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同辉全文阅读 第18分节

第169章 不识情为何物

    观棋问:“这问题是公子问的,还是替方少爷问的?”

    王壑道:“是在下问的,也是替方少爷问的。”

    观棋转脸,看向二楼。

    楼上窗口,李菡瑶也看下来。

    就见两人目光交汇一刹那,观棋立即转过来,对王壑道:“我家姑娘说,可以。公子要问什么?”

    王壑道:“请赐纸笔。”

    很快有人摆上笔墨纸砚。

    王壑尚未落笔,忽有所觉,转身就见方逸生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宁致远、落无尘也都“虎视眈眈”,看情形,他要是不把这问题公开,这些人都不依。

    说不依未免有些夸张了,不告诉他们却不合适,且不说方逸生会不会对王壑生嫌隙,别人不知内情,还以为王壑向李菡瑶传递私情呢,对李菡瑶的闺誉不利。

    王壑已然有了决断:亲事不必问,他也没赢,也没资格问;墨竹的事,经过这几天纠结,他也暂时不想问了。他已经见过李菡瑶,无法确定她是不是当年的墨竹,若要当面询问,不论是不是,结果都很尴尬。

    若李菡瑶不是墨竹,他固然可以放下,但也暴露了自己男扮女装的经历,尴尬;若李菡瑶是墨竹,他和她都曾改装,这一层尴尬是没了,但他与她深夜共处一室,甚至挠她脚心、画她藕腿的事敞开,岂不更加尴尬?

    他思之再三,还是决定放下。

    这两件事都不能问,有一件事却必须问。

    他低头,“刷刷”写好,搁下笔,先拿起来吹了吹,转身递给方逸生先看,一脸坦然。

    大家见这样,忙都凑近看。

    只见那纸上白纸黑字写的是:若李姑娘倾慕一男子,会不会放下李家基业,嫁给他?

    宁致远首先叫“这问得妙!”

    方逸生也激动得两眼放光。

    倘若李菡瑶自己都不能放下李家基业,选择嫁给所爱的人,如何要求方逸生、落无尘等人做到?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这便是王壑要问她的话。

    若李菡瑶回答,她为了爱情,可以放下李家基业,嫁给所爱的男子,这件事便另有解决途径:方逸生等人须得想尽办法赢得她的心,便能得偿所愿。

    方逸生将纸递给观棋。

    “劳烦观棋姑娘送给李姑娘。”

    观棋接过去,瞄了一眼,再扫一眼兴奋期待的少年们,再看向王壑,定定地看了好一会。

    王壑笑道:“观棋姑娘,你只负责替李姑娘守关,不能替李姑娘回答这问题吧?”

    观棋笑道:“这是自然。”

    说罢转身就往上房去了。

    众少年的目光像被她的身影牵住一样,一齐随着她的脚步往上房移动,直至被屏风挡住。

    王壑对方逸生一笑,宽慰他道:“且等会。先坐下。”待方逸生在简繁之前的座位坐下后,他自己却站起来活动腿脚,又抬手从头顶上挂下的青绿葡萄串上掐下一粒翡翠似的葡萄扔进嘴里,酸得立即龇牙。

    方逸生笑着,感激道:“还是纳贤弟有主意,这一问,问到关键处,愚兄也有了方向和主意。”

    王壑便有些讪讪的,因为他并非替方逸生问,而是替自己问的,他对李菡瑶早已好奇。

    这些日子以来,他心中对李菡瑶的印象,除了那天面对钦差一哭时形象具体些,更多的是神秘,就像隐在幕后的一双眼,盯着霞照、甚至天下这盘棋。

    为何他有这等印象呢?

    为何不是洛神、神女?

    因为神女虽朦胧和神秘,在其情、在其态,飘渺婉约不可触摸,而李菡瑶的神秘不在情态,在于果断犀利,在于迅捷莫测,在于诡谲多变……

    他想要进一步看清她!

    很快观棋又出来了。

    众人忙都打量她。

    只见她两手空空如也。

    观棋来到葡萄架下,对王壑、也向众人道:“我家姑娘说,她不识情为何物,所以无法回答。”

    少年们的神情不可描述。

    这回答让他们心尖尖疼,连王壑也不例外,无奈之际,感到心微颤——不识情为何物啊?

    十五岁的少女,如同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在清晨欣喜地展开第一瓣花叶,迎接晨露,迎来朝阳,也迎来了莺燕婉转的清鸣,还有蜂团蝶绕……

    然她怎知蜂蝶的心思?

    少年们感觉很微妙:虽无奈,却未挫败。不但不挫败,还生出强烈的征服欲,要征服李菡瑶,令她明白情为何物,使她为自己沉沦,看她挣扎,选择两难。

    只有落无尘神色淡然,因为他早领略过这滋味了,对着懵懂无知的李菡瑶——这么说并不确切,李菡瑶可不懵懂无知,她精明着呢,只是于情爱一事未曾开窍——他像雕琢一块璞玉一样,想激发她蕴藏的情感。

    这选婿仿佛不是结束。

    这是一个新的开始!

    王壑深深地朝二楼窗内看了一眼,轻声对方逸生道:“走吧。”接着便向观棋道:“如此,我等告辞了。”

    观棋微笑道:“公子慢走。”

    王壑笑道:“等有机会再与姑娘下完这盘棋。”

    观棋道:“一言为定!”

    王壑便转身走了。

    方逸生虽不甘,也只好转身。

    王壑和张谨言一边一个,怕他想不开似得,又怕他再跟那天一样对着二楼向李菡瑶求亲,硬“押着”他离开了观月楼;其他人不好留下,也纷纷告辞。

    宁致远请观棋问魏若锦一声。

    一时魏若锦的丫鬟下楼来告诉他:“李姑娘请我们姑娘用了晚饭再去。姑娘让宁少爷自便。”

    宁致远忙道:“我天黑前来接她。”

    丫鬟笑着应了。

    宁致远便同落无尘出来,问:“王少爷和世子他们呢?”

    落无尘道:“在前面。”

    两人忙快步追了上去。

    王壑一出来便道:“去田湖!”

    方逸生道:“我正有此意。”

    他们一腔情感不得宣泄,只好到田湖去,对着夕阳晚霞、看湖光山色、看莲叶田田;等到月上柳梢头时,看华灯映水、画舫凌波,听清歌渺渺、丝竹悦耳,在这样的环境中,或者可以作诗作词,或者什么都不做,光看着、听着、品着,便能令悸动的情感有所归依,找到共鸣。

    众少年同到方家画舫上,方逸生让座,命人上茶摆新鲜瓜果。按说这样的聚会,齐集了大靖有数的才子、权贵和富商,应该是个盛会才对,可是大家心里都存着事,方逸生招呼得心不在焉,客人们也回应得心不在焉,没有聚会应有的热烈。可是大家又都不愿离去——独自一人更感空虚,聚在一处似乎能让空荡荡的心充实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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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知音难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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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或倚窗看外面的夕阳晚景与湖上无穷碧波;或默默饮茶,听风声、水声和归巢鸟儿鸣叫汇成的天籁;或漫不经心地寒暄,其实在留意他人的动静。

    他们都在想一个问题:情为何物?爱到深处,真的愿意放下所有,只为了能和她长相厮守?

    李菡瑶不识情,他们可识?

    他们上李家求亲,究竟是心慕李菡瑶的家世、美貌和才情,还是为了和她长相守?

    王壑看见屏风后有张琴,心念一动,忽然手痒,便走过去坐下,心随意动,信手弹拨。

    琴音起,众人都侧耳倾听。

    王壑自离开京城后,在外奔波六七年,操琴的机会少,未免有些手生了,再加上他的长处原不在琴艺上,因此给众人的感觉平平,并无惊艳之处。

    王壑只是有感而发,并非卖弄琴艺。

    情为何物呢?

    他该比旁人更清楚的。

    他的父母,生死相许!

    然他自己活了这么大,并未遇见一个女子,可以让他魂牵梦萦,甚至……让他动心。

    李菡瑶是不是有些特别呢?

    他有些不确定地问自己。

    他漫无目的地弹着琴,思绪从十三岁那年、从京城开始向外延伸,循着他历练的脚步,走向西南的丛林雪山,踏过奔腾湍急的河流。

    倏忽天地变色,响起惊天动地的爆炸,那是西疆白虎侯试验新式火炮的动静,毁天灭地!

    接着是西北玄武关外辽阔的草原、壮丽的雪峰,与天地衔接,草原上凶狠的狼群,永不会停下觅食的脚步。

    在北疆,茫茫雪原和森林内藏着许多瑰宝,也潜伏着无数危险……再到风光旖旎的江南,遇见李菡瑶,体会到歌舞升平背后的杀机四伏。

    这一路,他挨过饿,受过累,被人轻贱被人欺辱,还差点被人劫了色,数次命悬一线,尝遍了喜怒哀乐愤怒和惊恐,唯有情爱,他还不曾品尝过。

    李菡瑶给他的印象,不是初会的男女一见倾心,而是汇集了许多人和事,集成的综合印象:她惊世骇俗的选婿、棋艺高妙的丫鬟、绝妙的棋局、与潘梅林杀人不见血的争斗……凡此种种,汇聚在一起,使他看她扑朔迷离、神秘莫测。他已经见过李菡瑶了,却总觉得这不是真正的她,真正的她藏在帘幕后,指挥着观棋等人,下一盘棋。他遏制不住地想掀开那帘幕,见识真正的她。

    一曲瑶琴,难诉胸中意。

    众人不知他心中所想,但听琴音时而如奋发昂扬如朝日,时而激情澎湃如怒江;时而轻松活泼,时而深沉莫测;倏忽惊雷阵阵、毁天灭地,俄而天高地阔、云淡风轻……弹到后来,手法渐娴熟起来,完全心随意转,其丰富多姿、跌宕起伏就像波澜壮阔的篇章,令听者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他,心境为之起伏,为之折服。

    王壑,果然胸藏丘壑!

    王纳,果然心纳天下!

    “真让人绝望。”宁无尘想。

    他可以肯定自己的琴艺比王壑高,却不得不承认王壑比自己弹得好,怎不叫他绝望?想来想去,自己弹奏时匠心太过,不如王壑信手拈来,挥洒恣意。

    落无尘默默地望着屏风后,心中佩服的同时也感叹,和这种人生在同一时期,是不幸,也是幸运。

    不幸,因为有这样人比着,要想活出不一样的风采,何其艰难;幸运,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人比着,人生才更富有挑战和激情,他对未来更期待起来。

    众少年也无不激情昂然,一扫之前的空虚。

    他们正处在人生的春天。

    他们有的是无畏的勇气,愿意尝试一切他们未曾体验过的人事,而不惧艰难险阻和挫折。

    他们有的是丰沛的情感,渴望体验一切他们未曾体验过的美妙情爱,无怨亦无悔!

    情为何物呢?

    观棋送走少年们,一路自语自思,走上观月楼二楼。

    二楼上,李菡瑶正拿这问题问姑娘们,姑娘们先是面面相觑,然后一齐把目光对准魏若锦和吴佩蓉。

    这两人,都有未婚夫了。

    她们不知道,有了未婚夫也未必就能明白情为何物,以为定了亲、终身有了着落,自然就会想着那个人,爱不爱他,有多爱他,总能有些体会。

    魏若锦不解问:“做什么都这样子看我?”

    李菡瑶道:“魏姐姐不是定亲了吗,对此有何高见?”就像问“这菜是什么味道”一样。

    刘诗雨道:“对。还有吴姑娘。”

    魏若锦顿时霞飞满面,垂眸不语,但众人从她脸上看出无法言喻的甜蜜,像含羞草一样紧紧包裹着。

    这便无需再问了。

    此时无声胜有声。

    吴佩蓉正容道:“知音难觅,知己难求,若能得一知己相伴一生,区区身外之物又算的了什么!我相信,李妹妹若有了心慕之人,定会放弃现在的坚持,嫁与他的。本来,男娶女嫁乃世俗规矩,李妹妹纵然放弃招赘,也不算背弃祖宗、也不会辱了妹妹的名声。”

    众人没想到一向端庄的吴佩蓉竟如此坦诚,诧异之余,也都赞同她的话,对她口中的“知音”更是向往。

    观棋目光一闪,含笑不语。

    这时候,是没有她插话份的。

    李菡瑶认真想了想,道:“这是姐姐的想法。妹妹没有心慕之人,所以不敢妄下论断。”

    吴佩蓉瞪着她:“……”

    众女都娇笑起来。

    偏在这时,江如蓝的贴身丫鬟红梅来了,给李菡瑶见过礼后,向吴佩蓉道:“我们大少爷差婢子来问:吴姑娘先前说要去济生堂替太太问大夫,姑娘什么时候走,告诉他一声,他送姑娘。天晚了,他不放心。”

    众女静了会,蓦然哄笑起来,七嘴八舌道:

    “正说呢,他就来了。”

    “好贴心的人!”

    “这可是知己了!”

    “快去吧吴姐姐。”

    “咦,吴姐姐不是说好了吃了饭再走吗,什么时候说要去济生堂了?”

    ……

    笑闹一片,吴佩蓉插不上话。

    那红梅就站那笑看着等。

    观棋招呼道:“红梅,到外边坐。”

    红梅刚要说话,吴佩蓉道:“不必了。你回去告诉他,我即刻就走。天也好晚了……”

    “他是谁呀?”

    郭晗玉调皮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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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百鸟朝凤?

    吴佩蓉打了她一下。

    红梅得了话,便去回话。

    这里众女继续调笑吴佩蓉。

    不大一会,江如澄又来了观月楼,吴佩蓉便起身告辞,李菡瑶带着观棋下去送她。

    众女从窗户向下看,见江如澄体格矫健,气质英朗,和四大才子相比,少了些书生气,却另有一股英武之气,加上他对吴佩蓉的体贴细心,又没有王壑等人在旁比着,便看他格外出色,羡慕吴佩蓉好福气。

    李菡瑶带着丫鬟仆妇们一直送他们出了别苑后门。

    江如澄道:“有我送,妹妹回去吧。”

    李菡瑶道:“无妨,我送吴姐姐上船。”

    于是一行人到河埠头。

    登画舫时,江如澄向吴佩蓉伸出手。

    吴佩蓉顿了下,才伸出手搭在他臂上,扶着他走上船,然后放开,回头向李菡瑶告辞。

    李菡瑶和观棋挥手,笑看着那一双人,看着船慢慢启动、离开河埠,顺流而下去远了,才回头。

    往回走时,她和观棋脸上笑意仍未散,如同乐曲余音缭绕。等走上河埂,观棋望着堤上青柳,柳枝在晚霞中随风飘摇、婆娑起舞,忽然叹道:“问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为之疯魔,为之癫狂……”

    李菡瑶嗔了她一眼,低声道:“别乱说!让她们听见怎么想?”一面向后睃一眼。

    王妈妈等人都跟在后面。

    观棋一笑止住,不再说话。

    回到观月楼,一进院,就见姑娘们都下了楼,正聚集在院中葡萄架下:魏若锦和郭晗玉坐在桌前,盯着王壑和观棋未下完的残局出神;刘诗雨和欧阳薇薇正仰面看挂下的葡萄,猜测它们什么时候成熟;严沁坐在秋千架上,脆笑着,让丫鬟推她,其他姑娘在看天空归巢的鸟儿。

    这情景让李菡瑶很开心,忙走过去,“姐姐们好会乐!怎么,各位公子走了,你们也不装淑女了?”

    一句话引得众女一齐看向她。

    “她笑话我们,帮我打她!”

    “你能打得着她?”

    “就是。这是人家的地盘!”

    “哎呀,就没法教训她了?”

    “这么美的人儿,我可舍不得打。”

    刘诗雨笑着轻轻拧了李菡瑶腮颊一下,又看向魏若锦,道:“李妹妹何不跟魏姑娘下一盘?”

    李菡瑶尚未说话,魏若锦抬眼,断然拒绝道:“不!我才不跟她下。那天输了三局。”

    李菡瑶:“……”

    众女都笑起来。

    魏若锦如此坦荡,不但没人看轻她,反更喜欢她了,出身书香门第、官宦人家,却毫不骄矜。

    刘诗雨道:“叫我说,今天有王少爷和观棋这夺天地鬼神的棋局在前,旁人也没兴致下了。不如,咱们吹曲子听可好?也不负了这夏日晚景。”

    话音落,众人齐叫好。

    于是李菡瑶忙让人拿乐器。

    少时,乐器拿来,大家公推魏若锦操琴,刘诗雨吹箫,以琴箫合奏百鸟朝凤。因为正值倦鸟归巢,许多鸟儿在别苑上空和河堤上盘旋往来,唧唧啾啾清鸣响彻天际,勾起了少女们的顽兴,想要以人力掺和进去,与鸟同乐。

    于是,魏若锦坐在葡萄架下,刘诗雨则靠在假山石上,其他人坐的坐、站的站,都随心而定。

    合奏开始,琴音和箫声很快融入鸟鸣,与风声、水声等天籁之声浑然天成,加上西方瑰丽的晚霞,染红了观月楼屋脊后的大片天空,动人心魄!

    郭晗玉低呼道:“来了来了!”

    李菡瑶等女一齐仰望天上,只见密密麻麻的鸟雀黑芝麻似得撒满天空,越聚越多,有些向下飞落院中,落到葡萄架上、假山之巅、游廊顶上,叫着跳着。

    郭晗玉喃喃道:“好美!”

    观棋笑道:“婢子觉得人更美。”

    郭晗玉不解地看向她。

    观棋示意她看院中。

    郭晗玉目光一扫,只见姑娘们笑着看着,追着撵着,倒着退着,两眼只顾看天上,脚下乱转,不经意间你撞着我,我又碰着你,笑得唧唧呱呱,一时间红飞翠舞、环动钗摇,叮叮当当细腻碰声不断。

    郭晗玉笑道:“果然人更美。”

    又听得低呼议论声不断:

    “它们听得懂曲子?”

    “真是百鸟朝凤?”

    “朝拜谁?”

    “当然是李妹妹。这里是她的香闺!”

    “姐姐别取笑我。”

    “真有百鸟朝凤的典故呢。相传英武年间,英武帝在御花园紫月湖选妃,玄武王的妹妹在湖上踏波而舞,引来了百鸟朝凤,被封为皇贵妃,就是正元帝之母。”

    “这么说,李妹妹也要……”

    “不许胡说!”

    十几岁的少女,想象力极丰富的,从眼前的游乐联想到千里之外的皇宫,跟几百年前的历史人物牵系上了,一不小心说滑溜了嘴,就忘了顾忌。

    李菡瑶及时喝止。

    说话的是严沁,急忙道:“是我造次了。李妹妹莫见怪。”

    李菡瑶道:“你太信口开河了,如今弹琴吹箫的是魏姐姐和刘姐姐,鸟儿要朝拜也该朝拜她们,与我何干?不过这也是没根据的。鸟儿们肯来,应是听了这乐曲,以为是同类。就像人逗猫儿狗儿、唤鸡鸭,若声音契合了它们的习惯,它们也会摇头摆尾跑来,都是一个道理。”

    郭晗玉道:“这说的透彻。”

    又问道:“妹妹怎不养鸟儿?”

    一般富贵人家都会养些珍贵鸟儿,挂在廊下,闲着无事逗乐,观月楼廊下却空荡荡的。

    李菡瑶道:“我最不喜养鸟。好好的鸟儿关在笼子里,再灵动也不灵动了。”

    一曲毕,暮色暗下来,只剩下西方还红亮,王妈妈来请示李菡瑶:晚饭好了,在何处宴饮?

    李菡瑶征求大家意见:“就摆在这院里可好?”

    众女都道:“在院里好。”

    于是仆妇们调派桌椅、安放碗箸,接着流水似得将各种精致佳肴端上来,荤菜以江南的湖鲜、河鲜居多,佐以夏季鲜瓜果菜蔬,都是于女儿家有益的饮食。

    宴席上种种也无需细说。

    一时饭罢,众女告辞。

    李菡瑶也不挽留,恭送众人,独对郭晗玉道:“郭姐姐请略等一等,妹妹有件事想问姐姐。”

    众女听了心里微诧,很快想到那日郭晗玉当众指责李菡瑶的情形,难道这事还没完?也对,李菡瑶为人大气是不假,却并不懦弱,从没听见她吃过什么大亏,郭晗玉当众羞辱她,她岂能就这么放过了?不知怎样了结。

    面上,大家都若无其事地告辞。

    郭晗玉却并不担忧,安心等着。

    待送走所有人,李菡瑶引郭晗玉上楼,在书房坐了,对观棋道:“把那个东西取来。”

第172章 联手合作

    观棋道:“是。”

    转身走向那边屋去。

    少时,捧着个长匣子过来,放在桌上,打开来看时,里面搁着两卷卷轴,系着丝带。

    观棋都展开来铺好,用镇纸压着,侧身让开,对郭晗玉道:“郭姑娘请看。”

    那时,房里点亮了好几盏灯,都罩着各种形状的玻璃灯罩,光明的很,郭晗玉一眼扫过去,吃了一惊。原是织锦意匠图,另一张似乎是机器的图纸。

    各纺织世家的意匠图都秘密,轻易不肯示人的。

    郭晗玉忙问李菡瑶:“妹妹这是何意?”

    李菡瑶道:“想借妹妹的巧手一用。”

    郭晗玉不解道:“我不明白。”

    李菡瑶正容道:“郭姐姐只管看。郭家是什么样人家?妹妹还担心姐姐窃取李家秘密?”

    郭晗玉迟疑道:“可是……”

    李菡瑶道:“这织锦意匠图和机器图,是妹妹设计出来的,按理可以织出来,可惜我李家竟无人能试织出来,是不完善的技术。郭家纺织技术一向是行内翘楚。妹妹有个大胆想法:想与郭家联手。请郭姐姐相助。”

    郭晗玉问:“如何联手?”

    李菡瑶道:“郭姐姐先看这图,可能织出来,若是郭姐姐能织出来,便算是郭家的技术。”

    郭晗玉道:“这如何使得?”

    李菡瑶笑道:“妹妹有条件的。”

    郭晗玉忙问:“什么条件?”

    李菡瑶道:“这项技术经郭姐姐之手变得完善,功劳自然算是姐姐的。但朝廷对郭家经营有诸多限制,郭家每年锦缎的产量有限,不如将这技术转让给李家。李家付给郭家一笔费用。如此,姐姐便名利双收。”

    郭晗玉道:“那妹妹不是太吃亏了?”

    李菡瑶反问:“我怎么吃亏了?得郭姐姐相助,将本来不完善的技术问题解决了,可为李家带来更多收益。”

    郭晗玉一想,也是哦。

    李菡瑶看着她笑道:“妹妹这主意,还是受郭织女启发呢。纵观郭织女一生,从不敝帚自珍,慷慨大义,将纺织技术公诸于天下,功在社稷,利在千秋,而郭家也得以名扬天下。再看那些唯利是图的纺织商家,何曾有个名儿留下来?你我虽比不得郭织女,也不能太小家子气,不过是一项残缺的技术,何必藏着捂着?合则两利。”

    郭晗玉道:“好一个合则两利!”

    她激动地想,自己虽比不得曾姑祖母,尝试一番又有什么损失?最不济也能获得些经验。

    想罢,当场答应了合作,甚至都没问这技术完善后,李家预备给她多少报酬,便低下头去看图纸。

    观棋和李菡瑶欣喜地对视一眼,然后紧盯着郭晗玉,满含期待却不敢作声,生怕打搅她。

    郭晗玉这一看,便陷进去了。

    郭家女儿都善织,精通各种纺织技术,因此郭晗玉一眼看出这意匠图的妙处在行内现有的织锦技术上,令花色更加鲜艳,图案更加繁复、逼真。但现有的大花楼机却无法完成,必要对织机进行改造。

    郭晗玉又看那织机图纸,果然,织机构造改动了好几处地方。这改动是否可行,则要上机试验过才能知道。想必李家织工已经试验过了,却无法完成。

    李菡瑶虽谦虚,但郭晗玉却不敢因此小瞧李家李家的织锦技术在行内也是顶尖的,李菡瑶身边的纹绣就很出色,连纹绣都不能织,其艰难可想而知。

    郭晗玉不敢托大,道:“我试试。”

    观棋欢喜道:“这真是太好了!”

    郭晗玉嗔道:“你这丫头!先别急着叫好。我只说试试,还不知道成不成呢。恐怕难的很。”

    观棋道:“郭姑娘肯试,说明心里有几分把握。再和我们姑娘联手,没有成不了的。”

    李菡瑶也自信道:“不错,你我联手,没有成不了的。郭姐姐,这幅云锦若是织出来了,定然能在今年的织锦大会上大放光华,力压群芳,拔得头筹。”

    郭晗玉被她们说得激情满怀,道:“你我便联手!”

    李菡瑶笑道:“那姐姐是来李家试呢,还是在郭家试?不如妹妹叫他们把织机拆了送去郭家,姐姐就在家里试吧。妹妹去郭家跟姐姐磋商。”

    郭晗玉忙道:“那么大织机,又是拆又是装的,白浪费工夫。妹妹不嫌烦,我过来便是。”

    李菡瑶忙道:“怎会嫌烦呢?求都求不来呢。我原想着天气热,怕姐姐受累,才说送去郭家。”

    郭晗玉嗔道:“送去了,我轻松了,你不要受累?”

    李菡瑶笑道:“我受累应该的。既求姐姐帮忙,总得有个求人的样儿,诚恳些才能打动人。”

    郭晗玉笑道:“就你会说话!”

    不过心里确实很受用。

    眼看外面天色全暗了,丫鬟上来通传:郭家派人来接了,忙对李菡瑶告辞,约定明日再来。

    李菡瑶忙让观棋把图卷起来,让郭晗玉带回去细瞧,“郭姐姐不用急,看好了再过来。”

    郭晗玉也正有此意,命丫鬟接了。

    李菡瑶又派了两个有年纪的妈妈,加上叶屠夫和几个护院跟船护送,务必将郭晗玉送到家。

    送走郭晗玉,李菡瑶和观棋嘀咕了两句,便吩咐鉴书:“叫听琴她们都上来。再派个小丫头去告诉老爷太太一声:我这里客人才散,待会去请安。”

    鉴书忙答应,下去传话。

    一时听琴、鉴书、赏画、纹绣、品茗都上楼来了,齐齐站在李菡瑶面前,观棋站在李菡瑶身旁。

    李菡瑶目光一扫,道:“都说说,今儿你们伺候各位姑娘,可有什么发现没有?”

    众女点头,互相看着。

    听琴便道:“我先说。”

    说罢却又停顿了下,想了一想,才道:“婢子伺候刘姑娘。刘姑娘今儿一直很振奋,好像心里藏着什么事,且应该是好事,说话却没什么特别的。”

    李菡瑶听了,静静点头。

    听琴便没话了,看向鉴书。

    鉴书便道:“婢子送吴姑娘去给舅太太请安。吴姑娘倒没什么异常,也没说什么特别的话……”

    观棋打断她:“这么说不行。”

    鉴书忙问:“那要怎么说?”

    观棋道:“把你们看到的、听到的各位姑娘做的事和说过的话,都重述一遍。我和姑娘自会分辨有无特别。”

    鉴书点头,又说起来。

第173章 王少爷的马脚露了

    当说到吴佩蓉去给舅太太请安的路上和鉴书闲话,吴佩蓉说李菡瑶最喜欢观棋,观棋和李菡瑶对视一眼,李菡瑶便道:“她都说什么了?鉴书你再说仔细些。”

    鉴书忙细细搜想,将吴佩蓉说的话都重述了一遍。

    李菡瑶道:“这倒奇怪了:吴姐姐向来不是那搬弄是非的人,为何管我喜欢哪个丫头?而且她说自己喜欢鉴书你,这话也不妥——你又不是她的丫鬟。她平日很重尊卑上下,断不会跟丫鬟做朋友。好在鉴书你回的妥贴。”

    鉴书道:“婢子也觉得奇怪,才特意解释给她听。”

    观棋沉吟着,没有说话。

    听琴见要说得这样细致,忙又补充道:“婢子发现,刘姑娘一直盯着落少爷……”

    观棋和李菡瑶顿时一齐看向她。

    听琴道:“……下面人多,本来婢子也不知道她看得谁,后来落公子去如厕,她目光随着落公子走,看不见了还一直盯着那方向,直到落公子转来。婢子才知道了……”

    她无意中窥见这等男女隐秘心事,不禁把脸都红了。

    李菡瑶和观棋皆愕然。

    半晌,李菡瑶才道:“此事不可在外乱说。”

    听琴忙应道:“是。”

    李菡瑶又问:“赏花呢?”

    赏画是伺候郭晗玉的。

    有前面两个例子,赏画也知道怎样说了。她道:“郭姑娘刚来时,有些不大受待见,各位姑娘都对她爱理不理的,想是因为那天她冲出去当众指责姑娘的缘故。所以她没说什么话,就跟婢子谈些书画。后来,大家见姑娘待她如往常一样,才转了态度,她也有说有笑了……”

    李菡瑶点点头,又看向纹绣。

    纹绣是伺候欧阳薇薇和严沁的。

    纹绣道:“欧阳姑娘今儿不知怎么了,心事重重的,有点强颜欢笑的模样。严姑娘倒是有说有笑的……”她也重述了一遍欧阳薇薇和严沁的言行。

    品茗是负责茶水果品的,所有人都在她视线内。她迟疑道:“婢子觉得,欧阳姑娘好像对那位王公子颇为留意……”一句话引得众女一齐看向她。

    品茗显然很谨慎,急忙道:“不过,婢子觉得这并不算什么,因为婢子也曾留意王公子……”

    “噗嗤!”

    赏画天真烂漫,先笑出声来。

    听琴等女也都看着品茗微笑。

    李菡瑶和观棋也笑了——知慕少艾很正常,少女怀春也同样很正常,小丫鬟情窦初开了!

    品茗见大家暧昧的眼神,知道误解她了,急道:“婢子不是那个意思,婢子就是看他眼熟,想起故人。”

    李菡瑶笑嘻嘻问:“想起谁了?”

    品茗便道:“那年在青华府,婢子被狗官刘知府的公子掳去,幸得一位恩人相救……”

    “英雄救美?!”赏画满眼兴味地问。

    “不是!”品茗急忙摇手道,“是一位十几岁的小姐姐,带一位妈妈,把我和父亲救了。”

    “这跟王少爷什么关系?”赏画诧异道。

    “婢子瞧着王少爷有些……”品茗嗫嚅着说不下去,脸也红了,因为她自己也觉荒谬:王少爷跟救她的小姐姐完全扯不上嘛。她乍一见王壑时,是觉得有些眼熟,后来仔细一瞧,却一点都不像了,之所以看人家,完全是因为人家长相气度都太出色了,忍不住想要看。

    众人见她这样,都会心地微笑,并体谅她尴尬羞涩之心,没有再打趣追问她,只有观棋道:“你一直惦记救你的恩人小姐姐,恍惚间看错了人也是有的。”

    赏画忙道:“兴许是王少爷的姐姐、妹妹救了品茗呢。姑娘帮忙问问,他有没有姐姐妹妹?”

    李菡瑶道:“王少爷没有妹妹,只有一位姐姐,年纪大他六七岁,不可能是救了品茗的小姑娘。”

    赏画听了一脸遗憾模样。

    李菡瑶道:“好了。还有什么说的吗?”

    众人都道:“没有了。”

    李菡瑶道:“那就这样。观棋随我去给爹爹和娘请安。”然还没等她站起来呢,小丫鬟来回“墨竹求见姑娘。”

    观棋道:“墨竹这时候来定有事。姑娘先见了他再去吧。”

    李菡瑶点头,叫听琴带墨竹上来。

    听琴等女便退下了。

    须臾,墨竹跟着听琴上来了。

    李菡瑶上下打量他,见他好好的,脸上并无急色,笑问:“什么事这么急,晚上还进来?”

    墨竹道:“姑娘,我见到张世子了。”

    李菡瑶道:“嗯,怎么了?”

    墨竹道:“我认得世子。”

    李菡瑶道:“你什么时候见过他?”

    墨竹道:“就是……就是那天,在醉仙楼,我被人欺……负了……就是世子他们……”

    墨竹俊脸通红,窘啊!

    他被人轻薄的事,怎么好跟姑娘说呢?可他是个忠心的家仆,这件事事涉玄武王世子和王相之子,他怎能不告诉姑娘!再者,他也想借姑娘的脑子帮他理一理头绪,分析那天到底是个什么情形。自从认出张谨言,他越发糊涂了——看张世子和王少爷都很正经啊。

    李菡瑶诧异道:“张世子欺负你?”

    这怎么可能!

    观棋也一脸诧异。

    墨竹道:“不是张世子,我怀疑是……是王少爷。”

    观棋蓦然睁大眼睛,失声道:“不可能!”

    李菡瑶也道:“你是不是看错了?”

    墨竹在醉仙楼被人欺负的事,经叶屠夫的大嘴巴一嚷嚷,李家上下都听说了,李菡瑶和观棋自然也听说了,只是不知这其中的细节——墨竹隐瞒了细节。

    所以,李菡瑶和观棋都觉得,王壑和张世子不可能写封信把墨竹招去醉仙楼欺负。

    墨竹肯定道:“不会错!”

    这才几天的工夫,张谨言跟着王壑大摇大摆地进来李家,他眼又不瞎,会认不出来?

    李菡瑶道:“你从头说说,怎么回事。”

    她觉得这其中定有缘故。

    墨竹无法,只得交代细节。

    他说醉仙楼的伙计送了一封古怪的信给他——是一幅画,画着两条小孩的腿,一条蜷着,一条直的,还有很精致的小脚趾——他以为是落少爷跟他打哑谜,就去了……

    李菡瑶听了也觉得古怪,一边听一边仔细追问。

第174章 小姐姐,你好呀

    墨竹说,当时雅间内有三个人,除了张世子和一位老者,还有一位不知是男是女的人隐藏在窗幔后。他进去问谁找他。对方没头没脑道“是我”。他疑惑不解,并不知对方是谁。对方叫他上前。他便上前。谁知对方一把扯住他的胳膊、捂住他的嘴威胁他“别叫,不然杀了你!”后来又笑道:“请小兄弟来——吃素鸡腿!”

    墨竹道:“姑娘想,除了王少爷能是谁?”

    李菡瑶道:“这可奇了……”

    忽一眼瞥见观棋,止住话头。

    观棋早听呆了,神情时而吃惊、时而疑惑、时而恍然、时而欢喜,最后竟羞涩脸红了。

    “观棋?”李菡瑶叫她。

    观棋惊醒,忙答应。

    李菡瑶问:“你觉得会是王少爷吗?他此举有何用意?我想他还不至于色胆包天、觊觎墨竹。”

    观棋忙道:“不不,这是误会!”

    李菡瑶追问:“什么误会?”

    观棋想了想,道:“他们许是为了帮方少爷,又知道墨竹是姑娘得用的人,便想从墨竹身上下功夫。”

    墨竹急忙道:“小的也这么想。”

    李菡瑶狐疑地瞅着李菡瑶道:“这算什么功夫?把墨竹吓跑了不说,后来还拉了叶叔去找他报仇。这事要是被人知道了,他脸都没处放了。”

    观棋道:“王少爷心思缜密,只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李菡瑶道:“是吗?”

    总不大信的样子。

    观棋道:“是。姑娘,这件事可不能叫人知道了。墨竹,你别在外头乱说。那幅画呢?”

    墨竹道:“我撕了。”

    他才不会往外乱说呢。

    他掩饰还来不及呢。

    若非姑娘看重他,他怕这件事里头牵扯重大,他才不会大晚上的跑来跟姑娘坦白。姑娘虽是主子,却也是十几岁的花朵儿样的少女,而他是十几岁的少年,最爱面子的年纪,平日在姑娘们面前最讲究个形象。

    观棋笑道:“撕了也好。到底他有没有其他目的,且往后看。既知道了这件事,往后留意些。”

    李菡瑶道:“也罢。总不能当面去问他。——要问他吗?”她意味深长地问观棋。

    观棋急忙道:“不用!”

    李菡瑶深深地看着她。

    观棋岔开话题,道:“姑娘,去给老爷和太太请安吧。正好让墨竹送我们过去。王妈妈年纪大了,省得她跑。”

    李菡瑶道:“好。”

    说罢起身,向外走去。

    观棋和墨竹紧随其后。

    水乡的夏夜是极美的,不说清凉的风、风中混合的各种清冽馥郁气息,还有柳啊荷啊船啊水啊蛙鸣犬吠等等这些,单是漂浮在花草间星星点点的萤火,在月下就美得让人忘却所有俗务,想如孩童般追逐它们。

    两个婆子提着灯在前照着,李菡瑶和观棋走在中间,墨竹和赏画、纹绣还有两个小丫鬟在后尾随。

    李菡瑶问墨竹工坊的情形。

    墨竹高兴道:“大伙儿都很感激老爷和姑娘,心齐的很,都说前世修来的福分,才能到太平工坊做事。”

    李菡瑶道:“别高兴过了头。”

    墨竹忙道:“都叮嘱他们了。他们也都记着呢,不敢在外头招摇、显摆。——如今都盯着咱们呢。”

    观棋问:“别人家可有动静?”

    墨竹道:“怎么没有!李家分工人股份的事一传开,那些人家的工人都吵吵不停。”

    观棋和李菡瑶都沉默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李家独立特行,让别家的工人眼红,让别家纺织商忌惮,成了众矢之的。

    月色下,就见观棋侧首向李菡瑶低声说了一句什么,李菡瑶便道:“墨竹,你给胡齊亞传话,让他回来一趟。”

    墨竹道:“是。姑娘。”

    一时到了主院,墨竹告退。

    李菡瑶和观棋进去。

    那时,江玉真并不在屋里,去摘星阁看望舅太太母女了,只李卓航一人在东屋翻看账簿。

    李菡瑶请安罢,提出明日和观棋去县衙大牢探监,探望潘子辰,再细问那晚画舫情形,以确定是哪家的姑娘在背后算计落无尘,因为这个女子很可能就是与潘家勾结的人,也是那天偷偷在观月楼留信的人。

    李卓航断然道:“不行!”

    他看着灯下两朵鲜花一般鲜艳的少女,虽活力四射,却也根本不知人心险恶,不禁痛心疾首道:“都是我太纵容你们了!这些年你们也太顺利了些,以至于连该有的谨慎都疏忽。监牢那地方是你们能去的地方吗?再说那潘子辰恬不知耻,曾经诬陷过你,躲还来不及呢,还敢凑上去?一旦让别人知道了,画舫的事就坐实了!”

    李菡瑶和观棋见他生气了,急忙认错。

    李菡瑶道:“爹爹别生气。天热,上火可难受了。”

    观棋拿起桌上的折扇,殷切地帮李卓航扇风,一面道:“老爷,姑娘知道错了。姑娘年小、阅历浅、经验不足,吃的米还没有老爷吃的盐多,走的路还没有老爷过的桥长,难免思虑不周全。老爷原谅她吧。养儿不易,老爷为姑娘操心悬心,姑娘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老爷和太太的教导,姑娘也不敢不遵。可是小孩子成长,非一蹴而就。姑娘就算天资聪颖,在人情阅历上还是得一步步来……”

    李卓航听了这一篇话,眼里浮现笑意,“姑娘天资聪颖?你还真敢说。”

    李菡瑶见他笑了,松一口气,忙道:“纵不算天资聪颖,也不差了。中上,中上之资!”

    李卓航道:“贫嘴!”

    观棋趁机又道:“老爷,姑娘既不能去,就派旁人去。婢子有个主意:请落公子前去。”

    李卓航道:“无尘?”

    观棋道:“对。让落公子告诉潘子辰,他被一女子骗去画舫,将他们的言行都看在眼里。三分真话,七分假话,诈一诈潘子辰。潘子辰身陷囹圄,颓废之下,又恼怒那女子坏他的好事,或者能说出些有用的来。”

    李卓航沉吟道:“这倒可行。”

    观棋又道:“老爷再问问落公子:这次之前,可曾在别处见过各位姑娘——所有来观月楼的那些姑娘。”

    李卓航心一动,道:“我知道了。”

    李菡瑶和观棋又陪他闲话几句,才告退。

第174章 倾尽全力娶他

    李菡瑶往摘星阁给江大太太请安,说不上两句话,江如蓝便迫不及待地催她走,要跟她们去观月楼。——她闷了一天,就等着听今儿的故事呢。

    江大太太道:“瑶儿,快把她带走吧。舅母都快叫她烦死了。这孩子,越大越缠人!”

    众人都看着江如蓝笑起来。

    江玉真道:“你们去吧。你大舅母也该歇了。我也要回去了。瑶儿,晚上不许熬,早些睡。”

    李菡瑶答应了,告退出来。

    一行人回到观月楼,丫鬟早已备好水,洗完澡,李菡瑶和江如蓝穿着轻薄的纱衣裳,一个仰躺在老藤躺椅上,一个歪在竹制贵妃椅上,听李菡瑶说今天的事;观棋坐在窗前静静地摇着团扇,看着窗外的月沉思。

    江如蓝翻身翘起头叫观棋。

    叫了两声观棋都没应。

    江如蓝道:“这人丢了魂了。魂兮归来,魂兮归来!”

    李菡瑶噗嗤一声笑了。

    观棋转脸问:“表姑娘叫我?”

    江如蓝道:“你想什么呢?”

    观棋道:“看月亮。”

    江如蓝道:“过来。跟我说说,你跟那个王纳下棋的经过。你怎没赢了他呢?”

    观棋起身,到贵妃椅上挨着江如蓝坐了,道:“表姑娘不是已经知道结果了,还要婢子说什么?再凉一会该睡了,不然说话说兴奋了,走了困,睡不好,明早起床时姑娘又该不高兴了,死赖着不肯起来。”

    李菡瑶嘟囔道:“我早睁不开眼了,都是表姐。”

    观棋道:“那就睡去,不然我告诉王妈妈。”

    那两人急忙起来,进内室去睡了。

    次日上午,郭晗玉便来到了李家。李菡瑶推掉了一切应酬和家务,和郭晗玉联手钻研织锦。

    李菡瑶并不会织的,所擅长的是设计意匠图和改造织机,那些繁复的经纬线和机器构造,在她眼里线条优美,她熟悉它们,如同在绘制一幅真实的画。

    上机织锦的是郭晗玉和纹绣。

    观棋则只在旁看着,给李菡瑶跑腿递东西。

    一连三天,终于织出了完整的花样。

    这是一幅黄地织金凤莲妆花缎,便不是内行人,也能看得出这锦缎花色和以往的云锦大大不同,色泽明朗、纤毫毕现、栩栩如生,如霞光似云彩!

    纹绣激动道:“成了!”

    李菡瑶抚摸着锦缎上的莲花和金凤,脸上漾起的笑容比莲花还美,杏眼黑瞳星光闪耀。

    郭晗玉道:“还是妹妹厉害。”

    李菡瑶抬起头,看着她认真道:“不,这是姐姐的功劳。若没有郭姐姐,这云锦也织不出来。”

    郭晗玉道:“我怎敢独占!”

    李菡瑶摇头,不与她争这个,只道:“姐姐和纹绣加紧些织,就用它来参加织锦大会。”

    郭晗玉喜悦道:“能赢吗?”

    李菡瑶道:“怎么不能?妹妹迫不及待想看姐姐在锦绣堂大放光华,再现郭织女的风采!将你的内秀注入这云锦,以绝美的风姿展现在世人面前!这样的郭晗玉,才无愧于郭氏女的名头!这样的郭晗玉,会被天下才俊钦慕!”

    郭晗玉怔怔地看了她半晌,轻声问:“妹妹真的一点不喜欢表哥?若不是为了李家,也不选他?”

    李菡瑶疑惑道:“难不成姐姐希望我选方少爷?”

    郭晗玉道:“我……我只是觉得表哥那么好……”

    李菡瑶正色道:“不论我喜不喜欢方少爷,姐姐若喜欢他,就该竭力争取嫁给他。不过,不能用之前的手段,而要把心思用在这上面——”她指着那新织出的云锦——“展现你的能力和魅力,吸引他看向你!”

    郭晗玉喃喃问:“妹妹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李菡瑶失笑道:“我对姐姐好?”

    郭晗玉点头,她都感动得要哭了。

    李菡瑶嘲笑道:“姐姐还真是天真!我才不会随意对一个人好。姐姐也记住:这世上从没人会无缘无故对你好。不是跟姐姐说了吗,这叫合则两利!”

    郭晗玉道:“可是,我之前那样鲁莽,到底得罪了妹妹。妹妹真的一点都不介意,还肯助我?”

    李菡瑶道:“我这么说不知姐姐可信:妹妹就喜欢姐姐这鲁莽率真的性子,喜怒哀乐皆在脸上。和姐姐做朋友,不用担心被暗算。有些人八面玲珑、待人处事滴水不漏,面对她们,妹妹才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呢。”

    郭晗玉急忙道:“我信。但妹妹大度,不计前嫌,肯这么帮助姐姐,我还是很感激。”

    李菡瑶小小得意,晃着头道:“关于这点,妹妹当得起姐姐夸赞。妹妹向来以为:一朵花再美,也撑不起整个春天;百花齐放才是春!再说,把别人的路都堵死了,自己也未必就能成功。所以,妹妹希望多交朋友,集众人之力成事,而非树敌。”

    郭晗玉终于确定,李菡瑶是真心帮她,合则两利。

    她觉得,眼前的李菡瑶似乎与之前不同,浑身洋溢着自信光芒,风华绝代,叫人挪不开眼。

    她不自觉放开矜持,抓住李菡瑶的手笑道:“李妹妹,难怪他们都喜欢你,我也好喜欢你!”

    李菡瑶也握紧她的手,笑道:“我也喜欢郭姐姐。也不知方子逸双眼怎么长的,姐姐这么好的女孩子,他眼瞎才瞧不见。姐姐,你不如考虑换一个。”

    郭晗玉笑着伸手拧她腮,“还不都是你,红颜祸水!”

    李菡瑶歪着头躲开,道:“我才不是祸水!我那天听人说,他们背后叫我母老虎呢。”

    郭晗玉道:“谁叫的?!”

    李菡瑶笑道:“恐怕就有你那好表哥。”

    郭晗玉道:“他绝不会。”

    李菡瑶道:“哎呀,姐姐怎么知道?他们四大才子,还有那些公子,表面看着文质彬彬、倜傥风流,背着人谁知什么样子!评价咱们,也不知怎么刻薄呢。”

    郭晗玉好奇地问她:“妹妹真没有心仪之人?倘若妹妹看上一个人,会放弃李家嫁给他吗?”

    李菡瑶断然道:“不会!”

    郭晗玉一怔,这么干脆?那天她还说“不识情滋味”,无法作答呢,怎么今天却回答了?

    不等她问,就见李菡瑶满眼憧憬地看着虚空,坚定道:“妹妹若看上一个人,绝不会轻易放手,将会倾尽全力,娶他进门,为我李家开枝散叶!”

    郭晗玉:“……”

    她足足呆滞了四五息的工夫,才放声大笑,直笑得前仰后合,手扶着织机才站稳身子。

第176章 一生追随

    李菡瑶没有尴尬,也没有急着表白证实自己有那样的能力,或者决心,只是看着郭晗玉微笑。

    郭晗玉笑够了,才问:“那天妹妹还说不识情滋味,无法回答,今天却答了,妹妹有心仪之人了?”

    李菡瑶道:“是我这几天想明白了。”

    郭晗玉道:“想明白什么了?”

    李菡瑶道:“譬如姐姐,心慕那人,自然希望嫁与那人;而妹妹若心慕某人,则会希望娶他。”

    郭晗玉无语……

    纹绣还坐在织机上,观棋站在她身旁,看着李菡瑶和郭晗玉笑闹,都替李菡瑶高兴。郭姑娘能跟姑娘交心,总算没有白费了姑娘的一番心意。

    观棋小声对纹绣道:“眼下最要紧的是赶紧找出那个贱人。她这么躲在暗处,像条毒蛇一样,谁知什么时候钻出来咬姑娘?我一想到这就急得睡不着觉!”

    纹绣也小声道:“放心,姑娘自有主意。”

    观棋点头,眼角余光忽瞥见机房门口墨竹在冲自己招手,忙走过去,问:“什么事?”

    墨竹道:“胡齊亞来了。”

    观棋忙转来禀告李菡瑶。

    李菡瑶便请郭晗玉自便,她暂时有事出去一趟。

    郭晗玉笑累了,正要歇歇,忙道:“妹妹去吧。”

    李菡瑶来到正院书房,进门就见一蓝衣少年公子站在堂上看墙上的字画,正是胡齊亞。

    听见动静,胡齊亞转过身来。

    李菡瑶见他身穿宝蓝地织大团花的云锦袍,花是月白色牡丹,花开富贵的图样,极为富贵吉祥喜庆;腰间系着宝蓝色腰带,正中嵌一颗红宝石,足有鸽子蛋那么大,红衬蓝,够艳,也够俗;头插金镶玉的如意簪,手持折扇,有些横,有点儿狂,目中却又透出买卖人的算计和小精明,十足的暴发户阔少爷形象,地主老财的儿子!

    李菡瑶像端详古画一般,将他从头到脚仔细瞧了,包括眼神、动作,看到后来止不住溢出笑容。

    胡齊亞这副形容,她很满意。

    五年前,她问品茗小丫,胡齊亞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品茗道,齊亞哥哥自小就想做大地主,穿着上好的衣料做成的衣裳,头上、身上都要镶金嵌玉,手上要戴颗大大的金戒子,吃饭要用金碗银勺,呼奴唤婢……

    李菡瑶命人将胡家父子的卖身契带去青华府,还给他们,并捎带话给胡齊亞:给他五百两银子盘下一铁匠铺子、一间木器行,让他还原身份,实现儿时愿望。

    几年过去,胡齊亞完全脱离李家,在衙门的鱼鳞图册和买卖行中,他是兴的爆发商户,与李家毫无关系,却又暗中得李菡瑶扶持,迅速崛起。

    这次来湖州,他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李菡瑶告诫他:别做无谓的乔装和掩饰,只需展现本色,越真实越好,比如做个骄横、势利的商贾。

    胡齊亞便以这番形象示人了。

    他见李菡瑶露出笑容,心中一喜,知道这番努力合了姑娘的心意,忙抱拳道:“见过李姑娘。”

    李菡瑶笑道:“胡少爷请坐。”

    胡齊亞待李菡瑶坐下后方落座,等观棋上了茶,才道:“姑娘,那日在水底拦我的人是玄武王世子。”

    李菡瑶诧异道:“是他?”

    胡齊亞道:“是。兴宇闹事那天晚上,小的见了他便有些怀疑,这几日已经证实。”

    李菡瑶沉吟道:“他想是为了救我。他和王少爷住在方家,和方逸生是朋友,应该是方少爷托的他。”

    胡齊亞点头道:“这么就能说的通了。”

    李菡瑶心想:到底是方逸生托的世子,还是王壑托的呢?那么短的时间,亏他能抢先一步。虽说她当时并不在潘家画舫上,并不用人救,但依然很感激。

    正出神,忽听胡齊亞叫“姑娘?”

    李菡瑶忙抬眼看他。

    胡齊亞问:“姑娘叫小的来,有何吩咐?”

    李菡瑶道:“明日拍卖,若刘家参与,你且把兴宇让给他们;若欧阳家也去了,不得给他们任何机会!”

    胡齊亞疑惑问:“姑娘不是说,要将五家都拿下吗?怎么又把兴宇让给刘家?”

    李菡瑶道:“分工人股份,使得李家已经成为众矢之的。让刘家拍得兴宇,我们就多了一个同盟。刘家兄妹这次参与拍卖,正是要借机试验分股之举。”

    胡齊亞再问:“那其他人呢?”

    李菡瑶道:“其他人即便拍得这五家,也不会给工人分股的,只会继续奴役工人;刘家不同!”

    胡齊亞再问:“那欧阳家呢?”

    李菡瑶道:“欧阳家也有分股的打算,可惜他与潘家有些渊源,欧阳家主不知死活,还敢参与!我不给欧阳家机会,是看在欧阳姑娘的面上,帮他!”

    胡齊亞恍然道:“小的明白了。”

    李菡瑶听他一口一个“小的”,目光一闪,笑问:“胡齊亞,我已经把卖身契还你了,你为何甘心遵我为主?”

    胡齊亞刚要说话,就见她抢先道:“别说什么报答的话!如果你是为了报还当年欠的恩情,这次事后,就算报完了。你可不用再遵我为少主。”

    胡齊亞微微蹙眉,凝神思索。

    少时,他抬眼看着李菡瑶,道:“忠勇大将军赵子仪,就是跟着梁心铭才有今天。”

    李菡瑶问:“你想做赵子仪?”

    胡齊亞道:“梁心铭遇见了先帝,才能以女子之身位列朝堂,进入内阁,名扬天下!”

    李菡瑶问:“所以呢?”

    胡齊亞道:“忠勇大将军和梁大人,都是遇对了人,才得以施展青云之志。”

    李菡瑶道:“我不是梁心铭。梁大人是官,在朝;我是商,在野,不能相提并论。”

    胡齊亞道:“我爹说,姑娘有识人之能,更会用人。齊亞才学有限,与其做那些不切实际的梦,不如跟着姑娘踏踏实实地做事。姑娘兴,齊亞兴;李家盛,胡家盛!”

    他看着李菡瑶,眼中有崇拜,有信赖,还有隐隐的爱慕。他看着她小小年纪智斗自己、收服一帮乱民;看着她掌控李家、兴盛李家;看着她以商贾的身份斗倒了背后有贵妃娘娘撑腰的潘织造。他坚定一生追随她!

    李菡瑶展开笑容,喝一声“好!”如金玉相击,清澈悦耳,且坚定、果断,掷地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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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一章是175,写错了,这个要请编辑改。谢谢捉虫的亲们!O∩∩O

第177章 因祸得福

    接着她又道:“不过丑话说在先:你既选定跟随我,那便要遵循我的命令。若哪一日你觉得我不值得追随了,想离开,也可告诉我;若背后弄手段,可别怪我翻脸无情。”

    胡齊亞道:“齊亞若背弃姑娘,甘遭天谴!”

    李菡瑶笑吟吟道:“别发誓,誓言无用。我就是想提醒你:我若无能力管好身边人,也不值得你追随了。既要管好身边人,自有我的手段。别等我用在你身上,你又觉得抱屈,觉得我无情义。你可明白?”

    胡齊亞道:“齊亞明白了。”

    这样的李菡瑶,才让他安心。

    他问道:“姑娘,即便有齊亞和刘家,李家依然是众矢之的。咱们下一步该如何行事?”

    李菡瑶道:“我叫你来,正为了说这个。譬如下棋,要走一步、预十步,方可立于不败之地。”

    胡齊亞把身子一正,“是。”

    李菡瑶把声音放低,道:“你只需如此这般……”秘授予胡齊亞一番话,胡齊亞不断点头。

    说完了正事,才叙起闲话。

    李菡瑶笑问:“你来这里,怎么跟人说的?”

    胡齊亞道:“齊亞可是胸无文墨的势利商贾,只晓得赚钱,不懂得经济之道,但好在精明会算计,既放话要拍买兴宇,当然要来向李姑娘学习,如何分股给工人,才能令工人满意,自己又不亏本。这个理由可好?”

    李菡瑶点头道:“很好。”

    又把他上下一扫,笑道:“你这形象好,虽然俗了点,却比那些装模作样伪善的商贾强。相信我,这将成为你的活招牌。胡齊亞的名号终有崛起的一天!”

    胡齊亞咧嘴笑道:“真的吗,姑娘?”

    李菡瑶白了他一眼,道:“当然是真的!”

    胡齊亞眼前一花,觉得少女有些不真实:瞧着天真烂漫、古灵精怪的,丝毫不像什么枭雄人物;又觉得人生也不真实:他怎么就追随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姑娘呢?甚至在她八岁的时候,就已经下决心追随她了。

    人生真如梦也!

    简繁审查潘梅林一案,潘梅林的下属、幕僚、家人等皆在审查之列,东郭無名自然也不例外。

    今日,东郭無名病愈后,简繁即提审他。

    东郭無名道,自己故意不喝药,有意延误诊治,使得病情加重,就是不肯助纣为虐。

    简繁传济世堂的大夫等人来查问,这些都属实,便要当堂放了他,谁知高三胖却攀扯不放。

    高三胖指证:就是东郭無名给潘梅林出主意,潘梅林才连夜带人去封李家工坊、捉拿李家父女的。

    东郭無名不慌不忙道:当日在田湖,他为了阻止潘梅林当场报复李家父女,是向潘梅林建议封了李家工坊。因为他听说李家克扣工人工银,导致工人罢工闹事。这件事属潘梅林职权分内事,封坊名正言顺。然而,李家克扣工人工银却是高三胖奉潘梅林之命,从中捣鬼,诬陷李家。这件事却是他未曾参与的,也毫不知情。

    结果,东郭無名还是脱身了。

    高三胖罪行落实,且更重。

    东郭無名从织造衙门出来,外面骄阳似火,他不由想起江如蓝——江姑娘推他下水时,恐怕没想到,此举会救他一命,这算不算因祸得福呢?

    忽有一小厮上前请他,道:“方少爷在醉仙楼备下酒宴,请东郭公子前往一会。”

    东郭無名顿了下,便随他前去。

    小厮领着东郭無名到醉仙楼一雅间,让进去,东郭無名定睛一看,王壑和张谨言霍然在座。

    ********

    次日,简繁亲自主持拍卖兴宇、祥盛等几家纺织工坊。

    各纺织世家中,方家、郭家、刘家、欧阳家、严家等都去了现场,唯有李家根本无人露面。

    然,出手参拍的商家却寥寥无几。

    因为简繁定下拍卖条规:凡是拍得的商家,必须妥善安置工坊的工人,将工人的债权抵股权。

    因此,大多数人都望而却步。

    大家都抱着观望的目的来的。

    分给工人股权,这件事利益牵扯太广,纵有李家行在前,他们也轻易不敢涉足此事。

    大靖纺织业空前繁荣,然发展到这地步,几乎每一家大纺织商背后,都牵系到官场一些官员。分股权给工人,分薄了纺织商家的利益还在其次,动摇背后权贵的利益才最艰难,必将遭遇阻力,所以他们不敢以卵击石!

    这拍卖条规,是宁致远建议的。

    简繁也想借潘梅林的案子,树立李家这个典范,凭一己之力改变大靖纺织业的东主和雇工之间的隐患,像梁心铭当年推行《劳动法》一样,建立不世之功。

    可惜,这个功劳不是好建的!

    眼看无人举牌叫价,他面沉如水。

    宁致远也焦急的很,他和落无尘商定的计划,明明很完美可行,为何实行不了呢?他暗骂:这些奸商一个个如此短视,都比不上李菡瑶有魄力!

    正尴尬的时候,有人举牌了。

    是穿着华丽、俗气的胡齊亞!

    然后,刘嘉平也举牌了。

    然后欧阳家也举牌了。

    还有几家小商贾。

    简繁松了口气,脸上才有了笑容——有人拍就好,他总算可以完了差事,不至于冷场。

    然而,竞拍却激烈起来。

    胡齊亞虽是个小商家,却出手果决,竞价毫不手软,不停加价,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

    刘嘉平和欧阳家主很意外。

    王壑和张谨言也随方逸生来了拍卖会场。怎的方家和郭家不参与拍卖呢?因为他们是皇商,且方家有爵位,郭家有人在朝做官,家族买卖一直被朝廷压制,不得再扩大经营规模,来这也不过看个热闹而已。

    王壑盯着胡齊亞问方逸生:“子逸可认得此人?”

    方逸生道:“不认得。不过这两天他上蹿下跳的,想不让人留意他也难。兄便派人打听他的老底。原是徽州青华府来的,父亲是个牛贩子,还曾卖身李家呢……”

    王壑吃惊——牛贩子?难道是那个风度翩翩的牛贩子胡清风?这也是李菡瑶的一步棋?!

    王壑几乎可以肯定了。

    再看场中,刘嘉平打定主意要拿下一家,所以也开始竞价,但欧阳家主便不如他了,到一定价位后,便犹豫不决,不肯再加,当然不是没银子,而是有诸多顾忌。

    第一场,刘家拍得兴宇。

    第二场开始,刘家再不出手,只有胡齊亞和欧阳家主以及几家小商贾竞价。

    简繁激动地盯着胡齊亞:暴发户又如何?俗气又不违法!这少年有如此魄力,肯在这时候下本钱支持工人分股,就值得他扶持;扶持成功,他便也立了功。

    哼,那些大纺织商背后牵三挂四,是不可能支持工人分股的,唯有胡齊亞这样的才好控制。

    他料定胡齊亞身家有限,怕竞价太高,胡齊亞拍不下来;更怕这几家让欧阳家给拍去了,他怀疑欧阳家背后是潘家在支持,这样一来,这几家工坊岂不又回到潘家手中了?

    谁知,剩下的四家工坊,全部都被胡齊亞拍得。

    简繁大喜,决意照拂胡齊亞。

第178章 勾魂摄魄

    拍卖结束,简繁将刘嘉平和胡齊亞叫到身边,问他们为何要花这么高的本钱拍下这几家工坊。

    这是试探他们底细和想法。

    刘嘉平躬身施礼,认真道:“大人,小人虽市侩商贾,也知不可涸泽而渔。只是今日纺织行业现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小人也无力改变。既蒙钦差大人驾临,又以非凡魄力兴革新之举,小人当全力配合!”

    简繁沉声问:“你不怕?”

    刘嘉平道:“当然怕!李姑娘是适逢其会,才以雷霆之手段挽救李家;小人却不敢将所有刘家工坊都分股工人,只能买下兴宇,先行试探,然后再逐步推行。”

    简繁微微颔首,觉得他诚恳。

    刘嘉平又道:“风险和机遇并存,这未尝不是一次机会,所有小人甘冒这个险。也感谢大人给小人提供了如此良机。大人都不怕,小人亦无惧!”

    简繁目光骤亮,喝道:“好!”

    刘嘉平的回应,很得他欣赏。

    那么,胡齊亞呢?

    简繁看向胡齊亞,问:“听说,你父子从前卖身李家?”

    胡齊亞堆起一脸笑容,躬身道:“是的。大人。”

    简繁目光转深沉,问:“今日你一连拍下祥盛等四家工坊,掏光家底,孤注一掷。缘何有如此魄力?”

    胡齊亞笑道:“大人,小人虽然读书少,然自幼受家父耳目熏染——哦,家父是贩卖牛马牲畜的牛贩子,常行走市井村镇,最会察言观色的了。”

    简繁问:“哦,你观察到什么了?”

    胡齊亞道:“都说李姑娘是才女,小人不懂那些学问,但她经营买卖的手段小人是真的佩服。——她从不做亏本的买卖。小人本领不大,但胆子大。”

    说到这,他神情自得。

    一把折扇轻轻地摇!

    刘嘉平看得眉头一跳。

    简繁却不动如山,继续问:“你胆子大又如何?”

    胡齊亞眼睛一瞪,道:“她一个女娃子都敢把身家压在这上头,小人堂堂男儿,有什么不敢的?”

    简繁:“……”

    话粗理不糙!

    胡齊亞又道:“这是一个缘故。还有一个缘故:当年我父子欠了李家的情分,被逼卖身给李家。后来李老爷不计前嫌,把卖身契还给我们了。这个人情得还!李家现在成了众矢之的,小人这么冲出来,跟李家共进退,一来可以发财,二来可以还人情,一举两得呀!”

    简繁觉得,这胡齊亞之言,比刘嘉平的更合他的心意,赤裸裸的把利益和人情摆在明处,比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君子光明磊落多了,他喜欢!

    他微笑道:“胡齊亞,你不会后悔今天决定的。”

    胡齊亞忙道:“那肯定!小人要不是胆子大,能攒下这份家当么?这买卖不会亏!”

    简繁当场宣布:从这几家查抄的所有银钱、原料货物悉数都归买主,交接过程中一切问题都可找他,他尽力予以解决,总之全力补偿胡齊亞和刘嘉平。

    两人大喜,都感激拜谢。

    接下来,便是衙门办理文契。

    胡齊亞寻个机会,私下里再求见简繁,悄悄道:“大人,这可是桩好买卖。小人为大人准备了干股……”

    简繁立即警惕——别是李家指使他来贿赂自己,拉自己下水的吧?他得了失心疯才会在这件事上伸手,若有个万一,便是万劫不复。因而喝道:“大胆!”

    胡齊亞忙道:“大人放心,大人什么都不用签……”

    简繁严厉道:“本官岂能渎职枉法?你休要起歪心思!好好经管你的工坊,便是对本官莫大的支持。”

    胡齊亞唯唯诺诺道:“是,大人。”心里想:这可是你自己不要的。姑娘这招果然好使。

    简繁又道,因潘梅林自尽,七月初一的织锦大会将由他主持,宫中派来的內侍和宫嬷监督;并暗示他:将会给予他官方订单照应,以鼓励他安置工人。

    胡齊亞忙把他好一通奉承。

    简繁又叮嘱了他一番,命他退下。

    胡齊亞因此次拍卖入了钦差大人的眼,短短一日工夫,成为霞照市井酒楼茶肆画舫内热议的人物。

    织锦大会在即,又是一场竞争。

    众商家难免惴惴不安——潘梅林不在了,今年的大会能顺利进行吗?真是又期待又害怕。

    至七月初一,锦园,锦绣堂。

    锦绣堂是历年召开织锦大会的地方,建筑恢弘整齐:正北向是五开间的官厅正堂,当中三间全通的,专为大会时锦署衙门官吏和朝廷派来的内监宫嬷起坐。阶下场院宽阔,共有三条通道。通道两旁皆是游廊,分六组。每组游廊下都有许多个廊亭,按距离官厅远近,分“天”、“地”、“人”排号,内置桌椅几案等家什,供列会锦商们使用。

    最前排廊厅为天字号。

    其次为地字号。

    最远的为人字号。

    此刻,天字三号廊厅内,方逸生正低声跟王壑和张谨言讲解这天地人廊厅的排列,以及大会的规矩。

    每次大会开始前三天,参加大会的纺织商都要将自家最新的锦缎或棉布呈上去,由专人评出优劣,按优劣发给官帖,各家按官帖排序选择廊厅。

    “天字一号和二号不知是谁。”

    方逸生眼望着右边道。

    王壑问:“去年是谁?”

    方逸生道:“去年一号是刘家,二号是方家。”

    王壑问:“李家呢?”

    方逸生道:“李家是四号。”

    李菡瑶连前三都没进?

    王壑很讶异。

    方逸生道:“你别小瞧他们,其实大家难分轩轾,相差微毫,排名并不能说明什么。似当年我曾祖母那般惊才艳艳,以绝对实力领先的,屈指可数。”

    王壑恍然大悟。

    正在这时,外面声音大起来,伴着招呼声:

    “李少东!”

    “郭少东!”

    王壑忙向外看去,就见通道那头来了一行人,打头的是两个少女并肩:

    左边的少女身材纤细,浅绿衣裙上绣粉色荷花,人也清新甜美,如荷花亭亭玉立。

    右边的少女身材略高些,这么大热天,又是青春年少,她居然穿着藏青底子绣富贵牡丹团花纹样的凤尾旗袍。合体的裁剪将她的身形拔高,越发修长窈窕;藏青色衬得她肌肤如雪,眉目如画,艳光四射!这厚重内敛的底色和富贵的绣花,也凸显了她的与众不同:那是一种超越年龄的迫人气度,却又无损她的青春美貌。

    王壑目光一凝——

    这是李菡瑶!

    似乎察觉他的凝视,李菡瑶朝他看过来,盈盈目光一转,如秋水凝波,冲他浅浅一笑,勾魂摄魄!

    王壑只觉心中如被大锤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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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女们,每到情节转折地方我都有些难产,所以更晚了,抱歉呵!不过总算转过来啦,迎来了新的高潮情节(*^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