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师爷宠妻法则全文阅读 第8分节

第71章 漂亮小师叔

    可是他偶尔也会做点好事。那天顾修缘因为背书背错了一个字,便被刘长生罚站。酷烈的日头下,顾修缘饿得前胸贴后背,心直发慌。这时,白止捧着一堆从镇子里刚买的新鲜热乎的小笼包子,哼着小曲从他跟前乐颠颠的走过。顾修缘的身子顺着香气都要飞过去了。

    白止刚从顾修缘身侧走过去没几步,又倒退回来。

    他有点幸灾乐祸的道:“又被罚站啦?”

    “嗯。”

    “饿了吗?”

    顾修缘咽了口口水,点点头。

    白止没接他话茬,而是蹲在他跟前,一个又一个的吃着小笼包,就这么让顾修缘眼睁睁的看着。

    “好、好吃吗?”顾修缘可怜巴巴的望着他。

    白止不住的点着头,“好吃啊,蟹粉馅儿的!”他又往嘴里塞了一个。

    “……”

    这时,刘长生背着手气哄哄的走了过来,怒道:“不许给他吃!饿着,让他不长记性!”

    “没给他吃。不过呢,看在我的面子上,就放他一马吧。”白止像刘长生抛了个媚眼儿,“下次给你介绍春花楼的……”

    刘长生赶紧捂住了他的嘴,正色对顾修缘道:“咳,去跟你师叔吃饭吧。”

    白止对顾修缘眨了下眼睛,道:“走,我带你去镇子里玩。”

    镇子吗?那是顾修缘从小最向往的地方了!在顾修缘的脑海里,山下的小镇就是整个五彩斑斓的世界。

    那天,白止拉着他的手,走马观花,带他吃食坊的万福肉,梅花糖饼,春根馄钝。还有街边的糖葫芦,糖人儿。顾修缘从生下来便在长生宫粗茶淡饭,从不知天下还有这般美味,他吃着吃着,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白止还带他逛春花楼,小小的顾修缘被胭脂水粉围在中间,惶然不知所措,还被灌了好几壶酒,他不停的念叨:“罪过!罪过!”

    如鱼得水软香入怀的白止大笑道:“你才九岁,你懂什么叫罪过?不趁着大好年华及时行乐才叫罪过!要个个都活的像你师父那般无趣,才是愧对祖师爷!”

    这都哪门子的邪门歪理……

    顾修缘欲哭无泪。

    顾修缘经常在想,如果他也像别的孩子那般有爹爹,就会是白止这个样子吧?虽然他着三不着两,离经叛道,为老不尊,满嘴没一句靠谱的话。可是除了他以外,还有谁会给自己讲那么多好玩的故事,手把手的教他写字读书,即便他念错了字也不会挨板子。

    夜里被他拥抱着入睡时,顾修缘安心得就像小鸟回到了幼时的巢穴。

    就是他呼噜声有点大。

    十一岁那年,顾修缘承载着长生宫所有的希望,被刘长生送到山下的书院,从此踏上了修真之路。

    书院的大门口,顾修缘刚要进去,白止拉着他的手却突然往回收了一下。他蹲下来,盯着他看了良久,向他仰了下下吧,道:“以后要是有人欺负你呢,你就告诉我,我就去欺负他娘,听到没有?”

    顾修缘抿着笑,重重点头道:“嗯!”

    他胡乱摸了摸他的头道:“去吧。”

    顾修缘不开心的摸了摸自己刚整整齐齐梳好的小发髻道:“会弄乱的。”

    白止白了他一眼,“小屁孩哪儿那么多事儿。”

    顾修缘往书院里走,走了很久,回过头,看到白止瘦长的身影还站在那,一动不动的望着自己。所以以后也是这样,无论顾修缘走多远,白止都会站在他最初离开的地方,翘首望着他。等他回来。

第72章 坐忘论

    白止早就听说顾修缘在学院里总被一个叫慕容烈的小兔崽子欺负,便传授他一式功法。顾修缘现在回忆起来,当初白止不过教了他一招颇为简单的打坐方式,可他的内功竟然提升了将近五倍。

    而当白止祈盼着顾修缘能以自己的力量扬眉吐气时,顾修缘却丝毫没有想报仇的意思。白止恨铁不成钢的责问道:“你为什么不打回去?”

    “师父说,要以德报怨。”

    白止被他气笑了,“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顾修缘被他问住了。是啊,师父总说要行善积德,他对所有人都很好,为什么从来没有得到相等的回报,甚至,还会被恩将仇报。

    “总之……我不能这么做。慕容家不好惹,我,我怕他们伤害你。”

    “你记住啊,这个世界上,是没有人能伤得到师叔的!”

    “那师叔会不会死?”

    “师叔可是仙人,当然不会死啦!”

    “嗯!”

    “你个小笨蛋……过来让师叔抱抱。”

    顾修缘记得有很长一段时间,白止都会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眠不休,直到有天他兴奋不已的抱着自己转圈,说他终于找到了。

    那时顾修缘才得知,当初帮自己提升功力的修炼功法,便是白止穷极一生研究的《坐忘论》。白止说,纵然这只是最基础的调息方法,却内藏无穷玄机,可谓玄之又玄。

    顾修缘听他兴致勃勃的跟自己讲了一大堆东西,却一个字都听不懂。顾修缘曾听师父说过,修真界高深的武功秘籍多得数不过来,都是传说级的人物留下来的,世人习之,可呼风唤雨。师叔一介凡夫,虽然他是有那么点才华,但修为也不过尔尔,他能写出什么高深莫测的东西来?顾修缘当时是不以为然的。

    他只知道,这本书对白止来讲很重要,比命还重要。

    “师叔为何要研究这个?”

    天边有仙鹤长鸣,迎着夏风,白止的双眸里映入了灿烂的夕照。

    “我啊,有一个梦想。”

    顾修缘忍俊不禁,这种玩世不恭,吃饱昏天黑的人,竟然也有梦想吗?

    “道门破败,日渐式微,只有长生宫保住了道门祖师爷最初留下的古籍,我要凭借这本书,去告诉世人,修仙——是存在的!”

    白止高举着《坐忘论》,那一刻这个平凡无奇的人,整个人都是在发光的。

    道门芝兰玉树之子数不胜数,可只有个名不见经传的道士,甘愿背负着祖师爷留下的古籍,度化众生。长生宫虽是一颗渺小的火苗,但白止从始至终都坚定不移的相信着,这颗火苗总有一天会承载着《坐忘论》燎起烈焰,于整个苍穹燃烧不息。

    然而,白止毕生的希望终究还是在风雨中,荡然无存。

    顾修缘十二岁的那年,一个天寒地冻的夜晚,一道人影跃入了长生宫内。那个人浑身是伤,已然奄奄一息。这人是顾修缘一生的噩梦——慕容家主,慕容烈的父亲,慕容麟。

    他身受重伤,伤口流着毒液,琵琶骨被一道很强劲的力量震裂。慕容麟从昏迷中醒来,死死抓着白止的手乞求他道:“杀了我。”

    白止心知肚明,对于一个修士来讲,如果失去了琵琶骨,比死还要痛苦。

第73章 慕容家主

    黑夜,豆大的烛光摇曳。白止先给他输送元气帮他吊着一口气,之后将丹药碾碎了化在水里一点点的喂他喝进去,甚至用嘴将他伤口的毒液一点点吸出。

    顾修缘端来一个小铜盆,白止嘬出毒液,撩开长发侧身将毒液吐到小盆里。顾修缘担忧的看着他道:“师叔会不会被毒液所伤……”

    “无妨。”

    顾修缘从未见过他正经的样子,想必这人伤势一定很重。

    此时,白止的脸色在暗黄的烛光下变得惨白如纸,额头上汩汩冒汗,疼得他浑身发抖。

    顾修缘见白止如此,他怕得要死,慌乱无措,只是一个劲儿的哭。“师叔!你、你怎么了师叔!”

    片刻后,顾修缘看到他周身泛起了红光,他忽地侧身呕出一口黑血,血中蠕动着一只黑紫色肉虫。那虫子扭曲了几下后便化作脓血。再看向白止,他的脸色也慢慢转好。

    顾修缘将他扶到榻上坐下,抽抽噎噎的道:“师叔……”

    “我没事……”他长舒了一口气,晃了晃脑袋,勉强睁了睁双眼,“总算是保住了他一命。这毒好厉害,似是苗疆的蛊毒。此人伤势过重,已没有力气逼出毒,我只好先将毒吸入体内,再强行逼出。”

    顾修缘瞧着他虚弱的样子很心痛,他想起白止曾经帮一个老婆婆治病,那老婆婆生了怪病,浑身恶臭,他儿女嫌弃她便给她扔到猪圈里。白止给她喂下丹药,那老婆婆吐了他一身,他却丝毫不避讳也不嫌弃,而是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笑道:“吐出来您的病就好啦。以后他们若是对你不好,你来长生宫找我,我们养您。”

    所以当初那个因为和寡妇偷欢而被门派逐出的道士,根本不是坏人吗?

    “天快亮了,你先去休息吧。我来照顾他。”

    “可是——”

    白止打断了他,“怎么,你还没长大呢,就不听师叔的话了?”

    “是……”

    顾修缘只好顺从的退了出去,临走前,他透过门缝看到白止坐在榻前,细心的帮慕容麟包扎着伤口。

    经过白止几日的照料后,慕容麟的性命虽是保住了,可琵琶骨还是无法恢复。

    当年的慕容麟也是鲜衣怒马,英姿焕发的少年人,剑眉英挺气度不凡。他和白止年纪相仿,一见如故,二人总是天南海北的聊。慕容麟告诉他自己受伤是为了替父亲还一笔血债,但他没有告诉白止自己姓甚名谁,他很坦白的说,是怕长生宫受到牵连。慕容麟这几年为了家族常常在外奔波,几乎没有在苍梧郡里露过面,白止自然不知他的身份。

    白止没有多问,只觉得他不是坏人,一个能替父亲还债的孝子能坏到哪去?况且看他呆头呆脑,一谈起复兴大业便满腔热血的模样甚为有趣,还说等病好后回到族中,要给白止说门亲事,白止便把他当个意气相投的朋友。

    慕容麟喜欢白止潇洒的性子,白止欣赏他为复兴家族鞠躬尽瘁的风骨。同时,白止也替他惋惜,他这辈子怕是再难继承祖愿,重振家族了。

第74章 恩将仇报

    慕容麟在树下舞剑,剑法凌乱,透着无奈和愤恨。他不停的想要使出剑气,脚下却被自己的步子绊倒了。他低骂着自己:“你这个废物,为什么不去死!”

    “哎呀呀,听修缘说有些人又闹脾气不喝药了。今年长生宫的枣真甜,乖乖喝药我便给你摘枣子。”

    顾修缘在旁边听着,怎么看怎么像在哄个孩子吃药。

    慕容麟站起身,对白止拱手道:“道长救命之恩,在下无以为报——”

    “怎么,你要以身相许,还是让你媳妇以身相许?”

    “道长说笑了。这把剑是在下祖传宝剑,虽未名列十神剑,却内藏上古之力。可我这副残躯,怕是再也配不上这等名剑。您若不嫌弃,请您收下。然后放我离——”

    还未等他说完,白止便薅起他的脖领子,给他拽回了水榭,捏着他的鼻子给他灌了一大碗汤药。

    “放心,若是医不好你,我就以身相许了。”

    为了帮慕容麟修复琵琶骨,白止强行拉着他在水榭中闭关。按说琵琶骨上的伤是不可逆的,可白止竟然真的帮他恢复了。顾修缘看到慕容麟一个劲儿的在他面前磕头,乞求他将《坐忘论》借给他,用以复兴家族。

    顾修缘知道《坐忘论》是白止夜以继日,废寝忘食钻研出来的,比他的命还要重要。白止犹豫了许久,却竟然答应了他。

    顾修缘分明看到慕容麟的脸上闪过一丝奇异的表情。顾修缘忽然有种说不出来的——厌恶感。

    慕容麟拜别白止后离开了长生宫。而从那以后,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除夕那日,顾修缘前去水榭给白止拜年,却看到披散着长发的白止疯狂的在屋里翻找着什么东西,嘴里不停的念叨:“哪儿去了,哪儿去了,我放在哪里了。”他转头,看到顾修缘惊愕的站在身后,他上前不住的摇晃着顾修缘的肩头,“是不是你拿走了!”

    顾修缘看着他满是乞求抖动着泪光的双眸,吓得结巴了,“您是说……您写的那本书吗?”

    “对……去哪儿了?”

    “您不是借给林伯伯了吗?”

    白止渐渐松开他,六神无主的道:“对……对,我是借给他了。可是为什么……里面的内容,我一个字也想不起来了?!”

    白止原本想那本书即是他写的,借给慕容麟也无妨,再写一本就是了。反正待那本书完成之后,他也是要普及天下,惠泽众生的。但是他竟然将书中内容全然忘却。

    “不,不行,我得去找他要回来。我要再写一本,否则,将无人知晓此书是道门精粹,为了……重振道门,我必须……!”

    顾修缘担忧的看着他跌跌撞撞往外走的身影,他水蓝长麾隐没在苍茫的大雪之中。

    乱葬岗旁边的小树林里,一名少妇挎着个空篮子,掺着老妪正往回家走去。旁边几人低声议论道:“慕容家又在杀人啦!”

    “别看了,快走。”

    老妪停下了脚步,“那个人……好眼熟,他不是救了我的那个道长吗?”说着,老妇要过去阻止慕容家的人,她儿媳妇赶紧给她拉开了,厉声道:“你是活够了,我还没有!快走!要不还给你扔猪圈里去。”

    “哎,那孩子是不是长生宫的?”老婆婆看到不远处四处寻找着白止的顾修缘,急忙走过去拉着顾修缘的小手颤声道:“你快去救救他。”

第75章 以德报怨 何以报德

    慕容家的修士见顾修缘来了,也没来得及确认白止的死活,赶忙跑了。家主吩咐过,决不许让任何人发现,白止死于慕容家的人手下。

    顾修缘从来没见过那么多的血,他登时慌了。雪花疯狂的拍打着顾修缘冻得通红的小脸,他强稳住心神,背起白止,跌跌撞撞跑回长生宫。一路上,他的脑海一片空白,他只是不停的告诉自己,师叔是神仙,师叔说过,他是不会死的,他是不会死的……

    回到长生宫,刘长生替他把脉,顾修缘才得知白止的伤势有多重。

    他的肺被刺伤,小腿腿骨,肋骨,手臂的骨头全部被打折,腹部右侧被刺穿,五脏出血。得亏那些年轻的修士没怎么杀过人,没有直接要了他的命。

    顾修缘看着白止昏迷不醒的模样,怔怔的落下泪水,“师叔的功力那么强,怎么会……”

    刘长生叹息道:“他为了帮那人恢复琵琶骨,不停的给他输送元气,乃至他自己的元气重度耗损。若不是他根基深厚,恐怕早已回天乏术了……”

    或许,是他放不下坐忘论,才一直吊着这口气,支撑他活下来。

    顾修缘这才回想起来,前几天他总扯着白止的袍子让他带自己下山玩,可没走几步,他就累的不停的喘息,却还一直摆手跟他说没事。

    原来……师叔的身子早已不行了。

    一声轻咳,白止醒了过来。顾修缘抓住他的手颤声道:“师叔……”

    他仿佛用尽全身力气的紧紧揪着顾修缘的袍子,执着的道:“忘忧散……慕容麟……”

    当日,白止在街上四处询问,那个叫‘林沐’的人,他突然反应过来,这么问下去是找不到的。他找到一家客栈,借了笔和纸,努力回忆起他的模样画了下来。在旁边看他画画的店小二惊觉道:“这不是慕容家主慕容麟吗?”

    白止跑到慕容家,不顾侍卫的阻拦,冲了进去。

    慕容麟正和妻儿老小和和美美的吃着年夜饭,白止的出现,搅乱了慕容家一片欢声笑语。

    慕容麟走了出来,白止见了他,散乱的心神忽然定了下来。

    白止强颜欢笑道:“慕容兄,许久不见。……原来你是慕容家主啊。也难怪你不愿告诉我,谁会想和长生宫的人同流合污呢?我今日来,只是为了那本书。我突然想不起里面的内容了,你能先还给我吗?”白止自知功力已不如之前,若慕容麟不归还,他也强取不了,话语间甚至夹杂着一丝乞求。

    然而,慕容麟却厉声道:“什么书?这疯道士是谁。”

    “是、是我救了你,是我帮你恢复的功力!”

    这时,年幼的慕容烈跑了过来道:“你不是顾修缘的师叔吗!长生宫的杂碎!凭什么说救了我爹!我爹武艺高强,用得着你们救?!来人,给我撵出去”

    “这是你儿子吗?长得很像你啊,好生可爱……”

    白止为了要回秘籍,不仅要向慕容麟低声下气,也要对他的儿子卑躬屈膝……

    慕容麟示意让慕容烈退下,他上前去,微笑着低声道:“白兄,不是我忘恩负义,只是你心愿宏大,恐怕佛菩萨都难以帮你实现——你的心血果然厉害,在下,不能让别人也得到它啊!”

    “你——!”白止惊愕的凝视着他。

第76章 以命相搏

    “你为我辞行的那夜,我在酒里下了忘忧散,纵然此毒无色无味,但我深知你精通医术,原还担心被你发现。”慕容麟惋惜的摇头道:“但我委实没想到,你竟如此信任我,白兄,从今以后,你就忘记它,忘了我吧——”

    慕容麟描绘着暗金花纹的衣袍在雪中翻飞,他转身离开,一道无声的剑气划过深不见底的夜空。白止在倒下的瞬间,没有悔恨,没有不甘,只是深感欣慰——自己所创功法,竟然这样厉害。

    他自嘲的笑了笑,他这辈子也想不到,自己会死在自己的手里。

    顾修缘得知事情始末之后,心底对慕容麟的恨意狠狠刺痛着他的内心。更多的是替白止不甘。顾修缘吃斋念经恪守圣贤之道,即便世人对自己有诸多不公,他都不会去伤害对方。可这次,他从心底滋生了一个念想——他想杀了慕容麟!

    他拉着白止的手,看着他熟睡的模样,不停的在心中告诉自己,一定要帮他夺回来!

    翌日,他孤身一人来到慕容家,闯过层层侍卫,甚至一击重伤了慕容烈。然后,他来到了大堂,慕容麟的面前。

    慕容麟在长生宫养伤的那段时日,总是一副颓废木讷的模样,只有在白止师叔给他讲笑话逗他开心时,他才会轻轻的笑。现在的他如一座高大威武的神像般伫立在顾修缘面前,也在微笑,只不过那种笑容,是他在白止同意给他《坐忘论》时流露出的,让顾修缘感到厌恶的笑。

    “你敢不敢跟我赌一把?谁先放弃则意味着放弃了《坐忘论》,如何?”

    “当真?”

    慕容麟的双眸凛出寒光,“我以祖先名义起誓!”

    他拿出了一个做工精巧的暗器,道:“此为唐门所制的暴雨梨花针,内藏二十七枚子母针。我将其他二十六枚取出只留一个,你我对着自己轮番按下机关,以命相搏,你敢吗?!”

    当时顾修缘才十二岁,还是个听鬼故事不敢上茅厕,被人欺负都不敢还手只会哭的孩子。慕容烈说得没错,他胆小又懦弱。

    可是为了师叔,他必须一搏!

    他浑身颤栗着,目光落到了慕容麟手中的暗器上,突然拿起暗器紧闭双目对着自己按下机关。

    “咔嚓!”

    顾修缘身子一抖,半晌后缓缓睁开双眼。

    “胆量不凡啊。”慕容麟微笑着,拿过暴雨梨花针。他犹豫了一瞬,使劲咬了下牙关,按下机关。

    ‘咔嚓!’

    慕容麟故作镇静的笑了一下,另一只紧攥的手已然沁出汗水。

    顾修缘拿过暴雨梨花针,屏住呼吸,再次按下机关——

    “咔嚓!”

    “咔嚓!”

    接连几次空响,二人都没有被射中。但是随着按下机关的次数,二人生存的几率越来越少了。对于任何人来讲,鼓起勇气按下机关并非难事,可怕的是要一次又一次的按下,第一次可以躲过一劫,那第二次,第三次呢?每次按下机关,理智会逐渐清醒,也许下一次,自己便会身中透骨钉而亡。

    最让人感到折磨的,是未知。

    顾修缘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软,他已经没有力气再拿起暴雨梨花针了。

    而到第十九次的时候,慕容麟道:“接下来,我每次按两次,如果我先放弃,我便将书籍归还,并自废武功,上长生宫扣头认错。你若输了,便要承认,这本书从始至终都和白止无关!你敢不敢!”

第77章 没能夺回坐忘论

    这时,慕容麟的妻子冲了进来,喊道:“你不要命了吗!”

    慕容麟像只发了狂的猛兽,对妻子吼道:“你退下!”

    “把那本破书还给他们不行吗!咱们还有我干爹!何必拼上性命!”

    “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我慕容麟,再不想寄人篱下了!”说罢,他抓起暴雨梨花针对着自己的太阳穴连续按了两下。他死死的瞪着顾修缘,双眼几近暴突。

    “你为什么还不放弃!下一次,下一次你就会死!为了别人拼上性命值得吗!啊!?”

    值得吗?他不知道。

    他只记得师叔的话,他有个梦想,还未实现。

    顾修缘的嘴唇被他咬出了血,他浑然不知自己的脸上已满是泪水。他好怕,这种痛苦比死还残忍!他哭了,可即便他哭得浑身都在发抖,却还是接过暴雨梨花针按了下来。

    二人的博弈终于即将结束,只有两次机会了。慕容麟的妻子在旁一直高悬着心,可她没再上前制止,她相信她的夫君。

    因为,他可是一家之主啊。

    “不敢了吗?”

    顾修缘气喘吁吁的凝视着暴雨梨花针,脑海中闪过白止的笑靥。

    慕容麟惊愕的看着他一把夺过自己手中的暴雨梨花针,对着自己的太阳穴。

    如果他按下,慕容麟的计划将功亏一篑。

    “你——!”

    顾修缘紧紧的闭上双眼,右手不听使唤的颤抖着。

    突然间,他整个身体瘫软了下来,跪在地上痛苦的干呕,暴雨梨花针摔落在一旁。他无力的垂下头,怔怔的低喃道:“我输了。”

    最后,他还是怕了。他怕死。没有勇气按下这最后一次。

    四周一片寂静,慕容麟大口的喘息着,心里终于长舒一口气,高声大笑道:“你说,我可有去过长生宫?你说,你和你师叔,是否是诽谤我夺走秘籍?!”

    顾修缘绝望的闭上双眼,“是。”

    慕容麟揪着他的脖领子,给他从地上拽了起来,然后带他来到慕容家习武的广场上,道:“你当着所有人的面,再说一次!”

    顾修缘在哭泣中喊道:“是我师叔白止诋毁你,你!从未夺走过他的东西!”

    那一刻,顾修缘心中燃烧着的不甘、愤怒和悲恸,骤然熄灭。

    慕容麟发疯般的狂笑道:“长生宫从祖师爷那里便是卑鄙无耻的小人!那白止竟妄图污蔑我一世英名!本家主立下家规,从今以后,慕容家永远不许和长生宫的人有一丝瓜葛!违令者,乃是品德不正,败坏我族风气,一概逐出家门!”

    随之而来的,是众人对白止的辱骂声。卑鄙小人,无耻之徒,下贱腌臜……

    可顾修缘什么都做不了。

    什么都做不了。

    顾修缘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长生宫的,鹅毛般的大雪扑簌纷飞,整个天空都是灰沉沉的苍青色。

    水榭里,红泥小火炉升腾出柔静的暖烟,白止披着他的水蓝色羽麾坐在案桌前,执着毛笔不知在写着什么。他的笔记潦草凌乱,写完后不满的揉成一团扔在旁边。顾修缘急忙走过去道:“师叔,你身子……”

    他不知道白止是如何从床榻上一点点挪动到这里来的,是凭着怎样的意志爬到这里,忍着剧痛,回忆、书写着《坐忘论》的内容。

    “你回来啦?去哪儿玩了?衣服怎弄得这样脏,这可是我攒了好久的钱才给你做的衣裳。怎的这样不珍惜。”白止颤巍巍的抬起手,缓慢的掸着顾修缘身上的污泥和残雪。

第78章 美人迟暮 才子末路

    白止惨白虚弱的脸庞上崭露出宁静而温暖,明朗的笑颜,像是初冬时照在雪地里灿烂的一缕阳光。

    顾修缘瞧着他,心中撕裂般的疼痛。他痛恨自己的懦弱,他更恨在自己决定放弃的那一刻,心中竟然有一丝如释重负,这便是苟且偷生吧。

    他切身体会到不甘和对慕容麟的恨意,想必师叔他要比自己痛苦千万倍……

    “对不起……我没能……”他哽咽了一瞬。白止突然将他揽入怀中,顾修缘贴在他的胸前,听到他喘息的时候,气息很粗,撕啦作响,声音十分嘶哑。只是说话,看上去都十分辛苦。

    “我怎么觉得……我都好久没抱过你啦。”他轻笑道:“帮我个忙啊。”

    “嗯。”

    “师叔现在腿脚不方便,你去藏经阁帮我拿几本书来吧。”

    “好。”

    他笑着安慰他道:“你记着,一个人想要成多大的事儿,就要经受多少苦难。否则,你是配不上那么美好的愿望的。我这点苦算不了什么,重新再来便是。”

    顾修缘很惊讶并钦佩他恢廓的心胸和坚韧的毅力。因为从那之后,白止不仅没有颓废度日,也没有失去记忆而烦躁恼怒,更没有怨恨悲愤。

    他每天都很乖巧的让顾修缘给自己喂药喝,顾修缘轻轻吹着勺子里的药,白止瞧着他,像个孩子那般傻傻的笑。他还是会向往常那样嘻嘻哈哈的给顾修缘讲笑话。可是顾修缘觉得他的笑话越来越不好笑。

    白止仍旧充满希望的,日复一日的翻阅书籍,试图将那本书的内容复原。

    一天都没有放弃过。

    然而顾修缘却眼睁睁的看着他消瘦下来,看着他宽大厚重的羽麾逐渐空荡,两鬓生出斑驳的白发,整个人看上去苍老了许多。他还发现他揉成一团的纸张夹杂着他咳出的鲜血。而他的微笑,也逐渐失去了光泽,仿佛黯淡枯萎的花瓣。

    他却丝毫没有办法。

    人间最是留不住,美人迟暮,才子末路。

    转年春天,已是草长莺飞,满园似锦。白止让顾修缘扶着自己到外面走走,两个人走到梨花树前的时候,白止突然停了下来。

    他轻轻笑道,“如果我死了,就给我埋在这里吧。长生宫这么好,我可舍不得离开。”

    “你是神仙,你不会死的。”顾修缘抿着泪水,倔强的摇了摇头。

    “我逗你玩的嘛。”

    “你是大骗子!我不会原谅你的。”

    “那你还钱,你吃了我多少小笼包?用不用我给你算算账。”

    顾修缘无语凝噎,这个人好狡猾。

    影来池里,花落衫中。他依旧是寒江钓雪的风韵。

    他忽然柔声道:“你要答应我,你要常来看我。以后娶媳妇要带来给我看,我同意了你才可成婚。你那么笨,定会被漂亮的女孩子骗的……以后,你若是有了孩子,不许你第一个给刘长生看,要先抱来给我看。还有……还有……”

    顾修缘扶着他坐了下来,背靠着梨花树,他爱怜般的抚摸着顾修缘的小发髻,双眼流露出温柔慈爱的色泽,似是有淡淡的泪光,“好想看你长大后,是什么样子的。肯定没我好看。”他长叹道:“真是……可惜啊。”

    顾修缘含着泪水道:“师叔最好看了。”

    他捏了捏他的小脸,不禁开怀,“小嘴儿真甜。”

第79章 凡夫俗子,庸碌一生

    那天,白止的精神特别好,絮絮叨叨的给顾修缘讲了好多他以前的故事,唯独没有提到那山下的小寡妇。以至于顾修缘长大后一直都在想,那名女子是他爱慕的人吗?顾修缘长大后才得知真相,那天那个小寡妇心病发作,他不过是救了她一命而已。

    可是他从未为自己辩驳过什么,甩下一句话便离开了道门,或许在他眼里,这些都轻如鸿毛。也没人知道,这个成天不务正业的道士一直以来都有个夙愿,他踏遍千山万水,阅览群书,只为再次振兴那个把他驱逐出去的道门,背负着先辈遗愿,为天下众生都能修得仙道,脱离苦海。

    可惜……真是可惜……

    他自嘲的笑道:“以后你呀,一定别学我活得这样失败,好人做不成,坏人也不算。庸庸碌碌一辈子,一事无成。”

    不是的,至少在顾修缘眼里他是比师父,比天香君还要伟大的人。

    日暮途远,人间何世。

    白止死于夏至之时。

    那天白止非吵着要吃烤红薯,顾修缘便跑到山下给他买。而等到顾修缘回来的时候,刘长生说他已经走了。

    小小的顾修缘从那天开始再也没有哭泣过。他一个人用一双小手,在梨花树下挖出个坟墓,将白止葬埋。即便他的十指已染满鲜血,却仍没有掉一滴眼泪。毕竟师叔生前那么爱笑,最讨厌看自己哭了。

    他一边挖,一边心里想着,师父说,一个人在临终前只有看到最亲近的人后才会放心的撒手人寰。顾修缘想,自己肯定不是他心里最重要的那个人吧。

    至于《坐忘论》的内容,白止到死,都没有回忆起来。

    白止总自嘲道:凡夫俗子,庸碌一生。可就连刘长生都认为,他是那般惊才绝艳,即便死,也该如昙花般刹那绚烂,为了梦想以身殉道,悲壮离世。然而他只是这样,苟延残喘着,一点点的,枯竭而亡。

    他至今都在想,白止的内心可有不甘?可有恨意?他不知道,从来不知道。

    少了个聒噪的人,长生宫又像曾经那般安静寂寥。顾修缘经常会梦到那个披着水蓝色羽麾的,眉目如画的道君。

    醒来后并没有撕心裂肺的哭泣,他只是好想再见一见,梦里的那个人。

    就在慕紫苏来之前的那个除夕,他领着汤圆路过镇子时看到有卖烤红薯的摊子,想起来他第一次吃红薯还是白止给他买的。寒冬里,他捧着新鲜热乎香甜美味的红薯吃得美滋滋,冰凉的身子瞬间暖和起来。顾修缘第一次吃到后,便说这是他的挚爱。

    白止在病重时期都会一个人跑下山,给他买新鲜热乎的烤红薯。他拄着木杖,艰难而行,不知要走多少崎岖山路。

    顾修缘买了两块新鲜热乎的烤红薯,领着汤圆一起吃着。汤圆的样子看起来比他第一次吃到时还香。

    那年,白止像往常一样在睡前给他讲故事。

    顾修缘眼巴巴的望着他,悄悄叫了一声:“爹。”

    “你说什么?”

    顾修缘自知说错话,赶紧转过身,满脸涨得通红,“没、没什么。”

    月光下,他侧身躺在顾修缘旁边,给顾修缘掩了掩被子,漫不经心道:“随便你,你想叫什么都好啦。要不——再叫一句?”

    顾修缘惊喜的坐起,羞涩的低头道:“爹爹……”

    他笑着将他揽入怀中,应了一声“哎!”

    顾修缘大口大口的吃着红薯,满脸的泪水落在了红薯上。

第80章 焚毁坐忘论

    顾修缘以极其平淡的语气诉说着整个故事,听完后,慕紫苏只感叹了一句:“你我皆凡人。”

    浩渺万顷天地间,你我不足七尺,谈何顶天立地。却有许多像白止那样的人,不苟名利,不图富贵,身处深渊和死地中仍旧心怀大愿,为此不断攀爬。哪怕坠落谷底,也是重头再来罢了。

    对于此等强大的人,失败一词太微不足道。

    慕紫苏也在想,修真界血雨腥风,强取豪夺比比皆是,被夺功力或者宝物的人因冤屈,死的死,疯的疯,恨不能让全世界的人陪葬。白止一生坦荡,却施恩招怨,他可心有不甘?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杜鹃泣血,这是何等的哀怨。”

    昏黄的烛光下,顾修缘的侧颜陡然凄凉,他紧紧攥着拳头,身子不住颤抖,“也许师叔曾经没有恨过他,是因为后来他在师叔的坟前做了那种事,师叔才会抱恨黄泉!”

    那天是白止离世三年的忌日,顾修缘祭拜他时,长生宫突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慕容麟。

    他在白止坟前叩首,然后拿出了那本《坐忘论》。

    “白兄啊,我知道你在九泉之下孤苦寂寞,别急,我这就把你一生的心血给你烧过去。从今以后,这世上再无证据可以威胁到慕容家的威名,以后慕容世家,清清白白,干干净净。”

    慕容麟已经将坐忘论全部融合进祖传剑法中,便将它毁了,他从此可以独占秘籍。

    顾修缘双眼映着火光,冲上去试图将烈火熄灭,然而那时慕容麟已借《坐忘论》修得元神,进入化婴期,位列黄金。

    在他还没近慕容麟的身时,便被护体罡风击中,筋骨俱断!他只能一动不动的,眼睁睁的看着师叔的一切焚毁殆尽。

    他还是像以前那样,什么都做不了。

    “小兔崽子,看在你师叔这般疼你的份上我饶你一命,我奉劝你安生度日,倘若你动了一分不该有的念想,我便帮你去见你师叔!”

    身处夹缝中,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苟全性命忍辱偷生。这全都不可怕,可怕的是敌人就在眼前,可自己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呼风唤雨,被再三欺辱无法还手,连堂堂正正站在对方面前的资格都没有。

    慕紫苏没来得及骂慕容麟丧心病狂,却抓住了重点——坐忘论被毁了!

    她寻找修仙秘籍唯一的线索,没了!她原本还想去偷来的!

    慕紫苏看着顾修缘,自己也挺想哭的……更想去捶一顿慕容麟!

    现在只能等刘长生自己拿出来了。

    慕紫苏看着手中白止的画像,忽然明白了什么,摇头笑道:“你师叔还真是一个自私的人呢。”

    “此话怎讲?”

    “你曾说,他是个极为自恋的人,这幅画是他的自画像。他为何要用含香醉覆盖于此画之上?还留下一句诗?他,还是想要有个人替他拿回坐忘论吧。”

    “那自私又作何解?”

    “幼年的你对于白止来讲是什么呢?他一生孤苦,幸得上苍垂怜,让他能真正的去爱一个人。他知你不会擅动这个房间的东西,便将此画反挂在墙上,只等有缘人来寻。只有这个人用手指抚摸他脸上那个部位的时候,含香醉才会散出。”慕紫苏笑道:“纵然他有千般怨恨,万般无奈,也不想让你,他唯一所爱之人,肩负这沉重的使命和仇恨,要让另一个懂得欣赏他之人去承接。你说,他自私不自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