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同辉全文阅读 第11分节

第99章 终身幽禁

    李卓航回来,一切都变简单了。

    众族人、慕容星都进厅坐下,李卓然站在慕容星身旁,智善大师也被请来,李天华也带来了——是三老太爷带甄氏母子来的——墨老管家才说起往事。

    事涉老太爷的私情,慕容星又在座,墨老管家只叙述了个梗概,加上智善补充,李卓航也大致明了。

    他听后垂眸,沉默不语。

    众人都屏息等待。

    半晌,他抬眼问王妈妈:“妈妈可知此事?”王妈妈一直跟着老太太,此事须得问她。

    王妈妈毫不犹豫道:“不知!”回答的很迅速,几乎李卓航话音一落她就接上了。

    慕容星身子微颤,她的婢女似不忿,抬脚就要上前,她仿佛不经意般伸手拦住,然后转向王妈妈,隔着面纱看着她,王妈妈低垂眼睑,眼观鼻鼻观心。

    墨老管家道:“这都是李婆子造孽,没把孩子送给老太爷,王妈妈你当然不知道。”

    王妈妈没吭声,似乎默认了这理由。

    李卓航看向慕容星,沉声道:“老管家只能证实居士与先父确有过一段情缘,至于孩子——请恕晚辈直言,单凭智善之言,晚辈不能认下李卓然。”

    慕容星道:“哦。”

    李卓航奇怪,她怎不辩解?

    李卓然认为李卓航成心刁难他,就是不想认他,怕他分家产,质问道:“你还要什么证据?”

    李卓航道:“当年居士托三婶将孩子送去大宅,三婶若是私自截留,那包孩子的包裹呢?或者,居士总会留下只言片语给先父。仅凭智善之言,恕难相信。”

    李卓然激动道:“那老婆子唯恐被人发现,肯定毁了!”此刻,他恨极了李婆子,恨她毁了自己一生。

    李卓航不理他,问慕容星:“居士再想想,可还有什么遗漏的证据,说出来,晚辈公平决断。”

    慕容星转向王妈妈。

    王妈妈一直垂眸,此时仿佛感觉到慕容星面纱下探究的目光,不由自主把头垂得更深。

    慕容星沉默不语。

    李卓然眼见自己要从云端跌落,不管不顾地喊道:“人证你不信,物证又没有,但血脉作不得假!天华长得像他爷爷,这你能否认?”

    李天华曾因为长得像李卓航,而遭到李卓然凌虐,此时,这份相像却成了李卓然的救命稻草——他不说李天华像李卓航,却说李天华像李老太爷。

    李卓航便看向李天华。

    众人也刷地把目光转过去。

    李天华顿时局促起来。

    李卓航盯着李天华看了好一会,忽对慕容星道:“这件事,是先父对不住居士。晚辈替先父赔罪。”

    说完起身,对慕容星深深一揖。

    慕容星侧身让开,“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从未想过找李家讨说法,若非听见你遭劫,我不会来此。”

    李卓航诧异,为何听见他出事就着急?略一想,才明白,慕容星错当他就是当年那个孩子,误会了。

    可是,他一定要赔这个罪。

    从时间上推算,当年慕容星年方二八,正是情窦初开之时,年少单纯,如飞蛾扑火般投入老太爷怀抱,虽冲动却情有可原,而父亲当时却已人到中年。

    他明知以慕容星家世身份,不可能为妾,而他家有贤妻,也绝无可能迎娶慕容星,却依然放纵自己,不可原谅!即便慕容星肯屈就做妾,以慕容星高傲的性子,他们的结局也不会好,他没有悬崖勒马,不可原谅!

    父亲不是毛头小子了,因何冲动?

    李卓航想来,只有一个原因:父亲深爱慕容星,无法自制。这个原因令李卓航无法容忍。

    他替母亲嫉妒!

    他替母亲不平!

    他替母亲不值!

    李卓航自己虽未纳妾,但他生活在男权至上的社会,三妻四妾司空见惯,对父亲妻妾成群从未置一词,然而再多的女人也不抵一个慕容星带来的伤害。

    他向慕容星赔罪,即是对老太爷的指责——子债父偿,老子做错了事,才会带累儿子向人赔罪。

    老太爷做错了,慕容星难道就对了?

    自然也是做错了。

    这是李卓航无声的谴责!

    李菡瑶听得极轻微响动,是从慕容星那边发出的。

    她盯着看了半天,才确定是慕容星在落泪,泪珠从黑纱下坠落下来,落在胸腹部位,发出极细微的扑簌声,一滴接一滴,晕染出一片湿痕。

    她为什么无声哭?

    李菡瑶无法体察大人们的心思,她听了这故事,心里有些喜欢,还有些惋惜,想的是:“讨厌!这事要是真的,李童生岂不成了我叔叔?嗯,天华是我弟弟了。”

    李童生想做她叔叔?

    哼,等着吧!

    她会好好孝敬他的!

    李卓然激动了——李卓航向慕容星赔罪,等于认可了他的身份。有了这身份,他便多了保障,便可抵消他所做的一切。老太爷对不起慕容星,看在慕容星份上,李卓航也不便对他下狠手,否则会被人诟病。

    正想着,李卓航已看向他,缓缓吩咐道:“老管家,让他们准备,让二老爷给兄嫂敬茶。”

    李卓然喜出望外。

    三老太爷等人都露出笑容。

    墨老管家急忙应道:“是!”

    很快,有人捧了垫子来,放在李卓航面前;又一丫鬟托了两盏茶来,墨老管家忙接过去。

    李卓然带着李天华上前,在垫子上跪了。

    墨老管家将茶递给他。

    李卓然捧了茶,举到李卓航前面,道:“请兄长饮茶。”

    李卓航眼睛看着他,接过茶,掀开茶盏盖,低头喝了一口,再喝了一口——一点没为难!

    李卓然松了口气。

    接着,又敬江玉真并赔罪。

    众人都诧异:李卓航如此宽容,今天的事难道就这样一笔带过,放了李卓然?

    “叮咛!”

    李卓航盖上茶盏盖,随手往旁一递。

    王妈妈急忙伸手接过去。

    李卓航两手提着衣袍下摆,拎起,再放下,又把身子正了正,看着李卓然严厉道:“你诬陷兄长,借刀杀人,残害手足,威逼长嫂,妄图霸占家产,可知罪?”

    李卓然大吃一惊,“不,大哥,弟弟没有!弟弟是冤枉的!他诬陷我!”他指向叶屠夫。

    李卓航问:“你需要诬陷吗?”

    李卓然:“……”

    李卓然陡然提高声道:“你都干了些什么!别说是为了救我,你嫌我死得不够快,花一百万催命呢!”

    李卓然哭喊道:“不是……”

    李卓航喝道:“瑶儿,你是李家少东家,今天就由你来处置你二叔!”

    李菡瑶道:“是,爹爹。”

    她肃着一张小脸,上前两步,乌溜溜的杏眼盯着李卓然——她很生气很生气,饶不了这人!

    旁边有道视线一直看着她。

    李菡瑶目光一转,看向李天华。

    李天华嘴唇蠕动,“姐姐!”

    李菡瑶朝他抿嘴一笑,道:“嗳。弟弟先起来吧。”说着伸手将李天华扶起来,让他站在一旁。

    这举动给了李卓然信心和希望,又觉得她年幼心善,便放下身段哭道:“瑶儿,我是你二叔啊……”

    李菡瑶道:“二叔。瑶儿见过二叔。”

    说罢微微屈膝,敛衽施礼。

    李卓然欢喜道:“快起来,无需多礼。二叔……二叔仓促没准备,回头补给你见面礼……”

    众人云里雾里:这一会儿认亲,一会又翻脸;翻脸后却让小孩子来处置李卓然,现在又叙亲情……李卓航究竟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做给人看的?

    不等他们想明白,李菡瑶把小脸一沉,道:“二叔残害手足,诬陷爹爹,按国法该将你送去官府,要斩首。就算不杀头,也要流放,流到几万里外去,还是个死。看在天华弟弟份上,就饶你这一回——”

    李卓然死里逃生,再不顾体面,竟朝李菡瑶叩首道:“多谢侄女宽宏大量,二叔今后一定改过。”

    然李菡瑶话还没说完呢,就听她道——“按族规处置,终身幽禁。来人,把他拖出去!”

    叶屠夫撸袖子上前拖人。

    李卓然嘶声喊叫求饶。

    李卓航充耳不闻。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这是先认亲,后下杀手?

    这不等于跟没认一样!

    也不对,至少李天华的身份不同了。也许,李卓航本就是冲着李天华去的——只认侄儿,不认弟弟。

    这是为了嫡支将来的家业继承。

    这样也行?

    大家不约而同看向李天华。

    李菡瑶处置完,认真对李天华道:“不论是谁,犯了错就要罚,不然以后大家都学他,那还得了?关着他,也省得他再闯祸。弟弟,你别回月庄了,往后就在这边读书,天天给二叔送饭。你是儿子,要孝顺父母。”

    李天华听说爹爹犯了这么大罪,而姐姐看他面子上饶了爹爹,只是把爹爹关在家里,不让出门,这简直是天大的面子和人情,感激不尽。——从此,他可以天天看见爹爹了,再不会一年半载见不到一面。

    他把头点得小鸡啄米一样,欢喜道:“嗯,姐姐关的对。我天天给爹爹送饭。”做个孝子。

    两孩子的话,李卓航听得直冒汗。

    他敢把这事交给女儿处置,就知道女儿不会让他失望,可是女儿这一手依然出乎他意料之外。

    天地良心,他可没教唆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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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这是亲娘吗?

    想来,李菡瑶本是想将这个便宜二叔送去官府的,可是看见李天华动了恻隐之心,所以想出了这么个终身幽禁的法子,顾了亲情,还全了天华的孝心。

    女儿的善心是他乐见其成的。

    他可不希望女儿小小年纪便学得阴险毒辣,再培养历练,也不能丧失了本真和良知。

    只是,这个黑锅他背定了!

    谁肯信这是一个八岁孩子的主意?

    李卓然气得面色狰狞,冲李天华破口大骂:“孽子!!你知道终身幽禁是怎么回事?还说关得对!你这忘却根本的小畜生,攀高枝,连爹都不要了——”又转向李卓航——“是你指使的,对不对?你想霸占我儿子……”

    李天华吓得往李菡瑶背后缩了缩,畏惧地看着他想:这爹爹真是不省心,幸好姐姐把他关起来了。

    李菡瑶勇敢地挡在李天华身前,并安慰他:“别怕。他不敢再打你。叶屠夫,带走!”

    哼,回头就让墨管家定制一个大铁门,窗户也要用铁栅栏,把李童生锁起来,防止他逃跑。

    李卓然被叶屠夫拖死狗一样拖出去了。

    到门口,李卓然死命抓住门槛,不肯走,转头向慕容星求救,“居士救救儿子……”

    众人都看向慕容星,看她怎样。

    慕容星坐在那,纹风不动。

    李卓然凄厉叫喊:“居士!”

    慕容星这才清冷道:“你既为李家子孙,当遵李氏一族家规。我并非李家人,对李家家事无权置喙!”

    李卓然呆住了——

    这真是他亲娘吗?

    连李卓航都觉意外,他以为慕容星会开口求情的。

    叶屠夫猛扯李卓然,“走吧!”

    哼,活该,亲娘都不救他。

    李卓然绝望了,红着眼睛对慕容星道:“你不但伤风败俗、还无情无义!三十年前抛弃了我一次,今日又抛弃我一次。你不配为人母!!!”

    慕容星不动如山,仿佛没听见。

    李卓航叱喝道:“掌嘴!”

    墨武捋起袖子上前,“啪啪”对着李卓然脸上就扇了起来。打了十下,李卓航叫“好了”,才停下。

    李卓航严正道:“人人都可以指责居士,唯有你不能。她忍辱负重生下你,将你送回李家,自己远赴海外。就算三婶不该私心截留你,但也把你当少爷一样教养,老太爷生前也对你颇多照顾,是你自甘堕落!”

    慕容星交握在身前的双手一紧。

    叶屠夫终将李卓然拖出去了。

    人拖远了,正院也安静下来。

    李卓航叫道:“三叔,四叔!”

    两位老太爷浑身一抖。

    李卓航又叫:“瑶儿!”

    李菡瑶道:“是,爹爹。”

    然后对众人道:“今天所有对我娘无礼的人,都撵回家,所有铺子、田庄都不准用他们!他们家人也不准用!”

    这是断了他们的生计!

    李氏族人怔了一会,忽然乱起来:有竭力辩解的,有跪下哭求的,有揭发两位族老和李卓然勾结、利诱他们的,一个个互相指责揭发,百般挣扎拼命。

    李卓远脊背一层冷汗——若非落霞提醒他,他也要被赶回家,几年的努力将付诸东流。

    李卓航不但要李菡瑶树立威信,还要众人领她的恩情,不能诟病她小小年纪便心狠手辣。

    他冷冷道:“少东家年幼,至真至纯,才对你们网开一面;换了我,可没这么心软。你们趁我不在家,威逼我妻,这是族人吗?这是仇人!你们该感激小女,不是她处置,我定不会放过你们。从此,再不准你们踏入嫡支大门一步!更不会给你们差事。各位好自为之吧!”

    因对墨老管家道:“送客!”

    墨老管家往前一站,道:“老爷和姑娘今日才回来,各位也闹得够了,就不留各位了。”

    话说完,慕容星第一个站起来。

    “这个孩子,我想带走。”

    她指着李天华对李卓航道。

    “居士此言差矣。李天华是我李氏血脉,居士凭什么带走?带去慕容家如何立足?”

    李卓航断然拒绝道。

    慕容星沉默了一会,才走向李天华,在男童面前弯下腰,摘下手腕上一串沉香珠串,在李天华手上绕了两圈,轻声道:“好好上进,不要学你父亲。”

    李天华懵懂地点点头。

    慕容星视线不经意间落在旁边的李菡瑶身上。

    李菡瑶隔着那层黑纱,感到她深深的凝视,她也仔细地打量慕容星,想看清黑纱下的面容。

    慕容星直起身,“告辞!”

    她只说了这一句,转身就走。

    李卓航看着那决然而去的背影,嘴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有出言挽留——这个女人,不属于李家!

    慕容星转身时,江玉真身子一动,准备站起来,然看李卓航纹风不动,以夫为天的她又坐回去了。

    墨老管家是想留的,因李卓航这场盛怒非比寻常,到底还是没敢开口,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王妈妈见慕容星就这么去了,眼中露出诧异神色,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轻易离去。

    趁大家不备,王妈妈悄悄出来,叫了自己的孙子来吩咐道:“去跟着那个女人,看她去了哪。”

    她孙子忙答应一声就追去了。

    王妈妈站在院内,蹙眉出神。

    景江码头,慕容星主仆一行人上了一艘大船,很快离开码头。舱内,慕容星依然带着帷帽,靠在窗边的矮榻上,看着外面滚滚的江水出神。远处天幕低垂,笼罩着田野和烟村,阴寒萧索,比她的心还要沉坠。

    婢女俏没声地在旁烧水泡茶。

    一盏香气四溢的龙井端上来,又有一攒心盒的小点心,慕容星恍若未闻,看都没看。

    婢女忍不住抱怨道:“他们竟然这样对待居士!”

    慕容星低声道:“他们并不知情。”

    婢女激动道:“居士还替他们找借口!婢子看得很清楚:那个婆子眼珠乱转,分明知情。当初居士发现怀孕,便立即派人送信给老太爷,言明等孩子生下来会送去李家,又将分娩日期告诉他,他才对外宣告妻子怀孕,来个移花接木。这么大的事,身边人怎么可能不知道?知道却这样对居士!”

第101章 真相背后

    慕容星转脸,不悦道:“你这想法可笑:既要瞒天过海,为何又希望人家说破?当年我迫不得已把孩子送人,现在这不得已就不存在了?他现在是李家嫡传的家主,难不成我要揭破他的身份?我成了什么人了!”

    婢女道:“那……那也不能不告诉他。”

    慕容星道:“告诉什么?说他不是嫡出,是一个连外室也不算的女人生的?生母伤风败俗?”

    婢女忍无可忍道:“居士!居士自责可以,老太爷怎能也这样想?居然到死都没告诉小少爷真相。老太太也不说,致使母子对面不识;小少爷还……那么厌恶居士,把居士当成居心叵测的女子。这也太过分了!”

    慕容星幽幽道:“他们没做错。如果告诉了他,岂不令他难受?她把他教养的很好,我很感激她。聘者为妻奔为妾!儿子是她养大的,我有何资格怨她?

    “我已经失了名节,再若说破此事,更显无信。当年又何必不亲身入李家?又何必把孩子送去李家?燕燕,这件事你不许说一个字!”

    燕燕哭道:“可是居士太苦了!”

    慕容星身子一颤,想起李卓航对她赔罪时隐含的指责,比指着她鼻子骂更让她难受。她木然道:“这是我该受的。用一生的煎熬,换三个月的相守,我不后悔!”

    燕燕死死咬住唇,泣不成声。

    慕容星目光越过窗棂,看着滚滚的江流,眼前浮现李卓航的面容,透过这张脸,看到另一张相似的脸,正朝她微笑,那是李卓航的父亲李清阳的脸。

    李清阳,一个睿智的男人!

    他亦是一个有担当的男人!

    他临终前没有告诉李卓航生母是谁,因为这话不该由他来说,要说也该由嫡妻来说,这是对嫡妻的尊重。他若说了,会影响郭氏和李卓航的母子之情;不说,郭氏便会对李卓航视若己出,这对李卓航是最好的安排。

    他查明慕容星去海外了,故而给儿子起的名字中,带一个“航”字,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的心意,燕燕又怎能领会。

    慕容星却是一听“李卓航”三个字便了然,再加上孩子生下来眉眼与李清阳如出一辙,她怎会认错儿子呢。

    当年,李婆子看清李卓航的长相,神色惊异。这么酷似李氏族长的孩子,她如何敢留下自己养?再者,慕容星事先与李清阳约好了的,只要李婆子抱着孩子踏入月庄,别想瞒过李清阳。否则,她怎敢大意!

    这些日子在李家,众人皆以为李卓然才是那个孩子,慕容星也不解释。她一是想借此事看清李氏族人的忠奸,二是想看清江玉真以及江家人的心思。暗地里,她早派人去青华府营救李卓航。然没等救,李卓航自己回来了。

    至于李老太太郭氏,没告诉李卓航真相,慕容星也不怪她。——能将李卓航教成那样,郭氏绝非狭隘的女子。想来她是见慕容星杳无音信,说出真相徒增烦恼和事端,所以选择了隐瞒,这对李卓航也是最好的。

    回忆往事,慕容星仿佛掉进冰火两重天:身如在炼狱中煎熬、挣扎,心却像浸在山泉蜜水中。

    “我不后悔!”

    “佛祖,弟子冥顽不灵,甘愿受炼狱之苦!”

    想到李卓航平安长大、成家立业,想到他生了那样一个聪慧灵秀的女儿,慕容星轻轻笑了。

    忽然,慕容星听见燕燕啜泣声。

    慕容星道:“我都说了不悔,你又何必如此?”

    燕燕忙擦了泪,道:“奇怪,那李天华确有些像小少爷。”她还按小时候的称呼叫李卓航。

    慕容星道:“他们本是同宗,传了多少代后,偶然出现长相酷似的,不足为奇。都是小人制造事端。”

    燕燕又问:“居士为何要带那李天华走?”

    慕容星道:“他将李卓然幽禁,李天华现在还小,不会怨怪他,但人家到底是父子,我怕他养虎为患。

    “我本想把李天华接到身边抚养,务必不使那孩子对他心生怨恨。若他能生下嫡子最好,李天华将成为嫡支一大助力;若他未能生下嫡子,将李天华过继,也不失为一种选择。”

    婢女低声道:“居士煞费苦心!”

    慕容星静默下来。

    李家,李卓航决意要清理并震慑族人,命大小管事仔细追查,将所有牵连其中的人都赶走。

    三老太爷两个儿子、一个侄儿,四老太爷一个儿子、两个女婿全部被赶回家,其余被牵连的跟风族人和仆妇不知多少,一个个灰溜溜地夹着尾巴离去。

    只是,李卓远竟然没有妄动。

    李卓航想了一想才明白:李卓远和李卓然有宿怨,难以联手;再者,就算他和瑶儿真遇难了,李卓远正可扶持江玉真,让江玉真过继李天明,岂不比支持李卓然来的强?李卓航轻笑,这一个个都打的好算盘!

    当下他吩咐李卓尔夫妻一番,几人离开正院,分头去处理善后事宜,也腾出空闲让他夫妻叙话。

    李卓航对江玉真道:“你可受大罪了。”

    江玉真看见夫君好好的站在自己面前,女儿也活蹦乱跳的,欢喜非常,一切煎熬和痛苦都随风飘散,之前种种都不放在心上了,惟愿他平安。

    因道:“也没受什么罪,就今天惊险些,可没等他们得手,老爷就回来了,正当其时。”

    李卓航沉声道:“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我就进门的时候,听门房墨文他二大爷说了几句。还有,刚才慕容星走的时候,我瞧你怎么想挽留她?”

    江玉真便将今天的事从头到尾细说了一遍,并说李卓然撕破脸要对她下手,是慕容星挡在她面前,不许李卓然碰她,告诫李卓然不可对长嫂无礼。

    李卓航意外道:“她还算明白。”

    沉吟一会,他命叫王妈妈进来。

    王妈妈进来问:“老爷有何吩咐?”

    李卓航道:“妈妈真不知那件事?”

    王妈妈眼中闪过惊慌,忙问:“哪件事?”

    李卓航道:“当年三婶的孩子没了,她事先又不知慕容居士会送孩子来,如何能瞒得密不透风?我想新生儿没了,月庄那么多人,妈妈就没听见风声?”

    王妈妈忙道:“老爷,太太那时候刚生了你,我忙都忙不过来,哪有闲心听那些闲话!”

    李卓航一想可不是,因点头道:“看来是我想多了。我总觉得这件事蹊跷:一个孩子怎就凭空没了呢!”

    王妈妈低下头,没有接话。

    李卓航因为自己的生日在慕容星送孩子来月庄之前,是以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就是那个孩子,想不通便罢了。

    他吩咐道:“叫墨管家来。”

    墨管家来了,垂手静候吩咐。

    江玉真道:“老爷和姑娘平安回来,一要替他们接风洗尘,再祛晦气;还有帮忙的亲友要感谢。你吩咐厨房,摆几桌上等席面,来不及准备的菜,去杏花酒楼定制。”

    墨管家忙道:“是。”

    李卓航又问起对落霞父子的安置。

    王妈妈见没自己什么事了,才无声退出来,默默向李菡瑶的菡萏院走去,一路都心事重重。

    “到底要不要告诉老爷呢?”

    “算了,反正人已经走了,告诉老爷也无益,不如就这样。三十年没有音信,现在又何必揭开!”

    “不成!不告诉的话,万一老爷把李天华当成嫡支的血脉,让他继承家业怎办?”

    “这绝不行!老太太千叮咛万嘱咐:若老爷没有生下嫡子,李家的家业就只能由姑娘来继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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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娶不成就做朋友吧

    王妈妈踌躇两难。

    当年,慕容星给老太爷去信,说她已经怀孕,拟将孩子送回李家,老太爷便做了两手准备:

    一面对外宣布妻子已怀孕两月多了;

    一面派人四处暗访慕容星。

    那时,老太太是防备着慕容星的,得知慕容星的预产期后,心里计算:慕容星生了孩子,总要耽搁些日子才能下床,再送来月庄。若等她把孩子送来后,自己再宣布分娩,将来这就是一个把柄。因此,不等慕容星把孩子送到,老太太便提前“生”下李卓航,故而生日便提前了。

    李婆子那时正做月子,婆婆骂她穷鬼生个富贵命,生个孩子在床上躺了几天了,还不起来做活,有本事嫁去嫡支,像嫡支太太那样,一堆人伺候着。李婆子一气之下便跑出来了,要到庄稼地里找活干,其实是躲着哭去了。

    结果遇见了慕容星,受慕容星所托,将李卓航送去大宅,村里看见的人还以为是她自己的孩子呢。

    而大宅那边,早已做好了准备,王妈妈亲手接的孩子。这瞒天过海之计顺利完成,连老墨管家都不知道。

    李婆子的儿子也没夭折,就是李卓然。

    自始至终,与这件事有关的就只有两个孩子,并没有第三个孩子。知道送子内情的下人除了王妈妈,还有老太太身边一个婢女,嫁人后难产死了。

    慕容星将孩子送去月庄后,便消失了,一去二十多年,杳无音信,再也没有踏近月庄一步。

    老太太渐渐放下戒心,对慕容星生出敬佩之情,说她是个刚烈有志气的女子;加上老太爷至死都没有将真相告诉李卓航,老太太便动了恻隐之心。

    再者,老太太病危时,李婆子还活得好好的,倘若从她嘴里泄露此事,岂不影响自己和李卓航的母子情分?所以,老太太临终前特地嘱咐王妈妈:若慕容星不露面,便当这事不存在,便是李婆子揭发,也尽可不认账;若慕容星回来了,便告诉李卓航他的身世,让他知道生母是谁。

    之前,王妈妈见慕容星跟李卓然搅和在一起,以为她想回李家兴风作浪,便闭口不言。

    慕容星却对李卓然漠不关心。

    事了,又决然离去。

    王妈妈这才隐隐觉得:慕容星已经认出李卓航是她的儿子了。也对,慕容星虽与儿子分开三十年,但儿子生下来眉眼酷似老太爷,慕容星又怎会认错。——李卓然可是半点都不像老太爷,李天华像有什么用。

    王妈妈跟了老太太一辈子,当然把老太太放在头一位,不大愿意说出这件事,但又怕李卓航将李天华当亲侄儿,万一将来让李天华继承家业怎办?

    思量再三,她决定过几天再说。

    过几天,慕容星去远了,李卓航就是派人找,也找不到了,一切都回到从前,跟往常没两样。

    拿定主意,王妈妈才重重吐了口气,定睛一看: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已经回到菡萏院,坐在姑娘闺房外间美人榻上,忙站起来,“要死了,把姑娘忘了。”

    姑娘刚回来,多少事等着她。

    王妈妈走出去,只见纹绣正在外面做针线,便道:“纹绣,你怎么也不叫我一声。”

    纹绣抬头,疑惑道:“不是妈妈吩咐,不叫人打搅吗?”

    王妈妈哑口无言。

    她说过这话吗?

    怎么没一点印象!

    她忙问:“姑娘呢?”

    纹绣道:“姑娘还没回来呢,说是在表少爷那,刚才让观棋回来取什么书给表少爷。”

    王妈妈便知道李菡瑶去了客院,忙吩咐纹绣等人,将姑娘一应日常起居所需都预备妥当,然后才往客院去。

    李家客院分梅、兰、竹、菊四院。

    江家父子祖孙被安置在梅院。

    落家父子被安置在竹院。

    李卓远住在菊院。

    此刻,李菡瑶正在梅院。

    她见到江如澄和落无尘很开心。

    李家出了这样大事,亲友相帮本是常情,一般都是长辈出面,没想到澄哥哥和无尘哥哥也来了。

    李菡瑶常看书中说患难之交什么的,又常听父亲说至交好友等语,十分向往。然她碍于身份,所交结的均是闺阁女孩。这一趟出去,萍水相逢了小姐姐,邂逅了落无尘,机缘巧合收了品茗,与胡齊亞不打不相识,给她的人生增添了丰富多彩的经历,也添了许多朋友。

    眼前两个少年,可算至交了。

    娶不成他们,就做朋友吧。

    既是至交,她身为主人,当然要尽心招待,是以她亲自盯着仆妇丫鬟们布置客院,一会叫拿这样,一会叫添那样,其实客院一应设施齐全,本没什么可添减的,但李菡瑶却能想出许多东西来添减。

    前文提过,她因钻研造船,广泛涉猎机械制造方面的书,当下挑了几本自己深受裨益的,命观棋拿来放在表哥房里,或可对表哥学习造船有用处。

    又命人挑了些不常见的人文古籍和字画,叫人送到竹院,放在落无尘的房里。落无尘平日阅读很广泛,但他家贫,这些书都是他提过却寻不得的。

    江如澄见瑶妹妹如此贴心,很开心。

    一转身却见李菡瑶指着观棋手上捧的一摞书,对落无尘道:“无尘哥哥,这是你上次提到的几本书,我家里正好有。我让她们送去你房里。”

    落无尘忙道:“多谢李妹妹。”

    李妹妹?

    江如澄瞅落无尘不顺眼了。

    在江家,他是稳重又聪慧的孩子;亲友家的小辈,要么像江如波顽劣,要么就被养歪了成纨绔,少有能与他比肩的——当然,瑶妹妹是个异类。

    落无尘跟他差不多大,浑身充满书卷气,一望而知是个被诗书熏陶出来的谦谦君子,江如澄却觉得他装模作样,怀疑他接近瑶妹妹有不可告人目的。

    比如,想做李家赘婿。

    一个读书人却甘愿入赘商贾,说不是为了钱,谁会信哪?所以,这落无尘必定是个伪君子。

    可是,李菡瑶虽年幼却一向很有主见,江如澄深知自己无法左右表妹的决定,只能徐徐图之。

    当下他道:“妹妹,让她们弄去吧。咱们去房里说话,告诉哥哥你跟姑父如何脱身的。”

    落无尘也关心这事,忙赞成。

    于是三人进屋,坐下说话。

    李菡瑶不大想说被掳劫的经历,一是怕母亲知道了徒增伤感,二则叶屠夫他们是自己人了,那些事还是不提的好。但是,她既当落无尘和江如澄是好友,忍不住就想跟他们分享这次历险记,蠢蠢欲动按捺不住。

    到底还是个孩子!

    憋了半天,她还是说了,说之前嘱咐他们不可告诉别人,尤其不能告诉她母亲,免得母亲担忧。

    两少年都答应了。

    李菡瑶便从头说起来。

第103章 花落谁家,各凭本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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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过了,她叙述的口气不再恐惧,而是惟妙惟肖好像说书一样,带听者身临其境:

    “我被装在麻袋里背着,到地儿歇息吃饭,扑通一丢,摔得我骨头都散了。”

    “吃的倒不差,用我家的银子买的。”

    “走了十几天,才到青华山。”

    “他们要我当丫鬟,叫我煮饭。”

    “那是毒蛇,叫五步倒!”

    听到胡齊亞把毒蛇倒在她面前时,江如澄和落无尘也变了脸,心揪了起来。

    落无尘发狠想:等见到那小子,小爷定要将他摁在水里,灌他一肚子水,再挤出来;再灌他一肚子水,再挤出来;不淹他十次,小爷就不姓江,改姓海!

    落无尘也想:用毒蛇吓唬一个才八岁的姑娘,这胡齊亞太无耻下作了,枉为男儿!日后,我定要会一会他,叫他见识比毒蛇更可怕的手段。

    李菡瑶说到自己逼得胡清风两次签卖身契,不由自主露出笑容,小心眼里隐隐自豪。

    江如澄夸道:“妹妹真坚强勇敢!”

    落无尘也道:“李妹妹机智过人,知道留后手。”

    李菡瑶笑靥如花道:“我也觉得自己蛮机智的。”

    两人见她如此童真,都笑了。

    正在这时,王妈妈来叫吃饭。

    三人方起身,往正院来。

    李卓航虽经历了这次劫难,但他想: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再者,他父女失踪期间,岳父和舅兄的表现均没有让他失望,江如澄也不错;落霞父子更是患难见真情,竟赶来湖州帮他稳定家宅,所以他心情很好。

    江老太爷得知落霞只是个账房,但李卓航却当他好友一般,甚为尊敬,不免觉得奇怪,等看见落无尘跟江如澄和李菡瑶一起过来,他更吃惊了。

    李菡瑶再小,也是女孩儿,江如澄是她的表兄,他表兄妹之间可以不避忌,落无尘凭什么?

    江老太爷心生强烈危机感,担心落霞跟李卓航结亲家,不论是落无尘娶李菡瑶,还是入赘李家,都是他无法容忍的。

    酒席上,江老太爷经过观察,断定落家父子都不是那曲意逢迎之辈,心中便有了计较。

    饭后,李卓航歉意地对落霞道:“贤弟远道而来,想也累了,再者愚兄刚回,有许多俗务要处置,就不陪贤弟了。明日再与贤弟畅谈。”

    落霞忙道:“小弟正要歇息。”

    李卓航便叫管家送他回竹院。

    江老太爷忙自荐道:“女婿你忙,我送落先生回去。落先生人品不凡,正要与他亲近呢。”

    李卓航道:“这更好了。现在睡觉早了些,岳父不妨领落贤弟在园子里逛一逛,消消食。”

    江老太爷满口答应,请落霞出来。

    当时,墨管家带人在前引路,江老太爷和江玉行陪着落霞缓缓慢步,江如澄和落无尘在后,一行人穿过一重又一重廊院,一边游玩,一边向竹院行去。

    江老太爷与落霞闲话,把落无尘好一顿夸,随口问:“令郎仪表出众,年少聪慧,可说亲了?”

    落霞道:“尚未说亲。”

    又问:“江少爷定亲否?”

    江老太爷正等着他呢,若他不问这一句,还要想法子把话题往这上面引,听他问了,正中下怀。

    因叹道:“尚未定亲。原本要与他表妹亲上做亲的,只是李家子嗣艰难,目前只得外孙女一个,若不能再添嫡子,外孙女恐怕要招赘婿、撑立门庭。澄儿乃我江家嫡长子,断无可能入赘李家。可惜了!”

    说完,悄悄地关注落霞。

    落霞果然一怔

    李家竟要招赘婿?

    这倒出乎他意料。

    想想又在情理之中,李家这么大一份家业,不可能说丢就丢,总要寻个继承人……

    李卓航看上了无尘吗?

    这不行,无尘怎能入赘呢。

    落霞并不惧世俗言论,若是落无尘娶李菡瑶,哪怕被人笑话他攀附富贵,他也不会介意,因为他很欣赏李卓航为人,对李菡瑶也很喜爱;但若是让落无尘入赘李家,则万万不行,这真是卖子求荣了,他还有何颜面!

    落霞心下转了几道弯。

    等等,李卓航不是刚认了庶弟吗?

    李卓然是没指望了,但听说李天华资质不错,有了这个侄儿,还要女儿招赘做什么?

    落霞疑惑地看向江老太爷。

    江老太爷冲他一笑。

    落霞忽然明白江老太爷刚才这番话的意图:怕是阻挠他和李家结亲,故而用招赘的话吓唬他。

    可是,江老太爷就没想到李天华?

    不,他想到了,但他并不认为李卓航会将家业交给这个来路不明的侄儿,这侄儿还有那样一个爹。

    落霞跟江老太爷的看法相反。

    以李卓航为人,除非李天华不能成大器,否则,他定不会因为记恨李卓然,而打压这个侄儿。

    想通后,落霞心里轻松了。

    一家养女百家求,江老太爷越阻止他和李家结亲,更激起了他的争胜之心,岂肯相让!

    花落谁家,各凭本领!

    落霞也对江老太爷微笑。

    江老太爷觉得他这一笑有些意味深长,不知为何,心里有些不踏实,又不知如何再说。

    说话间,他们来到莲花塘。

    李家园内所有的亭台楼阁、假山流水,都有个雅致的名字,这莲花塘原本并不叫这名,叫菡萏瑶池。

    李菡瑶的名字便由此而来。

    起了这个名字后,李卓航要避女儿的名讳,省得下人张口“菡萏瑶池”闭口“菡萏瑶池”,听着不尊,便要另改名。因李家在黄山脚下,遵循山里人的叫法,他将这荷花池更名为“莲花塘”,带些乡野的意趣。

    菡萏院就在瑶池的北边。

    此时已是深秋,莲花塘荷叶衰败、莲蓬挺立,几只水鸟在莲塘上低飞,莲塘四周岸上的杨柳也凋零了。

    众人顺着莲塘岸边小径慢步。

    走了一圈,江如澄见莲塘水甚清,对落无尘道:“落兄可有兴趣下水一游?”

    落无尘一呆这个天下水?

    他歉然道:“在下不会游水。”

    江如澄道:“那太可惜了。”

    他在落无尘目瞪口呆中,脱了外衣,“跐溜”一声蹿入莲花塘,没影了,好半天不见浮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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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半月斋无尘教习字

    江如澄游水,是多年的习惯。目前,除了寒冬不能下水,他一年有大半时间都坚持晨游。

    次日清晨,一夜好睡的李菡瑶神清气爽地去梅院找表哥,约他一同去找落无尘。

    江如澄又去莲花塘游水去了!

    李菡瑶独自来到竹院,见了落霞,忙行礼,然后对落无尘道:“无尘哥哥,我带你去看我家书斋。你想找什么书,自己找。我家书斋里好多的书。”

    落无尘便看向父亲。

    落霞微笑道:“去吧。”

    两人便在仆妇的围随下去了书斋。

    一路上,李菡瑶向落无尘介绍园景。

    秋季,繁花落尽,菊花盛开,屋角、道旁、假山缝隙内,处处都能看到菊花,有些是名品,有些就是野菊,就这么张扬在晨光中,含着清露和秋霜,娇艳、明媚。

    落无尘赞道:“这园子虽人力而为,却不大看得出斧凿之痕迹,雅致中见野趣,浑然天成。”

    李菡瑶听了十分欢喜。

    一时来到李家的书斋外,落无尘抬头一看,匾额上题着“半月斋”,忙问:“这有什么寓意?”

    李菡瑶道:“父亲说,‘月满则亏’,再说,吾等生而有涯、学而无涯,故此叫‘半月斋’。”

    这是跟月庄也有牵系的。

    李家祖籍在黄山下的月庄,庄里有月湖,庄外有月河,河上有月桥,处处都与月有关。

    进入半月斋,落无尘被一间又一间屋子的藏书惊呆了,高达屋顶的书柜,排列着满满的书籍。

    这哪里是商贾之家!

    这分明是书香门第!

    商贾有钱买书,那也要知道买些什么书才行,李家藏书丰富,有许多孤本在外面根本见不到。

    李菡瑶告诉落无尘,这些书是李家数代积累下来的。每搜罗一书,都要准备两到三本,一本放在景泰府的半月斋,另外两本则送去徽州月庄珍藏,以防丢失或者损毁,造成缺失;另外,也是供族学子弟阅览。

    李家对族人的培养,算尽心了。

    可惜,这么多年来,李氏族人除了李童生这样高不成低不就的读书人,竟没出一个像样的。

    落无尘也叹道:“可惜。”

    若他家有这样大的书斋,父母也不至于辛苦了。读书,最费的不就是书籍和笔墨纸砚么。

    当下,他定了定心,先紧自己一直寻觅的书找;找齐了,再选其他有所耳闻的;最后才是随意浏览。

    李菡瑶道:“无尘哥哥,你尽管找,回头看不完,带回家去看。等看完了,再着人还回来。”

    落无尘感激道:“多谢李妹妹。”

    他找书时,李菡瑶就坐到书案后开始晨读。

    落无尘抱着一摞书过来,见李菡瑶正写什么,侧身一看,不觉一怔,李菡瑶迅捷将字纸盖上。

    小姑娘看着落无尘,满眼懊恼。

    落无尘微笑道:“妹妹还小呢。”

    又是这话!

    李菡瑶觉得刺心,撅起了嘴。

    落无尘忙问:“李伯父没有教妹妹如何写字?没有给妹妹请先生?”按说不会呀。

    李菡瑶怏怏道:“我手笨。”

    落无尘道:“若是别人说这话,我也不说什么;妹妹也说自己笨,怎么可能!来,愚兄教你。”

    他放下书,不由分说来到李菡瑶身后,教她写字。

    于是,李菡瑶又听一遍习字入门。

    她一如既往地虔诚、认真,心想:都说不同的先生能教出不同的学生,或许无尘哥哥有什么特别的技巧也未可知。我或者能在无尘哥哥的指点下获得突破呢。期望突破的她不放过任何机会,仿佛第一天学习字般,按照落无尘所说,一笔一划练习,毫不敷衍。

    两个字写出来,毫无变化。

    落无尘看不下去了,也终于明白李妹妹的痛,想天资过人的李妹妹,怎么会把字写成这样呢?

    这不合理呀!

    他一急便忘记了男女大防,俯身捉住李菡瑶的小手,亲自教她运笔。除了李卓航外,这是第二个手把手教李菡瑶写字的外男,不知将来会不会有第三个、第四个。

    “就这样。嗳……好!”

    李菡瑶看着落无尘握着她手写出来的字,艳羡不已。这字比江如澄的字还要流畅、飘逸,若她有朝一日也能写出这样的字,吃多少苦也甘愿。

    落无尘带着她写了好几个字才放手,对她道:“妹妹自己写写看。别担心,就按刚才的感觉写。”

    李菡瑶点点头,郑重下笔。

    落无尘紧盯着她的手。

    李菡瑶将刚才几个字重新写了一遍,写完,颓丧地抬头看向落无尘,等他评判,心中已经放弃了。

    落无尘并未失望地皱眉,也没有宽慰她“多练习就好”等语,紧盯着她写的字出神。

    看了一会,郑重问:“妹妹习字多久了?”

    李菡瑶道:“我五岁习字,有四年了。”

    落无尘再问:“练习很勤勉?”

    李菡瑶用力点头道:“嗯。”

    声音有些委屈。

    她每天早晨起来,洗漱后第一件事便是习字;晚上若无他事,也要习字;白天看书、记账等时候,也不忘练习。都说天道酬勤,怎么到她这就不行了呢?她也没想练得一手好书法,只要能见人就行,偏就不能如愿。

    落无尘道:“你这样画一笔我瞧瞧。”他伸出右手食指,在空中快速一晃,虚画了一道彩虹般的弧线。

    李菡瑶心想这容易的很,当下便提笔一拖,一道弧线便呈现在纸上,流畅自然。

    落无尘道:“你试试,写快些。”

    李菡瑶疑惑道:“写快?慢慢写都写不好,写快了更成鬼画符了,人家更认不出来了。”

    落无尘道:“认不出来无妨。”

    李菡瑶:“……”

    这话什么意思?

    她怎么听不懂呢。

    落无尘补充道:“就是要人家认不出来,非行家认不出来,不要一笔一划地写,要写得像狂草,不拘一格。”

    李菡瑶眼睛一亮,似乎窥见一丝曙光,心砰砰急跳起来,当即抽了一张纸,提笔,饱蘸墨汁,落笔之前先闭眼默了一瞬,再倏然睁开,开始挥毫。

    她有过目不忘之能,肚子里攒了许多诗词文章,她挑选了自己最为熟悉的《劝学》:

    君子曰:学不可以已。

    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

    ……

    几乎不用思考,那些词句便自动从86小说流泻出来。

    开始,她不由自主地受习惯操控,像以往一样,一笔一画地写,写得七歪八扭;随着速度加快,渐渐两个字相连;后来发展到一个连着一个,就像成串的蚂蚁。

    ********

    早上好朋友们!

第105章 这下不用招赘婿了吧?

    落无尘还在旁催她:

    “再快些!”

    “抛开以往,尽情挥洒!”

    “不要受任何习字规范所拘,就像写狂草一样。草书的特点便是:存字之梗概,损隶之规矩。恣意纵横,如行云流水,不拘一格!此正符合妹妹的性子。”

    李菡瑶被他说得激情澎湃,那笔挥洒得愈加急促,再不管什么横平竖直、形体方正,只随自己心意来泼墨。

    落无尘继续点评:

    “都连起来了。注意平衡!”

    “平衡懂吗?布局平衡。”

    李菡瑶道:“懂。”

    书画的鉴赏她学的可不差。

    落无尘忽转身,奔向一排排书架,找到书法碑刻那个区域,将王羲之的《初月》临摹本,张旭、怀素的狂草帖各抽了一本出来,再转身回到书案前。

    李菡瑶已经写完了。

    落无尘绕到书桌后,凝目观看,只瞄了一眼,便抬头看着李菡瑶微笑,双目亮晶晶的。

    李菡瑶看出他赞赏,也喜悦地笑了。

    字依然很不好,但总体看来,比她之前写的字形要流畅,这便令人振奋了。这可是她第一次尝试另外的写法,方向对了,再苦练个十年,还怕练不成?

    落无尘将手中的帖子递给她,“妹妹可以自成一家,但也要学习前人的经验。这几人皆是狂草的名家。观摩他们的书法,或能给妹妹启发和灵思。”

    李菡瑶接过去,这是她家的书,她当然见过,不过未曾仔细观摩。一直以来,她都在学习入门基础。正如俗语说的:还没学走就想跑,怎么成呢。

    眼下看来,却格外亲切。

    落无尘见她翻开王羲之的《初月》,便先念一遍给她听,又一个字一个字地教她笔画走势。

    李菡瑶一边听,一边提问。

    “无尘哥哥,这些字好难认。”

    “是很难认。所以我让妹妹不拘章法、放纵挥毫,可以使笔势流畅,扬长避短。但这只能糊弄外行,要想真正学习草书的精髓,妹妹还需努力。”

    “这我知道。我喜欢草书。”

    李菡瑶有种预感:她能写好草书!果然如此,她便是第一个还没学走就想跑,还跑稳了的人。

    朝阳从窗棂射进来,照在他们身上。

    江如澄进来便看见这样一幅场景:

    落无尘一身月白长袍,如清风、如朗月,站在书桌旁,低首看着李菡瑶,不知嘴里说着什么;李菡瑶伏在桌上,小脸肃然,小手急速挥舞正写字。

    忽然她停笔收势,仰脸看落无尘,笑了。

    落无尘也笑了。

    透窗而入的朝阳在他们身上镶了一层金边,映着他们眼中的笑意,传递和分享不可言说的秘密。

    “你们在做什么?”

    “看书。表哥你来啦。”

    李菡瑶顺手扯过一张白纸,盖在写过的字纸上。

    她不想透露自己习草书的事,字还很丑,她要多练习几年,等将来给人一个意外。

    落无尘转身,见江如澄一身红衣,头发还是湿的,身形矫健,神采奕奕,惊讶问:“江少爷又去游水了?”

    江如澄道:“嗯。看什么书?”

    落无尘便将自己挑的书让他看。

    李菡瑶趁机收拾书桌,嚷道:“吃饭去了。我都饿死了。”

    李卓航这天依然没有时间陪客,家里、商铺、太平工坊的人事大动荡,太多的事等他处置。连带的,李菡瑶这个少东家也跟着忙,只在吃饭时才能歇会儿。

    李菡瑶忙时,落无尘和江如澄都在半月斋看书。

    李卓航既已认下李卓然,又幽禁了他,对李天华这个侄儿便不再放任,亲自管教。他令李天华待在书斋里习字,等忙过这阵子,再跟姐姐一块读书。

    落无尘一本书翻完,送回书架。

    经过李天华身边时,脚下一顿,停步看去。不得不说,这孩子的字比李菡瑶写的强多了。

    落无尘不由唏嘘。

    忽然他想到:李菡瑶有了这个堂弟,还需要招赘婿吗?

    这念头一起,便再也按捺不下去。

    李天华见他只管看,也不走,有些拘谨地站起来,叫道:“落哥哥。”难道他写的字太难看了吗?

    落无尘却夸他写的好,又指点了他几句。

    李天华很是开心,忙又坐下写起来。

    江如澄见落无尘看李天华写字,不由狐疑,早上的事他还没忘呢,现在这又做什么?

    想了一会,江如澄也明白了。

    他想,瑶妹妹如果不招赘婿的话,肯定要嫁他的,这是妹妹亲口说的,怎会嫁外人呢?

    可惜这话他不能告诉落无尘。

    不能告诉,便找机会暗示!

    傍晚时,李菡瑶忙完来找他们,落无尘见她脚步匆匆,一面走一面还吩咐观棋什么事,一副日理万机、分身乏术的小模样,只是头上的丫髻不应景,小脸也稚嫩得煞风景,他忍不住嘴角微扬,无声轻笑。

    这样的她格外可爱!

    才八岁就担起家事,虽然只是跟着父母学习打理家务,这也使年长她五岁的他感到钦佩和心痛。

    有了李天华,就无需她辛苦了吧?

    最要紧的,不需要她招赘婿了吧?

    落无尘很想问她,然当着江如澄的面,哪里问得出来!

    江如澄早迎上去,温柔问:“妹妹忙完了?”

    李菡瑶道:“还没。明儿再说。”

    因看着两位少年,歉意道:“表哥,无尘哥哥,把你们丢在这里,真是失礼了。”又问李天华:“弟弟,你可有尽心招呼两位哥哥?”

    李天华一脸懵懂——

    他需要陪客吗?

    他只顾写字去了。

    江如澄笑道:“妹妹别难为他了,他也才来呢,还不如我对这儿熟悉。”

    李菡瑶一想也是,遂不再客套。

    接下来,江如澄一直和李菡瑶说话,“……我上年出海了,好多新鲜事跟妹妹说呢。”

    李菡瑶忙道:“吃了晚饭你说。”

    江如澄道:“好。”

    又道:“船坞正建一艘海船,就要完工了……将来,我定要为妹妹造一艘独一无二的大船,载着妹妹出海,到海外各国逛一圈再回来。妹妹可想同我去?”

    李菡瑶欣喜道:“想啊!叫上如蓝姐姐。”

    江如澄瞥了落无尘一眼,笑了。

    落无尘一楞,这兄妹两个……

第106章 圣旨褒奖

    很快落无尘便明白了:

    江家想亲上加亲!

    江如澄说起海外见闻,他仗着读书多,还能插得上一两句;后来说起造船,他便很难插得上了。再者,话题一涉及船舶的构造,江如澄便向李菡瑶附耳。

    而李菡瑶,听得目光炯炯。

    这不是有意避着他吗!

    落无尘倒也没在意。

    他知道各行都有规矩。

    只是,李菡瑶会嫁表哥吗?

    落无尘有些心焦。

    他不知自己怎么了,坐在那静静地看着江如澄和李菡瑶说笑,并无被冷落的尴尬,只是提不起兴致。

    在江如澄心里,不管他将来娶不娶李菡瑶,瑶妹妹都是他要呵护的人,和亲妹妹江如蓝一样。

    江如澄的人生抱负在海上,对大海有超乎寻常的热情,因为这点,他在同龄人中是寂寞的,跟同龄人聊造船、聊航海,谁有那耐心听?但瑶妹妹就肯听他说!

    两年不见,瑶妹妹竟钻研起机械制造。

    这使得他们之间的交流更加顺畅。

    他不肯放弃和妹妹交流的乐趣,背着长辈,执意跟妹妹分享造船心得,满足妹妹,更是满足他自己。

    他相信瑶妹妹的品性,不怕泄密。

    李菡瑶不知道江如澄告诉她的算不算江家造船秘密,可是既然表哥说了,她也不能装聋啊。

    小女孩对造船异常执着。

    可惜一到晚上,王妈妈盯得她很紧,吃了饭必须回菡萏院,想跟无尘哥哥和表哥多聊会儿都不行。

    ********

    景泰府的知府听说李卓航回来了,不免有些心虚,但自持身份,不肯登门认错。

    他想:“本官并未渎职,姚县令也是按律判处——李卓航自己不也认了李卓然是弟弟吗?可见没判错。”

    然而,仅过了两天,钦差来传旨,王诏被罢官,押解进京受审,一同获罪的徽州官员达十几个。

    这旨意为何传到景泰府来了呢?

    钦差是来送匾额给李卓航的。

    圣旨大意为:

    青华府灾民暴动,李家太平绸缎庄遭灾民洗劫,李卓航心怀大义,散尽余粮,平息了一场纷争。

    后去徽州府,又遭灾民掳劫。

    王诏身为徽州按察使,与青华府地方官员勾结,倒卖官粮,致使灾民暴乱;事发后,不细查暴乱缘由,安抚灾民,平息民愤,反借机勒索李家一百万,镇压灾民,掩盖真相,故而将所有涉案官员押解进京受审。

    皇上感念李卓航大义,特赐“积善之家”匾额,嘉奖其善心和善举,钦命青华府知府鄢计尽快平息民乱,解救李卓航,并昭告天下。

    圣旨下到青华府,李卓航已经启程回家了,鄢计告诉了钦差,钦差便追到湖州来送匾额。

    景泰知府慌了,生恐他插手李家的事被李卓航记恨,再去告他一状,牵连他丢官,忙不迭赶到李家,又是恭贺,又是赔罪,又为自己开脱,说自己被王诏蒙骗了云云。

    景泰县令也急惶惶地跑来。

    一时间,李家门庭若市。

    喧嚷了一天,众人才散。

    李卓航送客毕,转身请落霞到半月斋,坐下问:“王诏与刘知府勾连事发,不该这么快传到京城。我才回来几天,圣旨就来了,可是葛兄在背后使的力?”

    他问过江玉真,江玉真求了方家,也没几天,就算书信递到京城忠义公府,圣旨也没这么快来。

    那么,就是另有人在后操纵了。

    李卓航想到葛亭和落霞。

    落霞倒也没隐瞒,道:“正是。”

    遂将落无尘的计策说了一遍。

    又道:“我想他平常都是纸上谈兵,这次便让他亲力亲为,将消息透露给段启明的侄儿,引段启明弹劾王相和梁心铭治家不严,借王相之手除掉王诏;也是给王相和梁大人一个警醒,让他们防备段启明。

    “我料定李兄定能自保,便没去青华府。后来因听说李兄冒出个庶弟,又翻出老太爷旧事,唯恐李氏族人作乱,才和李大老爷来了景泰府,相机行事。”

    李卓航忙起身拜道:“多谢贤弟。”

    落霞忙道:“李兄客气了。小弟既奉李兄为东家,替东家谋划,不是应当应分的事?”

    李卓航道:“虽是这样,心意难得。”

    又赞道:“无尘果然年少有为。”

    落霞听了这话欣慰地笑了。

    他既立意跟江家争媳妇,当然要为儿子助力,让儿子在李卓航心中留个好印象;况且,这计策的确是落无尘谋划的,何必遮遮掩掩,不肯告诉李卓航?

    李卓航被掳后,本就存了考察落家父子和江家的心思,如今对落无尘更加满意,可让他现在就为女儿定亲,不知怎的,他总也不能下定决心。

    落无尘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少年秀才,前途无量,恐怕不少人上门提亲,万一落霞替儿子定了亲怎办?

    落霞见他欲言又止,忙问:“李兄还有事?”

    李卓航道:“无尘年少有为,贤弟可曾为他议亲?”

    落霞顿时明白了他的担忧——李菡瑶还小,又是独女,虽然定亲并非成亲,但做父母的总是舍不得,他不想太早为女儿定下亲事,又恐好女婿被人抢了。

    落霞笑道:“未曾定亲。小弟对犬子期望颇高,不想他过早为家室分心,命他先立业,后成家。”

    李卓航忙笑道:“愚兄也是。愚兄膝下空虚,就这一个女儿,很是舍不得。若议了亲,免不了要提前备嫁,做父母的触景生情,岂不整日活在离愁当中?故而,我想等她长大些再说。——这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落霞会意道:“都是痴心父母!”

    两人相视而笑,心照不宣。

    虽未定亲,李卓航却将这心思告诉了江玉真。

    江玉真之前因为家乱,未曾留心落无尘,听了李卓航的话,忙特地叫了侄儿和落无尘来说话,借机相看。

    见此情形,王妈妈咂摸出味道来了。

    王妈妈大惊:姑娘是要招赘婿的,落家肯让落少爷入赘吗?老爷想嫁女,怕是真当李天华亲侄子了。

    不行,这件事不能再拖了!

    落家父子在李家住了三天,第四天便同李卓远回徽州去了,落无尘临走借了一箱子书。

    江家新船出坞,江家祖孙也告辞了。

    王妈妈立即向李卓航坦承真相。

第107章 告知真相

    当时,李卓航正和李菡瑶李天华在半月斋。

    李菡瑶带着李天华找书,转到一排书架后。

    王妈妈进来时,并未发现姑娘,以为书房只有老爷一人;她又直言有要事相告,请李卓航屏退墨家兄弟。

    李卓航情知有异,令众人都退下。

    墨文、墨竹、观棋都出去了。

    李卓航才冷静地问:“何事?”

    王妈妈忙跪下,“奴婢该死,前日隐瞒了一件事。”

    李卓航问:“何事?”

    王妈妈道:“李卓然并不是慕容居士的儿子。他就是李婆子生的,跟慕容居士一点关系没有。”

    李卓航陡然变脸,严厉道:“这么大的事,我当日再三问妈妈可知情,你为何不说?”

    王妈妈道:“奴婢怕。”

    李卓航追问:“怕什么?”

    王妈妈道:“奴婢见她和李卓然联手逼太太,怕她是回来找李家报仇的。奴婢才没说。”

    李卓航道:“你不说不更糟糕?”导致他糊里糊涂认下一个庶弟,简直就是笑话。

    又疑惑问:“那她的孩子呢?”

    不等王妈妈回答,一个猜想已然浮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双目紧紧盯着王妈妈,等她证实。

    王妈妈低声道:“是……老爷!”

    李卓航愣愣地看着她,脑子一片空白,向来沉稳、冷静的一个人,失去了思考和判断的能力。

    他木然问:“到底怎么回事?”

    王妈妈便将当年的情形说了一遍。

    李卓航无法质疑这件事的真实性,也无法表达自己的感受,更无法做出决断,便挑李婆子的疑点:“既然这样,三婶为何不说出来?为何要自尽?”

    王妈妈道:“她是要老爷感激她。”

    李卓航道:“她活着赚这感激不更好?”

    王妈妈沉默了。

    李卓航脑子乱纷纷的,忽然迷雾中间荡开一丝清明世界,明白了李婆子的用心:

    李婆子是觉得,若说出真相,捏着他的把柄,不但赚不到他的感激,说不定会遭他厌弃和防备;而她死了,则可让他放心,从而心怀内疚,照应李卓然父子。

    还是不对,李婆子为何这样笃定?

    她放心自尽,定留有后手。

    这个后手……是甄氏!

    李婆子将真相告诉了甄氏!

    李卓航想不到,一个农妇也能有这份心机,将他算计死死的,不禁自嘲地笑了。

    他霍然起身,疾步离去。

    王妈妈扭头瞧着他的背影发愣:老爷这是饶了她吗?还有,慕容星那边怎么办?

    身边传来轻柔的脚步声。

    王妈妈转脸,“姑娘!”

    李菡瑶盯着王妈妈,问:“你故意的,对不对?”

    王妈妈糊涂道:“姑娘?”

    李菡瑶板着脸道:“你故意等慕容居士走远了,爹爹派人追也追不回来了,你才告诉爹爹这事。对不对?”

    王妈妈:“……”

    她头一次嫌姑娘太聪明了。

    她道:“姑娘,奴婢都是为了老爷。”

    李菡瑶不悦道:“我们家,爹爹说了算!再说,这是祖母临终前嘱咐你的。祖母的话你都敢不遵,你好大的胆子!那是不是以后我吩咐你事情,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还说为我好?那我是听你的,还是你听我的?”

    王妈妈急道:“姑娘!”

    这话真扎心哪。

    可是,她又很高兴,高兴姑娘虽小,却这么有主见,并不因为她伺候过老太太,就不敢斥责她。

    李菡瑶板脸看着她。

    王妈妈颓然道:“奴婢错了。”

    李菡瑶道:“知道错就好。有错要罚!你是祖母的人,年纪又大了,我不能打你板子,就罚你一年的月银。再把《金刚经》抄十遍。抄好了供在祖母的牌位前面。用心抄!抄错一个字,全部重抄!”

    王妈妈:“……”

    她似乎窥见了姑娘的心思:特别爱罚人抄书。丫头小子们但凡有错,都要抄书,而且抄错了加倍。菡萏院的丫头小子们,个个写得一手好字。她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这惩罚会落到自己头上。

    王妈妈很想求姑娘,罚她一年的月银吧,她不想抄书,可是她瞧着姑娘今儿气色不好,不敢求;再者,姑娘罚她了,等老爷回过神来,兴许就能饶了她。

    于是她道:“是,姑娘。”

    李菡瑶道:“你先去吧。”

    王妈妈起来,退了出去。

    李天华抱着一本书从书架后走出来,小声叫道:“姐姐。”

    李菡瑶转身,见他眼神怯怯的看着自己,心知他听到刚才的话,知道自己不是父亲的侄儿、她的弟弟,所以惶恐不安,不由也觉得一阵心塞。

    她本想和李天华一起光耀李家门楣——李天华虽是李卓然的儿子,对她却比对自个爹亲近——她自信能收服这个弟弟,不怕他向着李卓然,谁知却是假的!

    小孩子单纯,也极容易鼓舞。

    李菡瑶心塞了一会便好了。

    反正她本来就要招赘婿的。

    一切都跟原来一样,没变!

    李卓航教了女儿琴棋书画、经史文章、商业治理,甚至针黹女红厨艺,她自己又学了机械制造,不可谓不广博,唯独女子的三从四德和贤良淑德,她根本没沾一点。

    李卓航夫妻根本就忘了这件事!

    忘得干干净净!!!

    所以,八岁的李菡瑶想,祖父能广纳美妾、开枝散叶,她怎就不能招个赘婿,替李家开枝散叶呢?

    她嘱咐李天华:“你好好看书写字,别想那些。我不会丢下你的。爹爹也不会不管你的。”

    李天华忙问:“姐姐说真的?”

    李菡瑶正色道:“我一言九鼎!”

    李天华果然就放心了,一脸轻松地抱着书,去书桌那看书、写字,就像以前一样。

    对李菡瑶,他莫名地信任。

    李菡瑶自己是小孩子,却瞧着李天华羡慕地想:“年纪小就是好,一点不操心的。”

    她就不行,操心死了!

    现在,她要去找爹爹。

    她走出去,问观棋和墨竹:“我爹爹去哪儿了?”

    墨竹道:“看着像去了正院。”

    李菡瑶点头,抬脚就走。

    观棋和墨竹对视一眼,都困惑不已:先是老爷匆匆地离开,脸色很不好;接着王妈妈也脸色难看地出来;现在是姑娘,也严肃着一张小脸,到底出什么事了?

    墨竹对观棋努嘴儿。

    观棋忙追了上去。

    正院,上房后堂某间静室。

    李卓航静静地站在香案前,看着父母的牌位,仿佛面对父母,也不知看了多久,才对着“显考李公讳清阳……”的牌子质问:“你为何要招惹她?”

    他仿佛听见父亲痛苦道:“我倾心于她!”

    他立即揭露道:“不,这是你自私的借口!你若真为她好,就不会让她痛苦一生!既知道没有结果,就该放手,看着她儿女绕膝,才是对她的关爱和保护!”

    他压抑不住地激动、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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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公开身份

    与慕容星匆匆一面,在他心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慕容星应该是认出他的,只是为了保住他嫡子的身份,才故意错认李卓然,并决然离去。

    痴心的母亲!

    慕容星是这样。

    李婆子亦是这样。

    他对她兴不起一丝怨怪。

    慕容星已经为她的年少冲动付出了代价,也承担了责任:她替李家生了儿子,又将儿子送到李家,此后销声匿迹、终身未嫁,她对得起李清阳;留子去母,她也对得起郭氏;为了不给慕容家蒙羞,她远赴海外,替慕容家经营海外生意,用自己的行为承担了所有后果。

    可是李清阳呢?无论他怎么做,左右都对不起发妻和慕容星,也无法补偿这两个女人。

    李卓航不知该怎么办。

    慕容星是生母,他能不理吗?

    若理会,又觉得对不起嫡母。

    再说,这件事对他的名声实在是个打击。

    慕容星若是父亲的妾,哪怕是李家丫头也好,他养在郭氏膝下都说得通,然慕容星什么都不是,他就是个私生子!

    他还怕有人借此兴风作浪。

    静室外,听说老爷进来了、忙赶来的江玉真止住脚步,听见李卓航愤怒不甘的话“既知道没有结果,就该放手,看着她儿女绕膝,才是对她的关爱和保护。”江玉真怔怔地呆立半晌,没有进屋,转身走了。

    少时,李菡瑶进来了。

    “爹爹。”她刻意展开笑脸,叫他。

    “你,怎么来了?”李卓航木然问。

    “我来看爹爹呀。爹爹,你别生气了。我已经罚了王妈妈一年的月银,还罚她抄十遍《金刚经》给祖母上供。”李菡瑶宣布自己的处置,希望爹爹释然。

    李卓航瞅着女儿,心好痛!

    这件事是罚王妈妈能了的吗?

    他现在很脆弱,就像母亲去世那天晚上,忍不住要向女儿寻慰藉,于是他问:“瑶儿,你说爹爹该怎办?”

    李菡瑶听了很振奋——

    她不就是来替爹爹分忧的么!

    她很肯定地道:“把慕容居士找回来呀。”

    李卓航重复道:“找回来?”

    李菡瑶道:“对。一个人怎能不认亲娘呢。祖母亲口交代王妈妈,说只要慕容居士回来了,就告诉爹爹这件事。所以,爹爹不用担心祖母会生气。”

    李卓航愣愣地看着女儿,觉得自己被名利蒙蔽了心智,以至于方寸大乱,竟还不如一个小孩子通透。

    这件事已经闹开了,慕容星名声大损,难道自己要躲在嫡子的身份下,眼睁睁地看着李卓然冒充她的儿子?这不仅有背人伦,还有负嫡母的教导。

    “爹爹,爹爹。”

    李菡瑶见他发呆,忙叫他。

    李卓航道:“嗯?”

    李菡瑶道:“爹爹叫墨管家去找慕容居士。”

    虽然慕容星是爹爹的亲娘,可是她并不知该如何称呼慕容星,索性就跟着别人叫“居士”了。

    李卓航深吸一口气,道:“好。”

    一刻钟后,墨老管家、墨管家和王妈妈都被叫到正院上房,李卓航命王妈妈将事情经过又说了一遍。

    墨家父子惊得瞠目结舌。

    墨老管家指着王妈妈跺脚道:“糊涂啊!你当时就该说的,怎能让她认李卓然为儿子?”

    王妈妈这回不敢吭声了。

    李卓航淡淡道:“王妈妈自作主张,姑娘已经罚过她了。墨管家,你即刻启程去云州,接慕容居士。”

    墨老管家道:“恐怕居士不会来。”

    李卓航默然,良久道:“她不来,我不能不去接。”

    这也是他为难的地方。

    哪怕是皇帝,若非正宫所出,登基后也可以追封生母;可是他,却不能替父亲纳妾。

    慕容星也不愿为妾!

    无名无分的,她来做什么?

    ********

    李家园子西北角有座院子,李卓然将家族宗祠分祠建在这里,不归乡时,逢年过节就在这里祭祖。

    前些日子,李卓航命人将分祠的西厢房重新修缮,添加了坚固的铁门和铁窗,内室槅扇前,更铸造了小儿手臂粗的铁栅栏,然后将李卓然关了进去。

    虽是幽禁,屋里设施一应俱全,每天的饮食也有专人送来,有肉有菜有汤,除了不能离开西厢,李卓航并未苛待李卓然,至少比蹲大牢强百倍。

    这天下午,李卓航夫妻带着李菡瑶、甄氏、李天华来到分祠。一进院门,李菡瑶便耸耸小琼鼻——什么味儿,这么臭?抬手就捂住了口鼻。

    等进了西厢内室,她傻眼了。

    狗窝也比这里强!

    她不知道,李卓然生在穷家却是个富贵命,小时候被爹娘捧在手心,没吃一点苦;长大后娶了甄氏,甄氏日夜伺候他,同样没吃一点苦;前年一到徽州城,就买了个丫鬟暖床并伺候他,过着逍遥快活的风流日子。

    现关在这里,是梳头也不会,收拾整理更不会,蓬头垢面不说,如厕之后连便桶盖也不盖,弄得屋里臭气熏天,明明没苛待他,他却把自己弄得十分凄惨。

    李菡瑶本来以为自己会看见一个忧郁的、悔恨的男人,来之前已经积蓄了一腔同情,生恐自己会心软,谁知一见了他,竟是被他弄得火气直往上冲,恨不得将他流放。

    这人真是好本事啊!

    李天华也直往甄氏背后躲。

    李卓然毫不觉得自己形象窘迫,见了他们很紧张,扑到铁栅栏前,问:“你们来干什么?”

    难道李卓航要送他上路?

    李卓航朝甄氏道:“你告诉他,三婶临终前说的。”

    甄氏道:“是,家主。”

    她走到铁栅栏前,看着自己托付终身的男人,说心里不难受是假,更多的则是失望。

    她这辈子剩下的指望就是李天华,不论如何,她都要护着这个儿子,哪怕牺牲李卓然!

    所以,李卓航一找上她,她便痛快地将婆婆临终前告诉自己的话和盘托出,并道:“婆婆没想害家主,不然也不会告诉我了,就告诉天华他爹了。”

    李卓航没有为难她,只是让她亲自去告诉李卓然。

    甄氏吃惊道:“家主要说开?”

    李卓航道:“当然。”

    继续瞒着,让人捏着这把柄,以后找机会攻击他吗?

    甄氏被他锐利的目光看得低下头,暗自庆幸,自己没生过不良心思,一直守口如瓶。之前慕容星认错了人,她没站出来,是因为不知李卓航什么打算。她以为李卓航肯定知道内情,毕竟当年孩子确送去了大宅。

    现在李卓航要她说,她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