《无相坐忘心法》与《逍遥诀》间的牵连,若时光回溯千百载,能将《逍遥诀》修至大成者,或难御剑飞天,可势必睥睨四方,无不可往。

    自己会否有朝一日,再上层楼,再上层楼,一见那逍遥天地的境界呢?

    江湖,江湖,讨一口饭吃是江湖,登临绝颠手摘星辰亦是江湖,纵然姜逸尘对名利二字无甚渴求,然而对那番神妙境界无不神往。

    正当姜逸尘心念松弛之际,忽感侧前方一道气浪威压穿竹破空而来!

    那是一道劲气外放的杀意!

    那杀意如一柄刀!

    一柄能破开寂寂寒江,将明月心劈成两半的刀!

    只是杀意,而非杀招,骇人尚可,难以伤人。

    但其势汹汹,若稍逊胆色,亦有肝胆俱裂之险。

    然,姜逸尘毫不为所动。

    任凭气浪带起的劲风吹得皂巾直接贴附在其面庞上,仍是轻甩着缰绳,御马前行。

    杀意持续依旧。

    对方没有多余动作。

    姜逸尘亦无更多反应。

    只是他受得了,黄鬃马却再次被吓得心神不宁,身躯僵硬,不住地发出嘶嘶低鸣。

    姜逸尘只得轻抚其脖颈,令其舒缓心神。

    哪知黄鬃马误以为得了指令赶紧撤离此地,如蒙大赦般甩开腿逃命!

    座上的姜逸尘苦笑不得,却也任由之去了。

    先前那一瞬的试探是相互的。

    对方在试探他的胆魄和底气。

    他也在感受着对方修为深浅。

    从爆发出的劲气判断,此人功力之深不弱于他。

    谈及功力深浅,舞剑坪上与夜殇对战之时,正值姜逸尘之巅峰。

    彼时水、木两门功法圆满,虽仅是下乘法门,但属性相生,另有不小提升,而上乘功法阴风功突破第八重,更将其功力生生拔高了偌大一个层次,加之阴风功与霜雪真气间千丝万缕的联系,换以量计,姜逸尘的功力修为当是两艘中船、一艘小船满载。

    当下阴风功虽再有进益,可同易无生一战,临阵强行散功尽管不影响未来修炼,可那一着还是亏空了身子,能稳住阴风功当前境界,同时敲开无相坐忘心法修炼之门已极为不易,如今差圆满还有半步之遥。

    而无相坐忘心法虽被传有上乘心法潜质,可对初习者而言,到底还只算是门中乘功法,姜逸尘只修炼到下层,合着霜雪真气未变,换以量计,他当下的功力修为是两艘中船九成满和一艘小船满载。

    当然这均是大致估量,每个人的功法修炼不尽相同,无法像市场买菜切肉一般定能给出个准确斤两。

    稍加推算,姜逸尘估摸着那刀客修为还要更胜自己巅峰时期一筹,只是一时难在脑海中搜寻出具备那般杀伐刀意可能对应之人。

    然而,黄鬃马可不管三七二十一,马不停蹄地飞驰出了竹林。

    姜逸尘再度苦笑,适才他若能猜出对方身份,推断出对方去向恰与自己相同的话,说不得他也会拔剑相向,在此先解决一个可能的强敌。

    可如今反倒是确定对方身份存疑,他不能冒然动手,只能希冀对方是友非敌,或是毫不相干之人了。

    ……

    ……

    看着那一人一马渐行渐远。

    竹林中的抱刀男子目露古怪之色。

    男子不到四十岁光景,身躯壮实,倒勾眉,目如虎,扮相却难一言概之。

    说其衣冠楚楚,可腮边偏生有着密密麻麻长短不一的胡茬,破为不整。

    说其不修边幅,却也非衣衫褴褛之辈。

    抱在胸前的刀,宽比胸膛。

    刀不在鞘中,却包裹在早已沾灰惹尘的白布上。

    区区白布却能藏住刀芒,若非刀是钝刀,布便不是凡布。

    半晌之后,抱刀男子才垂首摇头嘟囔了句,“真像个娘们儿。”

    见天色已然不早。

    便也往竹林外走去,而他的去向,赫然便与姜逸尘相同!

第四八三章 闻风而动

    翌日初晨,草堰镇。

    尽管天色尚早,整个小镇已然活络了起来。

    镇北面,一条十丈长、南北向的街道上,东侧只落了间客栈和当铺,西侧则是一棵上百年的大榕树。

    榕树下已摆上了三个早点摊,迎接着往来顾客。

    姜逸尘结清了一晚住宿的银两,走出客栈。

    从平海郡一路行来,他鲜少走官道大道,多挑小路捷径而行,一来是图个清静,降低被认出的可能,二来他尚不能清晰视物,生怕因此耽搁行程。

    离目的地距离越近,他反而只能往人越多的道走。

    以便观察还有多少人会闻风而来。

    就初步观察结果而言,形势实不容乐观。

    昨日出了竹林后,来往草堰镇的路上,姜逸尘先后遇上了五批同往北上的人马,多是三两成群,共十五人。

    镇上三家客栈,二十间客房只余三。

    以每间客房住三人计,即便都住满,拢共不过六十人。

    人数算不得多,也无法确定这些人将去往何处,所去为何,但结合近日偏为静默无声的江湖大局来说,已算是不小的动静。

    然而,就当下这般景况,已得来不易。

    姜逸尘很清楚,这是洛飘零以自身行踪暴露为代价换来的。

    百花大会一场血雨腥风后,整个江湖的注意力被打散了,可没人会忘了洛飘零窃取少林金印、巽风谷计杀武林同道、天涯小镇软禁同盟那一项项惊天罪名尚未洗清。

    在江宁郡,纵然道义盟日渐式微仍轻易难撼,加之听雨阁亦非昔时寥寥十余人的小帮派,暂无人会大动干戈地找洛飘零麻烦。

    可当洛飘零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津州城请将出山,更堂而皇之地现身幽京操控千里之隔的鲁州城事宜,整个武林大感惊骇之余,仿若嗅到了血腥味的群鲨,按捺一时的生气再次躁动不安。

    恐怕便是连朝廷中的势力也只是在明面上不刻意去为难洛飘零,将计划置于暗中执行。

    相比牛家父女南下之途,洛飘零等人的归程无疑将更为凶险。

    于情于理,姜逸尘都无法对听雨阁之事置之不理,可在他未做好充分准备前,或是双眼彻底复明,或是无相坐忘心法进阶上层,也只能抛诸脑后。

    姜逸尘寻着味儿,缓步至客栈对面。

    这客栈是镇上一个独身老丈将自家房屋稍作改造后倒腾出来的,都没个像样的客栈名。

    装下三间客房后,余下空间只够老丈一人生活起居用。

    三家客栈中也便是这家规模最小布置最简单,除了提供住宿外,再无其他服务。

    姜逸尘之所以挑这儿住,倒不是贪便宜,毕竟在阴阳谷时那么多人可都不是两手空空来的,他和冷魅出谷后便各自分了不少银两银票,挑这住只因昨儿到镇上后这儿还空有两间客房,再者这里也方便出镇。

    来到榕树下,姜逸尘在一对夫妻经营的早点摊处,挑了个位置落座。

    姜逸尘素来胃口不大,大清早的更吃不了太多,简单点了个烧饼,要了碗豆浆,糖加三小勺,即打算这般解决早膳。

    而后他便要花一日功夫,将草堰镇至白驹镇这三十里路好好走上一番。

    瞅瞅哪边有捷径,哪儿可蔽身,哪处易埋伏。

    唯一不方便之处便是他这双眼睛。

    他的双眼得时刻保持用药,频繁用眼会否耽误恢复不知,但双眼疲累却无可避免。

    加上他这一身行头,路上行探查之事极易显得鬼祟,招人耳目。

    正当姜逸尘咬下第二口烧饼,心下发愁之际,便听到浑浊低沉的“嗬”声在半丈之遥响起。

    只嗬一声再无下文。

    姜逸尘却听出了“这么巧”的意味。

    发声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昨日竹林中那个冲他施放杀意的人。

    数息间,那人已走到姜逸尘身旁的空桌坐下,吆喝着摊主夫妻上菜。

    昨儿二人相去少说十几丈距离,更隔着竹林,姜逸尘自然不知对方是啥模样,但这会儿功夫,足矣让他将对方体态相貌在脑海中勾勒出三四成。

    而搁刀的声响,则印证了对方是刀客的事实。

    最让姜逸尘感到讶异的莫过于这刀客也是从对面客栈走来的。

    这么说……

    还真是巧!

    只是这刀客食量实在不是他能比拟的,两碗皮蛋瘦肉粥,三张烧饼,四个肉包。

    想来如果这早点摊还卖牛肉的话,对方也会来上十盘八盘吧。

    姜逸尘吞下了口中烧饼,喝了口豆浆,接着啃第三口烧饼。

    甭管有多感慨,多惊讶,他都能很好地掩饰住自己的心绪。

    而且他帷帽都没摘,就算对方有暇盯着他看,也没法从他身上瞧出花来。

    然而,未等姜逸尘将第三口烧饼撕下来,又有一人走近。

    来人脚步轻盈且细腻,体态较为矮瘦,身上散发着一股不易觉察的檀香。

    来人很快开了口,问道:“我能坐这么?”

    声音极为轻细而模糊,似有块布遮挡着嘴。

    若非姜逸尘听觉已打磨得尤为敏锐,还真难听清来人所言。

    姜逸尘倒没意外此人会问自己,这对夫妻的摊子只摆了三张桌子,最右面一张早有三人围坐着用膳,他坐的是最左面桌子,中间桌虽也只有刀客一人,可其身躯要魁梧不少,一人恐怕便占去大半张桌子,新来的顾客稍加打量,大多都会挑宽敞些的位置坐。

    姜逸尘点了点头没应声,帷帽跟着前后轻摇。

    矮瘦之人见状没再客气,自顾自地在姜逸尘右手边坐下,将已付完账的一盘包子搁桌上,挨个吃起来。

    姜逸尘一面暗自苦笑都是能吃的主儿,一面却略感疑惑。

    这人就么干吃包子,不喝豆浆,不配稀饭,不怕噎着,吞不下?

    心中疑惑未有着落,却听得边上的刀客咕哝道:“怪哉怪哉,有人戴着帷帽吃饭,还有人吃东西都不摘口罩,是有多见不得人,个个都像娘们儿。”

    刀客声音不大,姜逸尘倒听得一字未落,皂纱下犹在啃烧饼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

    矮瘦之人显然也很能沉得住气,对于刀客的讥讽浑不在意,继续鼓动着腮帮子咀嚼包子。

    直至咽下第二个包子,矮瘦之人才轻轻呼出口气,接下来竟是从腰间拆下酒囊,拔出酒囊塞,将酒囊口塞入口罩下,仰起头囫囵灌着酒。

    听到酒囊塞被拔开的声音,姜逸尘先前的不解便荡然无存,合着人家是自带酒水呢。

    不对!

    这味道……

    压根不是什么酒水!

    尽管面上不动声色,姜逸尘心中已蓦然巨浪滔天。

    他一时心念电转,将一个个碎片化信息都粘合到了一起。

    身形矮瘦,檀香味,发声轻细,口罩,以及酒囊。

    檀香味虽淡,却总能掩盖些其他味道,比如血的腥味。

    发声轻细,只因其人声线阴柔有如女子,唯有轻声细语才不好教人察觉。

    吃东西都不去摘口罩,则说明其人嘴很特殊,极具辨识度。

    至于酒囊当中,装的既不是水,也不是茶,更非酒,而是鲜血!

    江湖十四恶人中,有一人喜啖人肉,一人好吸人血,虽不聚在一处,却被并称为血肉双屠。

    肉屠余大嘴在多年前已命丧冷魅之手。

    血屠顾烨,生来病体缠身,父母为之求医问药奔走多年无果反积劳成疾而早逝,其意外得一血炼之法自救,却也因这邪祟之法走上为恶之道。

    顾烨身躯矮瘦,樱桃小嘴,声色阴柔,若非还有大半男子之相,已同女儿家无异。

    其武力高强,技法诡谲难测,在十四恶人全存之时,实力可列第四。

    姜逸尘狠狠咽下最后一口烧饼,心下警兆大作:他来干什么?

    不消片刻,姜逸尘便得到了答案,因诡毒功法之故,顾烨常需饮食鲜血维持身体常态,而这鲜血来源以年少女童为佳!

    牛家父女!

    姜逸尘稳稳当当地端起了碗,绕过皂纱,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豆浆。

    心中却在盘算着当下出手,一击将顾烨毙命的胜算。

    要杀顾烨不仅需要出其不意,还要拿出最强一击。

    当下姜逸尘的最强杀招自然与调动天地之力相关。

    只是,他这以气调动天地之力化剑万千的速度仍不够快。

    与易无生一战,若非其自觉胜券在握,有所疏忽,已然孤注一掷的姜逸尘,最有可能出现的结果是被极限反杀。

    易无生曾经在十四恶人中的最高排名不过第六,纵使时过境迁,要拿对付易无生的招数奇袭顾烨,单从速度而言,还远远不够。

    有何提快的方法?

    姜逸尘思绪未定,碗中豆浆已将见底。

    突有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南向北,由远及近。

    这队人马约莫有十人,恰好也在大榕树边勒马停步!

    只听马上一年轻人的声音道:“赶了几天路,总算快到了。看这摊儿早点的卖相不错,大伙儿下马歇个脚,好好吃一顿再上路。”

    “好的,公子。”立即有人接茬,而后向着身后一众人高声道,“下马,吃个早饭再走。”

    众人齐声应是,纷纷下马。

    还有公子哥儿来趟这浑水?

第四八四章 吾名梁蒙

    只言片语间,姜逸尘已判断出这行人来意,心下一阵唏嘘。

    知晓此时并非出手良机,只得将击杀顾烨的念头暂搁一旁。

    姜逸尘有心安分些,整个早点摊却喧闹了起来。

    正是刚来的十人惹出的动静。

    这行人一路风尘仆仆,既下了马来吃早饭,便想着好好歇歇放松下。

    而他们挑的早点摊好巧不巧便与姜逸尘相同。

    于是,便出现了不可避免的矛盾——人多,位子少。

    这伙人俨然是在平日间作威作福惯了,仗着人多势众,便打算将还在用膳的顾客给打发走。

    那仨寻常百姓见对方来势汹汹,自然避之不及,赶忙将余下未吃完的早饭胡乱扒拉入嘴,或是干脆拿着东西躲一旁去吃。

    空出来的第一桌,理所当然是给那位公子哥用。

    可惜剩下两桌的三个人却不怎么有眼色。

    九名随从稍稍打量了一番三人。

    见得其中两人打扮得遮遮掩掩,一时看不出深浅。

    倒是中间一人块头大,看起来要老实些。

    九名随从简单一合计便决定先将之赶走。

    哪知这人也不是好欺负的主儿。

    “噗呸!”

    只听刀客朝边上吐了口唾沫,而后清了清嗓子,鄙夷道:“怎么?你们这一来让老子嚼了一嘴灰,老子都没嚷嚷,还要老子给你们腾地方?吃个早饭罢了,摆什么谱?站着吃不乐意,上马吃呗!都跟娘们儿似的,矫情!”

    起初刀客还说得句句在理振振有辞,九名随从听了甚至觉得有些挂不住脸,进退维谷,可这最后一句转折反而直接点燃了他们的火气。

    九名随从朝那公子哥看了眼,得到默许后,齐齐抽刀拔剑攻向刀客。

    刀客横眉一竖,有些悻悻然地看着还未吃完的粥和包子,一掌猛然拍落在桌面上。

    木桌上的碗、盘子、勺子、食物,还有那把被白布包裹着的刀,纹丝未动。

    朝街道一侧的木桌边缘却迸发出一股磅礴劲气,如一柄出鞘的刀,向九人拦腰砍去!

    嘭!

    冲在最前的数人被这劲气轰退近半丈远!

    或摔个五仰八叉,或撞倒了身后跟来的同伴。

    场间顿时一片哀嚎惨呼!

    却又教人觉得滑稽可笑。

    显然,刀客下手不重,只是很纯粹地教训了下这伙人。

    或是心存顾忌,或是觉得这九人压根不配他认真对待。

    狗不配打,便一脚撂翻,可不知主人做何感想?

    狗主人果然没让刀客久等,很快便做出了反应。

    只听呛啷一声脆响,紧接着一阵虎啸龙吟,身着黄衫头戴金纹黑冕的公子哥已离了座位拔剑出招!

    从那柄金灿灿的宝剑,到那一身金贵华福,再到那金芒耀目的攻势,黄衫公子恍若挣脱开尘世束缚,横空而出的曜日光芒万丈。

    惹人瞩目,偏又让人难以直视而自惭形秽。

    黄衫公子和刀客间的距离本不过一张桌子,顶多半丈距离,可这一剑却似猛虎出笼,又如烛龙岀渊,裹挟着焚尽山河苍野的狂肆和暴戾遥遥刺来!

    一剑崩散了桌椅,轰碎了盆碗,刮起沙飞石走,直取刀客面门!

    若无意外,刀客那脑门眨眼间便将成为颗爆裂的西瓜。

    却见刀客坐在原位岿然不动,桌面上的刀一个翻转来到他手间。

    那刀刀身极宽,没有鞘,裹着白布。

    现在去拆白布为时已晚,当然刀客也不会做此多余之事,只是横刀面前,以极尽朴实甚至不成招的招式,去拦来剑。

    咚!

    刀剑相击一瞬发出声闷响。

    姜逸尘却从中听出猛虎出笼陷入冰窟、烛龙岀渊坠于冻河,没有过多挣扎,便屈从于那转瞬即逝的命运。

    旋即一道澎湃的气浪以刀剑交击处为中心正要向四面荡开,那裹着白布的刀抵着剑锋转了个圈复归原位,将那道气浪清退无形。

    从一剑刺出,到刀剑击碰余波散尽,不过片刻功夫。

    刀客仍坐在条凳上,而那黄衫公子,剑已归了鞘,人已翻身上马,朝那群好容易挣扎起身的随从摆了摆手,说道:“走吧,这儿不干净,换个地方吃。”

    仅此片刻,九个随从竟已灰头土脸,听得公子所言,也顾不得一身狼狈,着急忙慌地去寻那被惊散开的马,准备上路。

    黄衫公子趁这闲隙看向刀客,笑问道:“不知尊驾高姓大名?”

    刀客微微抬首瞥了不远处马背上之人一眼,虽说对方用语恭敬有加,可仍是一副高高在上之姿,一瞥之后,刀客便挪开视线,无意作答。

    似早已料见刀客反应,黄衫公子又问了句:“敢问尊驾往何处去?”

    刀客闻言,不由遥遥北望,可仍不言不语。

    黄衫公子见此非但全无恼意,那俊俏的面庞上更是笑意盈盈,他捕捉到了方才从刀客眼中一闪而过的迷惘。

    一个漫无目的的闲散之人,不足为虑。

    离去前,黄衫公子又朝刀客看了最后一眼,只是这回其双瞳里再无明确焦点,故而顺延到了旁侧,刀客右手边的那张桌椅上。

    那儿还有一人头戴帷帽安坐其间,毫不为这场冲突所扰。

    黄衫公子蹙了蹙眉,额间一道深邃的剑痕扭曲变形,他记得刚刚来时那桌应坐有两人才是……

    一行人风风火火而来,风风火火而走。

    徒留一地糊涂账。

    当地百姓不是没见过江湖间的厮杀打斗,谁都不想被殃及。

    是以,打从一开始发现苗头不对,不管是路人还是其他早点摊的商贩顾客,便已躲得远远的。

    眼下冲突落幕,烟尘散尽,大家才聚拢回来,该干嘛干嘛。

    而那对早点摊的夫妻俩见得一地狼藉,虽痛心疾首,却也不敢表现出任何愤懑不平之态,暗自认栽俯身收拾起来。

    刀客见状兀自摇头叹息,刚才若非他收了手,另施手段,这对夫妻的挣钱行当全得玩完,但他囊中并不阔绰,又自认没啥挣钱手段,实在帮不了夫妻俩更多了。

    一旁的姜逸尘浑似活在另一方天地中优哉游哉,喝尽了最后一口豆浆,轻轻打了个嗝。

    还好刚刚将碗口护得紧,没进灰。

    至于顾烨,则在适才黄衣公子和刀客对招一瞬便闪身离去了。

    收拾了好半会儿,早点摊的夫妻俩忽而发觉场中那刀客和戴着帷帽不知避险的怪人间气氛不对,相视一眼,悄悄往旁侧挪去。

    便听得刀客说道:“那人还不如你。”

    这话自然不会是同夫妻俩说的。

    姜逸尘没有搭话,只是摇了摇头,帷帽跟着晃了晃。

    他认出了黄衫公子身份,藏锋阁俞乐。

    不谈剑术,只论修为深浅,他还难以望其项背。

    而且俞乐是自傲了些,却非鲁莽之辈,出手拿捏着很好的分寸。

    七成力,若刀客接不住,杀了便杀了,若刀客接住了,便就此打住,不再横生枝节。

    然,相较而言,姜逸尘更为在意的,是那些随行之人对俞乐的称呼。

    “公子”,莫非俞乐不是以藏锋阁舵主身份来的?

    未待姜逸尘深入细想,听得刀客吼了一嗓子道:“特奶奶的!真不过瘾!”

    姜逸尘如梦方醒,登时心下便是一颤!

    霎时只觉身子被牢牢摁在条凳上,一道刀芒向自己劈来!

    这回可不是杀气,而是货真价实的气劲,尽管刀未出鞘,以二人距离之近,足可杀人!

    姜逸尘一手揽过置于桌上的行囊,再发散内力将桌子朝刀罡来向踢去,挡去一部分劲力。

    身形却借力,随着坐下条凳向后急退。

    最后一张木桌也未能逃过意外暴毙的命,四散而开!

    姜逸尘木剑横亘身前,体内天意诀鼓动,内息游走百骸。

    刚刚姜逸尘便在琢磨如何在尽可能短的时间里沟通天地之力,在刀客将那九名随从一拍而散后,他似有所悟,当下决定以天意诀一试。

    可惜内息只在体内飞快流窜,于沟通天地之力而言效果并不显著。

    好在只对付这道突如其来的刀罡,姜逸尘另有他法。

    剑未出鞘,却也有一道剑罡横扫而出。

    一分力不多,一分力不少,与刀客劈来的刀罡不相上下。

    几乎就在下一瞬,姜逸尘所驱动的天地之力才“姗姗来迟”被转化为数道剑气。

    寥寥数道剑气虚无缥缈,本上不得台面,偏偏抵消了剑罡刀罡相交产生的余波,让这方肃杀天地重归安宁。

    “妙!”

    刀客击节赞叹,再无出手之意。

    姜逸尘心道:得,弄拙成巧,被误会了。

    虽然此人向自己出了一刀,更是第二次挑衅自己,但终究是在夸他,姜逸尘便打算回个礼。

    摇着头起身,表现得极为自谦。

    可屁股一离开椅面,那条凳终不堪重负,散了架。

    尽管脸躲在帷帽之中,姜逸尘仍不免一阵尴尬。

    辨了辨方向,朝早点摊的夫妻俩走去。

    夫妻俩见这古怪男子朝他们走来,心下不免发慌,但念着逃也逃不过人家,对方应也不至于对自己二人出手,便安安分分地待着不动。

    姜逸尘在怀中本已摸索到了银票,最后却改了主意,从行囊中掂量了整好补贴三张桌椅还有夫妻俩一日经营的银两,才递到二人手中。

    几年打磨,姜逸尘虽非练得铁石心肠,却也很少再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义举,只是见人受无妄之灾,心下过意不去,但他也有自己的分寸,能救一时之急,不施怀璧罪之恩。

    夫妻俩自是感恩道谢连连。

    姜逸尘简单受了,便也打算离去。

    只是刚走了几步,却突兀地僵住不动。

    他发现行囊似乎轻了不少,不只是少了那几个银两的重量。

    姜逸尘心下大呼不妙,忙不迭地从肩上取下行囊,一寸一缕地摸遍。

    “呃,兄弟,你那行囊破了个洞……”

    开口之人是那刀客。

    姜逸尘听到了对方的脚步声,也摸到了行囊上的破漏之处。

    而那里所放之物,本是个包扎严实的荷叶包裹,包裹中正是青莲胶体!

    现下已然洒漏了大半!

    这感觉好似初到姑苏城时,先被若兰顺走地图,又被包打听抢走三十两!

    姜逸尘心痛到无法呼吸。

    “小,小兄弟啊,那可是你用来敷眼睛的药膏。”

    那刀客还跟在身侧,只是脚步有些零碎,语气也极为恳切。

    先前借着打斗时激荡起的劲风,刀客才发现帷帽下的青年另有布巾绑扎着双眼,结合对方眼下这举动,不难作出些推断。

    姜逸尘稍稍缓过劲来,抱着行囊苦涩地点了点头。

    看着那前摇后摆的皂纱,刀客揪紧了后脑勺不长的头发,他知道那行囊的破洞十有八九便是自己与那黄衫公子哥打斗时给刮破的,心下好生过意不去,遂道:“合着我也无处可去,如果你觉得合适,我给你当当随从,照看前后如何?”

    姜逸尘闻言呆愣半晌,弄得刀客好一阵抓耳挠腮。

    姜逸尘在心中考量一番,眼药毁了这一时半刻也没法补回来,当下他所缺的正是一双眼睛,刀客的出现好似瞌睡了有人递枕头,唯一问题不过信任二字。

    一个陌生之人实难有信任可言。

    姜逸尘道:“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刀客见总算有了回应,立马回道:“没啥可高兴的,在下江门镇楚山孤。”

    江门镇?

    姜逸尘又是一愣,倒是没被对方的冷笑话呛到,而是心生狐疑。

    行走江湖间自报姓名多是报所属帮派宗门,这楚山孤报的可是生身之地?

    而后便松口气,若对方真是无门无派,跟着自己也方便行事。

    姜逸尘拱了拱手,道:“那这几日便麻烦楚兄了。”

    楚山孤见对方一口答应,也是松了口气,乐呵道:“无妨无妨,毕竟是我惹出来的祸。说来你我也算很投缘了,一连两天都能碰上,只是还不知小兄弟如何称呼?”

    姜逸尘道:“恕在暂无法如实相告。”

    楚山孤听言眉头一挑,当即便想撂句“真是个娘们儿”,但知自己理亏在先,再见对方打扮,确有难言之隐,于是说道:“理解理解。”

    顿了顿又道:“不过总得起个名以便有需要之时,叫不出兄弟你的名字来吧?”

    姜逸尘稍一思忖,便道:“吾名梁蒙。”

    楚山孤跟着念了遍,又念了遍,总觉得哪里不对,片刻后哈哈一笑,道:“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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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八五章 得道多助(除夕快乐!湖北加油!)

    补全了所“缺失的双眼”后,姜逸尘北上白驹镇之途自是更添助益。

    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姜逸尘虽无法对一个萍水相逢之人推心置腹,却免不得向楚山孤交个底。

    他此行最终目的是为接人。

    他要楚山孤做的,便是将路上所见不遗巨细地讲给他听。

    只要他接到人,楚山孤即可自行离去。

    至于接人过程中若有意外发生,楚山孤只需尽到一双眼睛的职责便可,不必出手相援,若有陷身之险则以保全自身为主,不需逗留。

    在此前提下,姜逸尘一路上毫不吝惜地使唤着楚山孤这双眼睛。

    短短二十余里地,愣是从辰时末走到近酉时。

    这二十余里路上有几处土丘几丛草木适合设伏,有多少不为人知的通幽曲径,有否得以暂时避险的栖身之所,借着楚山孤的双眼,姜逸尘做到了心中有数。

    他当然不希望他这些准备能派上用场,最好能以最快的速度从白驹镇长驱直下草堰镇。

    但他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是以,待得日已西斜,二人还未到白驹镇上落脚。

    “前头有个茶寮,八桌茶位,不大不小,眼下只有茶博士一人在。”

    干了一天活,楚山孤说话方式已变得极为讲究,定先将自己观察所得告知姜逸尘,姜逸尘若有疑问提出,他再进行针对性观察。

    “此去白驹镇还有七八里地,倒也能从少许过客身上捞些小钱。当下天色已是不早,自然不会有人在这多待。”姜逸尘作出了分析,接着道,“我们也抓紧些,趁着夜色未至,把余下的路走上一遍。”

    楚山孤应了声,没有异议。

    就要催马前行,却见姜逸尘突然拉住缰绳,道:“慢。剩下七里路我们明儿再来看看,先去茶寮歇歇脚。”

    楚山孤疑惑道:“那茶博士有问题?”

    尽管年岁上要比姜逸尘高出许多,可这一日相处下来,楚山孤不得不承认对方行事干练老道,论行走江湖,他还有太多可学之处。

    姜逸尘道:“不确定。可至少不简单。”

    楚山孤道:“怎么个不简单法?”

    姜逸尘道:“若你手无缚鸡之力,又没有分毫势力背景,可敢在镇外七里的道上做生意?”

    楚山孤闻言本想说有何不敢,可话至嘴边,脑海中却回想起一幕画面,早上那对早点摊夫妻自认倒霉埋头收拾满地狼藉时的辛酸一幕。

    不由慨然叹道:“唉,这世道,在镇上摆个摊都难保无事,何况来这无人管束之地做生意。”

    姜逸尘道:“是了,空有胆色,没有其他保障,很容易血本无归白忙活,所以这茶博士要么也是江湖中人,要么在镇上有人罩着。”

    楚山孤了然道:“把茶寮开在这,想必也对附近情况了如指掌。”

    姜逸尘道:“与其我们自己瞎摸索耗时费力,不如坐下来和这‘地头蛇’唠唠嗑,或能有所收获。”

    二人说话间,也驾驭着马匹走近了茶寮。

    茶博士是个油光满面略微大肚便便的中年男子,老早便见着远处道上两人。

    好容易等来二人,见二人也不着急赶路,满脸堆笑地迎上来招呼着。

    “嘿嘿,二位客官,一路远行甚是辛苦啊,前面还有七里地儿便是白驹镇了,不若在小佬这歇个脚喝口茶再上路,到了镇上啊,整好用膳!”

    楚山孤没有答话,而是看向自己的雇主。

    不错,楚山孤是自己答应着要给姜逸尘做“眼睛”当补偿的。

    但一路行来姜逸尘又租马又包吃又管喝,算不得把楚山孤当朋友,雇佣关系却是靠得上。

    如此一来也教楚山孤尤为卖力。

    尽管刚刚姜逸尘已说了要来此喝茶,可当着外人,这做决定的事儿还得雇主开口。

    姜逸尘停马道:“洞庭无处不飞翠,碧螺春香万里醉。掌柜的,你这儿可有洞庭碧螺春?”

    茶博士听言,更加热情地靠了上来,笑道:“哟!客官您还真是识货,也来得正对时候。您且上座候着,小佬这便去给您二位整壶上好的洞庭碧螺春,教您细品!”

    茶博士说完便恭敬地将姜逸尘和楚山孤从马上迎下来,引导着二人落座。

    再将两匹马牵到茶寮边上的树上拴着,才一路小跑着回到茶寮,准备起茶水来。

    碧绿的茶芽,碧绿的茶水,在杯中如绿云翻滚,氤氲的热气使得茶香四溢,清香袭人。

    姜逸尘看不见,只能闻见,事实上他并不懂得茶道,只是天南地北各路消息打探得多了,对于各地特色也有所耳闻,随口念叨了句品茶诗,恰好也对得上时节。

    他端起手中茶杯在鼻前轻嗅了小半会儿,才抿了一小嘴。

    因为只有他们一桌客人,茶博士服务得极为殷勤周到。

    如此也便于姜逸尘仔细探查茶博士的大致底细。

    通过茶博士的脚步声和呼吸吐纳情况,他有八成把握确定茶博士只是个寻常百姓,唯一还需小心的便是茶水。

    故而姜逸尘方才只是佯装品茶,实则在辨毒,确认茶水无毒后,才象征性地朝楚山孤举了举杯,意指没有问题,这才缓缓地将杯中茶水饮尽。

    茶博士见状试探着问道:“客官,小佬这茶可还行?”

    在此经营多年,茶博士可谓阅人无数,这几日间往来之人不知繁几,却少有来光顾生意的。

    今儿这天都要见黑了,好容易才迎来俩客人,而这做主的年轻人脸虽躲在皂纱间却不难看出是个好相与之人,想着多陪着聊上几句,教对方多喝些茶,便能多赚上一二茶水钱,这才随口一问。

    当然,不管这年轻人能答上来与否,他都准备了套说辞来应付。

    只听年轻人沉吟片刻后说道:“头一口如尝玄玉之膏,云华之液,感到色淡、香幽、汤味鲜雅。”

    “二啜,感到茶香更浓、滋味更醇,并开始感到了舌本回甘,满口生津。”

    “品第三口茶时,犹若醍醐灌顶,品的似不再是茶,而是在品洞庭山的盎然生机。”

    楚山孤一听,不由哑然,只是喝个茶竟能说出这么神神叨叨的东西,不仅能武还善文,心中对姜逸尘更添一分钦佩。

    茶博士听完,更是双目炯炯,隐隐可见粼粼波光,好似眼前所见不只是尊财神爷,还是个千里难觅的知音,正要感慨上几句,却被姜逸尘抬手止住了话头。

    姜逸尘心下好一阵尴尬,茶博士就站他边上,他已能感觉到对方那剧烈的情绪波动,怕是把他当成了亲兄弟来看,想必不付钱,茶博士都会满心欢喜地送他上路。

    然而自己都把肚子里的货搜刮干净了,多说两句可要露馅了,再者他也不是来认亲的呀,还是得回归正题,不能误了正事儿!

    姜逸尘问道:“掌柜的在这儿做生意有多少日头了?”

    此话似是触动茶博士的某根心弦,心绪忽而变得怅然,叹道:“满打满算,有五载矣。”

    只此一瞬,茶博士便已想起来自己还在招待客人,赶忙调整过来自己的状态,笑逐颜开地道:“小兄弟此行目的应该就是白驹镇吧,小佬我这大半辈子都生活在这十里方圆,小兄弟有啥想知道的,问我便是,小佬定知无不言。”

    话音一落,姜逸尘怔了怔,自己这是所谓的得道多助吗?

    而楚山孤更是惊得下巴都快合不上了,自己眼力劲儿果然还是有限,这小子竟如此能耐!

    明明上一刻还都互不相识,怎么就只三言两语,这茶博士看梁兄弟的眼神,既像是看亲儿子般慈爱,又像是看好兄弟般亲切,言语中一副恨不得掏心掏肺的情真意切,算是咋回事?!

    倒是姜逸尘率先反应过来,人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再客气便是驳了对方面子,道:“还不知老哥儿如何称呼?”

    茶博士道:“小佬姓张,在家中排行第二,被唤作张老二,二位可随意称呼小佬。”

    姜逸尘道:“小弟姓梁,这位朋友姓楚,论年纪,小弟当称张老哥个叔或伯,只是小弟这混江湖的,总觉得唤声老哥亲切,在此托大称呼声张老哥了。”

    虽看不清对方面容,可张老二心中早乐开了花,任凭姜逸尘怎么喊他,他都觉得心里舒坦极了。

    姜逸尘继续道:“张老哥耳聪目慧,想必也当看出来我二人此来另有目的,但江湖之事向来凶险,小弟不希望老哥牵涉其中,几个问题同老哥请教,老哥如实相告即可,莫要多问。还有,明两日还请老哥好生在镇中歇着,切莫为了区区银两遭了横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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