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龙迷踪卷一华山惊变全文阅读 第12分节

正文 一百一十章 复仇计划

    “我外公他表面上归顺了大雷门,对雷破天惟命是从,凭借他的武功得到了重用,成为了大雷门双杀之中的火神,其实暗中他一直在调查当年华山秘窟的惨案。终于他查到当年参加屠杀的十个元凶之一就是雷破天本人,而且不知道为什么,雷破天似乎也一直在查证其他九个人的身份,在他的居所有一本手册记录了多年来调查所得。为了得知其他仇人的身份一定要得到这本手册,可是他的居所在总坛戒备森严,加上他极少外出,根本没有机会下手,于是我们定下了一个计划。”

    唐仇看着聚精会神倾听的叶枫,继续说道:“我外公知道雷破天表面上对他很信任,实际上一直对他有所防范,他的外出一直都会被跟踪监视。所以我就戴上我父亲的面具,装扮成我父亲从隐居的荆楚之地出发一直到西安。一路上我袭击唐门和大雷门的手下,引起两方的猜疑和恐慌。果然,唐门出动了唐大,而大雷门为了抗衡也派我外公到西安调查,这正中我们的下怀。于是我和外公在西安郊外见了面,杀掉了跟踪他的人并装扮成他的样子,再毁掉尸体外观让人难以辨认。接着我外公继续装扮成灰衣人一路引你们去华山,而我则悄悄潜伏回大雷门总坛附近,等待机会下手偷取手册。”

    叶枫问道:“你们认为那具烧焦的尸体真能骗过雷破天?”

    唐仇淡淡一笑:“我们也猜到骗不了他的,但是无论他相信与否,以我外公身份的重要,加上唐大的出现,他一定会亲自前往调查真相,只要他离开总坛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叶枫摇摇头还是想不通:“把雷破天引出总坛你们的目的就达到了,为什么一定要引他去华山?而且雷惧一直有充足的时间,如果他想无声无息地溜走并不是难事,为什么他会拖到被雷破天发现还死在他手里?”

    “其实你们锦衣卫的介入是在我们计划之外的事,当外公在西安发现朝廷已经介入调查的时候,他就决定不光要报仇,还要将当年的惨案揭露出来。最直接的莫过于引你们去华山,让你们自己发现真相。他早就知道大雷门雷雨云他们暗中渗透了华山派,一旦他们借机对唐大动手就会势必波及你们,而以你的身份和背景,朝廷当然不会坐视不理,只有朝廷力量才能真正打击大雷门的势力。果然,在华山一役中朝廷黑甲卫的介入让大雷门不但没能除掉唐大,而且精英损失过半,元气大伤。同时由于精英尽出,大雷门总坛几乎成了空城,这也间接支援了我的盗书行动。”

    叶枫眉头一皱:“原来你们一开始是打算牺牲我和唐大的,我们一出事唐家和朝廷的力量都会全力对付大雷门,端的是好计策!”

    唐仇脸上现出歉意的表情:“当时对于我们你们毕竟是陌生人而已,再说我们身负血海深仇,行事难免会有些极端。当时我外公就已经打定主意连自己都要牺牲,何况是你们了。幸好你和唐大都福大命大,安然无恙。”

    叶枫一怔:“雷惧为什么要牺牲自己?”

    唐仇脸上黯然下来:“一方面他希望他的死能切断灰衣人这条线索,让大家认为他是真正的灰衣人,保证我的安全。更重要的是,外公他一直在为当年的事自责,他一直认为当年因为他听信雷破天的命令回总坛,才没能救下自己的女儿女婿,害的他们一死一疯,他很内疚。二十年来他一直活得很辛苦,一心想要查出当年的凶手,现在得到了雷破天的手卷,终于可以查出凶手让我一一报仇了,他可以对自己有了交代。他再也没有活下去的动力,他故意让雷破天找到自己就是想要以死相搏来谢罪,他把所有的重担交给了我,我还要继续走下去。”

    叶枫长长出了一口气:“所以,当你拿到雷破天的手册,看到上面对十殿阎罗其他人猜测的第一个就是林随风,你就决定先对付他了。”

    唐仇点点头:“也是因为正好你们要来查那三名剑客的死,看来有人想把他们的死嫁祸到我头上,我可不想替人背黑锅,于是我就提前来了嵩阳镇做了一名小捕快,想用这样的身份接近你们了解调查的进展,结果正好遇见了常无义需要人配合他混进听涛山庄。他杀掉了原来的捕头,因为感觉他太奸猾,害怕他这个地头蛇在嵩阳镇时间太长会和林家有所勾结,让我顶上了捕头的位置,那我也就将计就计混了进去。后来的事情,你就都已经知道了。”

    叶枫叹了口气:“那一晚在小屋外,你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为什么还要救我?”

    唐仇苦笑了一下:“一方面是因为我希望借你的手来揭发真相,不光是林随风,今后对付雷破天和其他凶手,也许也会需要借助你的力量,毕竟现在你的身后可是有着朝廷和唐门唐大的支持。还有就是,其实我挺羡慕你的。”

    叶枫一愣:“羡慕我?”

    唐仇的脸上现出无比的落寞:“我从小跟随母亲隐居在深山里,除了每天练武以外无事可做。没有朋友,没有伙伴,我以为我的生命里只有黑暗的仇恨。可是认识你们之后我发现你不一样,你身边有一帮可以生死相托的兄弟和朋友,你们之间没有防范和欺骗,而是一种感觉很温暖的东西,连唐大这样的人面对你的时候也会变得温暖起来。你给我展示了完全不同的一种人生,一些光明的东西。也许,这就是你与众不同的地方,也是我永远无法做到的。”

    他抬头看着叶枫,眼光里有一种炙热的东西在燃烧:“我多希望我也能有你这样的朋友,能感觉一下这种温暖。”

    叶枫没有说话,他面前的这个人本来是他应该追捕的对象,应该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可是现在在他面前的只是一个身负血海深仇,孤独落寞的少年。无论如何,他还曾经救过自己的命。

    且不说此刻他已经武功尽失,就算自己武功还在,就算自己能打得过,是不是就能下手抓唐仇呢?毕竟他不是常无义,他是叶枫,是别人眼中那个能带给人温暖的阳光般感觉的人。

    终于,他冲着唐仇伸出了手:“我们已经是了,朋友。”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一章 关于李玄宗的猜想

    唐仇紧紧抓住叶枫的手,久久不愿松开。

    叶枫能感觉到从他手上传来的热情和温度,其实唐仇的心里有着非常热烈的情感,但是他的身世和成长环境让他不得不把这样的热情深深地埋藏起来。现在他终于有了朋友,有了温暖的友情。

    叶枫明白,自己也许是他人生的第一个朋友,也许是他阴冷的人生之中第一次感觉到温暖的东西,这是无比珍贵的东西,希望这一点温暖能改变面前这个本来冰冷的人。

    好半晌唐仇才松开手:“希望今后你能记得我这么一个朋友。”

    叶枫点点头:“当然,你可是救过我的命。”一转念又问道:“不过我还是很好奇,你手里那上半本雷破天的册子里究竟写了些什么?”

    唐仇淡淡地说:“写的是轩辕公子如何要挟雷破天成为十殿阎罗之一的过程。因为与眼下听涛山庄的事情无关,所以我留下来了。”

    叶枫很好奇:“他到底有什么把柄让人拿住了?”

    唐仇神秘地一笑:“现在还不是时候,等时机成熟,我自然会告诉你的。”

    叶枫脑子一激灵:“你是准备对付雷破天了?”

    唐仇摇摇头:“大雷门现在势力还是太大,对付雷破天谈何容易,还是要等待机会。”

    叶枫点点头:“这千万不能着急,还有,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唐仇问道:“什么事?”

    叶枫说:“在确定你的仇人身份之前,不能再胡乱杀人。”

    唐仇看着叶枫的双眼好一会儿,终于坚定地点头道:“好,我答应你。今后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杀害无辜之人。”

    叶枫相信他。

    眼前这个少年虽然并无深交,但是莫名地就相信他,相信他的承诺。像他这样渴望友情渴望与他人交往的人,对于信义必然是十分看重的,轻易不许人,许下的承诺一定是看得比生命更重要。抛开自己武功全失不谈,刚才之所以违背了冷冰冰的大明律条,而选择和他做朋友,很大程度上也是希望这温暖的友情能改变这个小小年纪就背负着血海深仇的少年,让他知道人生不只有冷酷的复仇,还有很多温暖的东西。现在叶枫很庆幸自己的选择。

    唐仇抬眼看向山下,山道上武当一行人已经去得远了,小小的人影犹如一行蚂蚁般大小。他忽然对叶枫说道:“刚才我看你似乎对李玄宗颇为推崇?”

    叶枫说道:“李道长仙风道骨,举止之间都含道理,令人敬仰,有什么不对吗?”

    唐仇冷冷地说:“我看今后你若再遇见他还是留心一点的好。”

    叶枫大奇:“为什么这么说?”

    唐仇的话语还是冷冰冰的:“我只是奇怪,身为师傅又是明德悟道的高人,怎么会在十年前一时失口对徒弟柳青云讲出镇派之宝的秘密,引得他十年来为了武当的所谓虚名挖空心思千方百计对付听涛山庄?”

    叶枫有些不以为然:“一时失言也是有的。”

    唐仇冷笑一下:“如果那是一时失言,为什么五年后又会莫名地对另一个徒弟提及当年比剑的疑点,又引得顾青衣在听涛山庄苦守五年,最后丧命于此?听他的言语之间对胜负得失应该都已经视若尘土,这样的得道高人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犯下同样的错误?”

    叶枫有些无言以对了。

    唐仇看出了他的疑惑,继续说道:“据他所讲,张三丰真人所创的无极剑气应该威力巨大,而他依据武当收藏的剑谱的手抄本已经练成了,可是他所演示的无极剑气虽然能以指尖发出剑气,几十步外割断布幔,确实匪夷所思,但是你不觉得就凭这样的威力就能称霸武林有些言过其实了吗?所以我猜想他其实并没有练成,至少没有完全练成无极剑气。”

    叶枫有些迟疑地问道:“那他为什么要宣称他已经练成了?”

    唐仇嘿嘿冷笑:“就是为了避免其他人怀疑他与两个徒弟的行为有关,把自己的动机撇的干干净净。我猜想他一定对当年的比剑耿耿于怀,因此想到了张真人的无极剑气。可是根据手抄本练来练去感觉威力总是不够,所以他怀疑是手抄本有问题,他想要得到原版的剑谱。可是藏着剑谱的松纹剑当年比剑输了已经送给了林随风,他堂堂武当长老岂能食言讨要?所以十年前他借机向柳青云透露了无极剑气剑谱在松纹剑中的秘密,引得柳青云千方百计要从听涛山庄盗剑,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女儿。”

    他看了一眼面露惊色的叶枫,继续说道:“想不到柳青云花了五年时间居然一无所获,于是在五年前,李玄宗又把当年比剑的疑点告诉了顾青衣。他太了解自己一手带大的两个徒弟,知道他们的弱点。果然顾青衣为了武当的声誉去找林随风了解详情,却不料正好遇见林随风发疯,于是他在听涛山庄甘心为奴五年,想要查明真相。想不到李玄宗机关算尽,想要借两个徒弟之手夺回松纹剑,最后却害得他们一个身败名裂,一个命丧林随风之手。还好,最后他还是拿回了松纹剑,看来他练成绝技,武当重新称霸武林指日可待。”

    他一口气说完,怪有趣地看着一边默然无语的叶枫。

    叶枫不能也不愿相信他所说的这一切,看起来仙风道骨超然脱世的李玄宗道长居然会如此卑鄙伪善,设计利用自己亲手养大的徒弟。可是唐仇却有着和他年纪不相衬的敏锐的观察力,他的推想合情合理,严丝合缝,自己找不到一点破绽来反驳,只能呆呆地默不作声。

    唐仇笑了笑:“你也不必太过忧心,这些不过是我的一些推想而已,不曾有半点证据,再说这些推想是真是假与我们毫无关系。我只是觉得你太容易相信别人,提醒你一下要有防人之心而已。毕竟我只有你这么一个朋友,我可不想你死得太快。”

    叶枫抬头看着唐仇,心里有一股暖流在涌动。

    唐仇叹息了一声:“可惜,我现在必须要走了。你的两位义兄不见你这么久一定会寻找过来,如果让他们看到我会让你为难,所以我必须走。”

    叶枫心中一阵怅然:“我们什么时候还会再见面?”

    唐仇一笑:“不会太久的,我还需要你帮忙对付我的其他仇人,还想和你一道揪出藏在后面的那个罪魁祸首轩辕公子呢。时机到了我自然会来找你的。”

    说完,他转身头也不回地走进山道旁的树林中,隐去不见,叶枫耳边只留下他悠悠的声音:“保重啊,朋友!”

    叶枫默默无语,心里也在说这同样的话:“保重啊,朋友!!”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二章 再见

    日上三竿的时候,弥漫在嵩山山间的薄薄的一层轻雾也逐渐散去了。

    阳光洒在听涛山庄的房舍间,整个山庄显得如同往日一般宁静祥和,仆役们如同往日一般有条不紊地进进出出忙碌着,丝毫看不出前一夜所发生的一切。

    在这样的祥和之中,唐大一行人要离开了。

    叶枫走在唐大身旁送行。

    刚送走了武当李玄宗一行人,现在唐大他们也要走了,他满心的不舍。既是为了唐大这样的好朋友,也许还为了在唐大身边兴高采烈的唐柔。相聚是如此的短暂,难道短暂的相聚就是为了这离别?不知道下次的相逢又在何时?

    唐大脸上还是带着温暖的笑容,他看出了叶枫心中的惆怅,拍了拍他的肩:“不必难过,原本我也想多盘桓几日与你们好好聊聊的,不过此间事既已了,此刻唐玉和程神医还在嵩阳镇等着我,我们立刻就要赶回华山。当日急着和程神医赶过来,雷家二堂主还留在华山托华山派的人照顾呢。”

    叶枫这才想起了在华山一役中重伤的雷卓云,不禁关切地问道:“他的伤势如何了?”

    唐大叹了口气:“他的脊柱被宇文烈的霸王枪大力重创,我们此番前去纵然程神医使尽浑身解数,恐怕他今后也难以再站立起来了。”

    叶枫想起当时初见雷卓云时他意气风发的样子,如今忽然成了残疾之人,毕竟是共同经历过华山之役的故人,心中不免有些唏嘘不已。

    唐大接着说道:“何况当初他答应与我们合作之时我曾许了他一个条件,想必这些日子他也等着急了。”

    叶枫问道:“什么条件?”

    唐大神秘地一笑:“是关于一块玉佩的故事,日后有机会再慢慢告诉你。”

    叶枫见他不愿说明,也就不再追问,眼睛看向一旁正和程念真手拉着手依依话别的唐柔。虽然相处日子不长,但是这两个姑娘年纪相仿,自然有不少私房话,俨然一对姐妹淘。

    唐大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心中暗暗一叹,微笑着说:“小妹这次出来许久,华山和这里发生的情况必须要她马上赶回蜀中向老太太禀报。相信不久之后,你们还能见面的。”

    叶枫有些魂不守舍,一时都忘记了掩饰对唐柔的情感,只是呆呆地“哦”了一声。但他旋即就反应过来,看了一眼唐大,面上顿时通红。

    唐大心中暗笑,话题一转:“你留下来有什么打算?”

    叶枫说:“准备随了尘大师上少林寺,希望易筋经真的能对我身上的毒伤有所帮助。”

    唐大微微颔首:“这次你去少林,如果能习得易筋经,定是莫大的缘分,加上程姑娘留下来为你药物调理,想来你的毒伤定然可以痊愈。你别看程姑娘年纪轻轻,她的医术可是连他父亲程神医本人也赞不绝口的。”

    叶枫点点头,想起她为自己疗毒和检验忠伯尸首的事情,也由衷说道:“程姑娘的医术我已经见识过了,确实是不凡。”

    唐大微笑着拍了拍叶枫说道:“你我曾经共过生死,也算患难之交的好朋友了。这次离别,但愿相聚之期不远,你一定要好好保重,万事小心。这次你能一力揭破林随风的秘密,确实令我有些刮目相看,这说明短短日子你已经比在华山之时进步不少了,这样我也能比较放心地离开。你要记住,容易相信别人是你的优点,却也是你最大的弱点。”说话间,他有意无意地瞟了几眼跟随在他们身后送行的林守成。

    林守成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一身素净的长袍,整个人看起来保持着谦恭有礼的儒雅之风。夫人柳若无低着头亦步亦趋地在他身边,男才女貌,看上去他们简直是一对令人羡慕的神仙眷侣。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叶枫却想起了李玄宗临走前对他说的关于林守成的话,但愿是李道长多虑了,他禁不住这么想。

    看着大家都在热情地道别,站在唐大身后的唐八婶唐飞红低着头默默不语。她想起了她的丈夫蔡担山,想起了在嵩阳镇上面对群敌留下断后时的那个高大挺拔的背影,那种无惧无畏的气势也许今生再也见不到了。

    她心里升起一种悲凉,当年她为了这个无惧无畏的男人不惜违背唐门安排好的婚事坚持嫁给他,婚后这个貌似粗犷的男人却其实心细如发,对她呵护备至,就算这么多年来她遭受唐门处罚境遇坎坷,她也从未后悔过。可是她的丈夫如今不在了,她心里明白他不光是为了保护唐大,他更是为了保护自己才不惜出动了十杰,牺牲了整个蔡家的未来,甚至牺牲了自己。

    普天之下为了自己可以牺牲一切的男人不在了,唐飞红感觉生命好像忽然失去了颜色。

    她抬头看向大门,她多么希望能再次见到丈夫魁梧伟岸的身影,看见他那带着点憨厚的笑容。依稀间,她的眼里隐约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慢慢向门口走来,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那正是她的丈夫蔡担山。是幻觉吗?可是为什么这个幻影这么真实,身上到处还包着血迹斑斑的裹伤的白布?

    幻影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那一步步缓慢而坚定的步伐,那带着些憨厚的笑容,是真的,是活生生的蔡担山!

    唐飞红大叫一声,跳起来就朝门口奔去,冲到丈夫面前,抬手就是一拳捶在他胸口:“你原来还没死啊!我还以为……”

    这一拳正好捶在伤口上,蔡担山疼的一咧嘴,还没等他回答,他身后一个带着些慵懒的苍老声音响起:“本来他是快要死了,不过我老头子及时赶到救了他。”

    接着一个一身布衣的慵懒老头走了过来,正是手捧裹着掩日神剑布包的姜慕白!

    唐飞红已经顾不上理会老姜叔了,双手揽住丈夫的脖子,像小姑娘一样扑进他怀里,只剩下姜老头摇着头叹着气从他们身边走过。

    阳光洒在两人的身上,他们欢笑着,这场景让人感觉无比的温暖。

    真美,叶枫忍不住这么想。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不是结局的结局

    约略应飞白玉盘,明楼渐放满轮寒。

    天垂万丈清光外,人在三秋爽气间。

    闻叶欢,想风鬟,浮空仿佛女乘鸾。

    此时不合人间有,尽入嵩山静夜看。

    这一首鹧鸪天是宋人描写嵩山秋夜明月的词句。

    此刻虽然不是三秋九月,却也有一轮圆月如同白玉盘一般挂在朗空之中,皎洁的月光把听涛峰上照得明晃晃的。月光下的山道上,有一个人影正施施然地拾级而上。

    听涛山庄建在半山,这里却是通往听涛峰顶的山道,平素就少有人来,这三更半夜的会是什么人呢?初春的山风仍然寒意袭人,吹拂着夜里山间淡淡的薄雾,吹起了那人的袍襟,月光照在他的脸上,他就是如今听涛山庄的庄主,林守成。

    这么晚了,林守成一个人去峰顶干什么?

    他的步子不疾不徐,每一步都走得并不快却很从容,显得胸有成竹。这里的山路虽然陡峭难行,但是他走得很轻松,应该对这里的道路非常熟悉。

    这里的路他确实很熟悉,从小到大当他遇见不顺心的事情就会一个人跑上峰顶单独呆着,看看壮丽的山景,或者夜空的繁星,心中的烦闷就会逐渐平复。这是他的秘密,没有人知道。从小他的父亲,应该是他以为是亲生父亲的林随风总是忙于自己的事情,对他并不关心,所以也不知道。

    但是他却在无意中发现了林随风的一个秘密,就是每个月十五的夜里林随风都会去峰顶附近的一个凉亭小坐片刻,有时是他一个人,有时那里却会有一个穿着黑斗篷的人等着他。

    现在林随风已经不在了,已经不可能再去见那个黑斗篷,要见黑斗篷的已经换作了他,林守成。

    山路忽然一个急转,在临近断崖的山路边,一个有些破败的凉亭藏身在山壁投下的阴影中。那有些残破的飞檐和棱角,仿佛一个怪兽在张牙舞爪一般,躲藏在那阴影里,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林守成走近凉亭,在凉亭里背对着他站着一个全身罩在一件黑色斗篷里的人。他站在那里好像和四周的阴影合而为一,让四周黑色的阴影也有了生命,在静静地窥视着林守成,等待着他走过来,等待着一口吞噬掉他。只有林守成心里知道,这黑色的阴影有多高的武功,有多大的权力,有多么可怕。

    林守成走到凉亭边,停住了脚步。

    黑斗篷还是一动不动,声音却很低沉:“你来了?”

    林守成垂首道:“是的。”

    黑斗篷的声音听上去仿佛不是人发出的,异乎寻常的沉闷:“他们都已经走了?”

    林守成还是低着头,看上去很恭敬:“是的,武当和唐门的人上午就离开了,叶枫他们一行人下午也跟着了尘去了少林寺。”

    黑斗篷沉吟了一下:“真的去了少林寺么,那帮秃驴几十年来一直闭门不出,从不过问江湖恩怨,为什么会对他的毒伤竟然这么热心?”

    林守成还是恭恭敬敬地站着,没有搭话。

    思索了片刻,黑斗篷终于又开口道:“不过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对于你,终于结束了。”

    黑斗篷慢慢地转过身来面对着林守成,地上的月光映射在那漆黑的斗篷里一张青铜的鬼脸面具上,这个人赫然就是在大家口中那躲在一切的背后,神秘莫测的公子,轩辕公子!

    他的双眼藏在鬼脸面具里,完全看不清他的眼神,那沉闷的声音在面具里的回音有着一种金属的感觉:“终于,你还是成功了。”

    林守成低着头都不敢看一眼:“全靠公子算无遗策。”

    轩辕公子嘿嘿一笑,沉闷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诡异:“还是你自己有本事。依我看你不光在剑术上,你的办事能力也比你爹,哦不,应该是你的伯父林随风强得多了。”

    林守成道:“多谢公子夸奖。”

    轩辕公子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当年本座让林随风掌管着绿林三十六寨,几乎控制了北方黑道的所有生意,一直是我们暗中的财源。可是他这个人在剑术上一直没什么进展,却开始财迷心窍了。他不知道,林家的剑法本来就有很大的缺陷,当初创立这剑法的林家先祖应该也没有练成,很多地方都是想当然推测的,如果不是他弟弟林从云那样的天纵奇才,根本不可能发挥出威力。林随风可没有这样的天才,越是苦练林家剑法,对他自身的损伤就越大。”

    说到这里他转头对林守成道:“所以本座才传了你另外一套剑法,看来你身上多少也继承了你父亲林从云的天才,短短三年,你就能把剑术练到超过苦练几十年的林随风,看来本座果然没有看错你。”

    林守成垂着头,那样子更加恭敬了。

    轩辕公子看上去对他的恭敬很是满意:“本来他经手那么多金银,私下里吞没一点也无可厚非,本座一直是睁只眼闭只眼,可是他的贪心越来越大,也越来越不老实,竟然想要脱离本座的掌握。五年前他故意安排劫杀了朝廷运送官银的人马,引得刑部插手追查绿林三十六寨。而他把所有的金银财宝都藏到了听涛山庄,玩了个假发疯的把戏,想把朝廷的调查引到本座身上,自己却找准时机带着这些财宝人间消失。”

    说到这里,轩辕公子冷笑了几声:“可惜他没想到我略施小计,不但刑部常无义没有追查到本座身上,反而是他被柳青云和顾青衣两个人盯上了。这两个人成天地守在听涛山庄,让他根本找不到机会运走那些财宝。其实,在三年前你第一次在这里遇见我的时候,本座已经决定要让你取代他了。所以才把你林家所有的秘密,包括你的身世全都告诉了你。”

    林守成的态度愈发恭敬:“多蒙公子教诲我才能看清这老匹夫的真面目。”

    轩辕公子道:“三年来你按照本座教给你的剑法练习,剑术上早已超越了林随风,可是本座一直要你隐藏实力,装出一副剑术不济的样子,让林随风和武当那两师兄弟斗去。果然他终于为了保住财宝的秘密忍不住出手杀了那三个剑客,还自作聪明地想要嫁祸给灰衣人,结果引来了朝廷的调查,最终不但身败名裂还赔上了性命。而那些财宝却在不知不觉中被我们转运走了,只有一件事出乎本座的预料,就是为了给我们转移财宝争取时间,本座甚至出动了十殿阎罗中的人来狙杀唐大,加上林随风安排的人,原本以为唐大必死,想不到到最后他还是毫发无伤地到达听涛山庄。幸而我们已经及时转移了财宝,对了,关于财宝的去向,没有人起疑吧?”

    林守成道:“没有,他们都认为应该是被林随风转移走了。”

    轩辕公子点点头:“那就好。这次你不但成功地报了父母之仇,还很好地扮演了一个值得同情的孝子的角色,今后你不但是堂堂正正天下第一剑山庄的庄主,有慈父在堂,娇妻在侧,羡煞旁人。在江湖上还得到了武当,少林,甚至还有唐门和朝廷里这些人的信任和支持,实在是前途无量啊。你不会忘记你当初的承诺吧?”

    林守成躬身答道:“怎敢相忘,全凭公子吩咐。”

    轩辕公子看上去很满意:“很好,那么从今天起,你就是十殿阎罗新的宋帝王,今后只听从本座的差遣。”

    林守成单膝跪地:“属下参见公子,愿为公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耳畔传来公子得意而阴沉的笑声,再抬头轩辕公子已经不见了,他消失在阴影之中,就像他从来没出现过一般,耳畔只传来他的声音:“你好好过你的小日子吧,有需要的时候我会来找你的。”

    声音缥缈,眼见得人已经去得远了。

    林守成站起身来,背负双手站在断崖边,山风刮过寒意袭人,把他的襟角吹得高高扬起。他望着月光下黑漆漆连绵不绝的山影,脸上却露出了一丝笑意,一种得意和自负的笑。

    月光下,他的笑容显得格外的诡异和让人发寒。

    (第一卷完)

京师疑云 第一章 汉王府

    华灯初上的京师,人流如织,热闹非凡。

    京师应天府自古便是人杰地灵之地,钟山龙蟠于东,石城虎踞于西,北有玄武湖,南有秦淮河绕城而走,素有虎踞龙蟠之说。

    自古这里便叫做金陵,北宋更名为江宁,南宋称建康,元代唤作集庆路。明初太祖皇帝朱元璋定都于此后,改名应天府,经过数十年的建设发展,如今的应天府人口百万,繁华无比,商贾如云,是当今天下第一大的城市。

    朱高煦的汉王府就建在靠近北面玄武湖的地方,闹中取静,是由朱棣亲自选下的地址。虽然已经入夏,由于靠近玄武湖,夜间湖面吹来凉风习习,倒也觉得宜人。

    朱高煦坐在花园凉亭之中,看着满园精致的江南园林,心里却是说不出的烦躁。自从去年他还率军在开平防御边境的时候,父皇忽然下诏立皇长兄朱高炽为太子,册封自己为汉王,弟弟朱高燧为赵王,而且将自己的藩国远封云南,他的心里就没有一天舒心过。

    他常年在军中征战,军功显赫,和军中各级将领关系也极好。因而淇国公丘福来信,为他分析利弊,坚决劝他不能远赴云南就藩,反而应该居于京师,便于上下活动,以待时变。他对丘福的话深以为然,只是有些奇怪,丘福这个大老粗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精明,对形势分析得头头是道,倒像是有高人指点。

    无论如何,他还是听从了丘福的建议,给父皇的谢恩奏折上只写了一句话:“我何罪,斥我万里?”随即带着儿子返回了京师,坚决不肯就藩。

    出乎意料的是一切都如同丘福信中所言,平素脾气火爆的父皇不但没有因为他的违逆而大发雷霆,反而调派大内工匠,精心为他翻修了这座汉王府,端的是雕梁画栋,精美异常,甚至不输给皇宫的建筑。这无疑等于默许了他可以在京师长住,不必急着前往云南就藩。这个结果反而勾起了他对丘福背后那位高人的好奇心,有机会一定要见上一见。

    父皇的纵容其实不难理解,从小朱高煦就顽皮好动,弓马武艺样样都很不错,这颇得当时还是燕王的父亲的欢心,觉得自己和他很像。而大哥朱高炽则性格上喜静厌动,喜爱经籍文学,长得也是肥胖臃肿,他的腿还落下了毛病,行动须得两个内侍搀扶着才能跌跌撞撞地行走,这让父亲很是恼火,曾评价说“子不类父”。不过因为他的言行很受太祖皇帝的喜爱,这才立为燕王世子。

    靖难之役的时候,父王的军队几次大败,处境危急,都是自己带领部下勇猛冲锋,才能扭转败局,反败为胜。父王对此很是满意,一直到后来登基,言谈之间已有许下太子之位的意思,这在军中已经不是秘密了。想不到自己远在边疆,以解缙为首的那帮酸腐文人竟然在父皇耳边摇舌鼓噪,搬弄是非,竟然一纸诏书不但册立了朱高炽太子之位,还把自己远封云南,做了个什么汉王,实在是岂有此理。尤其那个为首的解缙,在父王面前说什么“好圣孙”来为兄长朱高炽极力游说,更是可恨。

    不过说起这位一母同胞的皇长兄朱高炽,其实小时候两人关系还是不错的。两人都是当时的王妃如今的皇后徐氏所嫡出,母亲是中山王徐达的长女,可算得是家世显赫。

    虽然两人自小性格相左,但是这位哥哥平素行事多以仁爱为本,对他这个爱闯祸的弟弟也颇多爱护,几番在太祖和父王面前加以维护,所以自己对他还是有几分感激的。直到,直到自己遇见了茹云。

    那一年太祖驾崩,建文登基称帝,父王为了消除他的疑心将朱高炽和朱高煦还有弟弟朱高燧兄弟三人送到京师,交给舅舅徐辉祖教导,其实就是留在京中为质。虽然当时自己早已被封为高阳郡王,徐辉祖又是亲舅舅,但是他忠心建文帝,挑动朝廷对父王严加防范,甚至上书请求把兄弟三人拿下,以逼迫父王交出兵权。幸而小舅舅徐增寿和一直关系不错的驸马王宁劝谏才得以免于牢狱之灾。

    那段时日,朱高煦心中烦闷不已,加上对舅舅徐辉祖的反感,更加无心向学,成日间在京师四处闲逛,惹是生非,一直到遇见了茹云。茹云是京师名儒的女儿,生得虽不算倾城倾国,却也美丽大方。那一日,她偶然掩护了又在街头闯了祸的朱高煦,于是两人就成了朋友。

    朱高煦自从这次来到京师,身旁没有一个谈得来的人,连兄长朱高炽也是一天到晚唠唠叨叨要他收敛心性,烦也烦死了。如今遇见了茹云,难得她对自己这个高阳郡王在京师中惹是生非的累累恶名毫不在意,因为自小养在深闺,反而对他多年随父王走南闯北、征战沙场的事迹很感兴趣,甚至还想去北平看看这一路的民风人情,看看这京师外面的世界。

    为了她的这一句话,朱高煦躲开了监视他的人,悄悄偷了舅舅徐辉祖的宝马,带着茹云踏上了回北平之路。

    这一路上他才知道这位看来外表柔弱的美丽女子其实心怀侠义、豪气干云,路上但凡见到官府军兵欺压百姓的不平之事,她一定要出头去管。时值天下战乱初定,民间乱象频发,官军蛮横霸道,往往结果都是被朱高煦斩杀。于是这一路上,关于他任性妄为,击杀官民的传言四起,朝廷甚至因此派专使斥责远在北平的父王。

    于是等他到了北平就被父亲怒斥并关了起来,再也没有见过茹云。在被关押的日子里,他从没后悔过自己这一次的莽撞胡为,也丝毫不在意给自己招来的恶名。他所关心的只有茹云一路上的如花笑靥,只要她高兴,自己遭受再大的罪责也值得。

    他时常想念茹云,想念二人跃马江湖行侠仗义的日子,想着等到一出来就要去找寻她。可是没多久靖难之役就开始了,三年战乱,自己随父王四方征战,血染沙场。当间也曾派人去京师打听她的消息,却因为战乱始终找不到她的下落。

    等到天下平定,重新进入京师,再见到茹云的时候,竟然是在皇长兄朱高炽的府里,她成了皇长兄的女人,而且还只是一个身份低微的妾室。原来父皇为了笼络京师文人之心,让朱高炽与京中名儒联姻,于是茹云就成了他的女人。

    这让朱高煦几乎要发狂,心爱的女人忽然变成了小嫂嫂,无论如何他也不能接受。更让他不能接受的是,当他私下去找茹云的时候,她竟然保持着冷冰冰的礼节,和当年纵马江湖热情奔放的那个姑娘简直判若两人。

    不可能的,茹云不可能这么地绝情,一定是他,是他逼迫她,强占了她,朱高炽!

    想到这里,朱高煦握着酒杯的手用力握紧,嘡啷一声脆响,盛着美酒的金杯被他一把握碎了。

京师疑云 第二章 赵王

    金杯的碎片刺破了朱高煦的手掌,鲜血顿时流淌了下来。

    一旁伺候的内侍们惊呼着,赶上前来手忙脚乱地为他包扎止血,他鄙夷地看了一眼斥退了他们,一群没用的蠢奴才!一看见血就如同惊慌的小鸡仔般叽叽喳喳,乱作一团,没见过世面。想当年自己纵横战场,见惯了血海尸山,如今这大明的安定天下,就是靠这无数的尸体堆起来的。

    包裹好的手掌上伤口隐隐传来的阵痛,刺激着他心里熊熊燃烧的怒火,朱高炽!既然他摧毁了自己唯一的梦想,就不能怪自己不念同胞之情了。

    说起同胞之情,他看了看桌上的酒菜,想起了刚刚送走的另一位同胞弟弟,被封为赵王的朱高燧。在他们三兄弟中,这个弟弟既不像大哥得到太祖的喜爱,也不像自己有着累累战功,在朝中也没有势力,相对来说要弱势得多。平时对两位哥哥也是毕恭毕敬,看上去也是谦逊有礼,对太子之位更是毫无野心。

    这次他被立为赵王,远封北平,他也没有丝毫不满。刚才他就是前来辞行的,不日就要出发前往北平就藩。对于这一点,朱高煦心里是有些不舒服的,他的毫无怨言岂不是正好在父皇面前反托出自己的不满?

    可是,就是这个谦逊有礼、毫无怨言的赵王,在刚才的酒席中,言语之间竟然有反对朱高炽,支持自己这个二哥争夺太子的意思。

    对于这个,朱高煦并不意外,这个三弟在他们三兄弟中因为年幼,向来比较受父母宠爱。表面上他虽然是个谦谦君子,可是实际上背后一直恃宠而骄,自小就偷偷干了很多不法之事,最后大都是大哥朱高炽仁慈,为其遮掩甚至代其受过。

    所以从小朱高煦就知道他这个弟弟其实一点都不老实。现在他主动跑来表示支持自己去争夺太子之位,分明是想挑起两个哥哥的争斗,希望能从中渔利。这一点,朱高煦一开始就看透了。但是,他还是动心了。

    对于太子之位,将来的皇帝,如果说有哪个皇子不动心,那一定是假话。不过朱高煦想要夺太子之位有些不同,他对于那至高无上的权力其实没有太大的兴趣,对于父皇当年许下太子如今出尔反尔也没有什么不甘心,说到底,这本来就是父皇圣心独断的事,他喜欢给谁就给谁,旁人无话可说。

    可是,现在这个太子给了朱高炽。

    朱高炽,这个夺走了他最爱的女人,毁掉了他最大梦想的人。本来太子之位给谁都行,但是绝不能给了这个人!他一定要去争,要去抢,他也要抢走这个人最重要的东西,这样才叫做公平。因为他知道,朱高炽心里是很看重太子这个位置的。

    可是,这个眼下在朝中无权无势,又无大臣军队支持的赵王到底可以给自己带来多大的帮助?

    他的封地在北平,而前不久父皇曾经亲自巡视北平,他所倚重的心腹老臣姚广孝此前数次前往北平,据说是勘测设计,准备修建新皇宫。京中对于改北平为北京,迁都的传言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

    如果这是真的,把赵王封去北平就绝不会是父皇无心的一步闲棋冷子,而应该是为迁都所作的准备。他心里不禁暗暗庆幸,幸好自己当初听从了丘福的建议,没有前去万里之遥的云南就藩,否则恐怕迁都之后,自己在京中将再无立足之地。

    这么看来,这个赵王也许今后真的可以帮上些忙,朱高煦有些得意地想。

    这时有内侍上前禀告:“天策卫孙指挥使来给殿下请安。”

    朱高煦点点头,示意内侍领他前来。

    天策卫,太祖皇帝朱元璋当年大败陈友谅,自称吴王之时所设立的十七卫亲军之一,骁勇善战,战功赫赫。不过后来天下平定,太祖登基之后,设立上十二卫,天策卫被排除在外。朱棣登基后再度增设十卫,合称上直二十六卫,由皇帝直辖,不服五军都督府管理,成为皇帝的禁卫军。而这一次,天策卫再度被排斥在外。

    而此时的朱高煦却看中了这支战功显赫却处境尴尬的禁卫部队。几月前他上疏称闲居京中,请求把天策卫拨付给他。他的本意是想试探下父皇是否对他久居京师有所猜疑,没想到父皇很爽快地就答应了,把这支身经百战的精锐部队拨付给他做汉王府护军,成了他的私人卫队。

    朱高煦实在是大喜过望,在京师还能统领兵马,这表明了父皇对自己是充分地信任。这令得他对争夺太子之位,又多了几分信心。

    洋洋自得之中,想起当年秦王李世民击败王世充、窦建德联军后,被封为天策上将,在洛阳开“天策府”的典故来。后来李世民玄武门之变,登基称帝,大半都是靠着这个天策府中招揽的众多人才的鼎力相助。如今自己有了这支天策卫,他不禁心中暗自以秦王李世民自诩。

    天策卫指挥使孙殿臣大踏步走了过来,他生得极其高大,虎背熊腰,走起路来身上的铠甲叮当作响,配合着响亮的脚步声,果真是人未至声先到。

    只见他对朱高煦毕恭毕敬地躬身道:“殿下,府中防卫卑职已经查验过了,一切正常。”

    朱高煦点了点头,他很喜欢这个体态魁梧,又有些沉默寡言的将军,虽然话不多,却能把一切都安排的井井有条。他常年领军征战,知道在军中真正能征惯战好用的将领都不会是那些口若悬河舌绽莲花之辈,会咬人的狗一般平时都不会乱叫,他明白这个道理。

    他放缓了语速,让自己尽量显得和蔼一些:“孙将军辛苦了,今日是你的生辰吧?”

    孙殿臣身躯一震,显得有些出乎意料:“贱诞何劳殿下挂心,卑职惶恐。”

    朱高煦笑了笑:“本王备了一点薄礼,已经差人送到府上。听闻你在家中设有家宴,宴请部下将领,有此礼物当可添光彩。既然此间事务已经安排好了,你就早些回去吧。”

    孙殿臣的声音有些颤抖,透着感激:“多谢殿下,卑职告退。”他躬着身子倒退出凉亭,大踏步去了。

    朱高煦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很满意。多年在军中的经验让他很清楚应该如何和这样简单爽直的将军打交道。有时一些小小的关心和恩惠,就能让他们感激涕零,忠心不二。

    他喜欢和这样的人打交道,比起朝堂上那些貌合神离,勾心斗角的大臣们,这样的人才更加让他放心。

京师疑云 第三章 无头血案

    清晨。

    阳光从门窗温柔地洒进屋内,把屋里照得明堂堂的,外面鸟儿欢快地晨鸣,提醒着人们珍惜这美好的晨光。

    屋里宽敞明亮,分明是一间厅堂。堂中分主客位整齐地排摆着桌几,上面残留的酒菜显示着主人刚刚在此宴请过宾客。空气中弥漫着的酒菜的香味,却隐隐含有一丝血腥气。

    此刻客座皆已无人,唯独主席之上端坐着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不过双臂颓然垂落,他面前酒壶倾倒,美酒已经尽洒,桌上的菜肴上面都喷溅着一大片暗红的颜色,是血!

    仔细一看,主席之上这个身影竟然脖颈之上光秃秃的没有头颅,是一具无头的死尸!

    京兆尹杨文昌杨大人此刻正苦着一张苦瓜脸,站在无头尸体面前长吁短叹。

    京兆尹掌管着京师刑狱缉捕,在他的治下,本来太平盛世的京城,三个月之内这已经是第三宗命案了,难怪他心里叫苦不迭。

    何况这里是天策卫指挥使孙殿臣的府邸,这主席位之上的无头尸身很可能就是孙殿臣本人。这天策卫虽然在禁军之中地位不高,近来又被皇上赐予汉王成为了王府卫队,但是天策卫指挥使无论如何也是正三品的武将,品阶比他这个从三品的京兆尹还要高。有这样的高官不明不白地死在他的治下,恐怕他这个乌纱帽是要不保了。

    查看了半天,除了尸身脖颈断口平整光滑,显然是利器切割所致之外,既找不着头颅,也寻不见凶器。厅中客座位置都桌几倾倒,菜肴酒水泼洒了一地,可以想象当时在座的客人们都是非常慌乱地奔出厅堂。如此一片狼藉,想来也找不着所谓鞋印之类的其他线索了。

    杨文昌苦着脸,转身慢慢走出了厅门。

    门外院子里衙役们正在四下搜查寻找线索,院落中央站着一群人,大都是孙府中的仆佣,惊疑不定畏畏缩缩地站在一起。孙殿臣自两年前丧妻之后,并未续弦,府中事务都由这一众仆佣打理。

    旁边站着几个武将装束的人,大约便是昨夜孙殿臣宴请的宾客了。据说他们大都是天策卫中的部将,而其中一人却大有来头,乃是当今皇上身边禁军旗手卫的指挥使傅正。

    旗手卫,乃洪武十八年太祖皇帝所设立,也是当今上直二十六卫之一,执掌宫中大架金鼓和旗纛,负责随皇帝左右护驾宿卫,是皇上最信任的亲军。这个旗手卫指挥使,更是皇上身边跟随左右的心腹爱将。

    杨文昌心里叫着苦,却还是不得不循例上前盘问这个官阶正三品的跟随皇驾左右的爱将大人。

    他上前先恭敬地施了一礼:“傅将军,下官有礼了。”

    傅正也赶紧还了一礼,看上去倒也客气,并没有趾高气扬的感觉:“杨大人不必客气,你乃京师父母官,此案既然发生在你的治下,自然不必多礼。”

    杨文昌心中稍定:“将军既然是昨夜在座宾客之一,又是凶案的目击者,循例下官还是要问一问的,请将军勿怪。”

    傅正摆摆手道:“哪里的话,此是分内之事,本将当知无不言。”

    杨文昌略一思索,问道:“不知将军昨夜为何前来孙府赴宴啊?可是孙将军相邀而来?”

    傅正道:“不错,昨日午间本将接到了孙将军派人送来的帖子,言及昨日是孙将军生辰,特意摆下酒席,相邀本将晚间过府一叙。”

    杨文昌看了一眼参加夜宴的其他天策卫部将,口中淡淡地“哦”了一声,心里却犯起了嘀咕。久闻孙殿臣为人刚直,不善交际,朝中没什么朋友。他与傅正当年在军中便有矛盾,素来不合,多年来也绝少交往,这在朝里已经不是新闻了。昨夜生辰宴会上所请的都是他麾下部将,并无半个外人,怎么会单单请了一个向有嫌隙的傅正?

    傅正似乎也看出了杨文昌的疑虑,又道:“我本来也奇怪孙将军为何会邀请我前来,不过酒席之间他言辞恳切,希望与本将尽释前嫌,和好如初。想来天策卫眼下被皇上赐予汉王作为卫队,只怕不久将被移出禁军之列,处境堪忧,孙将军大约是想为自己考虑条出路吧。”

    杨文昌点点头,傅正常年跟随皇驾左右,深得皇上信任,如果能得他美言几句,倒也确实是条不错的晋身之道。

    他接着问道:“那么昨夜席间究竟发生了何事?孙将军的头颅为何会不翼而飞?”

    傅正听了脸上忽然显现出一种奇怪的表情,那是恐惧惊骇不愿回想的表情,他回头看了看身边其他参加酒宴的部将,他们的脸上也浮现出同样的表情。

    杨文昌心里一阵奇怪,杀人斩首这样的事对于眼前这些曾经浴血沙场身经百战的军中宿将来说,应该是司空见惯之事,怎么会惊骇成这幅模样?到底在酒宴上发生了什么事?

    傅正的声音有些颤抖,感觉得出他心中难以平复的惊恐情绪:“本来酒宴之上气氛很好,我们宾主言谈甚欢,可是酒过三巡,忽然在这院子里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几乎不可视物。”

    “狂风大作?”杨文昌一愣,回头看了看院子里,整齐洁净,井井有条,并无一丝乱象,哪里像有狂风刮过的样子?

    傅正看着杨文昌不信,赶紧分辩道:“现在院子里的情形,本将也觉得难以解释,但是当时确实狂风不止,这里当时在座的诸位将军都是看见了的。”

    一旁的天策卫部将们也纷纷点头称是,搞得杨文昌纵使将信将疑,一时也无可反驳,只好问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傅正的表情就像大白天里看见了鬼,瞳仁里都是血丝:“狂风刮了一会儿就停了,接着院子里就忽然多了一个红衣女人。她慢慢走进厅堂,灯光下她的面目清晰可辨,七窍流血,这个女人本将认识,她,她竟然是孙殿臣已经过身的夫人谭氏!”

    杨文昌听了这话,大为惊讶失声道:“谭氏?岂不是已经死了两年的孙殿臣的夫人?”

    傅正的回答却让他感觉自己也见了鬼:“正是!”

    一阵不留痕迹的狂风,一位已死两年的夫人,杨文昌瞠目结舌地站在原地,感觉到一阵阵的毛骨悚然。

    眼前傅正的话让他无法相信,却又不能不信,这世间难道真的有鬼?这鬼究竟与孙殿臣的死又有什么关系?

京师疑云 第四章 厉鬼索头

    杨文昌觉得实在是难以置信:“将军你不会认错了吧?你确定看见的确实是谭氏?”

    傅正的表情让人感觉他自己都不相信这一切:“本将在军中与孙将军共事多年,岂会不认识他的妻子?再说,即便是本将一时眼花看错,难道这些参加宴会的部将们也都看错了不成?”

    他身后的天策部将们纷纷七嘴八舌地表明大家看见的确实是谭氏,这让杨文昌觉得简直不可思议。这些部将都是跟随孙殿臣多年的老部下,当然不会认不得谭氏,更加没有可能和傅正串通来撒谎。

    杨文昌觉得身上有些发冷,他清了清嗓子,问道:“那么接下来发生何事?”

    傅正的声音有一丝颤抖:“那谭氏走上堂来双目溢血,直勾勾瞪着坐在主位的孙将军,嘴里念叨着还我命来,一步步径直向他走过去。孙将军此刻大约和我们一样惊诧莫名,竟然无法动弹,只能瘫坐在座位上。那谭氏走到他面前,手里忽然多了一把淡红色的短刀,只一刀,孙将军的人头便滚落在了地上,鲜血喷溅得到处都是。”

    杨文昌想起了那些喷洒了一桌的鲜血,不由得冷不禁打了个寒颤。

    傅正的声音有些发哑,很明显他也不愿意回想起那一幕情景:“接着谭氏俯身拾起孙将军的头颅,面露笑容,一手执刀,一手提着人头,连看都没看我们一眼,就这么一步步地慢慢走出了厅堂,来到院中。说来惭愧,本将和在座诸位当时都是瞠目结舌,浑身瘫软,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从面前走过。忽然院中又是狂风大作,尘土飞扬,不能视物。待到狂风息止,谭氏已经带着孙将军的人头不见了。”

    傅正一口气说完了,额上已是冷汗涔涔,他长吁一口气,抹去汗水。他身后的天策卫部将们也是低头默然不语,分明印证了傅正所说的确是实情。

    杨文昌听完只觉得冷汗连连,浑身发冷。

    死了两年的鬼魂夜半出现,当众杀人斩首,再带着人头消失在众目睽睽之下。这话说出去谁信啊?

    可是死的却是一名朝廷三品武将,讲这个鬼故事的也是一名三品武将,还是皇上身边近身的爱将,何况还有一群死者的部将亲眼目睹,由不得人不信。

    只是这案子自己该如何查下去?若是人犯下的凶案,多少总会有些蛛丝马迹可寻,可是凶手是个死了两年,来无影去无踪的鬼,这应该如何查 ?这案件文书应该怎么写?

    杨文昌想起了刑部衙门,想起了刑部尚书郑赐那张铁面无情的面孔,想起了总捕头常无义那深深的眼窝和毒蛇一般的眼神,他感觉这些比这半夜夺头的鬼魂还要让人畏惧。

    不行,这案子绝不能捅到刑部去,绝不能惊动了这些老爷们,一定要想个法子把这个案子压在自己手里。

    杨文昌觉得头很痛,该怎么办才好?

    忽然听见院门外一阵喧闹,一抬头就看见两个穿着朱红色锦衣卫官服的缇骑正在推开他布置在门外的衙差,一个身着便装,神态威仪的人正在大踏步走进院中。

    杨文昌一看见他,心里就叫苦不迭,看来这次真的乌纱不保了。这个人他认得,这个人是真正的皇上心腹,京师中闻名色变的锦衣卫指挥使叶知秋叶大人。

    想来也是,死的毕竟是朝廷正三品的武将,又是汉王府护军指挥使,锦衣卫耳目遍布京师,怎么可能瞒得过他们?只是自己本来想要瞒着刑部想个法子解决此案的,想不到现在来了个比刑部还要难缠的。

    杨文昌赶紧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官服,上前施礼:“叶大人如何来了?”

    叶知秋没有理他,而是径直走过去和旗手卫指挥使傅正见了礼,直接就开始询问起昨晚的情形,于是傅正把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

    叶知秋听完明显也有些愣神,他还是没有理会杨文昌,而是转身直接进了凶案现场的厅堂。

    杨文昌想要跟进去,却被跟随叶知秋的锦衣卫挡在外面,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只能搓着手在院中来回踱步。

    过了好一会儿,叶知秋才沉着脸低头思索着从屋里走出来,一抬头唤道:“杨大人!”

    杨文昌忙不迭地快步迎上去,恭恭敬敬地应道:“叶大人有何吩咐?”

    叶知秋问道:“孙将军的头颅在哪里?”

    杨文昌一面擦拭着额头的冷汗,一面答道:“四下搜索遍了,并无发现。”

    叶知秋想了一下,抬头唤来孙家的仆佣问道:“孙夫人谭氏葬在何处?”

    仆人答道:“两年前葬于京师东郊乱坟山。不过不太好找,两年来将军从未前去拜祭过,所以具体位置我们都记不太清了。”

    两年来从未前往拜祭过?叶知秋不觉皱起了眉头。

    他回身对身后的锦衣卫吩咐几句,那锦衣卫躬身领命而去。杨文昌猜想他必是去寻找谭氏之墓去了,可是谭氏之墓与这里的事有什么关系?莫非,莫非孙殿臣的人头会在谭氏的墓前?

    想到这里,杨文昌禁不住又打了个寒战,恶鬼索命,厉鬼报仇啊!

    叶知秋看着脸色大变的杨文昌,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忍不住有些讥诮地问道:“杨大人,你没什么吧?”

    杨文昌如梦初醒,赶紧躬身应道:“下官没事,没事。叶大人此番前来,可是要接管这个案子?”

    叶知秋明白杨文昌想要推脱责任的急切用心,心中暗自冷笑,口中却道:“杨大人多虑了。杨大人身为京兆尹,乃京师的父母官,此间大小事务如无圣旨,当然是由大人决断。锦衣卫虽负有监督朝中大小官员和一切刑事之责,也不过只是从旁协助而已,所以本官今日才是便服前来。此案嘛,当然是由大人主查下去。”

    杨文昌听了这话,脸上犹如写了一个大大的苦字:“查?这厉鬼索命的事情该如何查下去?”

    叶知秋充满鄙夷地看着低头长吁短叹的杨文昌,真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这京兆尹之位的,如此蠢笨的人,竟然会相信厉鬼杀人这样的事。

    厉鬼?这个案子背后藏着的鬼恐怕还不少呢。

    叶知秋背负双手仰面望天,温暖的晨光洒在他的脸上,可是,风雨恐怕就快来了,他不禁暗自想着。

京师疑云 第五章 杨溥

    杨文昌愁眉苦脸地从府衙回到家中,换下了官服,一个人坐在书房里怔怔地发愣。

    今日孙殿臣被杀的案子,实在是让他忧心忡忡。堂堂朝廷三品武将,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厉鬼所杀,这样的奇案,实在是让他束手无策,无从查起。

    如果他要是将厉鬼杀人的事情写成卷宗呈送上去,先不说百官如何议论,因为此案涉及正三品武将,皇上又素来偏爱汉王,此事他是一定会过问的。查了半天,最后凶手居然是个看不见摸不着的鬼,一旦皇上雷霆震怒,自己丢官事小,恐怕人头都将不保。

    想到这里,杨文昌觉得心中苦闷,哀叹自己流年不利,倒霉透顶,竟然会遇上这样的案子。他拿起桌上的酒壶自斟自饮,借酒浇愁。

    这时一名家仆走进书房禀报道:“老爷,有人求见。”

    杨文昌此刻正心烦意乱,摆一摆手道:“什么人?不见不见!”

    家仆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可是这人,是老爷您的侄儿杨溥杨大人。”

    杨文昌愣了一下:“侄儿?”

    他这才想起了自己在京师中还有这么一个侄儿。杨溥的父亲杨文宪,是自己在老家的族兄,老实本分,是个普普通通的读书人。可是他却生出了杨溥这么一个号称天才的神童,算起辈分来,他确实是自己的侄儿。

    杨溥自小就非常聪明,十岁不到就精通诗对,常常会妙语惊人。据说有一次他父亲杨文宪因为一桩案件受到株连,被抓进县衙大牢。家人都惊慌失措,没有办法,唯有他独自一人前去县衙向县官求情。

    县官见他虽然年纪小,却毫不胆怯,对答如流,想起他在当地称为神童,于是一时兴起,出了一幅上联要他来对:四口同图,内口皆归外口管。

    这是一幅拆字联(繁体的图字是含有四个口字),妙就妙在既说明了图字中内外四个口之间的关系,又暗喻我乃一县主宰,此间一切都由我做主。

    谁料想杨溥想也不想张口便对:五人同伞,小人全仗大人遮。这下联比上联更妙,他把伞字拆开(繁体伞字拆开有五个人字),既讲明了伞字的结构是一个大人字遮盖着四个小人字,又巧妙地奉承了县官老爷。

    县官听了下联十分高兴,也很佩服他的机智和才华,断定他将来前途不可限量,于是就释放了他的父亲。

    后来杨溥在建文二年的时候,高中进士,被任命为翰林编修。后来靖难之役后,朱棣登基称帝,听说了他的才华,也很珍惜,在去年下诏册立朱高炽为太子后,就任命杨溥为太子洗马,辅佐太子的文理修养以及政事处理。

    听说杨溥为人谨慎廉洁,从不攀附权贵,对人也谦恭有礼,即使对待下属说话也是客客气气。在京师数年间,除去每年年节会礼节性地送来拜帖和贺礼外,其实和杨文昌这个叔叔总共也没见过几面,所以难怪杨文昌一时没想起他来。

    虽然杨文昌心里暗自奇怪这个侄儿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前来拜访,不过他现在可是太子身边的红人,所以还是赶紧起身,一面吩咐家仆请杨溥进来,一面整理衣冠准备相迎。

    不一会儿,一个三十出头的青年文士大踏步走进书房。一身朴素的布袍,白净面皮,留着修剪整齐的短须,看上去精神而内敛,正是杨溥杨弘济。

    杨溥一进门就对杨文昌长施一礼:“经年不曾上门请安,乞请恕罪,叔父一向可安好?”

    杨文昌赶紧一把扶起:“弘济贤侄,一切安好,快请入座。”

    两人分宾主落座,寒暄已毕,杨溥双眼一扫,就看见了桌上刚才杨文昌自斟自饮的酒具,微微一笑:“叔父可是还在为今日天策卫指挥使孙殿臣的命案而烦忧?”

    杨文昌一怔:“贤侄也已知道此事?”

    杨溥道:“京师才多大点儿地方,加上孙殿臣乃新任的汉王护军指挥使,汉王多大的名声,不到半日,这京师中就已传遍。不过侄儿对于详情倒也不甚了解,叔父可愿相告,或可为叔父分忧。”

    杨文昌心中暗暗嘀咕,看来这位贤侄今天忽然上门拜访就是为了此事。本来此等要案,本不应对局外人谈及详情的,一则杨文昌心中实在苦于没有调查方向,束手无策,二则杨溥身为太子近臣,忽然上门询问此案,想必是太子想要了解此案,却又不便出面,因而派他前来打探。如果真是这样,太子之意他杨文昌可是万万不敢拂逆的。

    于是他长叹一声,把今日在孙殿臣府中所见所闻的一切都对杨溥讲述了一遍。

    杨溥听完也是半晌默然无语,这也难怪,鬼魂杀人这种事讲出去确实是难以让人相信的。

    杨文昌只能唉声叹气:“叔父实在是倒霉啊,这样诡异的凶案,人家一辈子也遇不上一次,我却是接二连三地碰上,看来这次轻则丢官,重则人头不保啊。”

    杨溥一直在思索着杨文昌讲述的案情,忽然听到他这么说,不觉一愣:“叔父是说你还遇见过这样诡异的案件?”

    杨文昌点点头:“不错,就在前月,京师近郊一户地主赵四,因为收回土地逼死佃户,半夜被佃户鬼魂复仇割喉而死。而上月城中酒楼小二钱甲,素来忤逆不孝,夜夜饮酒,致使家中老母无人照顾,摔死在后巷。没过几日,老母回魂,竟然将逆子在家中众目睽睽之下逼得上吊而死。”

    他长叹一声:“每月发生一起命案,至此已是第三宗了。如此奇案,叫我如何缉捕凶手,如何写得案宗文书?”

    杨溥追问道:“此两宗案子也有目击之人吗?”

    杨文昌道:“正是,赵四死时妻妾正在身旁,钱甲则是在吊丧亲友的面前上吊而死,都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杨溥皱起眉头若有所思:“赵四,钱甲,孙殿臣?”

    忽然他一惊:“每月一宗凶案,死者姓氏又是赵钱孙,莫非有所联系?”

    杨文昌只觉骇然心惊:“百家姓?难道,难道按此规律下月还要死一个姓李的?”

    随即他哀叹道:“叔父我身为京兆尹,在我治内若如此继续发生奇案,我命休矣。”

    杨溥看他的丧气模样,微微一笑:“叔父倒也不必如此灰心,我有一策,或可避祸。”

    杨文昌听了简直如同落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贤侄救我,救我!”

    杨溥沉声道:“叔父刚才提及锦衣卫指挥使叶知秋也插手此案了?”

    杨文昌点头道:“正是。”

    杨溥道:“据叔父所讲,他先是蛮横无礼,强行插手此案,可是从案发现场的厅堂出来后却客气了许多,推说没有皇上圣旨,只能从旁协助查案。叔父试想,锦衣卫插手刑狱,何曾必需皇上圣旨?再者,他的态度前倨而后恭,何也?”

    杨文昌本就对此一节颇为疑虑,只是一直不曾细想,经杨溥一点,恍然大悟:“想必是他在厅堂之中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看出此案背后的什么猫腻,他又不想插手招惹麻烦,这才托词不愿接手此案。”

    杨溥点头道:“既然他已经看出端倪,叔父不妨上疏告病请罪,并推荐叶知秋接手此案。死的是三品武官,又是皇上新近赐予汉王的天策卫指挥使,所以叶知秋当初才会想要插手此案。如此重案皇上必定重视,十之八九会准叔父所请。如此叔父岂不是避过此祸?”

    杨文昌闻言大喜之下,深深拜谢侄儿。低头躬身之际他没有看见,杨溥的嘴角挂着的那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京师疑云 第六章 少林寺

    晚课的钟声敲过,惊起了少林寺附近林中的飞鸟,成群结队地在夕阳的余晖中自由地翱翔在嵩山山坳之间。

    叶枫就坐在禅房内,呆呆地看着桌上还冒着热气的那一碗药。

    转眼间他来到少林寺已经一年多了,了尘大师所说果然不错,少林住持仁山毅公大师了解到他的毒伤之后,慈悲为怀,当即同意让他留在少林修习易筋经。

    只是有一条,少林寺从不留宿女客,所以他们决定让叶枫就住在寺里,而解祯亮和张痴则护着程念真姑娘在山下寻了一家农户暂住,每日白天来到寺里煎药为叶枫调理体内的毒性。待到太阳下山,他们再返回山下农户家。

    现在他们已经走了,桌上的就是程念真亲手熬了一个白天的药。

    可是叶枫实在是不想喝。

    这药汁不知道用什么药草熬制的,不单苦涩无比,而且腥臭难闻,每次服药对叶枫而言简直无异于酷刑一般,着实难过。不过这程姑娘的医术确实了得,服用这臭药汁加上修习易筋经一年以来,他的内力逐步恢复,如今已经恢复了六七成,料想体内的毒性已经解得差不多了。

    说到易筋经,其实习练下来,并不像外面传闻的那样是所谓神奇霸道的内功心法。其实就是一种以各种奇异姿势锻炼身体四肢,再辅以特有的吐纳方法和了尘大师以他的内功修为和奇特手法定期按摩,从而调节体内经脉内息、血气流转速度等等,是一种对内功修行之人大有裨益的功法。但是要说习练了易筋经就可以内功大进、无敌天下,分明就是胡说八道。

    这一年来熟读之下,叶枫发现这易筋经虽然序言中写及是达摩祖师所创,但是里面有大量的道家术语,连“易筋”二字都是出自道家文献,而并非是佛家所创的语汇。所以它的来历确实有些神秘。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对叶枫而言最重要的是要喝掉面前的这碗药。

    就在他捏着鼻子苦着脸准备把碗里的臭药汁一饮而尽的时候,门开了,一个身披袈裟宝相威严的老和尚大步走了进来。

    叶枫当然认得,这位就是当代少林住持仁山毅公大师。时值晚课,众僧都在大殿诵经,堂堂住持竟然亲自前来他的禅房,必然是有要紧之事。

    当下不敢怠慢,一口气喝下药汁,赶紧上前见礼。

    仁山大师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一面在椅子上坐下,一面问道:“近来老衲诸事缠身,少有过问,不知叶公子身体恢复得如何?”

    叶枫恭恭敬敬地答道:“承蒙大师相询,在下身体日渐康复,武功也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想来体内毒性已经解得差不多了。”

    仁山大师点点头:“程姑娘是当世神医程三思的女儿,已尽得程神医真传,在她的调理之下,想必应是如此。”

    叶枫谢道:“全蒙大师做主,在下才能住在贵寺习练易筋经,想来不出数月在下必能痊愈下山。”

    仁山大师摇了摇头道:“可惜你没有几个月了,你明天就要上路了。”

    叶枫不禁大奇道:“上路?去哪儿?”

    仁山大师掏出一封信函递给叶枫:“这是京师给你的信,傍晚刚刚送到。”

    叶枫接过信函,拆开刚看了几行,就面色大变。

    仁山大师关切地问道:“送信的人只是叮嘱请你明日务必返程回京,看来必定发生了重大变故,京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叶枫放下信,忧心忡忡地说:“京师发生奇案,皇上责令父亲限期破案。如今限期已到,父亲被指办案不力,已被免去官职投入狱中。”

    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叶知秋,当今皇上朱棣的心腹之人,居然被免职下狱,连仁山大师也不免动容:“竟然有这样的事!叶公子有何打算?”

    叶枫道:“在下即刻收拾行装,明日一早就返京。”

    仁山大师默然无语,半晌道:“你且坐下,老衲有些事要告知于你。”

    叶枫顺从地坐下来,对于面前这个德高望重、慈眉善目的高僧他是很尊重的:“大师有何教诲,在下洗耳恭听。”

    仁山大师顿了顿,似乎在思考如何开口:“老衲并非出身少林一脉,这一点,叶公子知道吧?”

    叶枫点点头。仁山大师名满天下,关于他的事迹,很多人都知道。

    仁山毅公大师,少年出家悟道,四处云游,弘扬佛法,很有名望。洪武十六年,四十三岁的仁山大师奉当时的晋王朱桐之令,出任当时名寺太原崇善寺住持。十年后,因少林住持凝然了改大师辞去住持一职,仁山大师奉了周王朱椭之命出任少林住持,至今已经十余年了。

    而所谓少林一脉,传说元初有个和尚叫雪庭福裕大师,他统一了当时分裂成五派的少林僧众,从此曹洞正宗便成为了少林正统。这仁山大师既不是雪庭福裕的法脉,甚至于也不属于曹洞一派,完全是因为周王的令旨才成为少林寺的住持,这在少林寺的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

    周王朱椭且不论他的政治野心如何,他却是一个爱好医学之人,与神医程三思相熟。据说他就藩于开封时,当时河南连年遭灾,民众饥死者甚多。朱椭遍查当地,将野草可食用者与可入药者一一记载,图文并茂,著成《救荒本草》一书,对解救灾荒大有贡献。

    不过从未听说过这么个王爷热衷佛法关心佛教寺院,究竟他为何要命仁山大师出任少林寺住持,至今无人知晓。

    仁山大师缓缓说道:“易筋经作为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历来为少林不传之秘,叶公子作为一个外人能够习练恐怕百年以来你是第一位。”

    叶枫感激地说:“多谢大师破例准许,在下实在感激莫名。”

    仁山大师摇摇头说道:“虽然我身为少林住持,但是因为我的出身,其实在少林寺中很多事我是不方便管的,有很多人对我也是有所保留的。”

    这一点叶枫明白,自幼成长在官宦之家,对于朝廷上派系倾轧、党同伐异的事情并不陌生,只是没想到这方外之地的少林寺竟然也有派系之别。

    仁山大师继续说道:“所以决定让你修习易筋经的其实并不是我,你也不必谢我。至于为什么会同意你修习,其实是因为一样东西。”

    叶枫奇怪地问:“什么东西?”

    仁山大师慢慢地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慢慢地展开,叶枫看见纸上画了一个黑影,那样子犹如一条翻滚欲飞的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