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同辉全文阅读 第16分节

第149章 少东家有令

    潘织造道:“黄舒朗呢?你关着他不许见人,分明心虚。你放他出来,看他怎么说。齐县令马上就到。”

    李卓航道:“大人,黄舒朗克扣工人月银,以至于工人罢工。大人难道要为这等人出头?”

    潘织造强辩道:“这事要弄清楚。岂能听你一人之言。”

    工人们愤怒道:“还有我们!”

    潘织造发现,非常手段也不是那么好使的。当着这些人的面,想寻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把李卓航父女弄进牢房,竟寻不到。工人们看他的目光鄙夷又痛恨,因为他连最后一层遮羞布也没了,只剩**裸的欺压!

    而他欺压的,可不只李家。

    太平工坊现在是大家的了!

    潘织造心急如焚,想齐县令为何还不来?他实在拖不下去了,强把人带走是不成的,李卓航摆这阵仗,一个不好,都能跟官差冲突起来,他未必占上风。

    他吩咐高三胖:“叫人去催齐县令。”

    高三胖忙出了织锦坊。

    齐县令现在哪里呢?

    他受了潘织造邀请,带着人往杏花巷李家太平织锦坊赶来,刚走到半路,忽然有个衙役冲来报信,说城南兴宇织锦坊工人闹罢工,还打死了人。

    齐县令一听,忙吩咐手下人道:“快,去兴宇!”

    众人急忙抬着轿子掉头。

    这时王壑和方逸生等人来了,忙拦住轿子,不让齐县令走,请他去李家太平织锦坊主持公道。

    齐县令急得冒汗道:“太平织锦坊死人了吗?没死人!本官分身乏术,哪里死人先去哪儿。”

    王壑:“……”

    方逸生忙问:“哪里死人了?”

    齐县令道:“城南,兴宇织锦坊。”

    他看在方逸生是忠义公府的大少爷,耐着性子将兴宇工人罢工的事说了一遍,表示自己不能懈怠,必须立即赶去,否则酿成大祸,后果难以预料。

    方逸生听了微怔。

    兴宇,那不是潘织造的远亲名下的产业吗?其实就是潘织造的,不过大家装聋作哑而已。

    江南织造局主官是个肥缺,油水最丰厚,一任官做下来,再不贪,子孙吃喝几辈子都不愁了。

    然官场应酬多,挣的多,花费需要更多。潘氏尤其如此:贵妃在宫中要银子打点,潘家做官的要银子在官场联络上下,族中子弟要精心培养,世交亲友要人情来往,潘氏旁支、远亲也不能都断绝了,求上门来的总要照应一二……如此算下来,这开销就大了,总不能都收贿赂,那太显眼了,迟早要出事,还是找些来钱的路子实在。

    幸好江南富庶,纺织业更是兴旺,随便弄个作坊经营,有潘织造在后撑腰,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兴宇商行背后就是潘织造。

    方逸生隔着轿帘对齐县令低声道:“大人,兴宇同潘织造有些干系。大人不如先去太平织锦坊,叫了潘织造同去。万一有什么事,大人也好卸了责任。”

    齐县令一想可不是,自己真是糊涂了,竟忘了兴宇是潘织造的隐性产业。如今工人罢工,还打死了人,潘织造不去,自己怎能应付?很容易吃力不讨好。

    他忙道:“方少爷考虑周全。”

    又急令众人掉头,去李家。

    然才走了几步,又有人来回禀:祥盛棉纺厂工人罢工闹事,差点烧了厂房,如今一触即发。

    齐县令急得叫道:“今晚怎么了?为何出事都赶在一块,这不是要本官的命嘛!”越是这样,他越不肯先去,一定要拖了潘织造一块去,好推卸责任。

    齐县令叫苦,王壑听了心中一动:这两处约好了似得出事,不会跟李菡瑶的布置有关吧?

    他问方逸生:“这祥盛也是潘织造的?”

    方逸生低声道:“似乎是。”

    王壑问:“他还有哪些产业?”

    方逸生道:“我也不太清楚。”

    不过,他很快便清楚了:接下来又有三处工坊工人暴动,都来向齐县令报案、告急,显然不是巧合。

    那时,他们已到太平织锦坊。

    潘织造也接到表叔派来的人报信,说是兴宇出事,他一直不舍离开,坚决要将李家父女送进牢房,不然错过了这时机,再要计划这样一回行动就难了。

    后来接二连三有人来回禀,兴宇等五个作坊都爆发了工人暴动,且事态严重,他觉得不对了。

    高三胖急道:“大人,李家认了工人的股份,我们怎办?有李家比着,我们若不认,工人非造反不可。”

    潘织造何尝不知这道理,别说让工人参股分红利,便是让他把克扣的工人月银本金还给他们,他也舍不得。

    吃下去的东西,谁会吐出来呢?

    他看了李卓航一眼,转身就走。

    织锦坊的人都松了口气。

    李卓航忙跟上去相送。

    李菡瑶和观棋在窗内看着。

    李菡瑶道:“真走了?”

    观棋不语,盯着外面。

    一行人到织锦坊门口,潘织造忽然转身,喝道:“拿下李卓航!叫他们交出李菡瑶!”

    高三胖急叫:“快!”

    众官差一拥而上,来抓李卓航。

    叶屠夫见不好,往李卓航身前一栏,从腰间抽出两把杀猪刀左右挥舞,暴喝道:“谁敢!”

    众官差见他一脸凶狠,胆怯不敢上前。

    潘织造厉声命令“拿下!”

    高三胖急道:“谁立头功,赏银千两。”

    一句话提醒了大家:这李家可是豪富,织造大人这么一开刀,等于宰杀肥猪——不,是肥牛,他们哪怕拔一根牛毛呢,也够吃的了,于是鼓劲往前冲。

    窗内,观棋同时高喝:“少东家有令:擅闯工坊者,往死里打!出了事有少东家担着!”

    潘织造不可置信地抬头。

    李菡瑶,她怎么敢?

    织锦坊内一片哗然,男人怒吼,女人尖叫,手边有什么就拿什么,一切的东西都当做武器,然后汇聚成一股潮水,向织锦坊大门口席卷而来。

    “谁敢进来,老子杀了他!”

    一个汉子举着扁担狂呼。

    高三胖瑟瑟发抖道:“疯了,他们疯了!”

    官差们吓得再次后退。

    钱虽好,也要有命花呀。

    这些人都不要命了,他们可是惜命的很,他们欺压弱小还行,遇见真斗狠的就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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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各位朋友在十月份对原野新书的支持。看见你们如此热心、热情,我激情满满,大爱你们!新的一月,以李菡瑶的霸气进攻开端(好像她一直很霸气?小时候是懵懂的霸气;八岁在青华府是凭借聪慧施展霸气;现在是纵横挥洒的霸气。这霸气还在呈逐渐成长势头……),让我们伴随着她的脚步一起上升!!期待更多朋友的支持!

第150章 气死姓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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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壑、方逸生和齐县令等人就在这时赶到,眼前的情形看得他们震惊不已:这里也暴乱了?

    齐县令手脚都哆嗦了。

    潘织造一见齐县令,不由大喜,立即高喝:“李卓航聚众造反。齐大人快拿下他!”

    李卓航忙抬手示意工人勿妄动。

    工人们这才平静下来。

    李卓航便将事情经过对齐县令说了一遍,末了道:“县尊大人,小民犯了何罪,要拿小民?”

    齐县令见工人安分了,心定了些,放脸道:“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你竟敢纵容他们与官府对抗,冲撞织造大人!来人,将李卓航拘回县衙,听候审问。”

    他想着把李卓航关几天,磋磨一顿,令其对官府生敬畏之心,也可震慑刁民,并安抚潘织造。

    方逸生急阻道:“不可!”

    “狗官不讲理,杀了他!”

    “大不了一死,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

    也不知是谁先带的头,刚平静的人群再次狂躁,冲向潘织造和齐县令,几个衙役躲避不及,遭受数人敲打,各种武器雨点似得往下落,他们连滚带爬地跑。

    齐县令大惊失色,“你们……你们……”“好大的胆子”几个字喊不出来,喊出来也没人听见。

    方逸生拖着他连连后退。

    “大人,快走!”

    “对对,快走!”

    齐县令吓得魂不附体。

    他可不想把命丢在这里。

    为了潘织造,不值得!

    潘织造也被高三胖和一个幕僚倒拖着跑,他盯着那汹涌而来的人群不可置信地重复“她怎么敢?怎么敢?”忽然仰天怒吼:“李、菡、瑶”声音充满浓浓的不甘和屈辱,倾尽三江五湖的水也洗不净。

    声落,工人们停止了追杀。

    人群豁然向两边分开,让出一条通道,两名少女在众丫鬟媳妇簇拥下走出来,右边的女孩头上金凤煌煌,身上紫衣彩绣灿灿,在月色和灯光的交互辉映下,恍若神女降世;左边的女孩梳着双丫髻,一身石榴红的绣裙,脸儿莹润白净,正是观棋,手里提着一盏玻璃荷花灯。

    齐县令等人也停止了奔逃。

    所有人转身打量并揣测:

    这紫衣女孩就是李菡瑶?

    江南第一才女?

    李家女少东?

    要招赘婿撑门庭的那个?

    双方隔了三四丈远的距离。

    王壑凝目观察李菡瑶,灯光下,光芒四射的少女似真似幻;合上眼,脑海中的小墨竹似幻似真,他并不能将二者合一,至少没有一眼就认出是故人。

    时间太久,淡忘了么?

    王壑眼角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人双手握着杀猪刀,紧紧守护在李家父女身旁的叶屠夫。

    往事历历在目,并没淡忘。

    橘黄的灯笼光芒,在清冷的月光下晕出朦胧烟霭,他想,夜晚灯暗,看不真切,等白天再细瞧吧。

    李菡瑶笑道:“恭送两位大人。”

    娇俏的神气和观棋一样,神女立时变成了小家碧玉,有些娇憨,还有些淘气,莽撞大胆。

    王壑:“……”

    姑娘,你要气死潘织造?

    刚想到这,就听潘织造喊:“齐大人,还不拿人!”

    此刻的潘梅林神情狰狞,状若疯狂,全无一点平常喜怒不形于色的气度和风采,双目死死盯着李菡瑶,决意不顾一切也要拿下她,将她各种折磨,以泄心头之恨。

    李菡瑶笑吟吟地看着他,似乎并不怕他抓自己,又好像在等着他去抓,也许是想看他怎么抓,眼中有好奇、有期待,就是没有害怕和担忧。

    齐县令看着这样的李姑娘,也恨得牙痒手也痒,心想:难怪潘大人生气,这种女子,就该给她些苦头尝尝,叫她认清什么是官场规矩、官府威严。眼下机会难得,只要拿住了李家父女,工人没了头脑,便聚不起来了,也可挽回些脸面和威严。

    王壑一见他神情,忙低声道:“大人慎重!那边五家工人正暴动,还打死了人,急等着大人去处置呢;这边原本无事,上下齐心,大人却要拿人,事后潘大人有贵妃娘娘护着,就受责罚也是有限的,大人准备如何对上面交代?就不怕被当成替罪羊?大人可记得当年青华府的事?”

    齐县令听了警醒,暗悔自己不该多管闲事,潘织造觊觎李家家产,自己也没好处,为何要趟这浑水?

    豁然贯通后,转身就走。

    潘织造大喊:“齐大人!”

    逼着他立即拿人。

    齐县令却不过面子,走到潘织造面前,低声道:“潘大人,兴宇出大事了!咱们快去吧。”

    潘织造坚持“先拿下妖女!”

    潘织造并非不知进退,也不知怎的,他总觉得错过了今晚,他就奈何不得李菡瑶了。

    齐县令为难道:“这……李家并未犯过,本官没有理由拘押他们。若是激起民变就坏了。”

    潘织造怒视他刚刚不还叫拿人,说李卓航纵容工人与官府对抗,说得那么顺溜,都忘了?

    这时,方砚带人匆匆赶来,先对潘织造和齐县令见礼,然后问:“二位大人,李家犯了何事?”

    齐大人急道:“无事,无事!”

    方砚来的好,解了他的围。

    忠义公府,他可惹不起。

    潘织造不服,让贵妃先斗倒忠义公再说。

    方逸生低声将事态告诉父亲。

    方砚听后,既对潘织造公然谋算李家的行为感到心悸,又为李家激烈行为感到心惊。

    他静静地看向潘织造。

    潘织造见方家父子都来了,知道事已不可转圜,又怒又恨,加上高三胖在旁苦劝,遂甩手就走,根本不理方砚。

    齐县令急忙跟了上去。

    王壑和方逸生都松了口气。

    王壑看向李菡瑶,也很想问她一句“你怎么敢?”这样激烈对抗,纵挡过了一时,接下来会更糟,她想不到吗?还是她另有后手,所以成竹在胸?

    王壑竟看不懂这局面了。

    方逸生还要过去跟李家父女打招呼,方砚拦住他,沉声道:“快跟两位大人去。我猜那边的事与李家有关。”方逸生恍然,忙冲李卓航父女抱拳告辞。

    方砚也遥遥抱拳致意。

    李卓航父女均回礼,谢他援手。

    方砚三人便追着齐县令去了。

    方砚不过去跟李卓航打招呼,也是避嫌的意思,免得事态变化,潘织造说他和李家沆瀣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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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九尾狐的指甲

    一刻钟前,落无尘就到了。

    他走的是另一条水道,在李家货船码头上岸后,老远便听见织锦坊喧哗声,忙撒腿就跑。

    在织锦坊门口,冷不防跟一个人撞了满怀,那人惊叫“落少爷!”定睛一看,是个眼生的丫鬟。

    落无尘见对方认得自己,想必是李家的丫鬟,他心急李菡瑶,急问:“出什么事了?姑娘呢?”

    那丫鬟急惶惶道:“潘大人说咱们克扣工人月银,违反《劳动法》,要封了坊子。老爷不让。他要抓老爷和姑娘。老爷让姑娘带我们先避开。观棋和姑娘从后门那坐船走,听琴姑娘带我们走这边,我正撵她们。”

    落无尘一听,也不进织锦坊了,丢下一句“我去保护姑娘”,便沿着河提狂奔而去。

    李家别苑后门外的河堤下,也有处青石砌成的平台,钉着铁环,李家日常用的画舫正泊在那。

    紫衣女子和粉衣女子下了河提。

    河堤下的草丛中有微语:

    “来了。”

    “怎么就两个人?”

    “李菡瑶胆子大的很,又谨慎,许是怕人多暴露了,两个人才好逃。她哪知爷在这等着呢。”

    那声音,是两个男子。

    紫衣女和粉衣女上了画舫。

    “怎没人呢?”

    紫衣女奇怪地想。

    “是了,织锦坊出事,他们都去织锦坊了。”她很快为这一现象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草丛中人又低语:

    “少爷,能上船了。”

    “再等等。这丫头性子烈的很,须得等她晕了才好下手,不然挣扎起来,惹来了人,又前功尽弃。”

    “等多久呢?”

    “总要一盏茶工夫。”

    两个女子进入画舫便没了动静。

    草丛中的人耐心等着,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那少爷站起身,正要上船,忽然月色下,河堤上又下来一个人。

    他急忙一蹲身,暗道“好险,差点就被发现了。”一面仔细观看来人。

    “落无尘!”他差点叫出来。

    一人问:“少爷,怎办?”

    少爷道:“再等等。”

    那人道:“再等下去,他把李姑娘给弄了,少爷岂不要捡他吃剩下的,还被戴绿帽子?”

    少爷道:“放心。这落无尘自诩为君子,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碰李姑娘的。爷只要等他没了力气再上去,还怕好事不能成?心急喝不了热豆腐。”

    那人道:“少爷别冒险,这世上男人见了美女,哪有什么君子,都是装模作样。咱们大人也是读书人,还不是……”说到这急刹住,把后面的难听话咽下去了。

    少爷便犹豫起来。

    落无尘上船后,进了舱,在外面月下已经是阴凄凄的,如今进了舱,更加昏暗,又闻得舱内幽香扑鼻,他也没在意,悄声唤:“观棋,观棋?”

    舱内静得反常。

    观棋和李菡瑶呢?

    就算他们没来,水手呢?

    落无尘警惕起来。

    忽然他听见细细的喘息声。

    他循着声音穿过一道悬着珠帘的月洞门,就见昏暗的里间躺着一个人,看身形依稀是个女子,顿时心一紧,忙抢上前一步,弯下腰察看是谁。

    地上人勉力撑起上半身,向他伸出双臂,一下子搂住他的脖颈,隔着一层薄薄的衣衫,他觉得那玉臂如水蛇般柔软滑腻,又似乎娇弱不胜,挂不住般,将个绵软的身子倒在他怀里,口内嘤嘤轻唤,不知咕哝什么。

    落无尘浑身激起一层毛疙瘩,心狂跳,想要抱住她,给她支撑,又不敢抱,只把双臂虚张着,做个防备的姿态,身子紧绷,努力睁大眼,想看清是谁。

    女子奋力往他怀里挤,声音似哭泣,螓首搁在他颈窝,光洁的脸颊挨着他的脸,微热的唇贴着他脖颈。

    落无尘轰然沦陷了!

    他确定这人是李菡瑶,中了暗算。

    若非听出他的声音,怎会向他伸手?若非中了暗算,怎会向他求救?在他的印象中,李妹妹要么古灵精怪、娇俏可人,要么激昂昂指点人事,何曾这般无助!

    他搂紧了怀中人,想百般地疼她、爱她、安慰她,给她勇气和力量,意乱情迷之时,满口呢喃“别怕!妹妹别怕……无尘哥哥陪你……好妹妹……”

    怀里人不堪折磨般扭动着。

    落无尘感到欲火焚身!

    他陷入无边混沌之中。

    女子的身子柔软发烫,努力向他怀里挤,想要再贴近些,想要挤入他身体里才罢休;双臂也缠紧他脖子,更不住摩挲、抓挠他的背,哪怕隔着衣衫,他也清晰地感受她尖尖指甲划在肌肤上,激起一阵阵战栗。

    “不能!妹妹我们不能!”

    他感到要爆裂了,想不顾一切,想恣意妄为,可是身体明明急需,却又抗拒着、抵挡着。

    这坚持是徒劳的、无力的。

    忽然,指甲从后背挪开了,他心一空;紧跟着,女子一双柔荑上移到他的脖颈,抚摸着他,指甲划在后颈上,顿时将无边的混沌划开一条缝隙,理智奋力冲出。

    他猛然松开楼住怀中女子腰部的双手,举起来,抓住捧着他脖子的柔荑,摩挲着,到了指尖。

    足足两寸长的指甲!

    在无名指和小指指端。

    而李菡瑶从来不留这么长的指甲,每个指甲都不足半寸,指甲盖儿就像凤仙花花瓣大小,恰到好处。

    观月楼的丫鬟也不留长指甲。

    落无尘仿佛回到多年前偷看鬼怪传奇时,那文字在脑海中幻化出九尾狐狸,朝被迷惑的书生伸出十指,每一个指尖都有两寸多长的指甲,就像利刃一样。

    他感到寒意浸骨。

    身子依然烫,心却冷了。

    他扣住那双手粗暴拉开,并奋力一推,将怀中女子推到在地,就听“咚”一声,什么磕在地上发出瘆人的声音。

    他心中涌出强烈的危机,催促他:离开这里,尽快离开这里,不然后悔莫及!他无暇查看对方是谁,有何图谋,便挣扎而起,跌跌撞撞向外奔去。

    “别走……”

    身后传来心碎的哀求。

    他如同听见魔音,跑得更快。

    刚到舱门口,便听见岸上说话声,是压低了的男子声音,“……该晕了”,他骇然,夺门而出,趴着船舷滑入水中,让清凉的河水包裹住身子,往远处滑去。

第152章 你不怕憋坏了?

    等脑子略为清醒些,他才想这事的古怪。

    岂止眼前事古怪,之前告诉他消息的丫鬟也古怪,只因他心忧李妹妹,情急之下未曾细想,才落入这境地。其实,李妹妹根本没来!

    可是,他想不通这古怪,不知那说话的男子和舱内的女子是不是一伙的。若他们是一伙的,是为了算计李妹妹,为何弄一女子在舱内?若不是一伙的,那丫鬟又分明在算计自己,而男子是黄雀在后……

    他想上岸,回去李家报信,然而脑子不受控制地昏沉,身体内涌动着疯狂,躁动的难受。

    这是什么药,这么厉害?

    他不敢离开清凉的河水。

    他照着手臂狠狠地咬下去,让头脑略微清醒些。就在这时,忽听见一丝若有若无的箫声,飘渺幽幻,专注捕捉时,好似根本不存在;不去听时,又响在耳内。

    他听出一丝熟悉的味道。

    他便奋力朝声音来处划去。

    这飘渺的箫声很欺骗人,听着就在耳边、在心底,追寻时却拐着九曲十八弯,踪迹难觅。

    落无尘不记得划了多远,手臂已经被他咬得伤痕累累,终于看见淡淡月光下,华灯映水,画舫凌波。

    “请通禀宁公子,落无尘……求见!”落无尘仰着头,在水中对画舫上的人道。

    泅水而来,没有拜帖。

    这可算最奇怪的拜访了!

    仆从顾不得诧异,急去禀告宁致远。

    箫声停,宁致远急忙赶到船头,见落无尘已经被人捞了上来,失声问:“子安兄!这是……”

    落无尘脸红气喘,一把扣住他的手臂,艰难道:“进去再说!别叫人……跟着……”

    宁致远急忙扶他进后舱,又令人去拿自己的衣服给他换,又让人准备茶水,却被他拦住,道:“我……中了暗算……快帮我……想办法……别告诉人……”

    宁致远听完经过,神情诡异。

    落无尘强撑着残存的理智,急道:“请贤弟……派人……去李家……报信,画舫……画舫……”

    宁致远忙打断他:“我这就派人去李家打探消息,再告诉李姑娘画舫有贼人,你放心。”

    落无尘这才精神一松,旋即更绷紧了,因为宁致远要为他解毒,提了许多“好”办法:

    “放心,这事简单,愚弟送你个丫头……”

    “不可!!!”

    “那,愚弟送你去青楼?”

    “不行!!!”

    “……子安兄,小弟知道你心里思慕谁,可是小弟实在没办法帮你达成心愿啊!”

    “不是……兄非此意。”

    “那你什么意思?”

    “别……让女子来……”

    “那你要怎么解毒?”

    “你快想办法!”

    宁致远幽怨道:“落兄真为难小弟了。”

    一盏茶后。

    宁致远真有些本事,竟然在极短的时间内弄来了许多药材和冰,把落无尘丢进一大木桶内炮制。

    丫鬟小子都被叮咛,不得靠近后舱;至于魏若锦就更不用说了,宁致远让她别下楼。

    宁致远站在木桶前,欣赏着连衣服泡在水中的少年,低笑道:“从来只听说女子为心爱的男子守清白,没听过男子为心爱的女人守身如玉。——你不怕憋伤身子?”

    落无尘抬眼睨他,“你真不懂?”

    宁致远讪笑道:“我懂,我懂!”停了下又神秘兮兮地低声问:“李姑娘若知,会不会因此而感动?”

    落无尘警惕道:“你不许说!”

    宁致远见他急,忙安慰道:“落兄别急,我不说就是。”

    半个时辰后,宁致远派出的人来回禀:潘织造已经被迫离开李家,因为兴宇等几家工人暴动;还有,李家工人罢工的事也已经解决,李家许工人参股太平商行。

    “她竟有这大气魄?!”

    宁致远似不信般自语。

    “她总能人所不能!”

    落无尘理所当然地淡定。

    哦,也不能说淡定,他体内热血像一头猛兽,不肯屈服于他的意志和药物双重压制,正一次又一次试图冲破束缚,然后为所欲为,他跟它比拼坚韧和毅力。

    宁致远见状,无暇感慨,想着再给他加一重力量:以琴音来净化他的心境,平定他的神思。

    他便坐在舱外,在船尾抚琴。

    琴音起,落无尘仿佛受到引导般追寻而去……

    ********

    再说兴宇那边。

    王壑看着疯狂爆发的工人,想起七年前青华府那场灾民暴动,此次有过之而无不及。

    引发暴动的原因,不止克扣数月工银这一条,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此乃日积月累攒下的矛盾。

    比如那个打伤潘织造外甥的汉子。他的媳妇精于女红,刺绣和纺织技艺皆十分出色,因毁坏珍贵绣品,被逼卖身到兴宇,日夜劳累,眼、身都遭受极大摧残,熬干了一身肉,最后撒手人寰。汉子早忍无可忍,要跟人拼命,被同事拦住,劝慰下来,忍到今日才爆发。

    如他一般的工人多的是。

    不同的遭遇,相同的结局。

    方逸生看着这情形,止不住身子发颤,从心底里感到恐惧:这件事也许会像火药的引线一样,引发一场惊天爆炸,轻则伤及国本,重则炸毁大靖!

    靖康八年正月,大靖西北十几万纺织工人暴乱,紧跟着是江南蚕桑重地,朝廷为此推出了梁心铭主持编纂的《劳动法》保护工人利益,并以雷霆手段整顿纺织行业。

    当时,靖康帝派出一批春闱大比的新进士,去西北和江南观政。这些人初入官场,尚未学会媚上欺下,一个个锋芒毕露,治理得大江南北政通人和。

    时隔二十年,《劳动法》还在,梁心铭还在,当年观政的进士们也都健在,为何纺织行业如此黑暗?

    是了,有一个人不在了——

    这便是靖康帝!

    是他成就了梁心铭!

    是他推行的《劳动法》!

    方逸生和王壑沉重对视——不管这场暴乱背后是不是李菡瑶在推动,她这一手有用吗?

    应该是无用的。

    潘织造顶多挨皇帝申斥,端看他喝命官差对工人残酷镇压,便可看出来他有恃无恐。

    然而,当王壑看见工人从绣坊中搜抢出来的大量珍贵绣品,其中一件翟衣,十二行、十二对翟纹,领、袖口为云龙纹镶边,不由目光凝滞——这是大靖礼制规定的皇后袆衣!只是一件衣裳,尚未配上九龙九凤冠,便静静散发庄重和威严,令那失去理智的工人烫了手般瑟缩。

    在管事的怒斥和工人的对抗中,王壑弄清了:这是为潘贵妃赶制的礼服,要在九月贵妃寿辰时敬献上去的,顿时两个词浮现在脑海里——私造、逾制。

    原来,杀招在这里!

    他仿佛嗅到血腥味的野兽,果断出击,立即对方逸生道:“即刻派人告知宁致远!”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article_title?}》,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聊人生,寻知己~

第153章 围杀

    方逸生茫然——告知什么?

    大靖礼制规定:贵妃的最高礼服为九行九对翟纹,他一时没看清楚那翟纹的数量,所以没反应过来。

    方砚却反应过来了,对齐县令喝道:“快让他们停下!”又向潘织造质问:“大人竟敢逾制私造皇后冠服?!”

    齐县令举手嘶喊:“都住手!”

    官差和工人全都住手,院内寂静下来,若不是其他院子还有声音,只当暴动不存在过。

    人人都听见了方砚质问的话,都盯着那撑展开的袆衣。

    潘织造也看见了,目露惊恐。

    “这是陷害!”他大喊。

    可是没有人听他辩解。

    这不是僭越那么简单,这件袆衣暴露了潘家的野心:想要代替皇后,更可推测为诅咒皇后早丧。

    陷害也好,真有其事也罢,都不重要,关键是陈氏后族不会放过这个除掉潘贵妃的机会。

    “李、菡、瑶——”

    潘织造再次仰天怒吼。

    这一次,声音满满的都是绝望!

    他认定这一切都是李菡瑶主使的,因为李卓航年长,为人谨慎精细,行事稳重,轻易不敢对抗官府;而李菡瑶年少,具有少年人的热血无畏精神,敢作敢为,仗着智谋过人,不把他放在眼里,才敢如此行事。

    这的确是李菡瑶的手笔。

    兴宇等五家纺织商都是潘家的隐形产业,为了方便潘织造就近掌控,这五家工坊都建在霞照城内。

    既费心弄了这样的作坊,赚小钱是不满足的,尝到甜头后,便希望赚大钱、银子来的更快。

    如何让银子来的快呢?

    一要压缩原料成本;

    二要降低人工成本;

    三要提高售卖价。

    原料成本就不说了,同行竞争激烈,不太好巧取豪夺;售卖价,自有潘织造将官用订单给他们,一分银子的货,卖出五分银子的价,容易的很。

    至于人工成本,他们用各种手段诓骗熟练织工签下死契,为作坊做牛做马,例如逼得小作坊破产,他们趁机接手,人和机器都得了;再就是压低工钱。

    工钱压得太低,等于涸泽而渔。

    他们就是在涸泽而渔。

    这次高三胖给李家设下陷阱,同样克扣工人月银的手段,也在兴宇等五个作坊中使用了,不过克扣的银子他们是不打算还给工人的,全孝敬上去了。

    潘织造是江南织造局的主官,李菡瑶当然要摸清他的底细,于是发现兴宇等商行;又查知高三胖买通了太平织锦坊的管事、图谋李家家业,她立即进行周密布置,公开招赘,惑人眼目,对潘织造步步紧逼,进行围杀。

    方逸生弄清缘由后,急命亲信给宁致远送信,告知这边情形。又低声问王壑:“可要给梁大人传信,在京中策应,弹劾潘织造僭越,有狼子野心?”

    王壑忙道:“不行!”

    方逸生忙问:“为何?”

    王壑道:“这件事家母不能插手。”

    方逸生问:“那万一打蛇不死,李妹妹岂不危险?”

    王壑沉着道:“不会,这次他死定了!你只需派人将消息送给右佥都御史段启明即可。”

    段启明,原监察御史,曾弹劾王亨治家不严,纵容王诏在徽州为所欲为,勾结青华知府倒卖官粮。

    方砚道:“逸生,听王壑的。”

    方逸生忙点头。

    潘织造绝望之际,发现平日小计谋不断的高三胖突然像丢了脑子一样,一句有用的话也说不出,不禁又恨又怒,骂道:“废物!全是废物!”

    忽然想起东郭無名,急吩咐他:“你亲自去请东郭先生来!”这时候,他晓得尊称“先生”了。

    高三胖连声道:“是,是。”一面转身飞快地跑去了,从后看他身形,竟像滚动的圆球。

    等到潘府,高三胖更绝望了——东郭無名高烧不退,已陷入昏迷,济世堂的大夫正忙着替他诊治呢,空儿急得直抹泪,正拿棉布沾了水往公子干裂的唇上涂。

    高三胖焦灼地问大夫:“可有法子让他清醒过来?”

    大夫不悦道:“在下正在诊治。吃了药也需要些时辰才能见效,这急不得的。”

    高三胖哪管大夫解释,听说无法即刻清醒,急得抓住东郭無名肩膀使劲摇晃,“东郭隐,你醒醒!”

    空儿忙丢了棉布去抠他的手,“你干什么?撒开!”费了好大劲才将他圆滚滚的身子从床前挤开,然后怒视他。

    高三胖哭丧着脸道:“出大事了!”

    空儿道:“我管你什么大事,公子病成这样了,你还折腾他,你是成心不想他活了?”

    高三胖道:“就快活不成了!”

    潘家倒了,别人或可逃得性命,他作为潘织造的心腹,能逃得了吗?所以,他跟潘织造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若想活命,必须助潘织造度过这一关。他平日里看不惯东郭無名自命清高,处处跟东郭無名争风头,心里却明白自己不如东郭無名,眼下只能靠东郭無名出谋划策了。

    空儿才不管他死活,只心急公子病势。

    东郭無名落水后,风邪入体,精心调治还未见得能好呢,何况他还把药倒了,误了最佳诊治时机,怎能不严重?大夫说,若今晚不退烧,将十分凶险。

    空儿眼下后悔得要命。

    高三胖只得又去兴宇,向潘织造禀告:东郭無名病势沉重,昏迷不醒,无法替他分忧。

    潘织造绝望想,难道天要亡我?

    杏花巷李家别苑。

    江如蓝也没睡,刚吃了药,正靠在床上吃解暑甜汤,一面听鉴书说之前跟潘织造对峙的经过。

    听完了还意犹未尽。

    鉴书劝道:“表姑娘,刚吃了药,睡吧。才好些,别又作出病来,吃亏的可是自己。”

    江如蓝道:“我要等妹妹。”

    鉴书道:“姑娘正在忙。”

    江如蓝忙问:“忙什么事?”

    一脸的急不可耐,惋惜地抱怨:“都是那个东郭無名,害得我不能出去。其实我已经好了。”

    如果她没有落水,表妹的那些谋划,她统统都能参与,是何等的精彩、激奋人心!

    鉴书无奈地看着她。

    仿佛知道江如蓝心思似得,过了片刻,李菡瑶派人送信到观月楼,说兴宇事发,并且东郭無名烧得昏迷不醒,不能帮潘织造出主意了,这都是表姐的功劳。

    江如蓝坐在床上发呆。

    忽然喊:“我再吃一碗!”

    鉴书提醒她:“表姑娘,三更了!”

    江如蓝两颊红艳艳,两眼亮晶晶,精神抖擞道:“那又怎样?我胃口大开,我就想吃东西!”

    众女:“……”

第154章 白首偕老

    魏家画舫停在内城某处河道。

    宁致远坐在后舱甲板上抚琴,不用抬头也知道魏若锦站在二楼的栏杆旁,双手托着腮,静静聆听他的琴音,月光将她的身影投射在他身边,触手可及。

    他便管不住自己的心了,心随意动,传到手上,原本他弹琴是为了替落无尘静心的,此时却透出缠绵之意:似乎与心上人在水乡的青石街雨中漫步、月下泛舟;又似共西窗剪烛、红袖添香。好在少年的感情纯洁,这缠绵如初春的新绿,让人觉着清新,并不狂纵。

    后舱,落无尘泡在木桶内。

    他身中魅毒,再听这样缠绵的琴音,免不了一场春梦,这春梦并非他的宣泄,而是承载了他情之所系、心之所恋,汇聚成一段美好又完整的人生。

    情之所系,自然是李菡瑶。

    虽然落无尘竭力抵制,不愿在这时候想她,唯恐亵渎了她,然而哪里能抵挡得住,况且生平所见女子除了李菡瑶,再无任何人入他眼、入他心。

    他止不住地心颤,激起心尖一阵阵疼痛,颤纹如水纹扩散至全身,将他酥倒,无力靠在桶壁。

    在梦里,他和李妹妹相知相许、相爱相亲,观春花秋月,看夏雨冬雪,一生一世一双人,将一个个平凡的日子串成白首偕老,直至子孙满堂!

    这恋情太美、至真至纯。

    他全心投入后,不再痛苦,而感到愉悦、欣然。

    宁致远进来时,他正闭眼靠在木桶壁上,脸上的红还未退,神情是甜蜜的,嘴角溢出浅浅的笑意。

    宁致远伸手推他,“子安兄。”

    推了两下,落无尘才醒睁眼。

    看见宁致远,他一脸茫然。

    宁致远戏谑地瞅着他,似乎问:“怎么,不认得了?”

    落无尘呆了会,已然分清了梦境和现实,顿时觉得不可思议——那真的是梦?为何如此清晰,清晰的其中一些生活细节他都历历在目;甚至,他和李妹妹所生养的每一个子孙的名字,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猛然坐直了身子,双手扣住宁致远的双臂。

    宁致远以为他毒性未除尽,见人就扑,骇得忙压低声音道:“子安,你看清楚,是我!你再昏,也不能如此饥不择食、雌雄不辨哪!实在不行,就去青楼吧。你放心,小弟保证安排妥当,不让一个人瞧见。”

    落无尘定定地看了他一会,才松手,向后靠在桶壁上,垂下眼睑,遮住眼中的失落和茫然。

    默了一会,才淡声问:“我已好多了。为何不弹了?”

    若非琴音中断,他的梦便不会中断。那么美的梦,他愿意就活在梦中,永远不醒。

    宁致远道:“你没事真太好了。”又低声道:“方兄派人送信来了,兴宇那边的事水落石出了。”

    落无尘猛抬眼看他。

    宁致远便将兴宇那边搜出皇后袆衣的事说了一遍,末了俯下身,凑近问:“敢问落兄有何高见?”

    落无尘瞅他道:“贤弟已经有主意了,还问。”

    宁致远目光炯炯道:“小弟想听听落兄的看法。”

    落无尘淡声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宁致远点头道:“落兄言之有理,然这件事钦差大人恐怕难以专断,还需上奏朝廷,朝中须得有人相助才行。皇后母族不便出面,得由其他人出面。”

    落无尘问:“贤弟认为谁出面合适?”

    宁致远试探道:“王相和梁大人。”

    落无尘道:“不可!”

    宁致远问:“为何?”

    落无尘道:“这件事绝不能通过王相和梁大人,只能交于别人,否则将功亏一篑。”

    宁致远追问:“交给谁?”

    落无尘道:“佥都御史段启明,可出面弹劾潘织造。再请刑部谢尚书出面。”

    宁致远道:“愿闻其详。”

    落无尘道:“王相和梁大人若出面,只会适得其反,故而要段启明和谢尚书出面。”

    宁致远看着他笑了。

    “英雄所见略同!”

    “原来贤弟考较愚兄?”

    “不是考较,是请教。”

    嘉兴帝与梁心铭的嫌隙不是一天两天了,无论是王亨或是梁心铭出面,皇帝定会护着潘家。

    段启明当年为了青华府灾民暴乱一事,曾弹劾王亨治家不严、纵容族人王诏倒卖赈灾粮,在别人眼里,他绝非王亨和梁心铭的同党,最得皇帝信任。

    至于谢耀辉,与王亨梁心铭既互相欣赏,又互相提防、互相竞争,也不是一类人。纺织业的黑幕一旦揭开,谢耀辉定会一查到底,绝不肯输给梁心铭。

    如此,潘家在劫难逃。

    两人三言两语将潘织造后路堵死了,彼此都心情很好。

    宁致远伏在木桶边沿,看着落无尘轻笑道:“落兄这样不遗余力地帮李姑娘,真是情痴。”

    落无尘道:“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宁致远道:“好,小弟不卖乖,承这个人情。可是我很替李姑娘担心呢:她分股给工人,在工人中赚了好大名望,却得罪了天下的纺织商,成为众矢之的。”

    落无尘盯着他不语。

    宁致远笑问:“难道不是?”

    落无尘点头道:“是。”

    宁致远道:“你打算如何帮她?”

    落无尘道:“李妹妹无需人帮。倒是我们,承她提供了这个大好机会,有希望大展宏图。”

    宁致远问:“此话怎讲?”

    落无尘反问:“贤弟可想一展胸中抱负?”

    宁致远道:“自然是想的。谁甘心平庸过一生呢。”

    落无尘不再靠着,把身子前倾,凑近他,一字一句道:“靖康八年,西北十几万纺织工人暴乱,朝廷推出《劳动法》,先帝派一批春闱进士到西北和江南观政。若兄没记错,令尊大人和这位钦差简大人,就在其中。”

    宁致远点头道:“不错。”

    落无尘道:“经过那次观政,他们整顿了西北和江南纺织行业,并肃清地方吏治,脱颖而出!”

    宁致远道:“不错!”

    这次声音很激动。

    他父亲说过那次经历。

    落无尘道:“眼下你我的机会来了。父辈给我们做了榜样,我等岂能辜负他们的期望?”

    宁致远道:“咱们还没入官场呢。”

    落无尘悠然道:“那又如何!既能扳倒潘织造和潘贵妃,何妨再进一步,将这纺织行业再肃清一遍,替大靖、替天下苍生做些有益的事,青史留名?”

第155章 看你大放光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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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致远问:“如何肃清?”

    落无尘道:“李姑娘不是已经做了样子么。”

    宁致远嘴角溢出笑容,慢慢扩大至整个面部,“说来说去,还是为了你的李妹妹。不过,甚合我意!”

    落无尘垂眸,用手掬一捧水往胸口浇。

    宁致远想起什么来,忙问:“你可能起来了?”

    落无尘停住手,感受了下身体状况,尴尬道:“嗯……还要泡一泡。现在什么时辰了?”

    宁致远也不戳破他,笑道:“刚过子时。你且起来,我让人换一桶水,再换药,加些冰。”

    落无尘点点头,“有劳了。”

    “哗啦”一声水响,长身而起。

    宁致远眼一扫,只见**的衣袍贴在他身上,修出一杆挺拔的身形;衣袍领口的交领扯开了,露出一片白色、平滑、年轻饱满的肌肤,上方是若隐若现的喉结;再往上,俊脸酡红,连眼内也染了红,更流露出丝丝**,和他平日风清月朗的谪仙形象相比,充满诱惑。

    宁致远忍不住低声调笑道:“你现在这副模样,闺阁女子便是瞧上一眼,便会失贞。”

    落无尘瞪他一眼,猛然转身。

    宁致远笑着唤人进来倒水。

    忙乱一阵,落无尘依旧泡着,宁致远叮嘱他一番话,便匆匆离开。落无尘知道他是去安排布置了,由不得身心畅意,想李妹妹布下这局棋,将官、商、士,甚至前朝和后宫的君臣、后妃全部囊括进来,何等手段!

    这样的她,他怎不爱?

    这样的她,他爱之入骨!

    他觉得那个梦真是荒诞,梦里的李菡瑶如山间清风、谷中流泉,这还算真实;温婉贤淑就不通了。

    李妹妹是活泼恣意的!

    李妹妹是杀伐果决的!

    李妹妹是霸气不羁的!

    唯独没有温婉贤淑。

    他帮不了她什么,唯有成为她棋盘上一枚棋子,助她成功。想到这,他真渴望自己化身一枚洁白如玉的棋子,被她纤纤玉指捏着,丹蔻食指摩挲着他……

    他骤然感到体内狂躁乱动,热血如脱缰的野马,一下子挣脱了束缚,肆意驰骋,吓得他拼命收摄心神,痛苦地忍耐,再不敢想什么棋子、手指、凤仙花。

    宁致远上了画舫二楼。

    魏若锦正在窗前等着他。

    他示意丫鬟仆妇退下,然后将事情经过悉数告诉她,并道,自己要连夜去见钦差大人。

    魏若锦叹道:“李妹妹果然不负江南第一才女的名声,枉我白白替她担心了一个晚上。”

    宁致远凝视着她,柔声道:“在我心里,锦儿才是江南第一才女,无可替代。李姑娘锋芒毕露,所以名气传扬;锦儿光华内敛,若放出来绝不会在她之下。”

    魏若锦嗔道:“你这是自卖自夸。”

    宁致远重复道:“自卖自夸?锦儿当自己是我的人了?”

    魏若锦羞红了脸,“你……”想责他胡说,可是一想,他哪里有胡说?不过是呈述一个事实。自己虽未嫁给他,然此生此心绝不会再托付第二人。

    她便垂首,不敢看他。

    就算宁致远自卖自夸,她听在耳内,心里也是欢喜的,未必就真希望他实话实说,当着她的面夸李菡瑶,想来这是一切矜持的女子最心口不一的时候。

    宁致远见她耳畔青丝下,莹白如玉的耳廓似乎泛红了,禁不住神魂荡漾。

    刚刚在船尾弹琴时,他已是心猿意马,又看见落无尘受**折磨,代他难忍,落无尘的心上人不在身边,必须忍,他心上人就在眼前,忍无可忍!

    他忍不住靠近魏若锦,近得脸颊碰触到她的发丝,轻声道:“此乃我心里话。锦儿,我日夜思卿……”他感到她的身子僵硬,心也急跳,便不敢再靠近她了。

    两人都静默着,听河上清风。

    夏夜,河上的风是清凉的,河水在月下呈黛青色,远处泛起粼粼波光,船桨有节律地响着。

    过了许久,他才又开口,虽然温柔,已复归平静了。

    “李家解决了这件大事,明日棋艺比试定会继续。锦儿,你也去瞧瞧。我若偷出空来,便去接你。”

    “嗯,我是想见识一番。”

    “然后发现,锦儿才是第一。”

    “宁哥哥,你又来了!”

    “我是不吝我的未婚妻大放光芒的。”

    “宁哥哥希望我为你长脸?”

    “不是。今日听说,李家丫鬟赞当朝王相是真丈夫,因为自信,所以不惧梁大人压过他的声望;因为自信,所以他任由梁大人纵横官场。锦儿,我亦希望你自由展现才华,纵不必像李菡瑶一样,也活得恣意些。”

    魏若锦仰面看他,动情道:“谢谢你,宁哥哥。”

    她是多么幸运,才能定下这样的如意郎君,不必似李菡瑶一样,百般筹谋,依然险象环生。

    她禁不住靠在他胸前,他轻轻地环住了她的腰身,耳鬓厮磨。一切都是那么自然、水到渠成,不像之前战战兢兢、想要逾越却又不敢,苦苦克制忍耐。

    画舫又回到华光映水的田湖。

    没有人知道,钦差大人、户部尚书简繁已经微服到了霞照,正效仿古今文人骚客,揽田湖风流雅事,与他同揽田湖夜景的,是火凰滢,位列江南才女第四。

    火姑娘人如其姓,如火一般。

    据阅女无数的简尚书评价:火凰滢的美貌还在其次,最妙的是其才情,其火热的性子又将这才情发挥到极致,一举一动、一言一笑皆妙不可言。这滋味,粗俗的男子是领会不出的,不过贪其色而已;需是读书人,还必须是满腹经纶的男子,才能领略她言语的妙处和智慧。

    简尚书深深地被吸引了。

    江南四大才女,他无缘都见,无法评比,但他以为,火凰滢吃亏在出身青楼,所以才排第四,否则以她的才情当排列第一。李菡瑶等闺阁女儿所会的,不过是琴棋书画而已,闺阁女子用来修身养性、彰显才名的,未见得能比得上火凰滢看尽红尘繁华的智慧沉淀。

    他已决定,要收了火凰滢。

    他好久不动情了,面对火凰滢,竟挨不过今晚,便要同她共效鱼水之欢。

    火凰滢如蛇般溜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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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清早,撒点糖(*^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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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江南才女第四

    简繁微笑道:“你竟也欲情故纵?”

    火凰滢靠在对面椅内,媚眼慵睁,懒洋洋道:“小女子才不会对男人欲情故纵。”

    简繁问:“那是何意?”

    火凰滢道:“小女子是嫌弃大人。”

    简繁大感兴趣,“哦?愿闻其详。”

    一点没有被嫌弃的不悦。

    火凰滢斜睨他道:“大人看着像个人物,怎的跟那些下流东西一样急色?”一面想“其实就是一样”。

    简繁忙问:“你待如何?”

    火凰滢道:“大人既然要收了小女子,就算不能三媒六证,也该弄一顶小轿来,把小女子从这烟花之地抬走。在这地方,大人也不嫌脏了身子?”

    脸上笑的明艳,眼神却冷。

    简繁沉吟道:“你这说的在理。是本官孟浪了,唐突了姑娘,望姑娘莫要生气。火儿,过来!”

    他向火凰滢招手。

    火凰滢过来,在他身边坐下。

    他道:“弹支曲子我听。”

    火凰滢道:“累了,不想弹。”

    简繁微笑问:“这是生气了?”

    火凰滢道:“才懒得生气。伤身!”

    简繁不厌其烦,耐着性子问:“那你想做什么?这么晚了,你又不许本官碰你,又不肯弹琴唱曲——罢了,咱们安安静静说话吧。难得月色这么美,月下赏荷,更有一番韵致,别船的丝竹之音可为我们助兴。”

    火凰滢道:“大人此言极妙。”

    其实这话合她心意罢了。

    两人便到船头赏花赏月。

    伏在栏杆旁,看月华如水,倾泻在黛青色亭亭的荷叶上,竟压不弯它们;荷花点点如星,缀在其中。白日里,田湖的荷便给人“接天莲叶无穷碧”之感;夜晚的暗,更延伸了这无穷的碧,延伸向天幕低垂的无尽头。

    头顶的月、星都无声。

    船下的水轻柔低语。

    周围的丝竹声果成了伴奏。

    火凰滢沐浴在这样的月光下,不自觉也收敛了浑身的火热,声音和笑容亦轻柔起来,向简繁道:“大人今天来,可听说江南第一才女公开招赘婿的事?”

    简繁道:“尚未曾听说。”

    火凰滢道:“大人微服到此,这样的消息竟不知?”

    简繁道:“烟花之地,各类消息散播最快,本官来此,便是想听一些传言。你说,本官听着呢。”

    若是之前,火凰滢定会嘲笑他“大人竟不是来寻乐的,竟是来打听消息的”,此时却未揭破他,而是娓娓道来,“这江南第一才女是纺织业女少东……”

    她从李菡瑶三道关选婿说起,一直说到今天下午潘家画舫上捉奸,潘家和李家结下不解之仇。

    简繁听她满嘴都是“听说”,笑问:“你这满口全是听说来的,就没些自己的想法和看法?”

    火凰滢道:“正要问大人。依大人看,这江南第一才女和潘贵妃家族对上,最终谁会胜出?”

    简繁心想,这还用问吗?

    他嘴上却道:“本官初来乍到,火儿却是与那李姑娘并列江南四大才女,有何高见呢?”

    火凰滢吃吃笑道:“自古后宫不得干政,又道女子不得参政——本朝虽出了个梁心铭,却是顶着男人的名字。大人是钦差,此事又牵连贵妃族亲、朝廷官员,小女子身在风尘,虽有幸伺候大人,怎敢胡言乱语,影响大人的判断呢?不如大人亲自去瞧瞧,便有决断了。”

    简繁忍不住打心眼里爱她——听听这话,分明对这事十分关注,可是一套话却说得滴水不漏。

    哦不,还是漏出些许破绽的:这番话,影射古今以来对女子的限制,和当朝的政治格局,她遵从这限制,又巧妙地突破这限制,怂恿他过问这件事。

    这哪像寻常女子的手段!

    简繁笑道:“今晚可不成……”

    话未说完,便瞧见月光下一艘两层的画舫向这边靠过来,很快靠近,随从上前问答。

    宁致远和魏若锦来了。

    简繁忙令请宁致远过来。

    火凰滢笑吟吟的赖在主舱不肯走,简繁也未赶她,宁致远进来时,一眼看见简繁身边坐着一位火红衣衫的美貌女子,不禁一愣,随后急忙垂眸不敢正视。

    火凰滢却放肆地将他看了个仔细。

    简繁已知她性子就是如此,也不在意,只招呼宁致远坐下,问夤夜赶来,究竟有何急事。

    宁致远便将兴宇发生的事说了。

    火凰滢听得一双美目粲然,听完便盯着简繁,要看他是何反应,接下来又会如何处置。

    简繁神情淡然,沉吟不语。

    他是靖康八年状元,与宁致远之父同科,私交颇厚。当年西北纺织工人暴动,《劳动法》推出,他和宁父参加江南观政,是何等意气风发、锋芒毕露!

    而今,他已经位居户部尚书。今年江南无水患旱灾,他奉旨来江南,是为巡查江南经济税务。在来霞照之前,已经耳闻潘织造在江南所作所为,但他却没了当年的锋芒,二十年宦海沉浮,早已磨平了他的锋锐!

    官场积弊深厚、纺织业溃烂不成样子,连王亨和梁心铭都无法,他能有什么办法?

    当年,梁心铭不也是锋芒毕露吗!比他更甚。那真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在知府位上便扳倒了当朝左相,举手毁掉白虎王谋反大计,其锋芒和手段令天下男子都为之侧目,如今面对潘贵妃,一样束手无策。

    皆因此一时也,彼一时也!

    不过,眼下事情似乎有了转机,潘织造若真替潘贵妃私造皇后袆衣,倒是一个机会……

    简繁感到久违的热血沸腾!

    他无意间一瞥,看见火凰滢正目光炯炯地注视着自己,更生出一股豪情:要让她看到自己的能力、魄力,从心底里折服他,而非屈服于他的权势和地位。

    “走,去兴宇!”

    简繁霍然起身。

    宁致远大喜。

    火凰滢娇笑道:“大人,小女子也想去瞧个热闹。”

    简繁正要让她看到自己的风采,听了这话,心里早许了,面上却为难:“你这般模样怎好去?”

    火凰滢道:“我扮成个小子。”

    简繁心想这倒有趣,便应了。

    宁致远见状,回去后也让魏若锦扮成个少年,跟自己一块去。魏若锦从未做过此出格之事,害怕的很,推辞道:“我就留在船上等你……”话未说完,宁致远急叫“不可!”

    魏若锦诧异,为何这样紧张?

    宁致远见她不解,又怕她坚持留下,便凑近她嘀咕了一番话,将落无尘中暗算的事说了。他倒不怕落无尘侵犯魏若锦,只是若留他二人在船上,哪怕什么也没做,哪怕有下人在侧,将来事泄露,对魏若锦也不利。

    魏若锦听得霞飞满面,再不肯留下,急忙去换衣。

第157章 身份暴露

    王壑听方逸生说,这次巡视江南的钦差是户部尚书简繁,原打算他一到,自己就避开,免得被他认出来。谁知,这位半夜三更忽然降临兴宇,想躲避也来不及了。

    简繁见了他也是一怔,“王壑?”

    王壑无法,只得上前见礼。

    张谨言也上前见礼。

    简繁忙道:“张世子也在。”

    跟着就还礼。

    宁致远等人都大吃一惊——张世子、王壑?这两个人他早有耳闻,居然来了江南!

    齐县令则眉开眼笑,因为王壑刚才劝他的,他都采纳了,经历这么一遭,他感觉自己与王家、与玄武王府、与忠义公府关系有微妙的变化,就像少年男女暗生情愫。

    潘织造却看着王壑,像得知真相一般恍然:怪不得李菡瑶那样大胆,原来背后有王家和玄武王撑腰!

    王壑一见众人神情,便知不好,这个黑锅背得冤,虽然他此次来江南,的确是冲着潘织造来的,可这不还没动手呢吗,是李菡瑶张网将潘家网住了。

    他明知解释也徒劳,也没人信,还是抓救命稻草般向简繁——其实是对众人解释道:“大人,小子也是前日刚到,因为帮助方贤弟求亲闯关,才来的。”

    简繁点头道:“原来是这样。”

    心里却是半点也不信的。

    王壑一看便知他心理,别提多郁闷了,好在简繁没继续在他身上寻根究底,很快转向暴动工人和潘织造,出示御赐令牌,亮明钦差身份,霎时间众人跪了一地。

    潘织造彻底绝望了,今天之前,他并不怕钦差来;可是眼下,简繁等同来勾魂的黑无常。

    刚才他还死命镇压工人呢,可是齐县令见了私造的皇后袆衣,再不肯给他面子,虽不敢将他拿下,却借口不能激起民变,阻止他镇压工人,并询问相关人、收集证据。

    现在钦差来了,这一切都移交给钦差大人定夺,工人们更是纷纷呼号“冤枉”“青天大老爷作主”。

    简繁喝道:“尔等为何杀人?”

    工人们推出几个胆大且能言善辩的上前,将事情经过详细告知简繁:原是兴宇东家长期克扣他们的工钱,百般压榨他们,他们讨要工钱无果,才冲突起来。

    每说完一节,便有人将搜来的账簿或者他们自身留存的凭据呈上,或者有人证;至于杀人,原是兴宇的管事下令对他们往死里打,他们不得已反抗,那人在混乱中被自己人误伤而死,不是他们蓄意杀的。

    字字血泪,听者无不潸然泪下。

    简繁已经信了大半。再说,这也无需问,只看这些男女织工们瘦得皮包骨的凄惨形象,再对比兴宇那些锦衣华服、凶神恶煞般的管事,真相呼之欲出。

    他沉着脸问:“潘大人有何话说?”

    潘织造想要辩解,却无话可说。

    高三胖垂死挣扎,喊道:“大人,这都是李家在背后弄的鬼。我们给贵妃娘娘礼服绣的是九行九对翟纹,不是十二对啊大人!请大人明察!”说完拼命磕头。

    潘织造急得瞪他——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这时候说这话有用吗?

    只会引得简繁往深处追查,一查便会查出他们给李家下的套,进而发现他图谋李家家产的一系列手段。有了这个污点,说他为贵妃娘娘织造的礼服是九行九对翟纹,是被李家陷害的,简繁怎会相信?

    果然,一女工出面证实:绣工是按画好的意匠图绣的,每日都有人监工,如何作假?

    又将那意匠图奉上。

    简繁威严吩咐:“去李家!”

    又向潘织造道:“潘大人,本官须将你收押,听候审问。你可心服?”

    潘织造想说“不服”,可是不敢——简繁若非下决心要办他,便不会收押他;既然下决心办他,他再挣扎也是徒劳,反惹得简繁对他印象恶劣。他再顾不得自己了,开始思索贵妃和潘家退路,力争保全贵妃。

    他躬身道:“下官遵命。”

    简繁点点头,命人将潘织造、高三胖,以及兴宇一干管事都押入县衙大牢。为公平起见,那几个工人头领也一并收押。又命随从收妥那些证据,让众工人回家待命。再和齐县令去祥盛棉纺厂等四处,平息那里的工人暴动。

    这一圈忙下来,已到下半夜。

    他依然未歇息,赶往李家。

    齐县令不住奉承他,夸他兢兢业业、克己奉公,不愧是朝廷的顶梁柱、皇上的股肱之臣。

    简繁虽知他是奉承,也听得顺耳,再看身边:方家父子、王壑、张谨言、宁致远都紧紧跟随,自觉威重令行,感觉火凰滢看他的目光比先前不一样了。

    刘嘉平等人原本在暗中观察事态进展,后来见钦差来了,忙都纷纷上前参拜,此时也同往李家。

    一时到了杏花巷。

    李家别苑大门敞开,李卓航夫妻率李菡瑶以及大小管事在门口迎接,已等候多时了。

    钦差一到,众人跪迎。

    看见这阵仗,简繁意外——这李家父女有些手段,难怪潘织造会折在他们手里。

    他端着威严打量李卓航父女,并不叫起,见李卓航气质儒雅,虽恭谨而不失从容,是个儒商;李菡瑶年仅十四五岁,相貌秀美,正值豆蔻年华,面对钦差威压也镇定自如,连她身边的丫鬟都镇定自如,更加留心。

    李卓航和李菡瑶都垂头待命,其他人也不敢说话,一时间,现场安静下来,圆月西沉,淡淡的月光照着这群人,偶尔一两声蛙鸣打破夜的寂静。

    良久,简繁才冷声责问:“李菡瑶,你无视官府威严,竟下令工人对官差往死里打。谁给你的胆子?”

    李菡瑶回道:“垂死挣扎而已。”

    简繁等人听了均无语。

    简繁问:“此话怎讲?”

    李菡瑶抬眼直视他,回道:“大人,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潘大人要霸占李家的家产,要我父女性命,还不许小女子临死前挣扎扑腾几下?”

    齐县令急忙道:“本官可没想要你性命……”

    李菡瑶道:“齐大人没有,不等于潘大人没有。潘大人昨晚来,就是要我取父女性命!”

    简繁沉声问:“你有何证据?否则就是污蔑!你父女敢对抗官府,齐大人并未处置错。若照你所言,本官现在要拘押你,你难道也要跟本官拼命?”

第158章 哭了

    李菡瑶愣住,嘴动了两下。

    忽然观棋哭道:“不是的……”

    李菡瑶顿时像被点燃了药引,“哇”一声哭起来,哭得哽咽不止,一面断断续续道:“青天大人请容禀:大人不知道……我们……我们可算等到大人来了……大人再晚来一天,就见不到小女子父女了……”

    简繁愣住,他集聚一身的威严和满肚子的律法规矩,就等着李菡瑶狡辩,然后他好义正言辞,狠狠震慑这嚣张胆大的女孩子,谁料李菡瑶说哭就哭,他倒不知所措了,仿佛用大力提了个空桶,差点往后一屁股坐倒。

    十几岁的女孩,哭的惹人怜。

    泪珠儿断了线的珍珠般往下滚,一点不似做假;再细想潘织造所作所为,这女孩子之前恐怕一直强撑着,这会子再也撑不住了,所以才当众痛哭。

    方逸生等人都心疼气愤不已。

    张谨言也心软了,看不得这样一个女孩子哭,拿手指捣了王壑腰眼一下,示意他“说话呀”。

    王壑瞅了表弟一眼,无语的很,心想:人家要你同情!人家不知又在布什么局呢。女人的眼泪也是武器,用的好,比男人的刀枪剑戟、阴谋阳谋都要厉害。

    他又纳闷:这真是李菡瑶吗?面对潘织造时,何等霸气,怎么对着简繁就像换了一个人?

    再一想,这才是真正的李菡瑶:审时度势,随机应变,就像观棋在棋盘上一样,对手永远不知她下一步往哪走——王壑认为,观棋是受李菡瑶调教的。

    李卓航低声道:“瑶儿,莫要在钦差面前失礼。”又向简繁磕头道:“小女无状,请大人恕罪。”

    简繁还能因为这个治他的罪?

    简繁将威严的神情放缓了,和颜悦色道:“李菡瑶,你别哭,怎么回事,细细说来。”

    观棋扯出帕子,一手在后抚着李菡瑶的背,一手在前替她擦眼泪,一面劝解道:“姑娘别哭了。钦差大人不是来了么。钦差大人跟潘大人可不一样,就算把咱们拘押了,也不会要了咱们的命,而是为了问案——”

    齐大人急忙表白:“本官也是为了问案。”

    观棋对他道:“齐大人是公事公办,可潘大人别有用心呢。”说罢又转向李菡瑶——“姑娘只管把所有的委屈对钦差大人讲,大人定会替咱们做主的。咱们查到的那些证据,都叫人拿出来,给大人瞧,请大人定夺。”

    李菡瑶忙回头吩咐人:“都拿来!”然后又仰着泪脸对简繁道:“大人,我们有证据,不敢瞎说。”

    简繁喝道:“呈上来!”

    就见李家仆妇往来飞奔,搬账册和文书、拖男拽女,一会子工夫,人证、物证,都堆在简繁面前。

    李菡瑶向简繁控诉潘织造的阴谋,她显然已经打好了腹稿,加上口齿伶俐,说得顺溜无比。

    李卓航想补充也插不上嘴。

    简繁发现,李家已经将案情始末缘由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证据确凿,无懈可击,他根本无需审问,入仕以来所经手的案件,从未有如此轻松过。

    他盯着李家父女,深沉莫测。

    李菡瑶又伸出双手,做出戴枷的动作,道:“大人要拘押小女子,便请拘押吧。”

    简繁问:“你不拼命了?”

    李菡瑶道:“不了。大人拘押小女子,小女子不怕被暗算;不比潘大人,若拘押了小女子,小女子命休矣。”

    简繁:“……”

    火凰滢脆笑出声,道:“李姑娘真个聪明!大人怎会拘押你?若拘了,岂不跟姓潘的一样了。”

    李菡瑶好奇地看着她,这谁?

    观棋也目光炯炯地瞅着她。

    这时,管事又拖了一个人来,走路趔趔趄趄、嘴里叽叽咕咕,脸上春色一片,目光猥琐。

    李卓航道:“大人,这是潘织造的侄孙,潘子辰。潘大人用心恶毒,算计小女一次不成,昨晚又派他在小民的画舫内埋伏。两人里应外合:潘大人前门相逼,他在后门河埠拦截,若小女逃跑,正好落入他手。”

    简繁喝道:“潘子辰,可有此事?”

    潘子辰并不理会他是谁,只盯着一身紫衣的李菡瑶道:“妹妹,你怎么先走了?叫我好找。”

    李卓航大怒:“住口!”

    观棋骂道:“畜生做梦呢!”

    潘子辰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妹妹怎可翻脸不认人?”

    李菡瑶问简繁:“大人,小女子该不该打他?”

    简繁心一跳……

    王壑再也看不下去了,只觉心底一股邪火往上窜,要将潘子辰大卸八块才能熄灭这火气。

    他正要上前,有人比他更怒,方砚、宁致远对潘子辰怒喝;方逸生和江如澄朝潘子辰抬脚就踢,连张谨言也不甘寂寞,上前踢了两脚,他竟插不进去。

    他等人静些,才对齐县令道:“齐大人,昨晚李姑娘有离开吗?那和大人说话的人又是谁?”

    齐县令急忙证明,李菡瑶昨晚人在织锦坊呢,并未逃走,倒是他们被工人吓得狼狈退走,所以,潘子辰这是公然诬陷李姑娘的清白,手段卑劣、下流!

    这点,方逸生等都可作证。

    没有人相信潘子辰的话。

    简繁厌恶地盯了潘子辰一眼,道:“来人,塞住他的嘴,将他带下去,关入大牢,听候审问。”

    潘子辰茫然,他明明得手了,为何李菡瑶有恃无恐?为何众人都不相信他?为何……

    两个衙役上前将潘子辰拖走了。

    简繁心想,这潘梅林真鬼迷了心窍,竟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来对付江南第一才女,叫人不耻。

    奇怪,潘梅林并不蠢啊!

    简繁细想才恍然:李卓航膝下只有李菡瑶,一旦她失身,除了嫁给潘子辰,别无活路。潘梅林就是看准了这点,才一再使出这一招吧?这手段虽不入流,却最便捷有效。若成功,李家绝不敢声张,只好吃个闷亏。

    然而,李菡瑶太厉害了。

    失节的人便成了潘织造!

    简繁理清了这一切,对李菡瑶重视了几分,又想起另一件事,便歇了惩治李菡瑶的心思。

    他换上一副神情,对李家父女温声道:“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