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同辉全文阅读 第20分节

第189章 暗度陈仓

    观棋擦擦眼泪,问:“姑娘怎么说?”

    胡齊亞先问:“墨竹呢?”

    观棋道:“跟李叔出去了。”

    李叔,即李卓望,是奉李卓航之命来三江口追查红叶和潘子玉的消息的。

    胡齊亞道:“叫他回来。姑娘这有一封信,让他送去给落公子,请落公子即刻来宁波府。”

    观棋忙接过信,道:“是。”

    胡齊亞又飞鸽传书给李菡瑶。

    李菡瑶接信后立即赶来三江口。

    再说霞照县,方逸生在画舫置办酒宴,宴请李卓航。

    王壑充当陪客。席间,王壑暗示李卓航:潘子玉现在水军陈飞手下,陈飞是潘家一手栽培的,是潘梅林心腹。陈飞觊觎江家船厂,恐将对江家李家不利。

    李卓航忙起身,郑重谢他提醒。

    王壑并未告诉李卓航,自己已经让张谨言去请靖海大将军颜贶出面主持此事,只请他小心。

    李卓航再次感谢他关照

    方逸生便问起李菡瑶。

    李卓航说,江如澄出事,李菡瑶去了临湖州外祖家。

    王壑吃了一惊,顿时觉得心神不定起来。原本他对情势智珠在握,现在却觉得计划出现缺漏,就像冬天衣服破了一个洞,冷风飕飕往里灌,身冷心也冷。

    他本打定主意要在李卓航心中留个好印象,为将来娶人家女儿奠定基础,眼下再无心表现,看舱外水上荷花都失了颜色,也不婷婷了;都立秋了,天气还这么热;秋蝉也吵得人心神不宁,总之一切都不好了。

    思索再三,他决定亲去临湖州一趟,暗助李菡瑶,以防出现不测,他在霞照救援不及。

    就在这时,李家来人回禀李卓航:钦差大人传老爷。

    简繁找李卓航,可不是为了闲话,而是有人将李家告了宁波府水军副将军陈飞致函钦差大人:

    江家李家与靖海大将军颜贶官商勾结,图谋不轨。

    江家将嫡长女江如蓝许给颜贶为继室,并为颜贶造船、操练水军提供军费,这些都有证据。

    李家与颜贶勾结也都有证据。

    陈飞道,还有些关键证据他正在收集,等收集完成,会亲自来霞照面呈钦差大人,在此之前,还请钦差大人控制李家,以防他们脱逃罪名。

    简繁当然不能凭陈飞一封信就拘押李卓航,但此事非同小可,他自当慎重详查,勿枉勿纵。

    李卓航便不得随意行动了。

    这消息迅速传遍了霞照,掀起织锦大会后新的议论热潮;各大织锦世家更是蠢蠢欲动:有替李家担忧的,有观望形式想要趁机扩大经营的。倘若李家被查封、被拍卖,他们进可抢夺李家客户资源,退可接手李家的机器和熟练织工。商场从来就是不见鲜血的战场!

    王壑当即放弃了去临湖州。

    他冷静地想:“潘子玉这是想拖住小爷呢。可是小爷不得不暂时让他如愿。李家这罪名若坐实了,与李家关系亲厚的徽州巡抚鄢计定要受到牵连。鄢计是母亲的得意门生,鄢计若获罪,母亲难以撇清。

    “好个潘梅林,野心不小,布下这大一盘棋,谋夺李家家产、霸占江家船厂不算,还要连我父母和靖海大将军一起拖下水!李菡瑶,你可不能让我失望。”

    李菡瑶之前化解潘家对李家的阴谋,并雷霆反击,王壑相信她这次也能应对。他初尝情滋味,关心则乱,才要去临湖州。其实他刚来江南,并不如李菡瑶对江南形式清楚,留在霞照替她守好后方,以防她被人釜底抽薪,才是上策。更何况,谨言已经去找靖海大将军了。

    王壑当即书信一封,请方逸生转给李卓航,再传给李菡瑶,他要跟李菡瑶联手下这盘棋!

    方逸生微笑道:“纳兄弟放心,我这就叫人去。”

    王壑道:“不,你叫人领前辈去。此事非同小可,下人去办恐有失,那时你我都要受牵连。”

    前辈就是老仆。

    方逸生爽快道:“好。”

    转身出去吩咐人。

    等出来,笑容却淡了,落寞地看着房门口尚在晃动的珠帘,心情复杂:王壑终究还是对李妹妹动心了。

    他依然会尽力助替王壑,因为此事关乎李家安危,他不会因为嫉妒就置李菡瑶于不顾。再者,他以为情爱一事,不可强求。王壑纵然风华绝代,那也要李菡瑶肯嫁他才成。李菡瑶不肯嫁,王壑能入赘吗?

    方逸生幸灾乐祸地笑了。

    他感到心里好受多了!

    他急忙去叫人,领老仆去李家。

    临湖州,碧水书院因坐落在碧水湖畔而得名。

    宁家在碧水湖南岸有一座小小的别院,落无尘白天去书院听讲学,晚上来这里住,已经几天了。

    这天傍晚,他从书院归来,在湖边对着烟波浩渺的碧水湖作画,宁致远的小厮带着墨竹来找他。

    听见声音,落无尘转身。

    墨竹这么看去,他一身白衣,背后是漫天晚霞和波光粼粼的湖面,真像是仙人刚落在湖畔。

    “落公子。”

    “墨竹,你怎么来了?”

    “公子不想见到墨竹?”

    “见到你我很高兴。”

    落无尘微笑着,已经猜到是李菡瑶派他来的。李菡瑶曾说“借无尘哥哥用一下”,现在来借了。

    他带墨竹进屋到他房里。

    墨竹将一封信交给他。

    落无尘看后,神情肃然道:“我马上去宁波府。”

    墨竹道:“我等公子。”

    落无尘道:“不,你替我送封信给一个人。”

    墨竹忙问:“给谁?”

    落无尘道:“到宁波府再告诉你。”

    他研墨提笔,很快写了封信,封好后,揣进怀里,正要去找宁致远告辞,宁致远却匆匆来找他。

    “子安,出事了。”

    “何事?”

    宁致远低声道:“我父亲同宁波府知府闻大人是同窗。我刚从闻大人那里得到消息:水军副将军陈飞指控李家、江家与靖海大将军勾结,图谋不轨。”

    落无尘沉声问:“他可有证据?”

    宁致远道:“据说有。”

    落无尘道:“原还以为潘梅林觊觎李家家业,现在看来,他图谋重大,怪不得肯自尽,担下罪名。”

    宁致远道:“所以我来找你商议。”

    落无尘道:“子静若不想潘贵妃翻身,就赶紧去霞照。这时候,你当与王纳联手。我即刻去宁波府。”

第190章 落无尘受迫

    宁致远问:“李姑娘去宁波府了?”

    落无尘沉痛道:“是。江家被灭门了。江家船厂即将落入他人之手。李妹妹岂会坐视不理。”

    这件事宁致远也知道了。

    两人静默一会,遂分头行动。

    落无尘同墨竹到宁波府,拿出信,交代墨竹道:“把这封信送去吴家,一定要亲手交给吴姑娘。——江家出了这样大事,她肯定从霞照回来了。”

    墨竹道:“是。公子放心”

    落无尘又道:“此事关系到江家和李家生死,请她务必要相助。若她不能来,切记立等回信。”

    墨竹道:“墨竹明白。”

    吴家祖居宁波府,不仅是宁波府最大的纺织商,还涉足盐业。江老太爷为江如澄定下这门亲,看重的就是吴家家业丰厚,将来可以为长孙助力。

    墨竹离开后,落无尘便搭船往三江口,正要去找观棋,便被两个水军劫持,带去一个院落。

    他们并未苛待折磨落无尘,将他送进一布置清雅的书房,便放开了他,客客气气请他坐下。

    落无尘一路担忧,还以为会被送进牢房,不料被带来这,扫一眼室內,问:“你们为何带在下来此?”

    忽听有人道:“是在下让他们请落公子来的。”

    落无尘转脸一看,门外进来一青年,一见那与潘梅林有几分相似的面容,便明白了他的身份。

    这是潘子玉!

    他身后还跟着一小厮。

    潘子玉随意摆了摆手。

    那两个水军便躬身退了出去。

    潘子玉站到落无尘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他,见他并不问自己姓名,道:“落公子不愧是江南第一才子,丰神如玉,才思敏捷。想必已经猜到在下是谁了。”

    落无尘觉得,潘子玉年岁不大——看上去也就二十四五的模样——却毫无年轻人的活泼与朝气。再稳重的年轻人,譬如王壑、东郭無名,总不失年轻人的热情;潘子玉却不同,喜怒不形于色,一看就是心机深沉之辈。

    他当即打起全部精神应对。

    他问:“潘少爷请在下来,所为何事?”

    潘子玉道:“公事!”

    落无尘道:“在下有何事能牵入潘少爷的公务中?”

    潘子玉走到他对面的书桌后,正容端坐,颇有公堂审问犯人的架势,不过下面犯人却是坐着的。

    潘子玉道:“靖海大将军与李家勾结,豢养私兵,野心昭昭。李家长期为靖海大将军提供军费使用。这件事,我们已经拿到了证据。你父亲曾数次去宁波港水军营地,连你也去过。你还想抵赖吗?趁早招供。”

    落无尘轻笑道:“既如此,潘少爷为何不将在下送去公堂,而是带来这里?”

    潘子玉解释道:“事涉靖海大将军,岂能随意诬告!我们搜集了许多物证,还需要得力人证。你父子虽然牵扯在内,却是被他人利用,若戴罪立功,其罪可免;况且你在江南素有才名,若为此事耽搁前程,颇为不值。”

    落无尘静静地看着潘子玉。

    这番话很是荒谬,然他却没有激烈反驳,或者嘲笑潘子玉。潘子玉云淡风轻的态度,让他心底泛起阵阵寒意: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能令他招供,潘子玉会把他带来这里吗?肯定不会。到底他们有什么后招呢?

    落无尘问:“若在下不认呢?”

    潘子玉淡声道:“落公子又何必作无谓挣扎呢?落公子是读书人,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在下祖父——”说到这他垂眸低笑——“不也认罪伏法了么!”

    落无尘心一沉,“若我坚持不认呢?”

    他要知道,潘子玉到底有什么后招!

    潘子玉仿佛知道他的心思,重新抬眼凝视着他,道:“落公子看来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也罢,在下也没耐心与落公子干耗,陈将军还等着呢。来人——”

    很快进来一水军。

    “潘少爷有何吩咐?”

    “去把人带来。”

    “是。”

    落无尘心再沉一分——

    他们抓了谁?

    他眼中透露出些许不安。

    他拒绝想这人是李菡瑶。

    潘子玉仿佛在欣赏他的不安,就像猫戏老鼠一般,抓了老鼠的猫将老鼠放在面前,耐心地等着,一旦老鼠跳起来逃跑,猫会一爪子拍下去,将老鼠拍老实。可是老鼠若真老老实实不动了,猫又会伸爪子拨弄它。

    少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落无尘心提到嗓子眼。

    两个水军押着一个少女走进书房,少女嘴被塞住了,但这并不妨碍落无尘看清她的容貌——观棋!

    落无尘变色,霍然站起身。

    “潘子玉,你竟敢私自拿人?”

    “你不也是在下私自拿来的么?”

    潘子玉好笑地看着他,觉得他这话问得很呆气,真是读书读迂腐了,以为世事都跟书本上讲的一样。

    落无尘道:“……”

    他忘了这是头豺狼。

    潘子玉道:“这是李姑娘的贴身大丫鬟——观棋,更准确说,就是李姑娘。落无尘,听说你倾心李姑娘多年,不会连心上人都认不出来吧?”

    落无尘目光炯炯地盯着潘子玉,似乎此时此地,他只能用这种方式跟潘子玉对抗。

    潘子玉却不敢嘲笑他懦弱——江南第一才子,若非浪得虚名,真要名至实归的话,定有过人智谋;他眼中意味莫名,表明他正在紧急思索对策。

    不能给他任何机会!

    潘子玉便冷酷道:“落无尘,你可看清楚了:你今日若不招供,在下立马将李菡瑶扔进军营,共那些水军享用。他们可是一群如狼似虎的军汉!”

    落无尘明显身子一震,急叫“等等!”

    潘子玉道:“你别想拖延。”

    随即对那两个水军道:“落公子若不招供,李姑娘就赏你们了。这可是江南第一才女!你俩拔头筹。”

    两军汉大喜,看观棋的目光顿时充满不可言说的猥亵。

    观棋看见落无尘,也大吃一惊,只是嘴被堵着,无法说话。待听了潘子玉利用她威逼落无尘,急忙冲落无尘猛摇头,叫他不要屈服。然一转脸,就见两水军正盯着她,那目光仿佛将她身上衣裳扒光了,令她浑身激起一层毛疙瘩,不由怒视回去,用目光狠狠甩他们耳光。

    潘子玉一笑,吩咐道:“将她嘴里东西拿出来。”

    一水军上前,伸手扯出观棋嘴里的布。

    观棋嘴巴获得自由,立即道:“落公子,千万别理他!”

    潘子玉对水军道:“看样子李姑娘烈性的很,落公子又不见棺材不落泪,你们就别耽搁了:这书房就给你们当新房,即刻圆房,也请落公子观礼!”

    他是一点机会都不给落无尘。

    落无尘急道:“且慢!”

第191章 为什么没爱上你呢

    潘子玉道:“落公子愿意招了?”

    落无尘反问:“在下若招了,怎知你不会出尔反尔,事后依然对观棋不利?在下岂能受骗!”

    潘子玉道:“这问得好!”

    落无尘追问:“你要如何让在下相信,你不会出尔反尔?在下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若不能确保观棋无虞,招与不招都是一个结果,在下宁死也不会招的。”

    他摒弃言简意赅,尽力延长说话时间,以便思索对策,又不让潘子玉察觉他在拖延。

    观棋急道:“落公子,不要答应他!”

    落无尘不理观棋,只盯着潘子玉。

    潘子玉正要说话,就听观棋又嚷:“落无尘,你别信他的话!你睁大眼睛看清楚,婢子不是姑娘!别管我!你敢做对不起姑娘的事,姑娘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潘子玉不耐烦对水军道:“堵上!”

    观棋的嘴便又被堵上了。

    潘子玉这才觉得清净了,才对观棋道:“李姑娘,你再扮得惟妙惟肖,也挡不住落无尘对你的痴情——他怎会认错心上人呢。你该为他感动!”

    观棋冲落无尘拼命摇头,嘴里“呜呜”不断,配合眼中的焦急神色,谁都能看出她想阻止落无尘。

    潘子玉接到密信,对方说观棋是李菡瑶装扮的,他对此很是疑惑,特地亲自验看了观棋面部,没发现有伪装的痕迹。刚才他故意试探落无尘,结果落无尘紧张的模样,又让他相信了那密信上的话——观棋若非真是李菡瑶,落无尘绝不会为了一个丫鬟就出卖李家的!

    因而他对落无尘道:“落公子不必担心。李菡瑶虽然逼死了我祖父,李家获罪便可抵消这仇恨了。在下不会伤害李菡瑶。并非仁慈,而是她有更大用处。”

    落无尘追问:“什么用处?”

    潘子玉道:“送她进宫!”

    落无尘一惊,跟着就犀利道:“你这话骗无知小儿么?她若是进宫,凭她的容貌和才智,将来必定富贵之极。到时候,这天下还有你潘家容身之地?”

    潘子玉冷笑道:“那也要陈皇后能容下她才行!皇后若是斗不过她,太后能容得下她?送她进宫,就是要让两虎相斗,在下坐山观虎斗!潘家的对手可不是区区李家,而在朝堂上。江南第一才女这么有用的棋子,我岂能让她被莽汉糟蹋了?所以,你尽可放心,在下绝不会出尔反尔。当然,若你不招,那我可就留她不得了。有家族支撑的李菡瑶,送进宫去胜算可就大了。在下不会冒这个险。”

    落无尘沉默,似乎被这消息打击了。

    李菡瑶进宫,他将永远失去她!

    潘子玉道:“怎么,你想要她?趁早死心!别说我不会答应,就凭你今日出卖了李家,你们之间也再无可能。”

    落无尘盯他的目光转仇恨。

    潘子玉微笑道:“别想那么多了。在下可等不得你!”

    落无尘决然道:“好,我招!”

    潘子玉道:“好!”

    挥手令小厮笔墨伺候。

    小厮便捧着笔墨纸砚,送到落无尘身前的矮几上,并体贴地帮他铺好了纸,墨汁也是磨好的。

    观棋“呜呜”声猛然提高,愤怒地瞪着落无尘,眼珠都要瞪出眼眶了,神情十分可怖。

    落无尘仿佛知道她心思一般,沉痛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活着,就有机会东山再起。凭你的才智,谁成为谁的棋子还不一定呢。”

    潘子玉赞道:“落公子会劝人。”

    落无尘不看他,坐下,提笔蘸墨,对着那张纸沉思,仿佛不知如何落笔,又或者是在想措辞。

    潘子玉却不许他多想,冷冷道:“你不用三思。我说,你照这样写:你父亲数次来宁波港水军营地,替李家向靖海大将军递交巨额银票贿赂。去年春天,三月十二,你代替你父来宁波港,靖海大将军亲自接见你……”

    落无尘忽然下笔,一挥而就。

    写完,把笔一撂。

    玉竹小狼毫滚了几下,矮几上洒下数滴残存的墨汁,连供状也没能幸免,也沾上几滴。

    随从急忙拿起供词,交给潘子玉。

    潘子玉迅速扫了一眼,脸一沉,“你没按在下说的写?”

    落无尘按捺不住般,冷冷道:“在下江南第一才子,岂肯鹦鹉学舌?这供词你满意也罢,不满意也罢,在下不会重写。横竖这是一桩吃力不讨好的事!”

    吃力不讨好,是指对观棋。

    落无尘写完了,腾出空闲了,却不敢再看观棋;但即便不看,也无法忽略那有如实质的仇恨目光。

    潘子玉重又看一遍供词,似乎没有不妥——落无尘虽未按他叙述的写,意思却一样,文法要好些。

    他不放心,仔仔细细念了几遍,确定没有不妥,才抬头示意水军道:“放开李姑娘。”

    他可不是好心让落无尘安慰观棋,或者叙旧,而是想通过他们对话,再次细察他们底细,看可有破绽;之前没这么做,是不想给落无尘时间思索对策。

    观棋也被扯出嘴里的东西,便冲落无尘骂道:“落无尘,你不仅眼瞎,连心也瞎了!你哪只眼睛瞧我像姑娘了?姑娘那么聪明,能这么容易让这狗东西抓住!”

    对呀,潘子玉也疑惑起来。

    他把目光转向落无尘。

    落无尘艰涩道:“姑娘……”

    观棋仇恨道:“别叫我!别说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婢女,就算姑娘在此,她宁可死,也不会让你出卖李家!”

    落无尘嘴唇颤抖,嗫嚅不能言。

    观棋还嫌打击他不够似得,忽然笑道:“落无尘,你知道姑娘为什么不爱你吗?你们青梅竹马,你又这么有才有貌,姑娘为何没有爱上你呢?”

    落无尘喃喃问:“为什么?”

    观棋轻蔑道:“因为你根本不懂她!你们都不懂她的心!你们都配不上她!!!”最后一句,她喊了出来。

    她眼中沁出泪水,绝望、无助!

    打击落无尘,并未让她好过些。

    落无尘蓦然呆住,眼睛红了,就像没有放水的干锅被烧到泛红,冒起青烟,随时要融化的感觉。

    潘子玉满意了、愉悦了。

    “带走!”

    他挥手示意水军。

    两水军上前拖了观棋便走。

第192章 看你一眼都脏了他的眼

    落无尘忽然惊醒,冲上去拦住他们,质问潘子玉:“你要带她去哪里?你答应放过她的!”

    观棋呸道:“要你管!”

    潘子玉道:“自然是关起来,不然还能让你们走?回头要押你们去见钦差大人,将此案了结,就送她进京。”

    落无尘眼睁睁地看着观棋从身边走过。

    书房里安静下来。

    潘子玉道:“落无尘,你很识时务,关键时候知道如何选择才最有利。可惜李姑娘竟不能明白你的苦心,不知你心中的痛苦比她更甚。女人终究是女人,再有才也是女人,一味烈性,不懂得形势比人强,也不懂得能屈能伸方为大丈夫。——哦,我忘了,她根本不是什么大丈夫!”

    他起身,从桌后走出来。

    走到落无尘面前站定。

    他凝视着落无尘的眼睛。

    落无尘也凝视着他。

    这目光并不算善意!

    潘子玉好整以暇道:“别这么看着在下。官场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眼下你仇恨憎恶在下,焉知没有那一日,跟在下把酒言欢呢?”

    说罢,擦着他身边走出去。

    稍后,落无尘也被人带走了。

    潘子玉则去了上房,向右一拐,也是一间书房,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正坐在公案后翻看文书。

    潘子玉道:“将军。”

    陈飞抬头,见是他,问:“招了?”

    潘子玉道:“招了。”

    陈飞露出笑容,道:“子玉果然有奇谋,手到擒来。”

    潘子玉从袖中拿出落无尘写的供词,双手呈上去,道:“请将军细看,可有不妥?”

    陈飞接过去,一面展开来看,一面问他:“怎么,你觉得有问题?哪里不对?”

    潘子玉道:“就是没发现不对,才要请大人再细瞧瞧。学生总觉得,落无尘招得似乎太容易了些。”

    说话间,陈飞已经飞快扫了一遍供词,又重头细看一遍,才抬眼看着潘子玉,道:“子玉怕是不曾深爱过女人,否则便不会有这种疑惑了。”

    潘子玉道:“请将军赐教。”

    陈飞叹道:“情之一字,最难解,可使人为之疯狂,可使人为之沉沦,甚至堕入地狱……”他眼中现出回忆和痴迷的神情,声音渐低,发起怔来。

    良久,才回神,抬眼见潘子玉正默默地等着自己,忙道:“落无尘深爱李菡瑶,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看着她在自己面前受辱的,哪怕出卖李家!”

    潘子玉道:“学生受教了。”

    陈飞道:“这供词没问题。你且去安排,本将军即刻启程去见钦差大人。再晚,靖海大将军就回来了。”

    潘子玉道:“是。江家船厂那里?”

    陈飞道:“已经快交接完了,你盯着即可。江家李家勾结靖海大将军的事,不用再瞒江大太太了。”

    之前瞒着,是怕江大太太不肯配合交接。

    潘子玉道:“是。学生会盯着的。”

    又抱拳恭祝道:“此案一出,将军升迁指日可待。靖海将军的职位,非将军莫属!”

    陈飞肃然道:“这都是潘大人栽培!”

    潘子玉沉默,眼睛也红了。

    陈飞起身,走到他面前,伸手拍拍他肩膀,安慰道:“大人在天有灵,见子玉如此出息,定会欣慰。”

    潘子玉躬身道:“辛苦大人奔波。”

    陈飞道:“必须走这一趟,迟则生变,千万不能让钦差大人来宁波府,要在颜贶回来前坐实他的罪!”

    潘子玉道:“是。”

    于是陪他出去,点了三百水军,将落无尘和观棋押上船,扯起风帆,即刻启程赶往霞照。

    *********

    吴佩蓉头天才到家。

    江家出此大祸,江如澄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她未嫁便成了望门寡,一系列的噩耗,使得吴家上下议论纷纷。

    吴佩蓉此时既不能去江家守灵、吊唁,又无法像无事人一样置身事外,真真是伤心兼尴尬。

    这时,门房送来了落无尘的信。

    吴佩蓉看了信,急忙换了衣裳,又嘱咐心腹妈妈和丫鬟替她掩饰,护着她悄悄出府,乘车向码头去了。

    半路,却被人挟持了马车。

    吴佩蓉主仆也被迷晕了。

    等醒来,睁开眼,发现置身一个陌生的工坊,周围都是木头架子等乱七八糟的东西。

    正疑惑,忽然旁边凑过来一张脸,“姐姐醒了?”

    吴佩蓉失声道:“李妹妹!”

    李菡瑶点头招呼“吴姐姐。”

    吴佩蓉这才发现她穿着灰色锦袍,头发束在顶上,插了根凤尾玉簪,一副清秀少年郎形象,正蹲在自己面前;又发现自己坐在地上,背靠着一个大石臼,丫鬟也不见了。

    吴佩蓉疑惑问:“落公子呢?他不是约我来船厂,为他作证,澄清江家和李家的冤屈吗?”

    李菡瑶嘴角勾起一抹笑。

    这笑不同于她平日的笑。

    平日她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纯碎的笑,所以明媚、极有感染力;这会子她嘴角微翘,一副狡黠的、像要使什么坏主意的模样,两眼亮晶晶地盯着吴佩蓉。

    “无尘哥哥不过是替我给姐姐写了封信而已。要见姐姐的人是我。无尘哥哥风光霁月,看你一眼都脏了他的眼!”她笑眯眯的说着冷酷的话。

    “李妹妹这话是什么意思?”吴佩蓉艰涩地问。

    “姐姐就别装了。”李菡瑶撇嘴,忽捉住吴佩蓉的手,“啧啧,好好的指甲,干嘛剪了呢?姐姐难道不知,有个成语叫‘欲盖弥彰’么?不像晗玉姐姐,一天倒有大半天都待在织机上忙,所以不留长指甲;姐姐养尊处优,是不干这些事的,养得老长的指甲,忽然剪了,真叫人可惜!”

    “我不明白妹妹在说什么。是妹妹让人把我掳来的?这是什么地方?”吴佩蓉夺手问。

    李菡瑶正要说话,忽然胡齊亞匆匆走来。

    “姑娘。”

    “现在情形如何?”

    “我们的人来回,陈飞不知为何乘船离开了,潘子玉刚进船厂。交接已经完成,工人们此刻都吃饭去了。”

    “大舅母呢?”

    “大舅太太还没出去。”

    “不等了!待大舅母的车一出去,即刻发动!陈飞走就走了,横竖是死,烧死和砍头一个样。”

    “是,姑娘!”

    胡齊亞说完,匆匆又走了,竟没看吴佩蓉一眼。

    吴佩蓉惊问:“你们要干什么?”

    李菡瑶道:“马上你就知道了。”

第193章 美女蛇

    吴佩蓉感觉不妙,挣扎欲起。

    李菡瑶伸手一推,她又跌坐回去。

    吴佩蓉激动道:“李妹妹,你为何要这么对我?”

    李菡瑶目光锐利地盯着她道:“吴家勾结潘织造和陈飞,图谋江家和李家基业,害我不算,还灭了江家满门。贱人,你助纣为虐,死一万次都不够赎罪的!”

    吴佩蓉惊叫道:“不,妹妹你定是误会了!”一面说,一面奋力往起爬,并反推李菡瑶。触及李菡瑶冰冷的手,发现她右手五指都戴着钢套,手掌套着牛皮掌,指尖并不锋利,不像利器,不知做何用。正奇怪,再次被李菡瑶推到。

    李菡瑶手一晃,不知从哪扯出一条碧绿碧绿的蛇,掐着七寸,蛇身缠在白腻的手腕上,就伸了过来。

    吴佩蓉骇然,看着蛇头朝自己探过来,近得可以清晰地看清蛇信吞吐,冰凉的感触擦着了脸颊——

    女儿家大多都害怕蛇、老鼠一类的东西。吴佩蓉养在深闺,从未离一条蛇这么近,还是对着脸,看得那么清晰。她恐惧到极致,眼睛瞪大到极致,只感到身下一股热乎乎的热流淌了出来,尖叫一声,晕了过去。

    李菡瑶嘀咕道:“真胆小!”

    可她不会任由吴佩蓉晕着。

    她用蛇身在吴佩蓉脸上蹭了几下,冰凉的感触很快令吴佩蓉醒过来,一醒来就看见蛇,嘴张大——

    这次,李菡瑶没让她叫出来,左手捏住她下巴,道:“这条小蛇比姐姐可爱多了。——你比它有毒。”

    吴佩蓉见李菡瑶面容纯真,杏眼中却毫无怜悯和犹豫,素知她最有杀伐果断的气魄,眼下若不能澄清嫌疑,她是不会放过自己的。因而颤声问:“妹妹……就因为……我剪了指甲,就怀疑我助纣为虐?”

    李菡瑶轻蔑道:“何止剪指甲这一桩!你对鉴书说的那些话,你忽然对澄哥哥亲近,我为澄哥哥践行时你不请自来……掩饰多了,就着了痕迹……”

    吴佩蓉哭道:“妹妹真多想了!”

    声音绝望,深深的绝望。

    李菡瑶说的这些话,别人听了一头雾水,只有她清楚:每一句背后都有她周密的算计。

    对鉴书说那番话,是因为她发现观棋是李菡瑶扮的,想从鉴书嘴里套话;她忽然对江如澄亲近,因为她知道以李菡瑶的精明,定会怀疑那天晚上勾引落无尘的人就在众闺秀中间,为了洗清嫌疑,才利用江如澄未婚妻的身份作掩护;为江如澄践行那天,她不请自来,是想弄清李菡瑶查出什么线索,并就近观察落无尘的反应……

    此时此刻,在船厂账房内,江大太太吩咐陪同她来的婆子道:“你们先回去,我还有些事要跟毛大人说。留韩妈妈在这伺候就行。马车也赶回去吧。”

    婆子犹豫了下,才告退。

    江大太太转身,面对毛强。

    毛强完成任务,身心一松,看着眼前美艳的妇人,浑身躁动,道:“这两天,嫂子辛苦了。”

    江大太太用帕子擦眼睛,凄声道:“毛大人,我孤儿寡母如今什么都没了,今后要仰仗大人照应。”

    毛强身子顿时酥了半边,急忙道:“嫂子放心,毛强定会照应嫂子和侄女。嫂子……”

    他半扶半抱,将江大太太扶到椅内坐下,自己身子一矮,也在她旁边坐了,轻轻扯过她手里的帕子,为她擦泪,轻言细语安慰她,软玉温香抱了个满怀。

    江大太太身子一滑,轻轻挣脱开来,起身道:“大人,我刚才整理那柜子,发现还有一坛子酒,是从前我替夫君准备的,竟还没开封。我去拿来给大人喝吧。”

    毛强喜道:“也好。嫂子也喝一杯。”

    江大太太捧了酒来,又寻了一个杯子,满上,亲手捧了送到毛强嘴边,忍着伤心和羞耻喂他喝。

    毛强十分享受这种奉承,看着昔日尊贵的江大太太不得不屈从于自己的模样,令他从心底里感到畅快。

    男人,当如是!

    他接过酒杯,反过来喂江大太太。

    江大太太不敢不喝,一口干了,然后苍白的面颊立即泛起红晕,不知是羞的还是辣的。

    毛强放心了,这才喝起来。

    胡齊亞藏在隐蔽处,看着江大太太的马车驶出了船厂,便立即回头,发出鸟叫的暗哨。他带来的弟兄便在几个方向的工坊内点燃了引线。引线滋滋地燃烧着,烧向火油库、桐油库、木料仓库、杂物间、船坞、账房……

    自从江家以研制出以机器驱动船航行,火油便成了重要燃料,专门备一个油库藏火油。

    潘子玉正在船坞,跟江家造船技师说话,这人已经投靠他了,这次江家船厂顺利转手,此人功不可没。

    而账房内,江大太太已经醉了。

    她坐在毛强腿上,依偎着他。

    毛强心醉神迷地欣赏她的美艳。一般人在这时候,绝不会提起江玉行,他却偏偏提了,以一个胜利者的心态,问自己的俘虏:“你想江兄吗?”

    江大太太笑道:“想!”

    毛强很开心。

    她想江玉行,却在服侍自己。

    这是多么的奇妙!

    江大太太忽然凑近毛强耳边,水汪汪的眼瞅着他,神秘道:“这个酒,我也曾赏他一个妾。”

    毛强道:“哦?”

    心里觉得有些不对。

    忙道:“你倒有大妇气度。”

    江大太太吃吃笑,醉眼迷离,“我一直都很有大妇气度。他的妾、庶子、庶女,我都真心相待。犯不着跟他们计较。可是,那个女人不安分哪,竟想勾走他的心!你说,我能容她吗?只好赏她一坛子酒,连她肚子里那块肉也打下来了……是个成了形的男胎。呵呵呵……”

    毛强听得毛骨悚然,酒杯当啷掉地上,想要将她从怀里推开,手却使不上劲儿,顿觉不祥。

    忽听“轰隆”一声爆炸传来。

    江大太太兴奋地站起来。

    毛强惊问:“什么声音?”

    江大太太娇声道:“起火了!”

    仿佛在说一件极为平常的事。

    毛强恐惧到极点,拼命撑着身子站起来,跌跌撞撞向门口走去,不料江大太太从他身后扑来,双臂水蛇似得缠住了他的腰身,“大人,别走呀!来喝!”

    刚刚感到销魂的动作,此时他避如蛇蝎。

    “放开!贱人!”

    “大人,玉行在叫你呢!”

    毛强绝望大喊“来人!”

    无奈,这时外面接连爆炸,四处起火,喊叫声一片,将他的声音淹没于混乱之中。

第194章 为江家陪葬

    透过窗户,就见火龙恣意飞窜,很快便封住了窗口;屋里不知何时也起火了,烧得那个旺……

    江大太太仿佛看见江玉行站在火中,朝自己伸手,急忙放开了毛强,向火中走去。她张开双臂,素白的衣裙在火光映照下,如同洁白的鸽子,翩翩飞向火焰中。

    “玉行,你来接我了!”

    她欢喜地走向他。

    他还是那么温柔,就像两人刚成亲时,他的温柔一点一点消磨她身上的锋芒,将她化成了贤妻。

    多么美好!

    多么恩爱啊!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婚后公婆要他纳妾。他也曾抗争过几年,后来抗不过,妾室一个接一个地抬进来。她始终觉得,那些妾不足为虑,不过是些玩意儿。直到那个温柔的沈良玉出现,她朝她下手了……

    “我杀了你一个儿子。我来给他偿命!”她笑着对火中道,“玉行,我们永远在一起了!”

    这一刻,她忽然希望沈良玉活过来,那些妾们都活过来,只有她一个陪着江玉行死,否则在阴曹地府也妻妾成群,她想想都觉得糟心——下去还要当大妇?

    火苗焚烧了她的素白孝衣,又贪婪地舔舐她精心保养多年的滑腻肌肤。感到痛了,她的神志才稍稍清醒。不过,这并未令她生出恐惧和退却之心,她只是想起了江如蓝,想起了生死不明的江如澄。

    “我的儿,为娘该教你的都教给你了,嫁妆也都留给你了。往后,跟着你瑶妹妹……”

    想到李菡瑶,江大太太有些歉意:外甥女自己还是个孩子呢,把如蓝丢给她,真难为她了。

    “对不起,瑶儿,舅母要去找你大舅舅了。舅母并非害怕担当,舅母已经担当了。你大舅舅走了,活着好无趣。从今以后,你们放手作为吧……”

    最后她眼前浮现江如澄的面容,终觉追悔莫及,“都怪母亲瞎了眼,只重家世财富,不顾你父亲反对,支持你祖父为你定下这亲事,害了你……”

    而在另一边,吴佩蓉听见外面接连爆炸和喧嚷声,再无侥幸。眼看就要被烧死,她也不怕什么毒蛇了。因而镇定下来,冷冷盯着李菡瑶,道:“你不是观棋!”

    李菡瑶道:“你才看出来?”

    吴佩蓉问:“你是怎么确定是我的?”

    她不信李菡瑶仅凭猜测就要她命。

    李菡瑶讨价还价,道:“姐姐先告诉我:你是怎么看出观棋是我扮的?别人都没看出来呢。”

    她要弄清楚,下次改进。

    吴佩蓉嫉恨地看着她,道:“因为他看你的眼神。”

    李菡瑶懵懂问:“谁?”

    吴佩蓉默了会,才道:“落无尘。”

    李菡瑶恍然,心中兴起一股歉疚,又满眼不可思议看着吴佩蓉,鄙夷地问:“你一直盯着无尘哥哥?”

    吴佩蓉激动道:“盯着他怎么了?我连看他都不能吗?你有什么好,无视他的深情就罢了,还要招他入赘,糟蹋他一片真心!真是自不量力……”

    李菡瑶见她忽然如此激动,先是错愕,后来就平静了。静静地听着,好容易等她喘气的工夫,才插上嘴,“歉意”道:“我也没办法。我又没让他们喜欢我,我也没勾引他们——我忙得很,没空勾引他们,可他们就是喜欢我!天生丽质难自弃呀——”她摸着自己的脸儿遗憾道——“姐姐费尽心机,他们也没多看你一眼,真是可惜!”

    吴佩蓉明知她故意刺激自己,还是禁不住嫉恨,恨得心都肿了,双眼死死盯着她,手指抓在背后石臼上,发出瘆人的磨砺声,“你还没说,你怎么确定我的?”

    这时,胡齊亞飞奔而来。

    李菡瑶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不必知道。你只需知道一点:吴家会为江家陪葬!”

    说罢,站起身,拍打身上。

    吴佩蓉恨她食言,更破了自己拖延时间,想将她困在此处、同归于尽的想法,猛向她扑来。

    胡齊亞一个健步上前,将她踢倒在地。

    吴佩蓉恨道:“陈将军和潘少爷不会放过你的!”

    李菡瑶道:“忘了告诉你:他们都完了,包括陈飞豢养的那支私人水军。”一面仔细将蛇收进竹筒。

    吴佩蓉惊异道:“不可能!”

    李菡瑶道:“没什么不可能的。李菡瑶的招数要是都能让你看透,那还是李菡瑶吗!”

    看破她的身份,不过是侥幸。

    胡齊亞催道:“姑娘,走!”

    李菡瑶道:“他们呢?”

    胡齊亞道:“放心,都退了。”

    李菡瑶道:“将她安置好,我还有用处呢。”

    胡齊亞道:“是。”

    便朝吴佩蓉走去。

    吴佩蓉惊恐后退,然背后是石臼,退无可退,“你干什么?你别过来!”

    ……

    熊熊大火腾飞半空,哪怕船厂就在水边,整整一个港湾的水,也解救不了这场大火。

    李菡瑶与胡齊亞避过救火的人,跳进水中,奋力划离船厂。岸上都是人,他们必须从水中划到对面尖嘴埠,才不被人发现,事后别人才不会怀疑到她的身上。况且,她还有下一个目标,必须趁火起时混乱,方能完成。

    时机紧迫,刻不容缓!

    本来这种事不该她亲自来的,可是胡齊亞对船舶构造不了解,无法主持这次行动,她只好亲临,扮作学徒混进船厂,与江大太太里应外合,策划了这场大火。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

    她也有力不从心的时候。

    也不知划了多久,她胳膊都挥不动了,腿也蹬不动了,疲倦得想放弃,想就这么任身子沉入水底,让冰凉清爽的水包裹着她、洗涤她的身心,可是船厂就在身后不远,还能听见嘈杂的叫喊、呼喝声,他们并未游多远;前方尖嘴埠停泊的船上涌下来许多汉子,正沿着岸边疯狂奔向船厂,赶去救火,后方正空虚。——时机正好!

    那些汉子是陈飞豢养的私军。

    他们刚接手了江家两艘船。

    李菡瑶下一个目标,便是趁着他们都赶去船厂救火,在那船上动手脚,让他们为屠戮江家偿还代价。

    可是,她居然划不动了。

    李菡瑶心生怨念,怨自己没有江如澄的好水性。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有因为学艺不精而延误大事的时候,——一个闺秀,该学游水吗?

第195章 姑娘用脑就行

    胡齊亞察觉她行动迟缓,忙转身来帮她。

    李菡瑶觉得自己拖累他了。

    她喘着气,抹一把脸上的水,道:“胡齊亞,我是不是很没用?才划这点……远,就不行了。”

    胡齊亞道:“姑娘下水少,自然生疏。”

    说罢,拖着她往前游。

    又划了一会,李菡瑶实在不能了。

    她看着似乎遥不可及的尖嘴埠,苦笑道:“胡齊亞,你和品茗,小时候虽然穷,却不知,我这样的富家千金,也活得不容易……呢。我很小就,学这学那,很辛苦。学了许多,我为自己,江南第一才女……的名头,而沾沾自喜。可是,今儿我发现:不会游泳的姑娘,还是无用!”

    胡齊亞肃然道:“姑娘,你不用学这些。你只需用你的脑子指挥我们。来,齊亞背姑娘!”

    他不由分说脱下身上外衣,往背上一披,算是做了个隔离层,然后背过身,将李菡瑶负在背上,大力挥动手臂,令肌肉坟起一块块,遒劲有力。

    情况紧急,李菡瑶趁机歇息。

    她一放松,脑子便昏起来。

    她信任胡齊亞,才放心地将自己交给他,却始终保持一份警惕。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身子轻微震动,胡齊亞轻唤“姑娘”,才唤了一声,她便醒来。

    “到了?”

    “到了。”

    李菡瑶坐在岩石上,一边目光炯炯地打量周围环境,一边轻声问胡齊亞。

    胡齊亞虽竭力克制喘息声,但额头上不断滚落的水珠和脸上尚未消退的红潮表明他的脱力。

    李菡瑶道:“辛苦你了。”

    胡齊亞道:“还好。姑娘可走得动?”

    李菡瑶坚决道:“走!”

    两人便猫腰朝尖嘴埠埠头行去,只走了十几丈,拐过小山包,眼前便霍然开朗:河湾内泊着两艘大船,岸上还堆着许多货物。——都是些米粮菜蔬等物。

    之前,胡齊亞探听到一些情况,回禀给李菡瑶,李菡瑶推测:陈飞这支私军大约三千人,驻扎在某海岛上。屠杀江家满门就是他们做的。他们从江家劫走许多财物,又买了许多米粮等物,看样子为避风头,要回去潜伏一阵子了。毕竟此案重大,钦差大人正在江南。

    李菡瑶一看那两艘船,眼中便射出寒光,“是他们!”

    胡齊亞忙请教:“姑娘怎看出的?”

    李菡瑶道:“这是江家的船!”

    胡齊亞诧异问:“姑娘认得江家的船?”陈飞和潘子玉这么蠢,霸占了江家的船,竟不做掩饰?

    李菡瑶道:“他们换了帆、刷了字,但我就是认得。胡齊亞你记住:凡事只要用心去察看,就能发现蛛丝马迹!世上人的五官都一样,但除了双胞胎,从无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更别说这么大的船了,怎么可能造得一模一样呢?你看那主舵,那是我帮澄哥哥改造的!”

    胡齊亞什么也没看出来,却郑重道:“齊亞记住了!”

    此时,船上十几人都集中在二楼甲板上,看着远处江家船厂的大火,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胡齊亞轻轻吹了声鸟鸣。

    静待了一会,一汉子走来。

    “胡公子。姑娘。”

    “船上人多吗?”

    “都去救火了,剩下的人都在上面看火。”

    这人是胡齊亞的手下,也是刚才趁乱时才混进来的,已经察看一遍两艘船上情形了。

    李菡瑶道:“走!”

    于是那人在前引路并望风,胡齊亞和李菡瑶跟在后面,左躲右闪,来到船边,翻上船去。

    李菡瑶熟门熟路,直奔前舱下面。下面原是水手操控桨轮的舱室,如今安装了机器,李菡瑶要破坏这机器。

    两艘船呢,他们时间很紧。

    到里面,一个人没有,只见嵌在暗槽中的大铁疙瘩,只露出一部分,另一部分隐藏在下面。那个铁外壳似乎刚被人掀开过,尚未密封严实。

    李菡瑶指一处,“从这把盖子掀开!”胡齊亞忙从怀里掏出锥子、矬子、扳手等物,并一个油纸包,打开,里面有一卷引线,开始忙碌起来。

    李菡瑶警惕地听着外面动静。

    须臾,胡齊亞打开了盖子。

    李菡瑶指点“往这里扎!”

    机器里面更复杂又陌生,胡齊亞丝毫不认得,只按李菡瑶指点,向一密封橡胶圈扎去——这东西,他见过李家马车的车轮,也是类似的材料——也没扎烂了,只扎了几个小洞。然后,安置引线等埋伏。

    一切顺利,三人急忙出去,迅速摸向第二条船。

    这船上的人也都聚集在上面,是以他们顺利地进了前舱下面,然还没等动手,外面进来人了。

    望风的同伴急忙发声提醒。

    李菡瑶和胡齊亞情急之下,无处可躲,一个藏在座椅后,一个藏在门后。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想杀人,以免暴露了行迹,引起对方警惕,坏了大事。

    好在那人进来后,直奔一工具箱,翻找了一阵,拿了不知什么东西,又匆匆出去了。

    两人才松了口气,又出来。

    这次很麻烦,那盖子竟然以螺盖密封,胡齊亞费了好大功夫才打开,舱内本就闷热,他弄得额头上大汗淋漓。

    就听外面杂乱脚步响。

    李菡瑶催:“快!”

    胡齊亞抖着手破坏机器、布引线。

    同伴探头进来,“他们回来了!”

    李菡瑶低声问:“好了么?”

    胡齊亞憋了一会,才长出一口气道:“好了!”

    李菡瑶道:“走!”

    三人急速撤出,向外跑去。

    到了上面,就听那脚步声到了面前,李菡瑶当机立断,道:“进货仓!”迅速越前引路,向左拐。

    三人才拐到旁边通道,就听那边一人问道:“公子的烧伤很严重,真的不找大夫?”

    一个不成调、破碎、嘶哑的声音急促道:“不!走……快……走……不走……就……晚了……”

    先说话的道:“是!”

    又吩咐:“立即开船!”

    一人道:“大人,货还没搬完。”

    先说话的骂道:“刚才干什么去了!这么久都没搬完?”

    那人嗫嚅道:“船厂才接手就出这么大的事,将军又不在,属下们都以为不走了……”

    “放你娘的屁!不走货就不搬上来了?”

    骂着声音远了。

    李菡瑶不敢再听,双方只隔着两层船板,现在船上到处都是人,他们若不能及时找到藏身之所,很快就会被人发现,那时可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她左躲右闪,迅速进入货仓。

    货仓里都是箱笼、篓子等物,藏身是极容易的,可是他们不能一直藏在这里,要赶紧离开。

    船身一震,启航了!

    胡齊亞紧张问:“怎么办?姑娘。”

    他们刚对机器做了手脚,这些人赶着逃跑,必定会启动机器加快速度,而照李菡瑶谋划的,机器运行一个时辰后,船就要爆炸,那时连他们也休想活命!

第196章 海上鲜花

    “再等等。”李菡瑶冷静道。

    现在船上肯定戒备森严,等他们离开三江口,到了海上,感到安全了,便会松懈,那时再想法逃离。

    三人便屏息等待。

    可是胡齊亞还是着急。

    他着急的原因,李菡瑶也想到了:这里没有沙漏,要等多久呢?万一过了时辰,他们万难幸免。

    李菡瑶见旁边一篓子里插了一圈细竹,仿佛给篓子围了一圈篱笆,护住里面的货物,便伸手去拔竹。

    胡齊亞忙伸手帮她。

    很快拔出一根来。

    李菡瑶轻声道:“弄断了。”

    又在竹支中间比划了一下。

    胡齊亞便从足踝处拔出一支匕首,在李菡瑶做记号的地方刻出一圈印记,然后双手攥住两端,用力一折,断了。

    李菡瑶拿过短的那支,低声道:“帮我留意外面人来。”

    胡齊亞虽不知她要干什么,却坚定应道:“是!”

    李菡瑶便盘腿坐下,右手将短竹像握笔一般提起,虚悬着手腕,在船板上写起字来。只是虚写,短竹并未接触船板,但她举轻若重,一笔一画都仿若落在纸上。

    她并非写什么秘技,就是《劝学》。一遍写完,又从头再来,心无旁骛,毫不担心即将到来的危险,仿佛要跟随这些比海盗还凶残的私军扬帆远航。

    胡齊亞看得敬佩不已——在这种情境下,还能从容镇定若此,姑娘真非常人也;他就做不到,一直心焦。

    他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恐打搅了李菡瑶。他相信李菡瑶能带他们逃离,现在正想办法。

    李菡瑶第四遍《劝学》写完,忽抬眼,对胡齊亞道:“留意外面动静,找机会离开。”

    胡齊亞大喜道:“是!”

    他都急得头顶冒烟了!

    李菡瑶低头,继续写。

    平日她习字,一篇《劝学》大概需要两刻钟。她便以此来估算大概时辰。写了四遍,约莫一个时辰。

    胡齊亞和心腹悄悄出去探了一圈,很快转来,激动地对李菡瑶道:“姑娘,到海上了。附近有许多岛。我观看地形,似乎到了蓬莱(虚拟)。”

    他如此激动,是因为并未到茫茫大海上,逃生容易。

    李菡瑶双眼也骤亮,道:“好!”

    又问船上防守可严密。

    胡齊亞欢喜道:“松了许多,都回舱歇息去了。”

    李菡瑶严肃道:“别大意。这楼船的二楼上设有瞭望塔,可远观四面八方。不过,我们下水应该不会被发现。你们听好了:待会下了水,先沉在水下不要动,等船行远了,再往挑选岛屿上岸,寻回去的路。”

    胡齊亞激动道:“齊亞明白。”

    他就知道姑娘胸有成竹!

    他也不能太废物,在货仓内找到一圈绳索,待会可将李菡瑶安全坠下水,而不是“扑通”一声丢下海。

    那时已到傍晚时分,三人悄悄潜伏到船尾,胡齊亞将绳索拴在李菡瑶腰上,低声道:“姑娘先下去。”

    李菡瑶再顾不得形象,在胡齊亞帮扶下,迅速翻过栏杆,手扣在船舷上,像只大青蛙。

    胡齊亞低声道:“放手。”

    李菡瑶松手,顿时悬身悬心。

    胡齊亞用力扯紧绳索,小心翼翼地慢慢往下放,直至李菡瑶挨着水,才放松;那船便拖着李菡瑶向前奔,水面被拖出一溜白色水花,像一条通道。

    胡齊亞急忙将绳索拴在栏杆上,和心腹随从先后攀下去。一落水,便用匕首割断了绳索。

    那水花通道这才断了。

    楼船迅速远去。

    三人在水中串成一串,静静浮着不动,直到船去远了,才敢将头探出水面,摸一把脸上的水。

    胡齊亞一拽绳索,将李菡瑶拉到面前,喜悦道:“姑娘。”

    能逃出生天,李菡瑶心中也激动,却无暇激动,四下打量大小岛屿,就见左后方岛屿山峰耸立,林木茂盛,林中透出屋脊飞檐,正是蓬莱岛!

    “上那去!”她命令。

    “是!”胡齊亞兴奋道。

    三人便往那边划去。

    蓬莱岛李菡瑶来过的,岛上的普济寺大殿巍峨庄严,站在大殿前的广场上,可以极目远眺海上,便急忙要赶去,亲眼看那两艘船在海上爆炸。

    被这念头支持,她奋力划着。

    胡齊亞将绳子另一端拴在自己腰上,拖着她向前,直到蓬莱岛,她竟没觉得累。

    到了普济寺,胡齊亞找知客僧弄了身僧衣,让李菡瑶换上,也不进殿拜菩萨,就在外面站着,遥望海上。

    那两艘船已经变成了小黑点。

    怎么还不爆炸呢?

    李菡瑶看得出神。

    正想着,忽然海的尽头燃起一簇小火苗,眼看着火苗膨胀,像一朵火红的鲜花绽放。

    胡齊亞激动道:“成了!”

    这一刻,他对李菡瑶的佩服无以复加。

    李菡瑶依然静静地看着,等待着。

    那火红的鲜花久久不熄。

    又过了一刻钟,第二朵火花绽放,两朵花开在海的尽头,就像浮在海平线上,鲜艳、绚烂!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传来。

    李菡瑶转身。

    一个身披袈裟的老和尚正站在身后,旁边站的却是李菡瑶的老熟人——黄山翠微寺的智善和尚。

    智善双手合十招呼“李施主。”

    李菡瑶不应声,却盯着他不放。

    袈裟老和尚望着海尽头的两朵火花,喃喃念道:“阿弥陀佛!众生皆苦,苦海无边……”

    李菡瑶忽然打断他,道:“我并不觉得苦。”

    两和尚一齐看向她。

    李菡瑶坚定道:“什么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我并不觉得苦!我也不想上岸!佛祖普度众生,安抚他们憔悴不堪的心灵;我誓要涤荡这世间的不平、惩奸除恶,还天下朗朗乾坤、世道清明!让女人不苦,男人也不再觉得苦!”说罢,小下巴高傲地扬起,挑衅地看着两和尚。

    袈裟和尚再念“阿弥陀佛!”

    李菡瑶再宣誓:“若要因此下地狱,就让我下地狱吧!”清脆、坚定,掷地有声!

    她举起手掌,迎着晚霞照着——白皙、纤细的手,在晚霞的映照下,似乎通透。

    李菡瑶看见了血!

    今天,她杀了许多人。

    可是,她不后悔!

    她亦不害怕!

第197章 英雄救美

    大和尚一顿,笑问:“老衲如何骗人了?”

    李菡瑶怀疑道:“你要没吃肉,能长这么胖?你肯定偷鸡腿吃了。自己吃,还偷给你儿子吃。”

    她觉得世人都心疼儿女,偷了吃的不会自己吃独食,还会给儿女带一份,就像冲天炮的奶奶一样。她爹就很心疼她,所以她才来找爹爹要鸡吃。

    大和尚顿时脸涨成猪肝色。

    李卓航急忙断喝道:“瑶儿不可无礼!”

    他很赞成女儿,认为这和尚满口胡言,然按李菡瑶这番话分析,和尚可就犯了佛门三条戒律了,哪怕她是小孩子,也十分不妥,故而急忙喝止;一面向大和尚赔罪道:“小女出言无状,冒犯大师,望大师海涵!”

    大和尚恢复自如,笑道:“无妨。”

    又对李菡瑶道:“老衲无儿无女。”

    仿佛这话能证明他的清白。

    居然没有儿女?

    李菡瑶有些同情和尚了,安慰他道:“别着急,你将来肯定能生个儿子。”说着转向李卓航,笑道:“我爹爹也是。娘亲肯定能生个弟弟,叫我姐姐。”

    自打她会说话起,家人就常逗她,从她嘴里套口彩:娘亲会生弟弟吗?李家会有儿子吗?她知道怎么回答能让爹娘眉开眼笑,又顺手给和尚也捎带个儿子。

    灵堂上诡异地安静。

    独李卓航含笑瞥了大和尚一眼,才对李菡瑶道:“大师佛门中人,是不会生儿子的。爹爹当然要生儿子。你娘亲一定会给你生个弟弟,将来继承李家家业。”

    这可真是妙极了!

    族人的心思他很清楚,但他从未想过过继嗣子,女儿无意中帮他巧妙地回应了李卓远等人。

    他先前不是没想到,而是这话若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像强撑似得,死鸭子嘴硬;由李菡瑶说出来效果就不同了,她是小孩子,这话预示着好兆头;再者,这可不是他事先教女儿的,是李菡瑶跟和尚掰扯出来的。

    李卓远等人沉默了。

    哪怕他们觉得李卓航想生儿子是痴心妄想,嘴上也不能这么说,反要恭贺李卓航,劝他要有信心。

    大和尚神情僵了好一会,才幽怨地对李菡瑶道:“不吃肉也能长成胖和尚。佛祖座下有许多胖和尚。戒杀生,乃是告诫世人心怀善念……”为转移话题,他苦口婆心、长篇大论叙说佛理,直说得口干舌燥。

    李菡瑶什么也没听懂,只听出一个意思:不能吃鸡!

    她能退让吗?

    为了鸡,坚决不能退!

    小女孩振振有词道:“我爹爹说了:虎吃豹,豹吃狼,狼吃兔纸,兔纸吃小草!大鱼吃小鱼,小鱼吃麻虾,麻虾吃泥巴!我怎们就不能吃鸡?”

    大和尚忙道:“老衲并非不要你吃鸡……”说到这自己醒悟:既这样,为何说那么多废话?

    李卓远对李菡瑶印象一落千丈。

    自从小女孩进入灵堂,先是跟李卓尔胡搅蛮缠;接着对自己无礼顶撞;最后更荒谬,竟然诬陷和尚偷肉吃,只因为人家和尚长得胖,如此刁蛮无礼,哪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李卓航居然不责怪一声,反竭力袒护。

    因嗣子一事被李卓航婉拒,双方心境微妙,即便李卓远对李菡瑶再不喜,也不好直说。

    嘴上不说,心里不屑。

    也许是太不屑了,他眼中便带了出来,一个没忍住,厌恶地瞅了李菡瑶一眼,恰被李菡瑶碰上了。

    小孩子的直觉很灵敏,类似于野兽的直觉,不能分辨太复杂的情感,只分善意和恶意。

    李菡瑶直觉李卓远对自己充满恶意,顿时如野兽耸起毛发;又像被狗追着咬的小孩子,会威胁那畜生“你敢咬我,打死你!”她脱口威胁李卓航:“你要吃我,我就先吃了你!”她可不是胆小的孩子,何况爹爹还在身边呢。

    众人皆目瞪口呆。

    李卓远一脸震惊,看了李菡瑶半晌,才木然转向李卓航,淡笑道:“我这大侄女可真厉害!”

    还不肯管教女儿吗?

    李卓航并未忽略李卓远瞪李菡瑶那一眼,也淡笑道:“小孩子的话,堂兄不会当真吧?再说,你若真心肠歹毒,要吃她,还不许她先下手为强?”玩笑的口吻,听着一点不像开玩笑;不软不硬的口气,隐含压迫。

    又低头安慰李菡瑶道:“别怕,你大伯父怎会吃你呢?那不成了妖怪了。”一面抱着女儿起身,对众人道:“先失陪。待我送小女进去,免得她淘气。”

    李卓远脸色十分难看,似这种含沙射影的话,又不好分辨,只好死命压制内心不满。

    李卓航抱着女儿从后堂出来,拐入第二重天井回廊,方才放慢了脚步,盯着怀里玉一般的小人儿。

    “爹爹!”

    李菡瑶不安地小声叫。

    李卓航问:“为何要吃鸡?”

    他有些奇怪,女儿若是吃素吃厌了,想吃肉是常情,为何指定要吃鸡,还如此百折不挠?

    李菡瑶道:“冲天炮吃鸡腿了,好香。”

    李卓航有些懵,“冲天炮?”

    李菡瑶便将李天华吃鸡腿的风波说了一遍,听得李卓航莞尔,若不是正在给母亲守丧,怕要笑出声。

    他用唇蹭了蹭女儿光洁柔嫩的小脸,哄道:“瑶儿乖。咱们正给你祖母守丧,不能吃荤。爹爹叫人给你做素鸡,保证好吃。——就是吃素的素鸡!”

    李菡瑶欢喜道:“好。”

    她头一歪,靠在李卓航肩窝内,父女两个脸贴着脸。挨着爹爹的肌肤,闻着爹爹身上纸钱和檀香的烟火气息,她心里十分踏实、安宁和满足。

    李卓航看着女儿,满心柔软,又充满希冀,并不担忧身后无子,连日来的悲伤也淡了许多。想起她刚才的表现,不由喃喃道:“我女儿真聪明,就像梁心铭。”

    李菡瑶忙问:“梁心铭是谁?”

    李卓航微笑道:“梁心铭啊,她是大靖女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大靖传奇女子……”

    李菡瑶听得似懂非懂,却记住了“梁心铭”这个名字。

    去到二院正堂,李卓航命叫厨娘来。

    他亲自交代厨娘:做吃素的素鸡。

    厨娘先是一怔,然听老爷如此这般交代,急忙答应。

    一个时辰后。

    李菡瑶坐在桌边,面前放着瓷白小碗,碗里一只红烧鸡腿,香气四溢,她忍不住咽了下口水。桌子中间还有个白底花鸟纹的瓷钵,里面都是鸡腿。

    李卓航坐在另一边。

    “尝尝。”

    他示意女儿。

    李菡瑶抓起筷子,刚举起来,李卓航便阻止道:“就用手抓着啃。你夹不住。”女儿心心念念要吃鸡腿,还是自己啃比较好,让人喂的话,会少很多乐趣。

    李菡瑶忙放下筷子,小手抓起裸露在外的鸡腿骨,觉得这骨头有些发青,当下她也顾不得了,另一手也来帮忙,托着鸡大腿肉鼓鼓的另一端,啃下一口肉。

    还在嚼,她眼中就漾起笑意。

    李卓航便知道合了她心意。

    他依然问:“好吃吗?”

    李菡瑶高兴道:“好吃!”

    说罢对红叶道:“给爹爹搛一个。”

第198章 最难消受美人恩

    前面黑影背后长眼睛一般,旋身往后一捞,虽然捞住了她,却也被她扯下去,两人一起朝下摔去。

    堤坝下花草茂盛,观棋摔得不算疼,却被扑下来的黑影重重一压,几乎被压扁在草地上。

    救她的人是张谨言。

    谨言听见身下女孩儿痛苦地闷哼,心想糟糕,别把人家压坏了,而且这样也太失礼了,急忙一个翻身,想要翻过来;他又恐草扎着了观棋,便顺手搂着观棋的腰一带,要她趴在自己身上,就不会受伤了。

    观棋也想要翻过来,也使劲推他并往外翻,两人合力之下,翻是翻过来了,却使力过度,打了一个滚,还是观棋在下,谨言在上,观棋更被草戳疼了脖子。

    观棋生气了,继续使力推他。

    谨言惶恐困窘,也继续使力。

    于是两人继续打滚,“骨碌碌”朝堤坝下滚去,直到江堤底部,因入秋了江水退了不少,下面平坦,才停止。——依然是谨言在上,观棋在下。

    观棋气得放弃抵抗,浑身疼痛也没力气再翻了,摊着手脚仰面躺在草地上直喘气;谨言尴尬之极,急于起身,手撑在某处一个侧翻——终于起来了!

    然而,手下柔软之极。

    这是按到了哪里?

    草地再柔软,也不能如此滑腻!

    谨言脑子空白一瞬,其实心中知道手按到了什么,只是理性拒绝面对现实,不敢去想。

    观棋差点被他这一撑把胸骨压断了,且羞愤欲绝,不顾浑身散架似得疼,抓住他的手借力,霍然坐起来,狠狠道:“把你手拿开!你一个世家子弟,怎如此轻薄?”

    谨言急忙抽手,抽不动。

    观棋捉贼似得抓住他不放。

    谨言急道:“姑娘,追兵来了!咱们先走,在下回头再跟姑娘解释。——我不是有心的!”

    说着奋力扯,扯她起来。

    观棋想起追兵,也顾不得跟他算账了,脑子一转,想出一脱身之计,急忙问他:“你会划水吗?水性如何?我跑不动了。咱们就藏在水下吧。”

    谨言道:“尚可。姑娘呢?”

    观棋道:“会点儿。咱们先跳水,就潜伏在江边,伏在水底下。他们听到跳水声,定会以为咱们泅水走了;即便搜,也不会下水搜;即便下水搜,也无法一寸一寸地挨着搜。——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最安全。”

    谨言赞道:“此计甚好。”因不放心她,不由分说拉起她手纵身一跃,就听先后两声“扑通”。

    那声音很大,追兵听见了,急忙吆三喝四地跑来,点了许多火把,在江边照来照去,不见人影。

    一人道:“定顺水跑了。”

    另一人道:“不可能!那李姑娘娇娇弱弱的,跳了这江还能活?肯定又是诈。咱们且在岸上搜搜。”

    众人忙分头往前往后搜。

    另一人道:“你别被姓李的丫头迷惑了。那就是个女魔头,心狠手辣,没准会水呢!她早跑远了,咱们还在这傻愣愣找,就算把地皮翻过来,也找不着她。”

    这时,一水军急急跑来,说陈将军招大家回去。

    大家忙聚拢来问情况。

    一人问“为何不叫我们找了?”

    来人低声道:“出事了。三江口派人送信来,说江家船厂烧了。颜将军也回来了。”

    众人心照不宣地沉默。

    不过,却不约而同向回走。

    须臾,江畔就安静下来,唯有空中一轮圆月,静静地照着下方的江水,滚滚东流去。又过了一会,陈飞的船逆流而来,竟连夜启程了。江畔彻底寂静。

    又过了一刻钟,下游某处水轻轻响动,一个人影手脚并用地往上爬,身后还有人托着她脚,好容易爬上来,一屁股坐在草地上瘫倒;跟着又上来一个。

    张谨言上来便喝道:“走!”

    他惦记着刚才水军们的对话,还有陈飞连夜赶路,急于回去禀告靖海大将军,所以急迫。

    观棋又累又冷又饿。

    她也不是不知轻重,也知此地不可久留,遂勉力爬起来就走,嘴里道:“你将门虎子,竟然拉不住我?”原来她想起之前谨言轻薄她的事,怀疑谨言是故意的。这些世家公子哥儿最是风流,最喜欢到处留情!

    谨言还以为她忘了呢,谁知不肯放过自己,窘道:“李姑娘,在下真不是有心的!——我们男儿也是有名节的,轻薄了女子,自己也失了清白。”

    这观点来自表哥王壑。

    观棋猛然站住脚,质问道:“你的意思我污了你清白?”

    谨言急忙道:“不是不是!”

    观棋道:“你明明就是!”

    谨言道:“……”

    事实上,确实是如此。

    按道理,他得娶李姑娘。

    谨言脑子有些乱。这事儿来得有些突然,他得好好想想。他的身份特殊,可不能随便就娶妻。

    观棋见他不说话,越发生气。

    若是她自己也就罢了,可是眼下她顶着李菡瑶的名头,怎能让姑娘白白吃这个哑巴亏?

    她待要说出丫鬟的身份,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潘子玉和陈飞要送李菡瑶入宫。这件事尚不明朗,万一无可转圜,姑娘又不想入宫,她打算代替姑娘入宫,这才将计就计、扮作李菡瑶。所以,这身份不能说破。

    观棋一想到张谨言以为他跟李菡瑶有了亲密接触,也许会想这想那,就心堵极了,这事又不能赔偿;待听见张谨言说什么“男人也有名节”,更是火冒三丈。

    火冒三丈,也不能发!

    观棋冷静下来,设想若是李菡瑶真遇到这情形,会如何处理呢?想了一会,便有了主意。

    她轻笑道:“世子身份特殊,恐怕不能随便私定终身,而我是一定要招赘婿、替李家开枝散叶的。世子若不能入赘李家,最好忘了今天的事。别告诉任何一个人!”

    张谨言听见“私定终身”、“找赘婿”、“开枝散叶”,又窘又怕,慌忙道:“姑娘放心,在下定不告诉任何人!”

    观棋道:“世子不要小女子负责就好。”她终究不肯白白吃这个亏,口头上讨回便宜也是好的。

    张谨言:“……”

    他心里说不出的怪异。

    他忍不住设想一个可能:若是他肯入赘李家,难道李菡瑶就要招赘了他?不是说要经过棋艺考较吗?他的棋艺可比不上表哥。表哥连李姑娘的丫鬟都没能下赢,他如何能是李姑娘的对手?难道因为之前的碰触,加上他对李姑娘的救助之恩,李姑娘要对他网开一面?

    世子觉得,这美人恩有些难以消受呢。

    月色清冷,若是白天,观棋便能看清他的郁闷和窘迫,麦色的脸变得黑红,连耳根都红透了。

    两人在旷野中默默地赶路。

    观棋跟不上张谨言。

    张谨言忍了一会,终究忍不住,对观棋道:“李姑娘,这样走太慢了。我背你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