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鸾令全文阅读 第21分节

第二百零五章:周氏的银子

    第205章周氏的银子

    这里头的事儿,说来门道深,可明眼的、经历过事儿的,十有**都能明白,连魏鸾这样养在闺阁中的姑娘,一时间听了赵隼的话,也回过味儿来。

    合着这个冯正北,打一开始愿意接这茬子事儿,也许根本就不是为了什么主仆的情分,也不是说陈昱明同他交情多好,那可能根本都和陈昱明没关系,纯粹就是他自己财迷心窍,想着经手这样的一笔钱,总归能够捞着不少的好处。

    背后的人,既然不肯亲自出面去给王石头送钱,拐弯抹角的托到了冯正北这里来,那便是不愿叫人知道,更不愿叫王石头知道,是以便是冯正北从中拿了钱,多早晚都不怕人发现,横是没人会去查。

    至于王石头嘛……

    魏鸾斜了眼风去看,瞧着王石头面上怔怔的,眼底全是不敢相信,目瞪口呆的偏了脑袋,把那样质问的目光,落在了冯正北的身上。

    冯正北应该并不是心虚,只是不愿意去面对,故而他连看都没看王石头一眼。

    魏鸾分明瞧着王石头奋力的挣了一把,竟险些挣脱出来。

    跪在他身边儿的冯正北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就更往一旁挪过去。

    那头王石头嘴角一动,大约是要叫嚷出来,黎晏懒得听他们打这个嘴仗,尤其是厌烦聒噪无度的人,当下叫了声赵隼。

    赵隼会意,黑着脸看王石头:“公堂之上,也是你们叫嚣的地方吗?”

    王石头略吃一惊:“大人……”他话一出口,自己就先后悔了,连连的磕了好几个头,“殿下,小人真是叫人给坑惨了。”

    “坑惨了?我看未必吧?”黎晏怒极反笑,实在觉得,这个人没脸没皮。

    他生长在富贵堆里,没见过这样泼皮无赖的人,其实在京城也好,齐州也罢,纨绔不是没遇上过,真正的权贵人家的孩子,就是打小没有好好的养,教坏了,养的一身陋习,走到哪里都是十足的纨绔模样。

    可是归根结底,再如何纨绔,也还是有些见识和气度在的,到底那些孩子,家里都有些底子,绝不是王石头这样的人!

    黎晏心下越发不屑,那股子寒凉的意思也越涌越多:“你本就存了害人的心,眼下知道自己卖命的钱叫人克扣了,又说你被人给坑惨了?”

    他反问了两句,便再也不去理会王石头,视线转了个方向,目不转睛的盯着冯正北:“你说你是财迷心窍,为了那些银子,才愿意在中间传话,给王石头送钱,那是什么人,叫你给王石头送钱的,又为了什么,要隔三差五的给他送这些银子,供养着他?”

    到了这种时候,冯正北根本就不想隐瞒什么,他也知道,瞒不住了。

    打从赵隼亮明了身份,说是齐王殿下派他们到他家里去拿人那时候起,冯正北就知道,陈家的事情,彻底败露了。

    而实际上,这样的结局,并不出人意料。

    当初给王石头送钱,王石头又是个不知道收敛的,明里暗里都警告过他,可他大约真的是穷怕了,也穷疯了,突然间手上握着那么多的银子,而为了之后的事,陈家又是摆明了这笔钱会一直不断,有了陈家这座靠山,难道王石头还怕什么坐吃山空吗?

    人家说由俭入奢易,这话真是一点也不假。

    这个草包赚钱的本事没有,可花钱的本事,那可一点儿用不着人交。

    买姑娘,买宅子,金银玉器,应有尽有。

    第一回送到他手里的银子,不出五日,他就败了个精光。

    但冯正北心里也清楚,那个人选中王石头,自然也为王石头这样的性儿而已。

    能拿钱收买的,那就是最简单的。

    他这里正想的出神,那头黎晏又咳嗽一声,没说话,但催问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王石头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就怕冯正北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坐实了他的罪名。

    他这半辈子,是活了个糊里糊涂,可是总不至于,人事不通。

    齐王殿下坐在这大堂上,不就是为了给孙家大爷脱罪吗?要能拿住了他,他就成了那个替罪羊……

    然则事与愿违,他又哪里晓得,在冯正北还没迈出冯家大门的时候,就已经下了要坦白的决心。

    冯正北跪直了身子,须臾又冲着高台上遥拜下去:“叫小人给王石头送钱的,是陈家周姨娘身边的乳娘。至于为什么送这些钱给王石头”他拖长了音调,声儿是平平的,波澜不兴,再直起身,竟提起了勇气,同黎晏四目相对,“殿下既叫赵总管拿了小人到堂来,还不知道这些银子,是买陈家大爷命的钱吗?”

    陈正廷有一妻一妾,这些年下来,他虽然不算宠妾灭妻,但年仅二十四岁的妾室周氏,和陈正廷那个已近四旬的发妻吴氏比起来,到底更得宠些。

    周氏当初入了陈家的门,不到一年的工夫,就有了身孕,又一举得男,虽说是个庶出的儿子,可为着周氏得宠,又会讨陈正廷欢心,而巧的是吴氏生的三个儿子,又都是那副德行,唯独次子陈昱礼还稍合陈正廷心意一些,日子久了,陈正廷对这个庶出的儿子,便宠爱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这些事情,早在黎晏留意了陈家举动时,就特意让赵隼去打听清楚过陈正廷在他庶子七岁生辰上,把家中生意十分不错的七间铺面,送到了周氏手上,说是等陈昱舟长大成人,再叫周氏交还给孩子,眼下这些年,都是陈正廷亲自在打理那七间铺面,而周氏因原就是商女出身,陈正廷又从不约束她,是以她偶尔也会过问柜上的生意。

    周氏手上有钱,且是不少的钱,七间铺面每年赚回来的银子,恐怕都足够她另起炉灶,另立门户的了,更不要说只是抽出些许,去买陈昱卿的命。

    只是这样做,对她真的就有好处了吗?

    杀了一个陈昱卿,她还要费不知多少心力,要了陈昱礼和陈昱明两兄弟的命,陈正廷今年也不过三十六七的年纪而已,周氏还要防着再有新人进了门,再给陈正廷生下个老来子……

    黎晏抬手压了压鬓边:“要买陈昱卿的命,这样的话,也是周氏那个乳娘亲口告诉你的?”

    冯正北点头说是:“她不见王石头的,当初找上了小人,后头的这些事,还有要交代的这些话,就也都是小人来传话了。”

    他话音刚落下,稍稍一顿,又啊了一嗓子,接上了自己的前话去:“殿下是再英明不过的人,其实小人后来也有想过的,她之所以会找上小人,也不过是怕小人被人拿住了,那脏水自然就泼到了三爷头上,横竖怀疑不到她,便是小人说出她,她大概也能把自己摘个干干净净。”

    她敢做,就一定有法子把自己摘干净,可至于怎么摘出去……黎晏想来,也无非是在银子上头动的手脚。

    他略眯了眯眼:“前前后后,你总共给了王石头多少银子?”

    冯正北好似一时之间记不清楚,低下头又掰着指头开始细细的算,约莫有半展茶的工夫,谁也没有出声催问他,就那样静静地等着,直到他再抬起头:“半年的时间,送到王石头手上的银子,怎么着也得有个五百两了,小人克扣的那些,撑死不过一百两银子。”

    其实他拿走的已经不少了。

    不过

    黎晏冷笑一声:“陈家好歹是湖州城中有头有脸的人家,你们的眼皮子未免也太浅,五百两银子,就买了陈昱卿的命了?”

    陈家这位大爷的命,未免也太不值钱,不过是王石头一辈子穷苦命,见了五百两的银子,就敢做这样的勾当。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五百两银子,对周氏而言,有那七间铺面在,就实在算不上什么。

    按赵隼当日所说,铺面的地契是都在周氏手上的,陈正廷对她可以说是宠爱到了极点,也信任到了极点,柜上的事虽都还是陈正廷在过问打理,但周氏现如今要支取什么银子,那全都是名正言顺的,底下的奴才们也不会有那样多嘴惹麻烦的,会去知会陈正廷一声。

    只是送到王石头手上的这五百两银子,恐怕查账,是查不出来了。

    周氏的乳娘要把自己摘出去,那这笔钱就不能是从周氏名下支出去的。

    黎晏侧目去看杜启崖:“陈家这位姨娘,我倒是听人说起过那么两句,说是生的花容月貌,也是湖州人士,她爹就是湖州城里的茶农,陈老爷当年也是和她爹有生意上的往来,一来二去认识了这位姨娘,后来又收了房纳了妾,说起来倒是一段佳话,是有这么回事吗?”

    杜启崖一点儿也不意外,顺着他的话只管点头:“周姨娘母家就在城北,周氏茶庄是他们家的营生。”

    银子是实打实的给出去了,可是要平柜上的账,要将来不背人查着,要么,这笔银子压根儿不是从柜上走的,要么,这笔银子其后又从别处挪了填补上。

    五百两的亏空不易查,但架不住人细查,人命案子没有人敢敷衍草率的处置了,更何况周氏要真有这样的成算和心机,早就该料到此案也许会惊动了齐州。

    只是黎晏又隐隐感到奇怪,如果是周氏……她一个女人家,心真的就那样大,敢在孙昶身上做文章,真的不怕惊动了齐州,案子没法子善了,到头来查到她身上去吗?

    “杜大人,恐怕要劳动你辛苦一趟,带着人把周姨娘名下的七间铺面,连带着周氏茶庄的账目,好好地清查一遍,我要找出这五百两银子的亏空。”黎晏点着桌案,交代话的时候,显得那样漫不经心,“至于她身边那个乳娘,最好是你先去一趟陈家,跟陈老爷通个气儿,人呢,就不能留在陈家了,在你没查清楚周氏账目之前,她都得待在府衙大牢之中,不许人探视,也不许人跟她说话,更不许有人替她传东西出去。”

    杜启崖已然站起了身,又不得不佩服这位殿下的心思缜密,一拱手应了声是:“下官这就带人去办。”

    他迈开步子往堂中走了几步,须臾又顿住脚步,略想了想,回过身来再看黎晏:“那周姨娘……”

    “她到底是陈老爷的姨娘,是女眷,主不主,仆不仆的,一时没查明白,就要收监,说不过去。”黎晏摆了摆手,示意他去,“只拿了她的乳娘,但是这位周姨娘,恐怕要陈老爷单独划个院子出来,把她先禁上几日,仍旧是你府衙的衙役去看管,不许人进出,不许人和她说话,要说陈家有什么不方便,那也只能暂且不方便了。”

    他交代完了,眼看着杜启崖面不改色的转身要走,又想起吴氏来,扬声又叫住人:“事情闹开,估计吴氏是不会轻易罢休的,她亲儿子死得不明不白,现在把周氏牵扯进来杜大人,周氏如今也算是重要的涉案疑犯,你可得叫你手底下的人,把人给看好了,她要出了什么差错,你可不好交差。”

    杜启崖眉峰一拢,心下一凛,仍旧恭恭敬敬的做礼,客客气气的说下官明白,只是转身出门时,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自黎晏到湖州之后,几次三番的试探他、警告他,他久居官场,不是个傻子,早就听得出来,也看得分明。

    先不说黎晏初登府衙大堂时的下马威,便说他府衙大牢之中现而今关着一个得宝,那就是最堂而皇之的试探!

    欺人太甚,实在是欺人太甚。

    他曾庆幸于有黎晏这位齐王殿下,把这个烫手的山芋给接过去,可是黎晏一而再再而三的这样欺侮人,实在叫他忍无可忍!

    杜启崖掀了眼皮望天,那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蓝,水洗过一样,可他的心情,却丝毫不能随着白云游走而放晴。

    陈家的这个案子,总该了结了,只要案子了了,孙昶平安无事的离开大牢,黎晏才会早日离开湖州,而他的心情,才能彻底放晴一切,都应该随着冯正北和王石头被抓捕归案,而结束了! 2k阅读网

第二百零六章:明哲保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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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6章明哲保身

    在陈家的这件事情上,杜启崖没有丝毫的犹豫不决,带了人登堂入室,听了黎晏的,该拿的人拿了,该关的人关了。

    杜启崖临从堂上离开前,黎晏那句话说得再对也没有了周氏的身份到底不同些,实际上有些尴尬,说是主子,可她也不过是妾,但要说是陈家的奴婢,恐怕陈正廷又不是那样看她的,再者说来,她自己如今还有着陈家七间铺面,怎么论,也该算是半个主子,

    而据杜启崖所知道的,周氏素日里也十分的端着主子的款儿,就为着数年前陈正廷给了她的那七间铺面,这湖州城中每每有个什么宴,周氏也总是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人家家中。

    起初也有些议论的声音,只是日子久了,谁的日子也不是为了一个周氏过的,大家渐渐地习以为常,自然也就不再说了。

    今次杜启崖叫人将禁足周氏的那个西跨院,同陈家主院拿石砖砌了一道墙,暂时算是隔开了来,单放了三班衙役,昼夜轮替的看着周氏,真是听了黎晏那句,不许她见任何人,更不许任何人来同她搭话。

    陈昱舟打小是长在周氏手上的,母子两个一向感情十分的好,如今周氏遭罪,且杜启崖有心不往这乱七八糟的事儿里头搅和,自然也就没把话说得十分明白,别说是他去问,就是陈正廷问的时候,他也只说这是齐王殿下的吩咐,有什么话,只管问齐王殿下去,跟他说不着。

    其实到了如今这时候,还有什么姻亲情分可言呢?

    打府衙出来,杜启崖心里就一直在打鼓,陈家的案子一拖再拖,到底是拖出麻烦来了,估摸着到这会子了,黎晏心里还惦记着,就怕他为着姻亲之故,和陈家里外里的勾结,又讹了孙家的钱,又整治了孙家,替陈家出一口恶气。

    可这里头的事儿,他真是一件也不知道!

    杜启崖有心抽身出来,哪里还顾得上陈家死活呢?

    是以当陈昱舟扯着他不许他走时,杜启崖黑着脸扬声叫了衙役,又支使左右将这个不知事的轻狂小子叉了起来。

    陈昱舟哪里受过这样的对待,一时也懵了:“杜大人是知府,可进了门二话没有,动辄就拿人,抓了人不说,还这样子关了人,一句交代也不给,现下这样支使人将我叉住,这不是仗势欺人吗!”

    杜启崖冷着面皮嗤笑不已:“交代?陈昱舟,便是你爹”他话音一顿,眼风往陈正廷所站着的方向扫过去,“他敢跟我要个交代吗?”

    陈昱舟胳膊上吃痛,拔高了音调就叫爹。

    陈正廷脸色又能好看到哪里去呢?

    可是人是黎晏吩咐抓的,杜启崖也只是听吩咐办事,如今的湖州城,哪里还轮得到他只手遮天?

    他上前了三两步:“到底还是姻亲,你便是有为难的地方,我不令你更为难,你要抓人也好,关人也罢,我一句话也不会说,可这里头究竟是个什么缘故,你总该叫我知道,这样糊里糊涂的,把我们一家子都蒙在鼓里,咱们两家还是亲家吗?”

    他不提这个还好,越是提起亲家二字,杜启崖眼底的冰渣便越是往一处聚拢,到后来终于破碎开来,散落了一地。

    杜启崖周身散发出的寒凉气息,几乎要把这一屋子的人都给冻伤了:“你这是叫我念着情分,因私废公吗?我说了,人是齐王殿下叫抓的,你的那位好姨娘,也是齐王殿下叫单独关押的,没把她一起抓回府衙大牢,就已经够给你们陈家脸面的了。你不是要说姻亲吗?”

    他一面扬了个不屑的笑,一面环胸往后退了三两步:“城北你那位好亲家,倒等着你去救救他。”

    陈正廷眉心突突的跳:“周家怎么了?”

    陈昱舟也是吃了一惊,他外祖家吗?他眉头紧锁,眼下倒也乖觉,不再奋力挣扎,也好叫自己少吃些苦头,只是把一双乌黑的眼珠子骨碌碌的转着,视线始终落在杜启崖身上罢了。

    杜启崖把两手一摊:“我能说的只有这么多,眼下还要带着人去查周家的账,你有什么想知道的,或是有什么冤屈,齐王殿下就在府衙大堂上等着你去喊冤。”

    他说罢,摆了手示意左右撒开陈昱舟,而陈昱舟也果然不敢再扑上来拦住他的去路。

    杜启崖嗤鼻,只是不再多说别的,脚尖儿调转了个方向,便径直迈出了堂屋外,一应的后话皆不再提,只留下陈正廷父子二人大眼对小眼的。

    那头陈昱舟先回过神来的:“爹”他声儿沉下去,带着无措和茫然,“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咱们现在要做什么,真的这样任人宰割吗?”

    任人宰割?恐怕没那么简单。

    齐王倒并不像是冲着陈家而来,最开始他瞧着杜启崖那样的阵仗,心里有些发憷,那也无非是怕齐王才是那个因私废公的人,为了魏家而有心整治他们家。

    可是杜启崖前前后后的一通忙活,也只是抓走了张氏,又把周氏单独关押起来,留下了人看守,不许人去问话,也不许人送什么东西过去,仅此而已。

    这会儿杜启崖黑着脸离开,陈正廷的心里也不好受。

    他大概其猜得到,杜启崖一定是因为什么缘故,打算和陈家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至少要让齐王觉得,那是个能叫他容忍的距离。

    明哲保身。

    杜启崖在官场的十几二十年,这四个字,做的再好没有。

    他也气,他也恼,可到头来,却也全都能理解。

    人家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何况是杜启崖那样的人呢?

    只是

    齐王又为了什么呢?

    陈正廷侧目望向小儿子,目光在他身上来回的游移,是审视,更是打量。

    陈昱舟叫他看的心里发毛,下意识的瑟缩了脖子,往后退了小半步:“爹,您看我做什么?”

    “你娘她”陈正廷顿住话音,好半天,才横了心,问出口来,“你如今也大了,你娘她平素做任何事,你还是全都不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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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七章:仍旧怀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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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7章仍旧怀疑他

    陈昱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目瞪口呆的与陈正廷四目相对着:“爹您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不是娘受了委屈,您怎么”

    “她有什么好委屈的?”陈正廷厉声呵斥,打断了他的后话,“齐王会无缘无故为难她一个女人家吗?如果是冲着咱们家来的,只管抓了我,或是抓了你二哥去,这一大家子,也就算是完了!”

    他咬牙切齿,眸中几乎不带半点温度:“昱舟,你老实跟我说,你娘到底都做过什么?你甭打量着到了这时候,还替她遮掩隐瞒。杜启崖的话,你也听到了,这里头,可还有你外祖父的事儿,这会子他就要带人到周氏茶庄去,会发生什么,你我都不得而知”

    陈正廷深吸口气,又把那口气长长的舒缓出来:“他是要明哲保身,再不掺和咱们家的这点子破事了,不管在齐王殿下那里闹成什么样子,和他杜启崖,都没有半点关系了。你要是还不跟我说实话,可就真的没人能帮你娘了!”

    “您叫我说什么实话呢?”陈昱舟声音中浸上了哽咽,鼻头一酸,连眼中也染上了氤氲水雾,“爹,娘她能做什么呢?我也不明就里,我也觉得糊涂,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这样子了。可您怎么到这时候,却要反过头来怀疑是娘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呢?”

    为什么?

    陈正廷眸色暗下去。

    能叫齐王殿下如此大动干戈的,也无非事关魏家阿鸾,可与魏鸾有关,湖州城中,无非一桩流言四起之事,一桩孙昶人命案之事,前者他实在是想不通,周氏有什么动机,去做这样不要命的事情。

    她从来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这点子也是他从前最喜欢的,能屈能伸,只要是有利可图,再伏小做低,她都能忍受得住,可既然这样中伤魏鸾还捎带上齐王,对她没有任何的好处,她就一定不会去给自己招惹麻烦。

    如此说来,便只有孙昶的命案

    内宅的斗争,陈正廷见识过,只是从来不敢想,有朝一日,会出在自己家里头。

    此时他看陈昱舟,心情便很是复杂起来。

    至少齐王不会无故陷害周氏,也没那个必要去陷害周氏,如果不是周氏暗地里做过些什么,哪里会有今日之祸?

    陈正廷一横心:“你还是不肯说,是吗?”

    陈昱舟几乎哭出声来:“爹,您叫我说什么啊?”

    这样的事,也许是该瞒着孩子

    陈正廷深吸了口气,略一合眼,等到他重新睁开眼时,视线却再也不会落到陈昱舟身上去了。

    他负手在身后,迈开了步子朝着门口方向而去。

    只是他身形刚一动时,陈昱舟就叫住了他:“爹,您去哪儿?”

    陈正廷脚下稍稍一怔,却连回过身来看他一眼都不曾有:“去府衙,见齐王。”

    “我”

    陈昱舟那句“我随您一道去”都没来得及说完,陈正廷已然沉声拒绝了他,话音落下,便自顾自的迈开腿,头也不回的离开的这正堂。

    黎晏是一直等在府衙没有走的,他想来杜启崖在这件事上也不敢迁延耽误,至少要先把周氏那个乳娘抓捕到案,甭管他眼下过不过堂,人是不能轻易放跑了的,毕竟一大早赵隼带着人大张旗鼓的抓了冯正北和王石头,就怕出什么岔子,回头人不见了,那什么线索就都断了。

    魏鸾有些漫不经心,但黎晏和魏子期也都瞧得出来,这丫头很是紧张。

    黎晏看看她,又扫了眼门口方向:“你怕什么呢?有冯正北的证言,还有得宝当日的口供在,抓刘吉和刘祥,是早晚的事,你别怕他两个跑了,我早让赵隼派了人盯着呢。”

    魏鸾自己一点也不吃惊,抬眼望过去:“我只是在想,你就不觉得,这一切查起来,都太过顺利了吗?”

    黎晏一怔:“那你的意思呢?”

    她其实也不太说得上来,只是觉得,顺利的离谱了些。

    从得宝跟他们讲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再到他们查出王石头,顺藤摸瓜的查到冯正北,抓了人,冯正北就立马供出了周氏身边的乳娘,这一切的一切,看起来没有丝毫的问题,可就是因为过于顺利,反而叫人心下难安。

    魏鸾反手摸了摸鼻头:“如果是这么简单,这个案子,早在几个月事发之时,就该结案,我表哥也不必在牢中受磋磨,孙家也用不着舍出去那许多银子。最开始,是杜大人放了得宝家去,像得宝这样在场目睹了事发的人,他竟连审都不审上一回,就直接放了人,如果当日他审了,问了,之后的一切就都不会再发生,我们也不会到湖州来”她乍然收了声,定定然看着黎晏,“你不觉得古怪?”

    “所以说来说去,你还是怀疑杜启崖。”黎晏平心静气的,其实魏鸾的怀疑不无道理,毕竟确确实实就是这么个事儿,只是当初他们也合计过,杜启崖会放得宝回滨州,更大的可能,就真的只是为了叫孙家着急,一急就容易乱了分寸,那白花花的银子,自然就送到了他的手上来。

    而杜启崖从一开始,盘算的就不是结案,要的也不是一个真相。

    黎晏几不可闻的叹了声:“他有他的盘算,为的或许真的就只是孙家的银子,案子怎么了结,大不了就是一拖再拖,对他来说,拖得越久,拿到手的银子也就越多,不要说孙家,就连陈家,都会背地里给他塞钱的。而杜启崖也很可能,早就料到你外祖父和舅舅走投无路之时,会到齐州去请你爹出面相助,横竖他这位知府大人,都是可以抽身出来的。你要这么想,就不会怀疑他了。”

    魏鸾轻咬着下唇:“可是他”

    黎晏略摆了摆手,打断了她:“我不是叫杜启崖带人到陈家去了吗?你且看着陈正廷会不会闹到公堂来替周氏喊冤,便知他有没有将事情始末缘由告陈正廷知晓,他到底是不是和陈家勾结,咱们也多少心里有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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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八章:鸣冤鼓

    第08章鸣冤鼓

    陈正廷来的很快,府衙大门口上当值的衙役也并没有拦着他,显然是早就得了黎晏的吩咐,只管放了陈正廷进门,不必拦着,甚至于

    鸣冤鼓才被敲响了一声的时候,门口的衙役三两步小跑着下了台阶,往陈正廷身边凑过去,一抬手,拉住了他。

    陈正廷横眉竖目,往外挣了一把:“做什么!”

    那衙役冲着他直摇头,手却不敢撒开,就怕他再敲响那鸣冤鼓。

    可衙门里的鸣冤鼓,是从来不拦人的,什么人都能来敲响了,但要是说不出个冤屈来,那罪过也重。

    眼下陈正廷一肚子的气,虽然他也疑心是周氏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可就这样什么也不说一声,抓了人,又单独关着周氏,打的到底是他陈家的脸。

    这么多年了,他一向抬举周氏,高看周氏,现如今黎晏来这么一手,连带着周家茶庄都跑不了,这简直是要把周家一锅端,那怎么也算是他外家,不吭不哈的,他平白就吃了这个哑巴亏吗?

    是以他觉得冤屈,且这份儿冤屈大了去的。

    这衙役死命的拉着他不松手,陈正廷怒气涌上来,越发奋力的往外挣:“现如今击鼓鸣冤,衙门都不许了吗!”

    陈正廷在湖州城中是横着走的人,他倒不是十分的拿乔,不过也绝算不上宽厚,平素虽不至于是个眼高于顶的,但底下这些人,多多少少都得赔着好脸子。

    公门中人原是不必看他脸色的,但为着杜启崖的那一层关系,自然也没有人敢得罪陈正廷。

    小衙役面露难色,照旧不敢松开他,只压低了声儿:“陈老爷您别敲,齐王殿下交代过,只管由着您进门,不许我们拦着的,您快别敲了。”

    陈正廷反倒愣住,捏在手上的鼓锤也果然没了动静。

    这是算准了他会来吗?还是说打从一开始,其实就是他叮嘱过杜启崖,到了陈家,什么话也不许说,就为了等着自己跑到衙门来这一趟呢?

    这位齐王殿下小小的年纪,心思竟这般难测。

    陈正廷深吸口气,深看了那衙役一眼,把手中鼓锤往出一递,眼看着他接过鼓锤:“齐王殿下特意交代,还是说等着看我来不来击鼓?”

    小衙役一怔:“殿下是说,倘或您来了,就不必拦,您要不来,那便不来了呗。”

    他心说这位陈老爷脾气也古怪,齐王殿下还有专程等着他的?只是面上又不敢表露出来罢了。

    陈正廷心下啧声,只是不再与这衙役多言,撩了长衫下摆处,便提了步子径直上了台阶,一路直奔府衙大堂方向而去了不提。

    陈正廷进门那会儿,先瞧见的其实是魏鸾。

    他下意识的拢起眉峰,心下斥骂了一句没规矩。

    他们做生意的人家,从没有拘着女孩儿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他也知道,当初在京城时,魏业就十分的纵着魏鸾,她成天在外头疯跑,魏业也不管,横竖有齐王殿下在,也没人敢说三道四,日子久了,也就这么着了,是以这回魏鸾跟着一起到湖州,他其实真没觉得多稀奇。

    可要说女人家上公堂,那就是另一码事儿了。

    大梁倒没有明文规定,说女人家不必上堂受审,可往往有女人家涉案的,堂官大多体恤,要么是关起门来过堂,不许人旁听旁观,要么就是带回本家去,在她家中审问,真有特别严重的案子,不必留丁点儿情面,又或是十恶不赦的蛇蝎心肠,那才当了男人一样来提审。

    魏鸾这算什么呢?

    这案子本就和她魏家有关,她早就该避嫌,可她非但没有,反倒这样堂而皇之的端坐于公堂之上,成了个一旁听审的,齐王殿下骄纵她,是不是也骄纵的太过头了些。

    陈正廷跪身下去拜礼,才把目光从魏鸾身上收回来。

    黎晏只当没瞧见,他既然敢做,也不怕人说,不过是带了魏鸾上公堂来,从前在京城,更离谱的事情他也不是没做过。

    眼下看着陈正廷跪的端正,想想他方才看魏鸾的眼神,那种打量和不屑一顾,黎晏竟生出一种快感来。

    他很少觉得这个出身曾给他带来什么好处,也许是从小长在金银玉石中,便觉得这些都不值一提,但今日,他竟觉得,这种遥不可及的尊贵,是对陈正廷这样的人,最好的羞辱。

    陈正廷分明不屑,也分明不甘,方才鸣冤鼓击的那样响,魏鸾乍然听见时,吓的一激灵。

    可是等到他进了门来,还是得毕恭毕敬的行礼,还是要跪在堂下,等着自己开口叫起,才敢有所动作。

    他明摆着觉得魏鸾不合规矩,更是个不安于室的,偏偏面上什么都不敢说,那一闪而过的不屑,也要尽快收敛起来,等到与魏鸾说话时,还是得留几分情面,再端出三分的客气来。

    黎晏一时感到通体舒畅,心情也好了不少,摆了摆手叫他起身:“方才是陈老爷你在击鸣冤鼓?”

    陈正廷起身的动作一顿,下意识的抬头望上去。

    这个人明知故问,这样故作姿态的模样,真是令人生厌作呕。

    他匆匆收回目光来,等到站直了,才点头说是:“早些时候杜知府亲自带着人,到草民家中抓了张氏,其后又将草民的妾室单独关押,分派三班衙役轮流着看着,不许人与她见面,更不许人与她说话,草民问过杜知府,可是知府大人说,这些都是齐王殿下的意思,”他一面说,一面又长揖下去拜了一礼来,“殿下此举,却又是为何?周氏是个内宅妇人,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殿下,叫殿下这样子大动干戈?”

    “得罪了我,我也不好就把人关押起来禁足的。”黎晏嗤了一声,声音很轻,若不仔细听,几乎听不见的清浅。

    陈正廷的确是个很会说话的人,他不问周氏犯了什么罪,只是说得罪了自己得罪二字这般好用,还要这大梁律做什么呢?

第二百零九章:惺惺作态

    第209章惺惺作态

    陈正廷并没有再接话。

    按衙役先前所说,黎晏就是在等他,既然是等他来,那后头有些话,压根儿就不必他先开口问。

    他就那样掖着手站在堂下,连跪都没有再跪。

    魏子期一旁看着,到有些佩服起他来。

    照说击鼓鸣冤,上得堂来,便也就只有跪着回话的份儿,更何况黎晏看陈家人,只怕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更不顺心,陈昱明不是到如今都还在大牢里头关着呢吗?

    偏陈正廷好似真正的一身正气,刚直不弯,就那样直挺挺的站着,眼中虽有几分急切,但面上大多还是云淡风轻的闲逸。

    其实这些黎晏也是看在眼中的,有时候他不禁回想,如果昔年不是广阳王出面帮了魏业一把,那个皇商的差事,怕也不可能落在魏家身上。

    这些年他和魏业没少打交道,从来都觉得,魏子期算是出淤泥而不染,也许不该这样说,但大体上就是这样的感觉。

    魏业不是什么有骨气的人,在他身上,只有一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就足以说明这个人是个什么样的处事和品性。

    这次到湖州一行,虽也见识了陈家人的不堪,还有陈正廷的心思沉重,可同魏业比起来,眼前这个男人,竟又不知好了多少。

    黎晏下意识的摇头,只是没叫魏子期兄妹瞧见罢了,他略侧目,又稍稍抬头,正好看的是赵隼站着的方向。

    赵隼是一直留神着自家主子一举一动的,这儿瞧着主子拿眼神示意他,他当下会意,稍稍往前站了那么半步,叫了声陈老爷,直到陈正廷把目光落在他身上,他才缓缓开了口,把事情来龙去脉,与陈正廷娓娓道来。

    他有心,便说的十分细致,自然了,当日出城去见得宝这一宗,是略过了不提的,至于他们如何知道的当晚发生的事情……

    除了关在大牢中的得宝之外,这湖州城内,不是还有一个温瑶吗?再者说来,王石头是刘吉和刘祥两兄弟的亲娘舅,这大半年的时间,他这样子突发横财,本就古怪的厉害了,种种事情联系在一起,会引得主子疑心调查,也不足为奇。

    反正从抓了王石头和冯正北二人到案,再到主子交班了杜启崖差事,连杜启崖他都没有起了疑心,那在陈正廷的心里,就更不会生出什么疑虑来了。

    那头陈正廷听完了,哪里经受得住这样的刺激,身形不稳,踉跄了一把,竟险些跌坐下去。

    他勉力的撑住了,眼底的震惊毫不掩饰:“殿下,这……这意思是……”

    黎晏其实有些不落忍的,别说他,就连魏鸾,都心生不忍。

    陈正廷也年近四旬的人了,这十来年间,他又独宠周氏一个,对陈昱舟,都是格外的宠爱,不然陈昱舟一个庶子,凭什么在人事不知的时候,就先分走了七间铺面呢?而周氏一个妾,这些年来登堂入室的事儿又没少干,在外头抛头露面,连吴氏都拿她没奈何的,这其中若不是有陈正廷的百般回护,吴氏一个当家主母,真的就拿捏不住一个周氏了?

    可是到头来又怎么样呢?

    陈正廷的嫡长子,很有可能就死在周氏的阴谋算计之下。

    这种事,放在谁的身上,都是受不住的。

    “我给她……我已经给了他们母子……”陈正廷几乎站不住,连一句囫囵话也说不出。

    黎晏微微蹙眉,指了指右手边的官帽椅:“陈老爷坐着说话吧。”

    公堂之上不设椅,那张官帽椅,显然和魏子期兄妹坐着的一样,是临时叫人抬上来的。

    陈正廷眉心一动,谢了恩典,慢吞吞的挪步过去,果真安安稳稳的坐了下去。

    只是魏子期瞧着有些不对劲,方才他挪过去的那几步……

    人在大悲之下,情绪大幅波动,站不稳,也站不住,脚下会发虚,走起路来都是踉踉跄跄的,可是陈正廷并非如此,他脚下稳扎稳打,虽然走得慢,但依然很稳。

    魏子期眉峰是越拢越高,也不由自主的会去多看陈正廷两眼,那是带着审视的目光,虽不灼烈,却也很容易就被人察觉。

    陈正廷方落了座,一抬眼,果然不是他的错觉,真的有人在盯着他打量。

    两个人四目相对,谁也没有先挪开视线,谁也不想先心虚露怯。

    还是黎晏打断了这样僵持的局面:“所以陈老爷,我派人到你府上抓人也好,关押周氏也好,都是为了换陈家大爷一个公道,你也不想自己的孩子死的不明不白的吧?”

    陈正廷不再与魏子期僵持不下,点头说是,可心头仍旧怅然:“可是殿下也知道,周氏只是个妾,昱舟……昱舟也只是个庶子,即便是昱卿不在了,不管我有多喜欢昱舟,陈家的家业,也轮不着他。殿下,这里头,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误会?”黎晏冷不丁的笑出声来,“陈老爷是自欺欺人,还是不愿意面对呢?冯正北就算是人证,至于物证嘛王石头花了钱,那些钱是哪里来的,等查过了周氏茶庄的账目,大约也一目了然?事到如今,陈老爷和我说误会?”

    陈正廷心下咯噔一声。

    果然还是周氏茶庄上出了岔子,怪不得杜启崖会特意的提那么一句。

    他略眯起眼来,恨不得此刻就手刃了周氏。

    他先前的怀疑大抵不错,只是昱舟究竟是不是知情,便不得而知,他努力的回想小儿子在家中时被他逼问的模样和表现,怎么想,怎么觉得儿子是无辜的,一切的罪孽,都是周氏伙同了张氏做下的。

    陈正廷的手死死地攥着官帽椅的扶手,骨节处隐隐泛白:“殿下,我这真是……”

    他声音有哭腔,话说不下去,垂下了头,那模样像是在擦拭眼角的泪珠。

    那头魏子期面色一沉,这样情真意切,倒像是真的,他一时之间,竟无从分辨,陈正廷究竟是惺惺作态,还是真的为这内宅之祸而悲痛欲绝了…… 2k阅读网

第二百一十章:骇人听闻

    第10章骇人听闻

    其实和陈正廷没有那么多的话要说,案子也是衙门的案子,哪怕陈家是最大的那个受害者,只要黎晏不松口,他照旧没有旁听的资格。

    况且事情走到今天这一步,实际上连孙昶都能被摘到一边去,陈昱卿的死,从头到尾,都只是陈家自己的问题,而这个问题究竟是出在谁身上,眼下这时候,谁也说不准,换句话说来,陈家的每一个人,包括陈正廷在内,都是有嫌疑的。

    是以这案子中的任何细节,都不必叫他们家的人知道。

    黎晏也不过拉了陈正廷寒暄几句,又端着三分的客气,劝他看开些,也不必太过于郁结于胸,案子早晚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现如今想得再多,也是徒增自己的烦恼而已,更多的,还是劝他凡事要三思而行,说到底是怕他跑到西院去找周氏,一来二去又把事情闹的不可开交的。

    不过好在陈正廷到如今还有些理智尚存,虽说对周氏可能做过的事情深恶痛绝,但黎晏几句话交代下来,他倒也能听得进去,再三的同黎晏保证了,绝不会到西院去找周氏麻烦,也不会在事情查清楚之前把事情闹开,如此,黎晏才放了他离开府衙回家去。

    然则当陈正廷刚刚迈出大堂的那一刻,魏子期身形一动,嘴角一抽,一声殿下便脱口而出了。

    黎晏面色凝重一抬手:“知道你想说什么。”

    于是魏子期便不动了,重又坐回了官帽椅上。

    魏鸾不明就里,侧目去看他:“大哥,怎么了?”

    魏子期却只是抿唇不语。

    她到底是个姑娘家,打小又不是察言观色长起来的,瞧不出陈正廷有古怪,这没什么打紧,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

    不过看黎晏这样子,八成是看出来了的

    魏子期深吸口气,那口气又缓缓舒展出来:“殿下看出来了?”

    黎晏仍旧板着个脸,面色并不如何好看,斜着眼扫过案上惊堂木,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没回应魏子期,魏子期沉默了好半天,到底有些坐不住:“殿下?”

    黎晏这才回了神:“他脚下那样踏实,哪里是个经受不住的形容,何况他说起话来条理清晰,先前那副悲痛欲绝的模样,反倒像是装出来的。我若是他”

    他若是陈正廷,又待如何呢?

    陈正廷这个人,从来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黎晏重又去看魏子期:“你小的时候,陈家还在京中,你爹就没有告诉过你,陈正廷这个人,是个什么为人品行?你自己素日所见,陈家老爷,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到如今,你竟都忘了吗?”

    不,怎么会忘记呢?

    魏子期有那么一瞬间的愣怔,旋即就回过了神来。

    陈正廷不是什么好人,见不得光的勾当也干过,其实他们这样的人家,见不得人的事儿,谁家又没有个三五件的呢?

    昔年京中风头正盛时,还传出过陈正廷打死家奴这样的事情,不过那奴才是家生的,他手上捏着人家的卖身契,才没有闹到官府,连官家都不好插手管罢了。

    这样的人,如今乍然得知长子很可能死于内宅争斗,他又独宠周氏那么多年,周氏一门上下也不知从陈家身上捞了多少的好处,到头来,养了白眼狼,还要绝他的后他们早就说过的,这案子要是周氏筹谋的,她必定还有后手,一定要陈家几个嫡子全都死于非命,才能把陈家的家业,牢牢地攥在陈昱舟的手里。

    这个女人贪心不足,野心大得很,绝不会满足于只杀一个陈昱卿的。

    他们不了解周氏,从常理来推断,他们尚且会这样想,更不要说周氏是陈正廷的枕边人,这么多年来,他会不了解周氏吗?他会不知道周氏想要做什么吗?

    可就是这样一个绝非良善的陈正廷,却肯听了黎晏的话,再三的保证,绝不会去找周氏麻烦,这可能吗?

    魏子期藏在袖下的手,死死的攥成了拳:“我没忘,再加之他今天的所有举动和表现,我更觉得,他有古怪,且这问题怕大了去的。若按陈正廷从前那样的做派,眼下怕冲到家中,勒死周氏都是有的。那是他花了银子买回家去的人,说好听了是个妾,说的难听些,同家中的家奴没什么两样,可周氏敢打家业的主意,还杀了他的嫡子,即便案子没查清,杀子之仇,他也不会轻易就饶过了周氏才对。”

    话音落下,他自己顿了好半天,到底是黎晏不催着他,给足了他时间,叫他继续说下去:“但他表现的平平淡淡的,对周氏也是这样,我便觉得,陈正廷或许早就知道,有一天周氏会被抓出来,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顿顿的,其实不大敢说下去,后话就自己收住了。

    黎晏却笑了。

    “殿下?”魏子期面露疑惑之色,定定然望上去。

    黎晏的笑意愈发浓了起来:“你不敢说了,是因为你觉得,他当爹的,不会对自己的孩子痛下杀手,且也没有任何的理由。难道就真的只是因为,陈昱卿他好色,名声有些不大好,所以他就要陈昱卿死?”

    他说来又不免摇头:“陈家再如何家大业大,也不是世代为官的,那么大的家业,要交给谁,愿意交给谁,不都是凭陈正廷一句话的吗?”

    陈家这样的人家,总归不是什么正经的世族大家,要说起来,规矩真没那么大,谁来继承家业,都只是凭家主的心意罢了,何至于为这个,就要把长子给杀害了呢?

    所以魏子期犹豫了,尽管陈正廷今日的表现,古怪极了,可他还是不敢细想,不敢承认,是陈正廷下了毒手,杀了陈昱卿。

    但是黎晏这样子直截了当的戳穿了他的心思,他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那头魏鸾倒吸口凉气:“你们怎么会突然怀疑,陈昱卿的死,和陈正廷有关呢?”她不由自主的将秀眉蹙拢,“人家说虎毒不食子,你们怎么会”她吞了口口水,抬眼去看黎晏,“看样子,你和我大哥,都看出来了陈正廷是有问题的?”

    面对她的时候,黎晏的态度便显然好多了,说起话来也柔和很多,不似与魏子期说话时那样高高在上,又或者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他略敛起那副姿态,正了神色:“是,我们都看出来了,估计你大哥比我看出来的还要早些,也亏得他耐得住,没在陈正廷的面前表露出来。”

    黎晏一本正经的回了她这么一句,又想起了她的虎毒不食子来,下意识的想起魏业。

    其实有很多事,只是到如今都没办法去告诉她,说了她不免又要伤心,而且那些事,他也没能彻底搞清楚,广阳王府和魏家昔年的走动,到底在广阳王和孙氏之间发生过什么,他还没有十足的把握,自然也就没办法跟魏鸾去说。

    今日她说起虎毒不食子,那魏业呢?

    如果没有湖州的事发生,从前他们都以为,魏鸾是魏业亲生的女儿,可那时他不是也劝过魏鸾吗?或许从一开始,魏业就并不是真心的疼爱她,那只是无关紧要的时候,宠一宠,无关痛痒,再者说来,他从小就高看魏鸾一眼,魏业对魏鸾好一些,再上心一些,总归没有什么坏处的。

    但是这次魏业铁了心叫魏鸾跟着到湖州,这又算什么呢?明知道湖州是非之地,只怕要生出事端来,再加上有陈家在,难道会轻易的放过魏家的子女了?便是有他在,人家背地里做手脚,他并没有三头六臂,挡得住一次两次,难道次次风雨,他都能遮挡的严严实实了?

    显然并不是这样,不然也不会有湖州城中流言四起。

    是以打从一开始,就是魏业亲手把魏鸾送到了这风口浪尖上来,而他的目的,只是为了魏家,为了他自己明知道对魏鸾没有丁点儿好处,更明白即便是要救孙昶,有他在,有魏子期陪同,也足够了,却还是硬要把人送到湖州。

    想起魏业做的这些事,还有十几年前可能发生的事情,黎晏眼底便闪过狠戾和阴鸷,只是他又遮掩的很好,没叫兄妹两个察觉罢了。

    赵隼到底服侍他久了,他周身气息稍有变化,他就能察觉得到,下意识的低头去看:“主子”

    黎晏一摆手,示意他无妨:“虎毒不食子虽然是这样说,但从古至今,这样的事情也并不少。”他把两手一摊,“总有些人是没心肝的,眼里也未必是孩子最要紧,这些人心里总归有更要紧的东西。也许对陈正廷而言,陈家的名声更要紧”他拖长了音,把目光掠过魏子期,“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吗?”

    魏子期面色凝重,点了头:“因为矛头指向了冯正北,而冯正北和陈昱明一向交情不错。但如果殿下猜测的是对的,我料想,在周氏茶庄,就该能查出端倪来,不然这一切太过顺利成章,反倒显得有些假了。”

    他这番话,倒正合了黎晏的心意。

    黎晏原也就没看错过魏子期,这个人讨厌归讨厌,可论聪慧,的确是少有的,并且好些时候,魏子期的心思与想法,同他是一般无二的,若不为着魏子期每每看他不顺眼,又爱阴阳怪气的,他大约能和魏子期成为很好的朋友,说到底大家有小时候的交情在呢,怎么着也会日渐密切与亲近的。

    他无声的叹了一回:“差不多是这样的吧,但也不是说一定就这样,也许什么都查不到,这样我们才会重新转过头来,去考虑,张氏和冯正北,究竟在替谁办事,到底是为周氏,还是为陈昱礼。而如果陈正廷才是幕后那只黑手,他要的,无非是陈昱礼也在这件案子里栽跟头,说到底,他和陈昱卿没什么不同。这么多年下来,陈昱卿好色,家中娇妻美妾如云,外头不知把他说的多难听,捎带着,自然说他陈家门风如何不好,连这个嫡长子都教成了这样,可见并不怎么样。至于陈昱礼,他是个莽撞的人,单从上次陈家酒肆发生的事,你也能看出一二来,那你就可想而知了”

    他没说完,魏子期却明白了,他顺着黎晏的话就把话接了过来:“如果真的是陈正廷,那他要害陈昱礼,也算在情理之中。毕竟这么些年了,陈昱卿虽说好色,招惹了不少的口舌是非,但总归还能给家里做点儿事,多少外头的事情,都是陈昱卿这个嫡子去周旋去做的,要说赚银子,我倒是听人说,陈昱礼也是一把好手,但到底不如陈昱卿。饶是如此,他都要陈昱卿死”

    魏子期自己也顿了声的。

    其实说来觉得有些心寒,毕竟陈昱卿在陈家所处的那个地位,和他是差不多的。

    这么些年,家中有多少事情,都是他在奔波走动,如果到现在看来,是陈正廷为了所谓的名声二字,要长子和三子的命,又或是,他本就最中意的是陈昱礼,但是黎晏又有那句话说得对。

    陈家不是什么世族大家,即便是多少年的富贵人家,但也没那么多的规矩,说来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陈正廷原也不是家中的嫡长子,他不是一样继承了陈家家业,且他掌家的这么多年,把陈家的生意越做越红火吗?

    所以说,倘或陈正廷真的只是因为中意陈昱礼,真的没必要要两个儿子去送死,说穿了,现在他把周氏也捎带进去,那等同于把陈昱舟也捎带了进去的,他这一辈子到如今,也就这么四个儿子,难道为了叫陈昱礼继承家业,就把三个儿子都不要了?

    他不敢想,他怎么敢想呢?

    魏子期死死地抿紧了唇角:“殿下说得对,虽说虎毒不食子,但也架不住有些人蛇蝎心肠,不配为人,可说到底,我还是犹豫的毕竟这件事,听来太过骇人听闻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周家的亏空

    第211章周家的亏空

    他们那头犹犹豫豫,对于这案子不敢拿定陈正廷究竟是如何,而那边杜启崖带着人匆匆往周氏茶庄而去。

    周氏茶庄的主人叫周余,今年也有四十出头的年纪,从前家中有几亩地,便种了茶,最早的时候生意一般般,但总归是能够维持家用的,一家子大大小小,过得也还算是不错。

    嫁给了陈正廷的那个,是他最小的一个女儿,余下的他还有三子二女,现如今为着陈家的缘故,生意也是越做越大,越做越红火,再不是当年那个畏手畏脚的周余了。

    今日原本他不到柜上去的,但是前阵子孙昶到湖州收新茶那会儿,同他们家暗中是有些生意上的往来的——这事儿说来真不怪他,横竖他是开门做生意的,一家子就靠这个吃饭过日子呢,陈家再怎么提携他们的生意,总不可能每个月白花花的银子送到周家来,倒是周氏每个月会送些东西回来,但是人嘛,总是贪心不足的,富足的日子过的久了,自然就想要更多的银子,过更加富足的生活。

    是以当初孙昶找上周余的时候,他暗地里是卖了一批茶叶给孙昶的,但是这笔账就不能走明账,五六年前陈家给周氏茶庄一大笔生意的时候,周余为了表现出自己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在内账册上添了陈正廷的名儿,每年到了年底,是要给陈正廷分红利的,虽然陈正廷并不在乎这点银子,他委实是看不到眼里去,可架不住他哪天心血来潮,要看账本——这账本怎么能叫陈正廷看呢?那不是全都露馅儿了吗?

    陈家和魏家的旧怨,周余不是门儿清,但好歹知道,孙家和魏家有那么一层关系在,他要背着陈家和孙昶做生意,就为了那些银子,把陈正廷给得罪了,那是得不偿失。

    故而当日周余特意吩咐了,要把这笔钱做了暗账。

    暗账嘛,就总归见不得人,可凡是见不得人的事情,就总是容易出岔子。

    譬如今日——实际上这消息是昨儿后半天就送到周家去的,说是账上出了将近七百两银子的亏空,底下的管账先生已经发现了有差不多半个月了,和对账的管事儿对了整整半个月,一直都没敢告诉周余,想着怕是哪里少记了,或是多出了,没得瞎折腾,毕竟从没有出过这么大的纰漏。

    但是一来二去半个月时间过去,这笔银子还是对不上账,是真正的不翼而飞了,家里头也没有哪位少爷奶奶来支取过,管账的郑先生和对账的霍先生这才傻了眼,无奈之下,只能去告诉周余。

    周余倒不是说心大,只是这个人有个臭毛病,一到了后半天,就懒烦折腾,不愿意挪动,白天把事情都交办完了,柜上的事也都处置妥当了,到了后半天,往家里头一窝,再不愿意出门,除非是外头有了推不了的应酬,不然是决计不出门的。

    昨儿郑霍两位先生到周家去告诉他这个事儿的时候,他仍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便只说今日一大早再到柜上来盘点对账,挨个的问柜上的人。

    二位先生自然觉得不妥,还是周余自个儿说了,横竖已经拖了半个月了,也不在乎多这一晚上,二位先生见苦劝他无用,只能讪讪的离开了周家,今儿一大早直奔柜上而去,等着周余到铺子里对账。

    杜启崖带着人来的时候,周家茶庄是没有开门的,铺面上的门板扣了个严严实实,只是隐约能够听见里头有人说话和来回走动的动静。

    底下的小衙役竖着耳朵在门板上听了好半天,到底没有去拍门板叫门,只是又一溜小跑着往杜启崖身边凑过去,猫着腰:“大人,里面是有人说话的。”

    这可奇了怪了。

    周家自从傍上了陈家这靠山之后,湖州城中也没什么人家不长眼的轻易来得罪他们家,关门歇业是少有的事儿,反正杜启崖所知道的,周余这个人虽说有些随性,但开门做生意的事儿,逢年节上都不会不开门的。

    杜启崖沉下脸来,略一抬手,念叨一声去。

    他话都不必多说,手底下的人自然有眼色,又三两步跑到门板那头,砰砰的砸门。

    里面周余正生着气呢,听着外头砸门的声儿,拿脚踢了一旁小厮一回:“去打发了!哪来的不长眼的东西,上了板就是歇业了,还砸门呢!”

    那小厮知道他憋着一肚子的火气,连声欸着就往门口挪,又一面扬声:“贵客回吧,今儿个茶庄上板了,贵客明儿请早。”

    外头砸门的声音倒是停住了,那小厮刚打算转身再回堂中去,就听着一道沉闷的声音传进来:“知府衙门来人办案,赶紧开门!”

    那小厮吓的脚下一软,可也不敢就立马开门,跌跌撞撞的往堂中回,哭丧个脸叫东家:“外头说是知府衙门的人……说办案的,叫咱们赶紧开门呐。”

    这回周余着实愣住了。

    想来他女儿在陈家得宠,他那个外孙子没长成的时候,就从陈家三个嫡子手上分走了七间铺面,这十几年间,其实陈正廷也算是高看他们周家了,当初他几乎是把孩子卖到陈家去的,但陈正廷拿他当正经老泰山看,知府衙门的人不会不知道这一层,怎么还会跑到他茶庄来找麻烦呢?

    他拧眉,心下虽困顿,却并不敢十分怠慢,毕竟也没有人吃饱了撑的冒充衙门里的人,跑到他家的茶庄上来闹事。

    是以周余虽不情不愿的,仍旧叫人先把摊开的账册收拾收拾,自己又带了人往门口去,一面急声催促:“还不赶紧去把门开了,叫衙门里的老爷进门来!”

    门板打开,外头明亮的光线进了屋中,金色的光芒先洒了一地,金光粼粼,摇曳生辉。

    周余往旁侧身站着的,正想要开口寒暄两句,一抬头,入眼却是杜启崖那张实在算不上和善的脸。

    “杜大人……”他吃了一惊,这才端出七分的恭敬来,又啐骂小厮叫赶紧去备着上茶,“杜大人这一大早的到我们这儿来,又是这样兴师动众的……”

    可是他的客套话都没能说完了,杜启崖一扬手,止住了他所有的后话:“今儿来不是和周老爷你叙旧的,有公务在身。”他一面说着,一面踱步往堂中走,眼风扫过之处,还有没来得及收拾起来的账本。

    杜启崖回过头去看周余:“今儿个上板歇业,这是在对账?”

    周余欸了一声,仍旧是陪着一副笑脸的:“这有好几个月没对过账,挑了今儿叫他们把账给……”

    然则杜启崖还是没叫他把话说完:“那便更巧了,省的还要麻烦周老爷,叫人把账本都拿出来,你们正好在对账,也就方便我们查账了。”

    周余是彻底愣住了的。

    合着杜启崖今儿到茶庄来,是一点情面也不打算给他留的。

    这样子几次三番的打断他的话,换做谁,也是要生气的,只是周余出身地位摆在这里,素日不过仰仗着陈家,便并不敢真的在杜启崖面前拿乔托大罢了。

    眼下他听杜启崖话里的意思,是要查他们家的账,他虽敢怒不敢言,可总要替自己说上几句话。

    周余挺了挺腰杆:“杜大人说这话,我听不大明白,查账?查什么帐?”他说着抬手指过去,那方向便正是摊着账本的那几张桌子,“这都是我茶庄上的账,是我周家自己的家账,我没有犯事儿,也不曾涉什么案,杜大人虽是堂堂的知府大人,可也没有说随随便便,就要来查我们家的账的吧?”

    杜启崖一挑眉:“周老爷好硬气。”他嗤了一嗓子,斜着眼扫过周余,那副姿态,摆明了不屑一顾,压根儿也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我带人到你茶庄来查账,听的是齐王殿下的吩咐。周老爷,陈家大爷的死,查到如今这时候,同周姨娘身边那个乳娘张氏,恐怕是脱不了干系的了,和她脱不了干系,那周姨娘,又能多干净?”

    他说着顿了一顿,又啧的咂舌叹息:“张氏能前前后后的拿出五百两银子来买通王石头,这笔银子,打哪里来的?周老爷,不要说是你周氏茶庄,就是陈家四爷名下的七间铺子,也一个都跑不了,都得查!”

    周余眼底的震惊是骗不了人的,对于杜启崖说出口的事情,他听来真是心惊肉跳。

    人命案子?和张氏扯上了关系?

    这都是哪儿跟哪儿的事情呢!

    周余一时慌了,上了手差点儿扯上杜启崖,可到底他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及时的收住了手:“杜大人,这话可不敢……”

    他本想说上那么一句,这样的话可不敢信口胡说。

    可是他看看门外的人,杜启崖摆出这样的架势到他家茶庄来,这话会是胡说的吗?

    周余吞了口口水,做了个请的姿势:“杜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如果换做是从前,这个面子,看在陈正廷的份儿上,杜启崖也会卖给周余的,况且其实平日里,周家也没少了他的孝敬银子,只是对于周余这样的人,他多留了心眼,收人的银子归收银子,却从不会留下任何的把柄叫他们拿住了就是。

    现如今杜启崖心里有了别的念想,只想叫孙家和陈家这桩案子尽早的了结,黎晏能够尽早离开湖州,不要再把眼睛盯在他的身上。

    他从来就不是圣人心性的人,没道理为了保全这些不相干的人而牺牲了自己的大好前途。

    是以就在周余满心以为他会松口时,杜启崖却板着个脸,一本严肃的回绝了周余:“周老爷有什么话,不妨就站在这里说,要没别的说的,我手底下的人,可要公事公办了。”

    “杜大人——”周余见他扬起手,莫名一阵心惊。

    他算是摸准了杜启崖今日的脉象,横是软硬不吃,一定要查账了。

    可问题就在于,郑霍二人昨日刚来回过他,账上的确出了七百两银子的亏空的,可是这笔钱,他们没有人知道去了何处,他自己也不曾支取挪用过。

    今天杜启崖跑来说,张氏曾经给过王石头五百两银子,买通这个人,害了陈昱卿性命,这里头一来一去,岂不是正差不多填上了?

    他怎么敢叫杜启崖就这样查……

    “杜大人,到这种时候,我也不敢瞒着您,实话跟你说了……”周余这会儿是真的慌了,这个罪名他担待不起的,陈正廷要把这个罪名扣到他们周家脑袋上,他们一大家子人,就算是毁了!

    他吞吞吐吐,勉强的支撑着,一抿唇,横了心把后头的话说给杜启崖听:“今儿来查账,是因为柜上先生对账之后,发现出了七百两的亏空,前头半个月连我也不知道,管账先生和对账先生这查了半个月,实在是没头绪,才来回了我,我这不是一大早就到了柜上来,上板歇业,要好好的清查这笔银子的去处。您这会儿突然跑来说,张氏她给了王石头五百两,买凶杀人——”

    周余肩头瑟缩一阵子:“大人,您查出这七百两的亏空,这罪名,可不就坐实了我们的吗?”

    杜启崖面不改色,眼珠子一转,脑海中自有别的念头闪过,只是沉着脸:“七百两的亏空?周老爷生意做的大了,心也大得很呐?出了七百两的亏空,也不用报官,就自个儿关起门来自己查,合着出了家贼,周老爷也是个圣人脾气,不打算闹到场面上去了?”

    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怎么着也说不清了。

    周余是真的不敢告诉杜启崖,这笔银子,多半是和孙昶做生意时,叫那伙子黑心的贼给贪了,反正当初是走暗账,明里不好发觉,暗中动手脚,也不好轻易就逮着他,他自然有恃无恐,干出这样的事情来。

    但杜启崖和陈正廷之间……

    周余这头还犹豫着,那头杜启崖把音调一沉:“嗯?”

    他立时打了个激灵:“这银子是当初和孙昶做生意得来的,我……我叫人走了暗账,不敢给陈家知道。杜大人,我真的是无辜的啊!”百镀一下“娇鸾令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二百一十二章:六百七十两银

    第212章六百七十两银

    杜启崖着实叫他的话给惊到了的。

    他和陈正廷也算是相处多年的了,当初陈正廷灰溜溜的从京城离开,回到湖州老家来,开始疏通湖州官场上的关系时,他还并不是湖州知府。

    那时候眼看着陈正廷的手段和本事,他暗暗心惊,觉得此人实在不简单,无怪能在京中混迹多年,只怕要不是广阳王横插一脚,抬举魏家,陈正廷也不会带着家眷离开京城,京中多早晚也轮不到他魏家上台面唱那出戏的。

    是以也是从那时候起,他觉得,自己要在官场上走得更加平稳,其实很有必要与陈正廷这样的人密切相交,这也才有了后来的姻亲之说。

    打从一开始,陈正廷于他而言,便不过是可利用的工具而已。

    不过这么些年了,杜启崖也时常告诫自己,陈正廷这样的人,可以威逼甚至可以利诱,但是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绝对不要去惹怒他。

    杜启崖眯起眼来打量着眼前的周余。

    年过了四十的人,这十来年操心虽然少了,但早年间劳心劳神,身体上大约闹了亏空,便比同龄的人看来更多出三四分的苍老。

    而且早些年周余是要自己下地去照看那些茶树的,虽说不至于整日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但日积月累,这腰杆子便挺不直。

    他略有些佝偻着身子站在那儿,满脸都写着诚惶诚恐。

    可就是这样的小人物,竟敢在陈正廷的头上动土吗?

    杜启崖的声音沉了沉,不敢置信一般,同他确认了一回:“你和孙昶做生意?背着陈家人?”

    周余当然知道他和陈正廷的关系不一般,这会子也只能自认倒霉,但要说这话不跟他实说了,那七百多两的亏空,他要真的把张氏给了王石头买凶杀人的五百两,算在周家的账上,他还能落着什么好呢?

    买凶杀人和与孙家做生意,两相比较之下,后者至多将陈家给得罪了而已,不至于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于是周余定下心来点了头,斩钉截铁的说是:“也是我一时财迷心窍贪了心,当初孙家大爷来收新茶,陈家大爷一味的压着我们不许卖,孙家出手也大方,其实去年来收茶那会儿,也没亏了我们的。孙家大爷给的价格再公道没有,我们平日卖的新茶,都是二两银子一斤生茶,孙家大爷把价格给到了三两银子一斤生茶——”

    他拖了拖尾音,其实是平平淡淡的收了声,又掀了眼皮去打量杜启崖神色:“大人您知道,我们家虽然也是散户,但有陈家帮衬着,这些年下来,每年新茶下来的时候,最少能采下个五六百斤,要是遇上收成好,茶叶长得也好的年份,能采下个千八百斤的。孙家大爷这一斤生茶就多出一两银子,我们今年采下来的八百七十多斤生茶,抛下二百来斤我们自己家中制了茶饼来卖,那六百七十斤,就是多出了六百七十两银子,这个生意……”

    他有些说不下去,杜启崖却冷哼了一声,显然不屑:“你也会说,这些年来是靠着陈家帮衬。周余,要没有周姨娘得宠,陈老爷帮衬着你们家,你们家拿什么一年采下五百到一千斤的生茶?这还只是头春的新茶,且不算后半年别的茶叶呢。如今倒好了,转过头来,你为了六七百两银子,和孙家人做生意。”

    杜启崖啧的咂舌,望向周余的眼神,越发古怪,也越发透着一股子看不起:“人家都说知恩图报,陈家对你这也算知遇之恩了吧?你这算不算恩将仇报?”

    他说恩将仇报是有些言重了的,可偏偏周余他不敢反驳。

    这话真的不对吗?说重自然是重了,他也没把陈家怎么着,更没有损了陈家利益来肥自己,陈家帮衬他是不假,可白花花的银子放在那儿,难道叫他有银子不赚?他是做生意的人,又不是一味的依靠着陈家过活的,倘或这六七百两银子,陈家给他补上,他跟谁做生意就都是做了。

    但陈昱卿当初给的银子,就是二两银子一斤生茶,就是对他们家,也没有半点儿让步的,往年也都是这样,所以从去年起,他才偷偷地和孙昶做生意,横竖陈家人也不晓得他们家每年采下来多少斤生茶,又或是这一年打算自己留下多少做茶饼来卖。

    去年没和陈昱卿谈成生意,他说的就是不打算对外卖生茶,茶叶成色都不错,倒不如自己制了茶饼对外去卖,价格还要好一些,可实际上,手上的生茶是都卖给了孙昶的。

    今年也一样——先前几个月,孙昶和陈家僵持不下,到后来谁也不敢再卖生茶给孙家,就怕来年在湖州地界上吃不开,他算是好的,找的时机不错,在他们闹的最僵之前,已经把这一年的头春新茶,全都卖给了孙昶,自己真的就只留下了那二百来斤。

    不过周余一开始如意算盘打得好,这一项就多赚了近七百两银子,等到后半年采了别的茶下来,生意就不必再和孙家人做了,人不能胃口太大,总不能一点儿生茶都不给陈家留,那就容易叫陈家拿住了他。

    既有了那七百两银子,这一年到头,也就差不多了,他是贪心,但总归不至于到了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的地步。

    这一切都按着周余的设想在进行着,陈昱卿当日也没发觉他手上的生茶都卖给了孙昶,他本暗暗松了口气,陈昱卿却死在了孙昶手上。

    那会儿周余还在想,这人命官司打起来,恐怕就是个没完没了,本来他担心过,孙昶要是说出来从他手上收了茶,可要怎么办呢?但后来转念一下,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孙昶也没道理单提起他。

    而周余眼看着几个月过去,陈正廷都没有找上门来寻他麻烦,他便知道,这事儿算是彻底过去了,陈家和孙家甭管到最后闹成什么样,他银子是赚到手了,也不用担心被陈正廷给拿住了。

    本觉高枕无忧的周余,又何曾料到,会变故突发呢?百镀一下“娇鸾令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二百一十三章:无计可施

    第213章无计可施

    杜启崖的鄙夷,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瞧不起,周余以前见得多了,真的是习以为常。

    可是今日的习以为常中,偏又带着一些不甘心。

    他凭什么就该遭人白眼呢?

    周余反手摸了摸鼻尖儿,佝偻着的身躯试图挺直一些:“杜大人,我知道你瞧不起我这样的行径,觉得也不过六百多两银子,怎么就值得我这样辜负陈家的帮衬和提携。”

    他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地把那口气长舒出来:“说实话,这种事儿,我压根儿就没想过。您瞧不起也好,觉得我不惦记陈家恩德也罢,这世上,谁又会和银子过不去呢?我和孙家又没有仇,我和白花花的银子,更没有仇。说句不中听的话,您别觉得我不识好歹冲撞您——”

    他是把尾音顿了顿的,那姿态倒像是在等着杜启崖松口,才敢继续说后话。

    但杜启崖知道,他今日是有些豁出去了,谨小慎微横是没有用,打从方才自己没给他留面子,他就心里明白,今儿这一关怕是很难过去,毕竟知府衙门的大堂上,还坐着一位齐王殿下。

    于是杜启崖也没动,连眉毛都没挑一挑,果然就又听见周余自顾自的说下去:“您拿了孙家的银子,陈家大爷的案子不也是一拖再拖了吗?”

    他说这话是压低了声儿的,倒也顾忌着这话不好轻易叫人听了去:“这里头的事儿,咱们都心照不宣罢了。其实您这些年,和陈家走得近,银子一样没少收,但如今闹出人命来了,您还是一心只贪孙家的银子,宁可把案子往下压,也要先把钱拿够了。大人,要不为着您一拖再拖的,这案子又怎么会惊动了齐王殿下呢?”

    周余这个人倒是个不糊涂的,一面说着一面叹气摇了摇头:“您在官场这么多年了,早该想到的。孙家见使银子买不回他们大爷的一条命,就势必要打官场上的主意了,可他们家能指望谁?还不是要去求魏业这个亲家,可求到了魏家,不就是求到了齐王府吗?齐王殿下待魏家那位二姑娘如何,您比我们明白。所以您瞧,闹到今天的这个地步,不还是您一手造成的吗?今儿您进了门,又说了前头那一大车的话,我听也听明白了,横竖这案子多半和孙家大爷也无关,是陈家内宅之祸,且这个祸,恐怕落在我闺女头上。”

    说到这儿,周余心下也有了气,可真不敢在杜启崖跟前使气性,本来他说了这一大车的话,估计就是戳了这位知府大人的心窝子了,他还敢使气性摆脸子,那今儿个他就更甭想过去了。

    周余顿了顿呼吸:“杜大人,所以您也不要来说我如何,做生意嘛,我没损了陈家的利益,就算不上什么恩将仇报。”

    至于此,杜启崖真的觉得,周余这个人是可惜了。

    以往这样的人,他是不放在眼里的,即便看在陈正廷的面子上,偶尔多看周余两眼,也绝不会高看他。

    但今日……

    有些话,分明就不是他该说出口的,可他浑然不怕。

    这个人骨子里是有刚气的。

    反正事到如今,跑是跑不了了,这一趟知府衙门是一定要走的了,与其畏畏缩缩,倒不如活个痛痛快快?

    这样的人生,是杜启崖曾经无比羡慕的,在他年少无知时,也是一心向往的。

    痛痛快快这四个字,在他迈入官场的那一天起,就再也不会写了。

    他能随心所欲吗?便是到了今日,他做了一方知府,也是不能的。

    这么些年贪银子,好似富甲一方,可平日哪里敢那样露富,唯恐被人告到御前去,只能小心翼翼的。

    杜启崖略合了合眼,沉思了好半天,等在睁开眼时,眼底的鄙夷和不屑全都不见了踪影,脸上也没有丝毫生气的迹象。

    周余稍稍安心,只要不动怒,什么都好说。

    他又猫着腰,但本身他身形就有些佝偻着,便是再猫着腰,也并不显得多谦卑:“杜大人,那您看这知府衙门……”

    杜启崖嘴角往上扬了扬:“知府衙门,周老爷还是要跟我们走一趟了,”他一面说,一面双手抱拳朝着门外方向恭敬的做了个礼,“齐王殿下可还在大堂上等着周老爷。”

    周余的脸立时就黑了:“杜大人,我说了这么多……”

    “你说的再多,也不该说给我听。”杜启崖拉平唇角,往后稍退半步,双手环在胸前,好整以暇的打量他,“你该不是以为,你同我掏心掏肺的说了这么多话,我就会到齐王殿下面前替你说情吧?周老爷,张氏那头可是叫实实在在的拿住了的,你这七百两银子的亏空,你自己说不清楚,难道指望着我来替你说清楚吗?”

    他嗤笑一嗓子,越发往门口方向退:“你要真是不知情的,在殿下面前回清楚了,你们家这笔烂账,自有齐王殿下派人来查个清楚明白,既不是你做的,你怕什么呢?不做亏心事,自然是不怕鬼敲门的。”

    杜启崖说话的工夫,人就已经迈出了周氏茶庄的大门,只又扬了声朝左右衙役吩咐:“请周老爷府衙走一趟,把这些个烂账也都规整收拾了,一并带走!”

    人是带走了,账本也一并带回了府衙去,杜启崖真的是一点情面也没有给周余留,吩咐了人把周氏茶庄把守着,这就算是暂且给封了。

    这倒不是黎晏交代下来的,只是毕竟涉及了人命案子,便是按照寻常查案的章程来走,茶庄也是要暂且查封的,等到事情查明白了,要说真的和周余无关,自然茶庄再还给他,可要案子是他做下的,这茶庄该如何处置,那还要听黎晏来说,毕竟如今他是不敢再擅自做这样的主了。

    周余一路跟着衙役们出了门,眸中含着七分恨意,临走时,不免顿住脚步,又回过头去看身后被封了的茶庄。

    半辈子——这是他半辈子的心血啊。

    他眯起眼来,只恨杜启崖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却又无计可施!百镀一下“娇鸾令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二百一十四章:欺瞒哄骗

    第214章期满哄骗

    杜启崖带着周余回府衙那会儿,日头是正好的时候,熠熠生辉的光芒,拉长了身后的影子。

    周余走在杜启崖后头,一步一步的,几乎全都踩在了他拖长的身影上,眼底仍旧是愤恨,每一步都踩的极重。

    临到了府衙门前台阶时,周余站住脚步,一抬头,叫了杜启崖一声。

    杜启崖听得他的声音,自然把脚步收住,回了身来看他,把眉心一挑又一扬,倒是没说话,那副神情分明是示意他有话直说的。

    周余其实有些犹豫。

    杜启崖对他的态度,显然和软了很多,只是他这次涉及的案子,是杜启崖绝不愿意插手的,是以便是心下对他再多出些好感,也未必会替他说上两句好话。

    这会子要是把话说的太绝……

    周余吞了口口水,那头杜启崖自然等得有些不耐烦,提了步子要进门,周余忙追上去半步:“大人就不怕我见了齐王殿下,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吗?”

    杜启崖身形一怔,却并不感到吃惊和意外,只是回过头来,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周余:“我料到你会这样说,不过周余,你这个人其实聪明得很。人家常说富贵险中求,这话我看一点儿也不错,可你既然敢冒险,自然是有本事能不叫人抓住。你觉得,我怕吗?”

    周余面色一沉:“大人固然是不怕的,反正这么多年,我手上没有任何的证据,大人又何惧之有呢?”

    杜启崖肩头一耸,把两手一摊:“所以你又何必问呢?”

    “但是大人——”他在杜启崖反身要进门时又扬声叫住了人,“有些话说出口,便总要在齐王殿下心头落下个疑影的。”

    杜启崖脸色彻底黑了:“说来说去,你指望我替你求情,说几句好话,所以才拿这个威胁我。不过我倒是好奇——”他学了周余先前的模样,把音调拖长了,又突然重新开口,“在茶庄时候,你不是说,这笔银子,和张氏买凶杀人的五百两毫无关系吗?”

    这话仿佛是反杀了周余一手,连他自己都一时间哑口无言。

    杜启崖冷笑出声来:“殿下也不是要颠倒是非黑白,是你的罪过,自然你来担着,不是你造的孽,把话说清楚了,殿下没有冤枉你的道理。周余,你亏了银子在先,无端被卷入这场风波在后,若不是做了亏心的事,你怎么这么怕?”

    说来说去,直觉告诉杜启崖,周余未必真的是清清白白的。

    案子发展到今天这一步,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他不敢笃定,案子就是周氏做下的,可张氏既然牵涉其中,只怕周氏也难逃干系,偏偏这么巧,在这种时候,周氏茶庄账上多出近七百两的亏空,这一切不是太巧了吗?

    杜启崖的第一反应,便是不信。

    周余那头眉头紧锁:“我没做亏心事,大人用不着拿这话来激我。可是上了堂上,没人帮着我说几句好话,我到底会不会做了旁人的替罪羊,大人真的拿得准吗?”他扬声反问,“孙家大爷还关在大牢里,齐王殿下带着魏家兄妹一起来的,人家是骨肉至亲,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的,齐王殿下心里向着谁,原也不用我说。我没罪,也不怕殿下查,只是不想无故背了本不是我的罪名,这才想求一求杜大人,若真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好歹替我周旋两句而已。”

    他胆子实在是大得很,也可能是到了眼下这地步,便把什么都豁出去了。

    杜启崖嚯了一嗓子:“求?周余,你这可不是个求人的态度吧?”

    周余不假思索的便开口:“等事情成了,我自……”

    “我用不着你的银子,也当不起周老爷的孝敬二字。”杜启崖压根儿没容他把话说完,冷着嗓子便打断了,“从前那么多年,你送到我府上的,也不过是九牛一毛之数,饶是如此,到今日你都敢拿出来说嘴,来要挟我,我还敢收你的银子,岂不是嫌自己的命太长,官做的太顺了?”

    周余真不想这样的,这世道从来是有钱好办事,白花花的银子舍出去,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

    他在湖州做生意,场面上的人情往来,当然也少不了要银子在其中支撑着,哪怕是对陈家人,他不是也没少送钱吗?陈家看不看得上眼是一回事,这个礼数他要周全了,那就是另外一回事。

    能花银子解决的,他从来就不吝啬于出钱,是以在这件事情上,他从没有动过要得罪杜启崖的心思,今日也是万不得已……

    然则就在周余想给自己留一些余地,想着如何能说上几句软话,叫杜启崖看起来不那样生气时,杜启崖却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松了口:“不过你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我答应你就是了,横竖你也不要我为你上刀山下火海,只是到不得已时,替你说和两句,这原也不值什么,我应了。”

    周余自然是长舒一口气的,可只有杜启崖自己心里清楚,他是真的怕周余狗急跳墙——人被逼急了,那真的是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原本他不是也打算着,倘或周氏茶庄查不出什么东西,他也是要想法子在账目上动一动手脚,把张氏给了王石头的那五百两银子,做成是从他周氏茶庄支出去的样子。

    那时他想法也简单,反正这个脏水已经泼到了周家身上,他想叫黎晏趁早离开,不如狠一狠心,彻底把周家脏死,也就算了。

    只是没料到他到了茶庄,周余倒自己先说了那七百两的事儿,如此一来,他反而不好再动手脚。

    放到眼下,周余说的话,便必定不是吓唬他而已……

    黎晏对湖州的案子上心的有些过了头,并不是他先前所想那样,只为了救孙昶一命而已,他要的,好似是一个真相,等的,也是一个水落石出,如果孙昶真是杀人凶手,他一定不会草菅人命轻纵了孙昶,但如今查到这情况之下,他也不会再叫谁糊弄过去了。

    这一切,杜启崖心里都有数,可他还是动了在黎晏眼皮子底下做手脚的心思。

    狗急跳墙这四个字,从来就不是说说而已的。

    ……

    黎晏看着从大门口走进来的人,杜启崖身后跟着的男人,佝偻着身子,看起来再卑微不过,一进了门,也不敢四下乱看,等在堂中站定住,想都没多想,径直就跪了下去,也不开口说话,只是先磕了头。

    杜启崖的脚步倒是没停住,朝着黎晏的方向走过去,而黎晏的目光还落在门口方向,是因为底下一班衙役,手里捧着些什么东西,跟在他们之后进来的。

    黎晏眉心微一蹙拢:“他们拿的是什么?”

    杜启崖这时走近了,脚下一顿,做了个官礼来,才与黎晏娓娓道来:“下官带人到周氏茶庄时,正赶上周余在清点账目,下官细问过才知,茶庄上有七百两银子的亏空对不上账,柜上的先生对了半个月的账,也查了半个月,还是没能查出个所以然,才在昨日把事情原委告诉了周余,他今日一大早到茶庄去查账的。”

    “七百两的亏空对不上账?”黎晏眉头越发蹙拢起来,眼角的余光又扫过了门口站着的衙役们,自然了,也不是瞧他们的,视线所到之处,还是他们手上拿着的那些东西。

    他顿时了悟:“周家的账本?”

    杜启崖说是,便又没了后话。

    黎晏挥了挥手:“先拿下去叫银曹去看着查吧。”

    他如此吩咐,底下的衙役又看过杜启崖脸色一回,才敢带着东西又往外退,只一路去寻了高通不提。

    黎晏倒也没放在心上,反倒是杜启崖有些胆战心惊,只往一旁退下不提。

    底下周余跪着,心里早把杜启崖从头到脚骂了个遍了。

    他方才是怎么回这位殿下的话的?合着在府衙门口答应好的,都只当是没说过一样吗?

    说什么会替他周旋,会替他说上几句好话来求情,这才刚进了门,就急着卖他吗?

    七百两银子的亏空从何而来,他也不回明白了,就打算叫齐王殿下将错就错吗?

    周余眼中闪过阴鸷,一抬眼看向杜启崖:“杜大人回话缘何却只回了一半呢?在府衙门口,草民问过大人,是要如何回殿下的话,大人说一切您来回,之后殿下问什么,草民答什么就是,可怎么进了门,您只说我家中账上的七百两亏空,只字不提这亏空从何而来?大人,您这么着回话,岂不是要害死草民吗?”

    别说是黎晏,就连魏子期和魏鸾也纷纷侧目看向杜启崖。

    杜启崖倒没想着,周余还能在这事儿上摆他一道。

    其实要说他也不是完全有心的,坦白来说,他想叫黎晏误会,可这误会又能到哪里去?周余自己不是没长嘴,黎晏只要问了,他一定坦白回了,这事儿论说还是周余自己回比较好。

    他先前答应了周余,要是到了不得意的时候,替他说两句好话,那就不能叫黎晏觉得,他和周余之间,是从前私交就不错的,最好是叫黎晏以为,他二人也不过是泛泛之交,这样才最好。

    是以这个事儿他没打算替周余回,免得叫黎晏觉得,这样要紧的事情周余都告诉了他,交情还能不好吗?

    只是他……杜启崖一阵头疼,亏得在府衙门口他还夸赞周余聪明,这个人上了大堂见了贵人,怎么一下子就成了这样?

    “殿下,下官这个……”

    黎晏似笑非笑的把目光从他身上挪开了,重又落到周余身上:“有什么话,你自己回了,怎么事事都指着杜知府?你说吧,这七百两银子的亏空,是从何而来,我倒是想听一听,这天底下怎么就有这么巧的事情。你那个闺女身边的乳娘,前前后后给了王石头五百两,要买陈昱卿一条命,如今东窗事发,她被拿住了,我叫杜知府带人到你们家的茶庄去查你们的账,你就正好告诉杜知府,柜上有七百两的亏空?”

    谁说不是呢!这事儿要换在别人身上,周余也保管是不信的,巧,这可真是太巧了!

    可是事情发生在他自己身上,他真是有冤没地方说。

    他就这么一张嘴,百般解释,也架不住人家不愿意听。

    这会儿齐王殿下开口问,好歹还愿意听他说一说,周余其实一颗心稍稍放回肚子里的。

    这位殿下好似也不是真的就要拿他来顶罪,不然进了门听了杜启崖那几句话,这笔亏空查都不用查,就咬死了说张氏的那五百两银子是从周家支出去的,他还能到哪里去申辩?不过定了罪,关在大牢中,等死罢了。

    这案子是齐王殿下金口断的,谁也不敢反驳什么,连带着杜启崖在内——更何况杜启崖也不会真为了他费心费力。

    周余深吸了口气,便把之前在茶庄时与杜启崖说的那番话,重又同黎晏说了一回。

    魏子期坐在旁边儿,听的直皱眉头,这件事上次见孙昶时,也没有听孙昶提起过,看样子,和周家做生意,且是按着三两银子一斤生茶的价格去收周家手上的头春新茶这回事,孙昶压根儿没当回事?

    他心下隐隐不悦,只是此时不好多说什么。

    魏鸾也感到意外,论说和陈家闹成这样,怎么好好的会跟周家谈生意呢?孙昶真就不怕人家背地里使绊子,拿阴招坑他?

    黎晏撇了撇嘴:“那你的意思是说,这笔银子走了暗账,而你柜上出了家贼,把这笔钱黑了,所以到如今才会有对不上账的事情发生,偏偏你又不知道是谁黑了心肝,这样黑你周家的银子?”

    周余说是,可却又越发把头低下去,实在是他自己也知道,这说辞太站不住脚了。

    果然黎晏声音沉下去:“周余,你当本王是三岁孩童,任由你欺瞒哄骗吗?”

    周余连连磕了三个头,一味的说着不敢:“草民怎么敢欺瞒殿下……对,对了,孙家大爷就在大牢里关着,殿下可以派人去问,真的有这么一笔账,草民也真的和孙家大爷做成了这笔生意的!”百镀一下“娇鸾令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