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厨全文阅读 第130分节
第一千二百八十二章 闻捷
第一千二百八十二章闻捷
九月,六路都经略司的后勤军需发遣中,多了几车敕牓。
很快,西夏境内各处要津,流传开了一份宋廷的招谕。
“睠兹西夏,保有旧封,爰自近世以来,尤谨奉藩之职。
忽奸臣之擅命,致弱主之被囚,迨移问其端倪,辄自堕于信约。
暴驱兵士,直犯塞防,在神理之莫容,因人情之共愤。
方切拯民之念,宜兴问罪之师,已遣将臣,诸道并进。
其先在夏国主左右并嵬名诸部族同心之人,并许军前拔身自归,及其余首领,能相率效顺,共诛国雠。
随功大小,爵禄赏赐,各倍常科。
许依旧土地住坐,子孙世世常享安荣。
其或违拒天兵,九族并诛无赦。
盖天道助顺,必致万灵之归,王师有征,更无千里之敌。
咨尔士庶,久罹困残,其坚向化之心,咸适更生之路。
敢稽朕命,后悔何追。”
鉴于刘昌祚已经带军转到了泾原路,六路都经略司给他命令:“本路兵悉出界,更不赴泾原。其本路兵当用粮草、丁夫,令泾原转运司照会。”
这是允许刘昌祚暂时脱离高遵裕的管束,自由择机从泾原路出兵。
之后六路都经略司下达了一系列的命令。
“缘边诸路毋得妄称西贼犯境,多务杀戮,恐致生羌惊疑,有误招纳。”
“诸军出界,专责总领兵官照应防护粮草。兵与粮相须一体,令常相依附。”
“诸路应投来首领等,令边臣密问以夏国变乱,及今点集屯聚处所动息以闻。”
“各路深入夏境,须依《侦骑操典》,多放斥候,一方必分十班,一班三至五骑,哨及五十里外,以观察进退要区,提防掩伏之敌。”
鄜延路经略使沈括言:“与种谔议所留两将兵,遣一将出界,留一将及先留畸零兵以守疆埸。”
种谔言:“泾原路经略司申明全师出境,境内却以何军兵为备?臣详朝廷先遣徐禧于诸路措置,所定防守人数,以义勇、保甲、诸军年高人及不隶将兵出战,自当依详法式。”
六路都经略司回复二人:“全师出境,疑多后患,为万全计,各路必留二将守卫,断不可违。”
“徐禧措置,泾原路经略司依此施行,令谒六路都经略司,详叙方略,若效或即推行六路。”
苏油从来不会对一个人一棍子打死,徐禧的小九九虽然多,军略也不过尔尔,不过在各路各地各城搞调研,制定防守的兵力配置,这一点水磨工夫,苏油还是非常欣赏的。
每路留两将拱卫,然后以义勇保甲和退伍军人等民兵看守大后方,苏油也认为此议可行,便要求徐禧来都经略司陈述方案。
于此同时,王中正和李宪也送来奏报,说是招揽西夏人的露布已然生效,很多很多结约人户来降。
六路都经略司回复:“各路来降人户,可妥为安置,发给青干刍储,使活诸牲度冬。首领给归顺旗及锦袍,银带赐物一应从丰。然即需剪发、刺手,使难反复。”
戊子,赵顼的诏令到了:“熙河路都大经制司,鄜延路经略司,已出兵破西贼。虑贼并兵一路以拒官军,令高遵裕前移兵马下寨,以制贼势。如泾原、环庆行军庶事就绪,即相度乘机进讨,不须拘以原定日期,仍具节次以闻。”
“泾原趋兴、灵,道路便近,川原凯阔,易得水草。故前令高遵裕领环庆路兵,合泾原之师结为大阵,取泾原路进讨。”
“今昌祚已分兵,即从六路都经略司议,可分两路,待出界后相机合军,仍归高遵裕节制。”
“王师出境,令卢秉应分守宁夏,并听苏油处分。”
“洛苑使苗履、左侍禁寄班祗候李庸,为入西番抚谕使副有功,各迁一官,减磨勘年、赐帛有差。”
戊戌,熙河路都大经制司言:“兰州古城东西约六百余步,南北约三百余步。大兵自西市新城约百五十余里将至金城,有天涧五六重,仅通人马。”
“前遣前军副将苗履、中军副将都大管勾王文郁修筑诸城堡,前军将李浩专提举。”
“自夏贼败耱之后,所至部族皆降附。今大城已备,招纳已多,乞建兰州为帅府,以镇洮为列郡,以浩为熙河兰会路安抚副使兼知兰州,王文郁、苗履为本路钤辖。兼复赵济,令兼熙河、秦凤两路财利事,应副军须。”
赵顼下诏奖喻:“今官军既城亭鄣,外絷其手足,又为战枢,内冲其腹心,谋攻之术尽于是矣,亟为上善。”
“朝命为致贼之计,见城兰州,内所以自固,外不妨致敌,即可精选汉蕃劲骑,谋趋巢穴,不待更敕。”
戊戌,诏:“鄜延路近奏,西贼遗书于境上,有侮慢之言。料贼意以点集屯聚已久,利在速战,冀取侥幸。其令种谔审察贼谋,务在审重,勿因忿妄举。”
这是朝廷终于下定决心,采用苏油的策略,要种谔放弃进攻宥州,完成对梁乙埋大包围的原计划,而是先和王中正一起,重点解决盘踞在两军之间的叶悖麻与咩讹埋所部。
大义这一块,我大宋永远都拿捏得死死的,诏书的意思是两部先行挑衅,让朝廷不得不干掉他们。
与之相配合,苏油不再等待,立即命令早已心痒难耐的高遵裕和刘昌祚,分路出兵!
而李宪和自己,分作东西两路,兵发天都山,包围李文钊!
一时间,宋夏国境中路,到处都展开了大战!
……
汴京城,中书。
王珪从外间进来入座,书办过来,殷勤地替他沏上早茶,送上报纸。
如今的报纸也分了版面,以时报为例,首页是朝廷大政方针,次页是大宋人民关心的各路要闻,三页是诗词文章,四页是奇闻怪论,五页是文理科普,六页是各种乱七八糟的广告。
朝廷大政方针不用看,王珪自己就是制定者之一。
大宋民间关心的各路要闻,也多是从朝廷邸报上摘抄的,基本也不用看。
因此前两页只是简单扫了一眼,王珪就将目光落到平日里最喜欢的第三页上头。
第三页刊载着不少的诗词,这一期是贺胜的专版,排头第一首就是《闻捷》,作者:苏轼。
闻说官军取乞誾,将军旗鼓捷如神。
故知无定河边柳,得共中原雪絮春。
王珪好气哦,这破诗毫无可取,居然就能排上第一!
时报如今也堕落了!以针砭时弊为己任的报社,都开始捧他大苏的臭脚了!
想到“捧臭脚”这个出自李宪的典故,顿时觉得下边的一首,同样臭不可闻。
《闻官军收兰州赠李太尉》,作者:苏油。
虎帜升青海,龙渊驭紫骅。
残梯隳雪霰,朽砦闭云崖。
泉冷清栖月,山深静落花。
潜军飞险峭,夤夜拔汝遮。
不咋地,捧宦官的臭脚,不咋地……
边上的书办还极不识趣,磨磨蹭蹭地假装抹桌子,在眼前乱晃。
王珪不由得翻起白眼:“你是有什么事吗?”
书办讨好地笑道:“大苏诗里的这个乞誾,下官浅薄,实在是不知何意,相公学识渊深,还请……还请厚颜解惑。”
王珪很不屑地说道:“大苏一贯爱用僻典,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肚子里有货一般,不好,这样很不好。”
书办低眉顺目:“是是是……那这乞誾?”
第一千二百八十三章 招降
第一千二百八十三章招降
王珪不耐烦地说道:“乞誾通乞银,就是银子那个银,有两解。”
“一是鲜卑语,是马的意思,故文同有《骢马》诗:‘鬐鬣拥如云,西人号乞银。’可以代指蛮夷的骑军。”
“二是地名,《周书·武帝纪》:‘保定三年正月,于乞银城置银州。’”
“如今的银州在啰兀城以北,可《周书》里的这个银州,却正是现在的米脂寨……诶?诶?!”
书办欣喜道:“相公与大苏学士,真真都是文名盖世!若非相公解释,下官何从知道这乞誾二字,原来用典如此精到,竟然是一典两用哇!”
王珪却突然回味起刚才书办的胡言乱语,什么叫厚颜解惑?不该是厚颜求教吗?
顿时气得将报纸拍在桌上:“滚!下去多读点书!”
小书办狼狈告退,差点撞上刚好进门的蔡确。
蔡确笑吟吟地问道:“相公却因何故生气?小小书办,不值当的。”
王珪就感慨:“朝中取士,可还该慎重啊,现在的书办,连乞誾的出典都不知道了。”
蔡确笑道:“我也不知道啊,不是相公这样的士林华翰,学问怕是早就还给先生了。”
王珪摇头:“要说好用的年轻人才,晁补之算一个,毕仲衍算一个,还有邵伯温,也差不多算一个,可是……”
可是这些好用的人,全都在政敌,哦不……假象政敌的阵营里。
蔡确说道:“子煊世兄也算一个。要不,调入朝中来?”
王珪连连摆手:“朝廷自有制度,安石相公敢不畏风议,让自家的儿子迁龙图阁直学士,还不是被吕惠卿阻拦,最后不得善终?”
说起这个还得赞王珪一句,小肚鸡肠是一方面,但是朝廷制度还是遵守得中规中矩的。
不过这个儿子是王珪的心肝宝贝,沉吟一下,王珪还是交代道:“朝廷命张散整备水师,仲煜所知的昆山是帆布的重要产地,你行文关照一下,别让镇海军逼迫地方太甚,民力可悯啊……”
蔡确心中不禁冷笑,民力可悯这样的套话都说得出来,害怕儿子完不成任务影响考绩怕才是真的。
不过面上却没有带出来:“这个简单得很,子煊世兄与苏维康情同莫逆,苏维康正知着文登,乃是镇海军军港所在,而苏家与张节度的关系……相公,不是下官多嘴,就凭子煊世兄自己的面子,怕是比你我行文,都要好使三分……”
王珪只是关心自己的孩子多嘴了一句,听蔡确这么一说才回过味来,对哦,还真是这个道理……
叹了一口气:“理工学派宣扬的‘天理人情’,我看还是有些道理的。你看这么点小事儿,里边的人情脉络都这么复杂……”
蔡确心中又不由得冷笑,人家理工学派所说的“人情”,跟你说的这个“人情”,是一个意思吗?
拱手笑道:“相公所言甚是。”
两人刚聊到这里,就见一个新军装束的军机处小兵走了进来,从皮质的文件袋里取出一份报文:“六路都经略司来电,高遵裕出界了!”
……
熙河军,李宪留下中军正将李浩留守兰州,自率大军向天都山进发,一路上都是阿猫阿狗,随手袭破,势不可挡。
就这样一路推进至祁连山东端的屈吴山,才终于有了像样的阻挡。
此处有一个忠于西夏的大酋长禹藏郢成四,率军占据险要,抵抗宋军。
宋军几次冲击,都被禹藏郢成四挡了回来。
李宪情绪暴躁,在中军大帐内来回踱步,然后突然看到禹藏花麻那张大饼脸,气就不打一处来:“你!你们都是一家人,怎么劝降不了?”
禹藏花麻哭笑不得:“太尉你要讲道理啊,大宋姓李的也不少,难道都能和你老人家攀上亲戚?”
李宪大怒,一脚踹翻胡凳:“我老李家出身寒微,全靠征战夺得功名,怎么着,你敢看不起咱家?”
禹藏花麻赶紧摆手:“岂敢岂敢,太尉虎威名震青唐,郢成四螳臂当车,不日必定覆灭于太尉雷霆之下!”
苏烈站起身来:“太尉,要不我去准备一下?”
李宪摇头:“好钢得用到刀刃上,这还没有对上大军……再翻翻地图!”
将地图打开,三人研究了一阵,李宪突然指着一个山谷边上的峭壁:“这里,你们上得去不?”
苏烈琢磨了一下:“人上得去,不过霹雳炮和伏虏炮估计难。”
李宪问道:“王文郁现在到哪儿了?”
苏烈说道:“快到了,最多明日便可抵达。”
李宪说道:“到时候禹藏花麻去诱敌,我和王文郁在外边设伏,待郢成四大军来救,你们从这里上去,给我端了他的老巢!”
说完看了禹藏花麻一眼:“诱敌总可以吧?”
“可以可以……”禹藏花麻哪里还敢推辞,胖头连点:“这个我最在行……”
两日之后,禹藏花麻带着自己的前军,进入屈吴山的山谷。
前军是特意挑出来的老弱病残,禹藏花麻这段时间日子过得苦,基本都是本色出演。
前军刚过五里,山谷两边号旗摇动,无数夏军冲了出来。
禹藏花麻手下的残兵根本都不用招呼,哭爹喊娘地就往后奔逃。
这支埋伏的夏军是禹藏郢成四的儿子禹藏蜀啰率领,论起来还得管禹藏花麻叫叔。
见禹藏花麻手下部众实在是不像样,禹藏蜀啰干脆直接发起追击,想要吃掉这一部残军。
禹藏花麻没吹牛,这半年来东躲西藏打游击,逃跑功夫都练出来了,禹藏蜀啰一路追击,竟然没有追上。
等到追出山谷开阔地带,禹藏蜀啰才发现,自己的对面,有数个宋人的骑军大阵等着自己。
见势不妙,禹藏蜀啰便要后撤,身后突然有冲出一股宋军,发射出密集的弩矢,让他瞬间就折损了上百人。
被围了!禹藏蜀啰看了边上小山丘一眼,一咬牙:“上山!”
宋军数路齐进,将禹藏蜀啰逼上了小山之后,却只是将他围了起来,并没有攻打。
禹藏郢成四在山寨中听说自家儿子被宋军围了,不由得大惊失色,尽数点起兵马,赶来救援。
大军刚入山谷,宋军伏兵四起,王文郁带领大军冲击,将禹藏郢成四杀得大败,斩首四千人。
禹藏郢成四眼见救不了自己的儿子,只得逃回,而这时屈吴山大营也响起了喊杀之声。
等到禹藏郢成四来到山下,大营上方,已经飘起了囤安军的大旗。
苏烈戴着铁面,杵着长刀站在营门之处,高声喊道:“老将军若再不降,合族可就灭了。”
禹藏郢成四滚鞍下马,鼻涕眼泪糊了满脸,就跟见到亲人一般:“苏天使,郢成四愿降蓝衣军,我儿,我儿被官军给围了,你快去救救他啊……”
在天都山这个军阀混战敌我难分的地方,将领的个人魅力,往往比十万大军都有效。
囤安军蓝色的军服,就是如今全天下独一份的标志,全员换了新军装备后,堪称天下第一强军
成军二十年,连年血战,未尝一败,早就成了西北神话一般的存在。
囤安军军纪严明,除了对敌,平时秋毫无犯。
打仗的确凶,但是只要你降了,那就没事儿了。
不过苏烈最痛恨的就是背叛,一旦降而复叛,囤安军的接下来的报复,也是惨烈而无情的。
蕃夷畏威而不怀德,行事如此讲求“原则”的囤安军,反而在横山青唐各部落中,名声好到不行。
苏烈素来仰慕狄青为人,行事做派都向狄青看齐,蕃人呼狄青为“狄天使”,于是也就呼苏烈为“苏天使”。
本身就是夷人,又非常能打,蕃部天生对他就有亲近感和敬畏感,加上还是来自巫法神庙祖地二林,部落之间都在传说,苏烈乃是西南战神支格阿鲁转世。
第一千二百八十四章 游说天都
第一千二百八十四章游说天都
苏烈上前将禹藏郢成四扶起来:“老将军放心,贵公子我保他没事儿,这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将号令麈尾交给我,今晚便让你见到少将军。”
果然,当晚禹藏蜀啰便被带了回来,禹藏郢成四再无疑虑,带领全族六个大首领请降。
有了禹藏郢成四这个天都山土著,李宪便让其部为先导,带路直捣天都山南牟行宫!
……
天都山,南牟宫,李文钊急得如同铁锅上的蚂蚁。
李文钊日子也难过,自从禹藏花麻这个西夏官方战略合作伙伴被梁永能撵走之后,北面的货品就断了供给,他能够与唐四郎贸易的物资,也就严重缩水。
以前凭借贸易提成得到的那笔丰厚收入被断绝之后,仅靠自己控制的天都山地区的产出,是无法满足手下十几万人的生存问题的。
而且如今天都山周围,好几位夏人猛将,其中最厉害的,就有号称夏人第一勇士的保泰军司统军使仁多零丁。
冬天已经来临,眼看着就要下雪,手下们的寒衣都还没有置办上,以往可以从保泰军司搞出来的军粮,今年也没了。
宋夏之间的战争,让各地粮食腾贵,山北的收成今年因为提前收割,注定大打折扣,而且大部分都被拉去了兴灵。
西夏河套,粮食传统产地,居然麦价腾贵,如今已经到了斗米两贯!
大宋那边以粮食作为招揽手段,让大量底层夏人忘情地投奔,就算是自己的手下,也有不少私底下投宋,悄悄领着粮食回来。
这事情李文钊知道自己管不了,装作不知道,才是最好的。
要说李文钊对西夏朝廷还有多少忠诚度,那是纯属瞎扯,所谓的“孤忠纯臣”,不过是枭雄为了时局,给自己刷的人设。
但是这一把人设,今年卖砸了。
他现在心中充满了后悔,悔不该跟着禹藏花麻那死胖子一起,想要利用秉常被囚禁这件事情大捞好处。
其实两人的预估并没出什么问题,这些年宋夏实力在渐渐翻转,他们夹在两者之间,看得比谁都清楚。
夏国有乱,宋廷一定会干涉,而且是超大规模的干涉,否则数十万大军囤积于边境干耗钱粮,谁都知道不是长久之计。
因此两人商议之后,准备承担起带路党这个光荣的角色,并且在宋夏大战之中壮大自己,最后成为一方诸侯,等待更好时机的到来。
然而大宋朝廷应对紧急事件的反应速度,让李文钊一口老血憋在胸中。
活该他们当年被景宗皇帝打得满地找牙!
李清是去年冬天被杀的,秉常与去年年底就已经被囚,自己三月得到了消息,然后立即就告知大宋。
结果大宋斤斤计较于“程序正确”,跟西夏展开了所谓的“谈判磋商”,使臣从苗授、沈括到苏油,整整换了三次!
直到外交使臣升到最高级别,然后谈判依然破裂之后,大宋才拿稳了“仁至义尽”的金字招牌,对夏国宣战。
从阳春三月一直拖到了金秋八月!
大宋不急,自己和禹藏花麻可就惨了。
梁永能趁此时机大败禹藏花麻,包围天都山,还遣手下猛将禹藏郢成四,仁多零丁,嵬名统军数次进剿,让本就不太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梁氏对自己恨之入骨,这次真的是下了狠手。
这底下有猫腻,很大的猫腻。
梁氏之所以这么痛恨自己,最大原因,就是秉常的衣带诏,落入了宋人的手中。
明明禹藏花麻告诉过自己,亲眼看着李清在黄河边被家梁拦截,宋人和李清根本就没有来得及接触,可为何衣带诏依然神奇地出现在了大宋官家的手上?!
西夏枢密院机密房给梁太后的解释,是秉常的衣带诏有两条,一明,一暗。
明里让李清携带,而私底下,还通过李清的一个从人,背行间道,早就交到了自己的手上!
然后被自己作为投宋的筹码!
天可怜见,自己虽然一直高举着“扫肃朝堂,还政于君”的大旗,可……可那特么就是一个幌子呀!
真实情况是,自己和秉常,从来就未有过任何接触!
但是自己的《讨梁氏檄》太出名了,人设也太稳固了,稳固到任何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秉常将衣带诏交给自己,是天经地义一般。
这尼玛上哪儿说理去……
仆从端着一个白铜钵进来,里边盛着些薯蓣杂粮羹,以前价值五贯的白铜钵,现在只能用来盛装如此粗粝的饭食。
没办法,禹藏花麻跑路去西面了,自己少了出货渠道,这东西砸手里都好几个月了。
用精美的勺子舀起薯蓣放入嘴里,李文钊不禁皱起了眉头:“怎么忘了放盐?”
仆从胆战心惊地看着自家主子:“盐……没了……”
“盐都没了?!”
宋夏贸易里,曾经最大宗的货物,李文钊手里经受过不知道多少万石,现在手下竟然告诉自己,天都山没盐了!
“怎么可能?!”
仆从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地上:“大帅饶命,粮秣官说,年前大军入山匆忙,今年又一直没有收成,整个……整个山里都没盐了……”
李文钊看着铜钵里的薯蓣:“是不是,粮食也快没了?”
仆从哭道:“大帅你放心,就算我们去围猎,淘鼠洞,下山劫道,都饿不着大帅!”
李文钊将勺子丢回到铜钵当中,抬头看着南牟宫高大而陈旧的房梁:“这日子,怕是没法过了……”
“不至于此。”门口响起一声长笑:“值此大变之秋,真英雄乘势而起之时也!”
“谁?!”
门口一个男子将头上毡帽掀开:“侯爷岂可如此丧气?富贵临门了!”
李文钊看着男子冷笑:“李郎君?如今入我营门,可是连通传都不用了啊。”
李庸笑道:“都是自家兄弟,何必如此见外?叔啊,朝廷有桩大富贵要给你,我这不是内心欢喜,忙着进来告诉你,一不小心忘了礼数吗?”
李文钊呵呵两声:“江山代有才人出,大宋今日可谓是人才济济。我们这一代人老了,今后的英雄,是你们啊……”
李庸说道:“来之前国公特意与我交代,说所谓英雄,都是时势造出来的,不过是人在面临关键的时候,所做出的选择而已。”
“国公说,当年侯爷能够孤身反抗暴政,今日能够首倡诛除君侧,不忘圣人教导,牢记大义所在,在一生中的两次关键时刻,都做出了正确选择,是西夏当之无愧的大英雄。”
“英雄有很多,在人类的历史长河里,其实如侬智高,李常杰,诃黎等,无一不是族中智勇绝伦之辈。”
“但是这些人,却同样也是文明的阻碍,无论是对自己一族,还是对天下百姓,他们带来的,都是兵祸与灾难,是礼义文明、美好生活的的摧毁者,而不是建设者和捍卫者。”
“所以他们不是英雄。”
“而侯爷不一样,侯爷乃夏人英杰,嵬名族裔,圣贤师富平侯的外孙,孤忠靖节的贤人。”
第一千二百八十五章 文钊投诚
第一千二百八十五章文钊投诚
“老侯爷一生治学,译《孝经》、《尔雅》、《四言杂字》;立纲常、明制度。夏人曾有歌曰:‘天上文星东方出,作字引导西方明;教诲弟子三千七,一一时英具重名。’”
“侯爷,国公希望你不但能够继承祖上的名号,更要能继承祖志,成为先进文明的守护者,继承者,甚至开创者。”
“历史已经证明,梁氏那一套,是倒行逆施,是行不通的。国公希望能够和你携手,一起为西夏二十二州的百姓,争取到更好的未来。”
李文钊脸色变了数次:“如果我不愿意呢?”
李庸笑道:“不愿意也没关系,国公说了,人都有自己的理想,为了自己的理想而牺牲的人,都是殉道者,一样能够得到他的尊重。无论如何,《西夏传》中,都会有侯爷的一篇别传。”
“不过他实在是希望侯爷能够再做出一次英雄的选择,为夏人做出一个表率。也让天下人知道,奉华夏纲常为圭臬,在文明的蛮荒中燃亮火种的先行者,是华夏一族中,所有汉、蕃、夷、狄共同的英雄!”
李文钊终于动容了,这人设,可以的!
将李文钊有意,李庸才从袖中取出一个匣子,郑重打开,轻轻摊在李文钊的案前。
李文钊低头一看,内心顿时砰砰乱跳。
“朕闻言非礼义,斯谓自暴;身不居仁,斯谓自弃。
夏蕃天都招讨使司都管李文钊,品流高裔,覃理化于西夏;鼎族轩缨,谨法度于岩丘。
性尽忠纯,谠言莫匪乎体国;身捐草野,杖钺有志于经邦。
有僭君罔上,则思灭折鼎之凶,凡黩利崇奸,未敢当钧衡之重。
是匪弃暴于非罪,殊敢讨征其不臣。
宗主有闻,命行恤励,尔宜继匡国本,咸化民人。
可守富平侯加礼部侍郎,灵州招讨使,仍赐紫金,绢帛万缗。庶几旌褒忠节,俾佐遐藩。
服示宽恩,咨尔所部,宜周朕意。”
李文钊惊疑不定:“这……”
李庸说道:“这是陛下的诏书,若侯爷愿意接受的话,那就不再是西夏的富平侯,而是我大宋的富平侯。”
“至于说招讨使一职,那是因为灵州未下。等打下灵州,就该恭喜侯爷成为灵州节度留后了。”
李文钊问道:“那天都山呢?”
李庸心中暗笑,这个时候问天都山而不是问西夏,国公对李文钊的判断是完全正确的。
所谓的“孤忠荩诚”,真的不过是个人设而已。
“国公说了,天都山就不是一个能够正常发展的地方,这些瓶瓶罐罐,侯爷守了十几年,是到了该砸的时候了。”
“砸?”
李庸看着曾经豪华的大殿:“西夏嵬名氏不过是受封公爵,连交趾李氏都不如,大筑这样的宫室,侯爷,这本身就是僭越啊……”
“要我说,这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上有僭越之君,下才有跋扈之臣,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侯爷的夙愿,不就是要让西夏拨乱反治吗?那就得从正纲纪,兴礼义开始。侯爷你说对不对?”
“我朝中路大军即将出界,国公邀请侯爷一起出兵。等到灵州拿下,侯爷即可坐镇招讨,待到救出贵上……侯爷,你就是西夏砥柱天倾的大功臣啊。”
“那……那大宋准备如何处置夏国?”
“准确的说,是处置夏国宗室,外戚。”
“夏国还是那个夏国,不过不再是梁氏的夏国,也不再是嵬名氏的夏国。”
“听说秉常有个儿子,到时候国公会将他送到汴京学习,至于秉常,听说其精神状态不是太好,可能也需要诊治安养。”
“因此秉常虽然依旧是夏国公,不过这个国公,只能是封号上的概念了。”
“夏国二十二州,大宋会设流官代秉常管理,等到他的儿子长成,可能再做出相应的调整。”
“在那之前,夏国便由流官、忠于嵬名的夏国旧臣、诛除梁氏时立下过大功的勋臣、以及懂华夏礼仪,有经国安邦之能的贤才共同治理。”
“侯爷,你在其中,四占其三,非常被我大宋看好,今后的夏国,你还会是平衡嵬名一系的重要力量。”
李庸的这番分析非常的直白,李文钊终于放心了。
今后的大宋,绝对不会容忍西夏出现唯一的力量,在乾顺成长起来之前,制衡嵬名一系的任务,就在自己身上。
这就叫可用价值,大宋必定会因此扶持自己。
在天都山打游击,和在西夏第二大城市灵州做节度留后,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大宋既然如此大方,李文钊就不由得想要加一些价码:“灵州,可否由我李氏世守?”
李庸乐了:“叔啊,现在的问题不是先下山再说嘛?赶紧接受圣旨,才是最好的选择。”
“李宪和苏烈那两个杀才,可是已经剿降了郢成四。有郢成四领路,很快就会杀到这里来。”
“以这两人的大宋官家的忠诚,见到此处所在,肯定就是一把火烧掉,天都行营,留不住的。”
“至于说灵州能不能世守,那得看侯爷你后面的表现。”
“如侯爷有折种两家之能,那不是世守,也是世守;如果没有那样的能耐,许你世守,不也仅仅是给子孙埋下祸殃而已吗?”
李文钊不再犹豫,站起身来,一脸肃穆抖袖叉手,地对着桌上的圣旨躬身到底:“臣李文钊,恭领吾皇圣命!”
李庸也站起身来:“恭喜侯爷平步青云,封侯拜将。苦心孤诣数十年,到今日终于得到了回报。”
“到底是天道无亲,常与善人。以后仕途之上,还望侯爷莫忘李庸今日传旨的缘分,多多提携啊……”
李文钊也是枭雄,一把拉住李庸胳膊:“为了让大宋对文钊放心,便请李郎君在我部监军!”
……
九月八日,李文钊投宋,集结了天都山的全体部众,下山与西夏保泰军司统军使仁多零丁决战。
仁多零丁乃西夏第一勇将,见曾经被自己打得躲到山上的猴子还敢挑衅,立即出寨厮杀。
李文钊果然不是正规军的对手,渐渐处于颓势,被仁多零丁逼得退往啰逋川。
仁多零丁大喜,李文钊之所以是打不死的小强,就是因为他占据了天都山天险打游击,这一次昏了头退往啰逋川,那自己就有全歼他的机会。
全歼李文钊,进占天都山,威胁宋人渭州腹地,宋夏战局便将出现重大转折!
不由得仁多零丁不带兵狂追。
等到追入啰逋川的时候,苏油,李宪,王文郁三部伏军大起,立时杀了仁多零丁一个措手不及。
仁多零丁肩头还挨了一铳,只得狼狈奔逃往满丁川,投奔天都山地区最后一路夏人的军力,嵬名统军。
此战夏军被阵斩五千,然后轮到宋军掉过头来追击。
两国战局演变到现在,让夏国里的对梁氏前途不看好的人,越来越多。
嵬名统军与李文钊一样,同是西夏皇族,因此当苏油李宪挥军至满丁川的时候,嵬名统军只象征性地抵挡了一阵,简单送了一千人头之后,便带军撤往兴灵。
李宪和苏油也不追击,只拆了天都山行宫,然后迁出李文钊所部十五万丁口,选拔出其中的两万精壮作为李文钊的部队,发给装备,军服,给养。
余部由泾原、环庆两路转运司择地安置。
天都山易主之后,夏人抵御宋人的重镇萧关,立刻受到来自侧翼的巨大威胁。
而这一切发生的时候,梁乙埋的七万大军却远在环庆,正与刘昌祚鏖战!
这是一次完美的军事配合,苏油空有“知兵”的大名,但是他只懂大略,其实是玩不出这样的微操的。
这次计划,是种诂带着刘世恒,曹南,李庸三个小辈儿搞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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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八十六章 青冈峡
第一千二百八十六章青冈峡
刘昌祚救援延州之后,六路都经略司便电报让他不用回来,在延州修整,然后领取粮秣,直接从环庆出白马河,攻击夏人对抗环庆军的重镇韦州。
这一路梁永能不得不救,待到梁永能分兵之后,高遵裕便可以直叩萧关,以最小的代价夺取最大的一条战略通道。
苏油接到方案之后将作战计划做了小小的调整,李文钊人设立得太漂亮,以至于宋夏两方都错估了他的立场。
梁乙埋甚至认为李文钊自幼饱读诗书,在民族危亡的关键时刻,一定会捐弃前嫌,即使不帮助自己,也会独立与宋军作战,依托天都山,牵制宋军主力。
甚至六路都经略司幕府当中,持此论的人都不在少数。
只有苏油看到了李文钊的本质,这位不是什么真英雄,这位有个更合适的名词来定义——务实型政治家。
你不是要人设吗?我给你更好的人设,民族英雄这个名头怎么样?
加上赵顼的圣旨,天都山的饥荒,以及苏油对降臣表现出来的尊重,李文钊最终……还是选择了务实。
甲辰,朝廷在孙固的不断敲警钟下,终于开始转变口风:“据措置麟府路军马司奏,探得西贼对境大集兵马,屯聚**处,多至六七万,少亦不减二三万人。”
“又于通道多堑绝山谷,设为嶮阻,其备甚谨,未知虚实。”
“可多验降人或得力闲谍参证其事。仍关报种谔,令稳审山川道路及择进,勿致为贼所误。”
诏李宪:“近据东北诸路所奏,夏人举一国之兵以当官军,约三四十万之士。”
“今西南地分全虚,若非本路及董毡之军深入以分其势,则虑得并兵东向,以御大军。”
“尔宜依累降处分,部勒行营将兵,并紧约董毡兵马前去招抚讨除。”
又诏沈括、李稷、范纯粹:“大军且出界,朝廷日欲知其动静,卿等可俟军马启行,如军中未发奏,闲日遣人探候官军所至,及平安动静以闻。无令断缺,庶上下安虑。”
又诏李宪:“昨九月辛丑洎甲辰御前及朝旨,所以令李宪等协力深入,殄灭贼巢,或勒兵过河,攻取凉州,须举兵并进,不得止遣偏裨者,无他,盖虑将帅有当进不进之失,止于筑城数垒而已。”
“今闻所部克复天都,焚灭伪僭,慰甚。当并力前出萧关。”
“宥州若下,则西路可至中军取粮,平川大道,无馈运之忧。”
“其后或并进灵武,或转趋凉州。要当攻其所必救,乃于首尾之势有助,无或观望迁延,有误国事。”
又诏六路经略司:“诸军出界后,如有游贼犯城寨,各路经略司自当支应。城周寨蕃部弓箭手不少,未尽随大军出界,岂可纵贼侵扰?今诸路皆留两将,经略使宜点选敢勇,处画深计,设备不测。”
再诏:“陕西、河东次边近里州县,比自议兵之初,朝廷使选择守令者,不惟欲供办军须,与转漕之官协力,盖以部内兵民一朝悉发,远从征讨。”
“后从六路都经略司所议,乡兵义勇,不随战役。”
“然肃察奸宄,绥靖乡庐,乃所责任。可以朝廷之意,丁宁申谕,俾各遵守。”
“苟能于兵夫未还之闲,辖内贼盗特少,镇拊部民各获居安者,当议旌曪,显擢职任。”
又诏六路都经略司苏油:“前梁永能袭延州,虽变起肘腋,然临机处置,不为非计。致妨进讨,亦非将帅所任之责,固不当过有恐惧。其安心厝置,勿为惶骇,以沮士气。”
“王师之出,有征无战,安可自顾有可虞之道,而欲勉副朝命,以希万一之幸哉?”
“此从卿计之本由。然大军靡费一日,故非厘少,尔其再三审念之。”
收到电报的时候,苏油正在大帐当中宴请李文钊:“侯爷你看,因为请你出天都山,耗费几天,陛下都生我的气了。”
李文钊看过之后,一脸慨然:“既然吾皇有命,那文钊便请为前锋,间道而出,抄袭萧关后路,还国公一场大捷!”
“好!”苏油端起酒杯:“说起这一带的山川道路,再没有比侯爷更加熟悉的了,苏油敬侯爷一杯,祝侯爷旗开得胜!”
……
环州城下,狄咏也在给刘昌祚送行:“小弟有守任在身,只得送到这里,祝愿贤兄得胜而还。”
姚麟也被高遵裕派遣了过来,作为这一路的副帅,两人一共聚集了泾原军五万余人,攻击线路很简单,就是沿着白马河一路进击。
这一路手下全是旧军,狄咏手里也只有榆木大将军炮,震天雷,便将之尽数送给了刘昌祚,同时让石勇带领工匠们随军:“有石兄在,营中车甲攻具,可以无忧了。”
刘昌祚苦笑:“咱们旧军,在高国舅眼里就是小娘养的……好在沈经略备了几百辆战车,数千猛火油罐,足供三月的口粮。”
“贤弟大恩,愚兄领了,交情常在也不用多说,走了!”
说完拨马,带领五万余骑,浩浩荡荡,朝白马川行去。
直到环州消失在后方地平线以下,一起同行的副将姚麟才开口道:“总管,咱们真要强攻青冈峡?国公的意思,是我们只需要大张声势,将梁乙埋吸引在环庆一路,方便高太尉夺取萧关,就算完成军令。”
刘昌祚冷哼一声:“姚老二你这是怕了?新军看不起咱,咱自己也看不起自己?”
说完一拍马屁股上的震天雷:“当年咱一把破刀,一匹劣马,不还是每战当先,刀头上搏得功名?如今甲器精良,粮秣充足,反倒不敢打硬仗了?!”
“国公爷对咱大头丘八,那是没说的,哪哪儿都好!老刘我绝不是诋毁他什么啊……可到底心底太过仁善!”
“慈不掌兵,这打战还能不死人?种五那里五千换九万,国公都满脸肉疼,哈哈哈,须知世间上没有无本的买卖!”
“在这上头啊,他真该跟李稷李察俩鬼头学学,铁黑铁黑的心肠!”
“老子何时怕过!”姚麟翻起白眼:“不过高国舅不待见你是有因由的,你老兄呀,迟早死在这张臭嘴上!”
……
青冈峡,梁乙埋,梁格嵬,梁永能,叔侄几人在关隘之上,看着河对岸的碉楼望哨上由远而近冒起的烽烟。
“来了。”梁乙埋按在城垛上的手轻轻抽动了一下:“五万人。”
梁永能拱手道:“不如国相先返回萧关,这里交给末将?”
梁乙埋看着城下滚滚的白马河水:“此处地利于我,刘昌祚贪功冒进,我们正好打掉他们,然后大军回守萧关。”
说完转头问梁格嵬:“萧关那边有动静吗?”
梁格嵬摇头:“听说苏油正在招纳李文钊,李文钊尚在两可之间。”
“李宪的一路呢?”
“尚在山中,禹藏郢成四已经前去拦截了。”
梁乙埋沉吟片刻:“还有几天时间,来得及。”
又对梁永能问道:“永能,咳嗽好些了吗?”
梁永能从渡河而逃开始就受了风寒,之后憋着一股劲想要偷袭延州,等到失败回军,咬着牙带领数千残部回到青冈峡后,就陷入高烧昏迷。
梁永能说道:“多谢国相相救,宋人的药片,效用的确厉害。”
梁乙埋担忧地说道:“听闻他们的军营中,每百人都配有一名医兵,士兵伤病,皆得救治,这方面,我们真没法比。”
梁永能不以为意:“这也说明宋人惜命,没有死战之心,难成强军。”
“不过他们的火器实在太厉害了,这次遭遇的几种火器,威能堪比……”
说到这里,又感觉对军心士气打击太大,不由得摇了闭嘴。
而对岸山谷之中,开始隐约出现点点的红衣。
“无论如何,此乃国运之战。”梁乙埋看着远方,拍了拍城垛:“诸君,努力吧。”
第一千二百八十七章 动员
第一千二百八十七章动员
兴庆府,慈宁宫。
嵬名景思与家梁在与梁太后一起商议军情。
夏人也有军图,不过军图比大宋的可粗糙太多了。
这还是家梁入驻枢密院之后,命人认真勘察、重绘之后的结果,好歹河流山川,城防关要,仓储兵库这些东西,还是非常详尽的。
当然更加详尽的那份,却是在掌六路都经略机宜司王厚的手里。
梁太后看着已经落入宋人手中的兰州和夏州,感觉整个西夏已经是被牢牢捆绑住双手的巨人,皱眉问道:“家先生,国老,有何良策退敌?”
嵬名景思说道:“老臣实在是没有料到,宋人火器,竟然犀利如斯,据永能的回报,宋人又出了神机铳,伏虏炮等好几种火器,才导致八万精锐,全军覆没。”
梁太后不由得冷哼了一声:“斥候不谨,骄纵轻敌,导致全军陷入重围,怎么没说?”
嵬名景思也有些无语:“永能是用以往对付宋人的法子安排的斥候,关键是最后被三千人的小股宋军堵住去路。这队宋军全是用的新式军器,永能百般冲锋都难以破围,最后才被种谔大军追上合围。”
家梁说道:“我们也曾经尝试过仿制其震天雷,然而效果并不好。其实我更疑惑的是,东路大军倾覆,真的全是宋人火器之威吗?”
“要真是如此……”说着朝左右看了一眼,这才低声说道:“那罔萌讹所言,当效法宋人试制器械,如今看来就不是无的放矢。就算不能制作出神机铳,至少震天雷,我们还是已经有了一些经验的。”
梁太后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嵬名景思说道:“就算要试制,那也得是退敌之后的事情了,现在的难题,是找到宋军火器的破法。”
家梁皱起了眉头:“这些天我也一直在思索,火器最怕的就是水,要对付火器,需用水攻。”
“但是水攻受地势限制太大,那就只有……以人数和速度的优势,成松散队形,冲入敌阵之后再行混战。”
“或者以小部轻骑,不断抄掠其辎重,摧毁其火器,使之无法投入战阵当中。”
“这……”嵬名景思同样皱起了花白的眉毛:“你说的这些,固然算是办法,但都是分散军力之举,如果他们攻我之必救,迫我决战呢?”
家梁叹气:“那就只有恢复祖宗本色,放弃定居,避其锋锐,以游击、偷袭断绝其辎重,以老弱耗散其火力,最终在有利地形,以精锐邀截之。”
“国老的办法是对的,坚壁清野,拉开千里范围,可供纵横,大利我军。只是苏油此子,从来都是按部就班稳扎稳打,平生绝不行险侥幸,要他轻敌冒进,难啊……”
嵬名景思脸上露出痛惜之色:“只恨当时永能被沈括所欺,耽误了一日,否则毁其辎重,局面不当如现在这般。”
家梁说道:“家族盛衰,国家危难,在此一搏,太后,图干部和野利部在西域未损分毫,只不过现在兰州被李宪攻取,导致消息难以送达……要不……南路过于危险,臣从北路白马强镇军司横穿大漠,到休屠海沿谷水入凉州,率两部大军勤王?”
嵬名景思摇头:“太远了,也来不及了,先把手里这几十万兵力用好吧……”
梁太后也不同意:“诸将在外,家先生要参赞军机,不可轻离。派使节将信物送去西域,让图干氏在西域募兵为备即可。”
说完脸上露出决绝之色:“如果军力不足,别忘了兴灵还有生丁,麻魁!朕也敢顶盔贯甲,跃马亲征!”
……
青冈峡,宋军将士看着滔滔白马川岸侧的险要寨堡,都有些动摇。
骑军都管郭成看着狭窄通道和一侧山坡上连绵的堡寨:“总管……这……”
姚麟也不由得直嘬牙花子:“直娘贼的,这一战,有些难打!”
刘昌祚抽出望远镜,咬着腮帮子审察了一阵地势,将望远镜收起,沉声道:“让厢车上来,扎营!”
一夜无话,夏人和宋人似乎都有默契,知道对方不会给自己占便宜的夜袭机会,没有相互派遣轻军袭扰。
冬日清晨,阳光终于慢慢从山口照射进来,让山上和河谷中的两军,都能见到苍茫的大地上,铺满了结起了厚厚的冰霜。
阳光也带不来一丝的暖意,甚至都带不起河谷中的雾气。
倒是连绵枯黄的衰草,提醒着这片土地下,还蕴藏着来年的生机。
这一带的鸟雀和野兽,似乎都闻到了危险的味道,逃离了这一片区域,河谷里连一声鸟鸣都听不到。
宋军营中从昨晚就开始就在杀牛宰羊,炊事兵们疯狂地炸着油饼,熬着肉汤,为的是让士兵们在卯时都能饱饱地吃了一顿。
天光大亮之后,宋军营中响起了隆隆的鼓声,一队队红色制服的军队,开始出营列阵。
刘昌祚顶盔贯甲站在阵前,身后一群军法官,手按刀柄,冷冷地扫视着集结中的队伍。
姚麟站在刘昌祚的身边,高举着拳头,随着鼓声一个个打开手指。
等到拳头变成手掌,大军已经全部集结完毕,肃然待命。
姚麟对军士们的士气操练非常满意,放下手臂,对着刘昌祚点了点头。
刘昌祚上前一步,全军整齐地以拳捶胸,拳头在皮甲上整齐地发出“轰”的一声。
刘昌祚扫视了一眼自己威武雄壮的部队,突然扯着嗓子吼道:“六路都经略司给俺们的战令,是尽量牵制环庆当面之敌!”
“或者就有人在想,这一仗,俺们是不是可以不打!”
停顿了一下,似乎是留点时间给士兵们思考,刘昌祚才继续吼道:“因为俺们是旧军,俺们没有那些犀利的神机铳,伏虏炮,霹雳炮,俺们只有骑刀,长枪,鹤胫弩,震天雷!”
“所以俺们的战力,一定不如新军!所以只需要在夏狗把守的雄关前摆摆样子,拖住他们,就算是对上头有了交代?!”
“所以这一仗,俺们是不是就可以不打?!”
“老子要告诉那些这样想的人!不管是在你们中间的,宁夏城的,还是在朝堂中枢的,所有那些这样想的人——我操你们姥姥!”
“老子是皇宋干城!铁血西军!老子们当年穿着破草鞋,拿着咸菜钱,拎着桑木弓跟夏狗干的时候都没怂,到了今天,怂了?!”
“我爹,是被对面的夏狗砍死的!姚老二他爹,也是被对面的夏狗砍死的!我想问问在这里的弟兄,你们的家里,有没有叔伯、父兄,是跟夏狗血战,最后战死在这片黄土地上的?!”
“现在大宋要出击,要干夏人,要去兴庆府,将那个骑在鳖孙小公爷头上的荡妇婆娘踢下炕,竟然没俺们的事儿了?!姥姥!”
“这口气,老子咽不下去!你们,能咽下去?!”
军士们的眼睛,随着刘昌祚的怒吼,渐渐开始泛红:“不能!”
“我去他娘的牵制!去他娘的策应!老子们百战精锐,到最后是替别人摇旗子溜须的?!”
集体怒吼的声音越来越雄壮:“不是!”
“看看你们手里的骑刀,劲弩!看看你们身上的皮甲,暖袍!看看脚下的皮靴,头上的钢盔!再想想官家这些年来,给咱的俸禄,田地,功赏!”
“国公爷是爱惜咱,觉得俺们的命比夏狗的要精贵!所以不想让咱打硬战。”
“可是他忘了一件事,就是俺们泾原环庆的男儿,憋在胸口里边,二十年来的这口恶气!”
看着情形激动的军士们,刘昌祚眼中有东西在闪动,深吸了一口气,稳定了一下哽咽的声音。
“今天我站在这里,就问你们一句,敢不敢跟我去死斗,去为俺们的父兄、叔伯,去为俺们泾原环庆的乡亲父老,去为咱们的姐妹、娃子,报仇雪恨,讨回这笔旧账?!”
军士们举刀向天,愤怒的吼声震动山谷:“死战!报仇!讨账!”
刘昌祚取过姚麟含泪递过的一面大纛,打开来,是一张巨大的灵幡,白幡上写着张狂胡乱的四个大字——“仇雠未报”。
刘昌祚将大旗插在一辆厢车之上:“这辆车,就随军法队一路向前!这面幡,就是死在夏狗屠刀下的六路父老在天之灵!”
“要是怕了,怂了,就给老子扭头看看!今天,他们全都在天上看着你们,看着自己的儿孙,替他们讨还血债!”
“今日之战,有鼓无金,有进无退!要死,也要把你们卵子对着夏狗去死!”
“老子带率前军,第一个陷阵!”
“老子死了,你们看姚老二!”
“姚老二死了,你们看郭成!”
“郭成死了,你们看李监军!”
“敢过此车者,斩!战胜赏给,三倍常科!”
第一千二百八十八章 抵进
第一千二百八十八章抵进
在大军震天的怒吼中,刘昌祚跳下厢车,来到阵前,取过两枚大盾挡在身前。
姚麟取下鼓架上的一对大锤,对同车的监军李祥说道:“监军,我泾原诸军上下,多谢监军一言不发。”
李祥将手里的兴州宝弓斜搁在厢车壁上,用膝盖顶住,使尽全身的力气将弓压弯,然后将弦挂上,头也不抬地说道:“三位将军血勇刚强,咱家却也不是懦性之人。今日备了三百羽箭,也要发发利市才行。”
“打你的鼓吧,陛下重军功,咱们做内官的,可不就得死心效命?”
姚麟哈哈一笑,取过鼓槌,敲响了车上灵幡下的巨大战鼓。
“咚!咚!咚!”
节奏缓慢而沉稳,在鼓声的引领之下,宋军盾兵在前,枪兵次之,长弓手次之,鹤胫弩再次之,骑兵随后,军法队压阵,排成整齐的队形,慢慢朝两里外的夏人关隘压了过去。
震天的鼓声和怒吼,让镇守青冈峡的夏人心惊胆落。
梁永能在昨夜就将梁乙埋和梁格嵬送去了后寨,看着宋人随着战鼓和步伐越来越高的士气,沉声道:“这样下去就难打了,谁敢出战,去灭一灭他们的士气?”
守青冈寨乞伏木奕紧了紧衣甲:“末将去吧,守寨本就是末将之责。”
梁永能点头:“打乱他们的阵型就回来,小心宋人弩矢和火器厉害。”
乞伏木奕抽出长刀:“末将领会得!”
很快,夏人寨堡里冲出五千人,由乞伏木奕带领着,扑向宋阵前军。
两百步相近,宋军枪盾后,中军两侧的弓手开始放箭。
“嘣——”无数羽箭飞向半空,然后朝着夏人的冲锋路线落下。
“杀——”见到宋阵之后的白羽飞起,乞伏木奕一手持着小圆盾,一手持着长刀,开始向宋军冲锋。
“嘭!”刘昌祚将两枚重盾顿在地上,蹲下身子,用肩头抵住。
两侧的盾兵也依样操作,不过他们都是单手,顺便抽出了腰里的长刀。
枪手上前,将长枪搁在了盾牌上方的凹陷处。
中军中央的鹤胫弩手的视线再无遮挡,“上弦——压箭——放!”
“嗖嗖嗖——”无数近乎直射的弩矢从宋阵中飞出,钻向乞伏木奕的锋矢阵型。
“嗖!”“嗖!”乞伏木奕丝毫不顾前方和上空飞来的弩矢,不顾身边中箭惨呼倒地的袍泽,死盯着宋军盾阵,亡命奔跑。
宋人的弩矢厉害,夏人要取得优势,百步内的牺牲是必然的。
然而只要接敌之后,夏人的勇武便会爆发出来,打不上六十回合的的战士,在军中是要被嘲笑的对象。
听辽国使臣说,东海边的女直蛮子更厉害,他们勇士的标准,是一百回合。
百步临敌,不过三箭五矢,数千夏人只被杀伤了少数,两军便轰然撞击到一起。
乞伏木奕将举着圆盾左臂收紧,拳头贴在左肩,左臂贴紧身侧,越冲越近,然后一声狂呼飞身而起,凶猛地撞到宋人军阵正中的两面大盾之上。
乞伏木奕是西夏数得着的猛将,曾经与仁多零丁大斗数十回合不落下风,现在携着速度撞上对手的盾阵,他有信心用这种方法,打开宋军盾阵一个缺口。
“嘭——”宋夏两军的战线就此碰撞在一起,无数长枪从盾牌上刺出,给凶悍的夏人一次猛烈的刺击!
碰撞之声尚在山谷中回荡,厮杀和呐喊惨呼之声,紧跟着响起。
宋夏两军在青冈峡的第一次接战,就此打响。
乞伏木奕的凶猛撞击,并未达到他要的效果,对方的巨盾竟然没有丝毫动摇!
他的身前没有长枪,然而随着一面巨盾的倒下,一个巨大的身影从另一面巨盾的后方站了起来,用左手的兵器朝着乞伏木奕狠狠劈下!
斩马刀!
宋代斩马刀与汉唐不同,“熙宁五年,作坊造斩马刀,长三尺余,镡长尺余,首为大环,上出以示蔡挺。挺奏,便于操击,战阵之利器也。五月庚辰,命置局造数万口,分赐边臣。”
这其实是脱胎于二林长刀的一种加重型新式双手军刀,刀背厚达一指径,阔及三指,重量九斤,非军中勇武壮士,没法使用。
但是刘昌祚还嫌它太轻,因此如今这口刀,便在斩马刀的基础上,再将刀柄截短,刀锋延长,还在刀柄尾端加了一个黄白铜的虎头作为配重,把双手刀变成了单手刀,重达整整十五斤!
重刀劈落,尚未调整好身形的乞伏木奕只得举盾格挡,那面铁钉和牛皮蒙面的圆盾,顿时被劈得四分五裂。
刘昌祚的长刀并不锋利,但是因为重量加持,杀伤力比寻常战刀更加惊人。
乞伏木奕虽然保住了左臂,却已被劈得半边身子发麻,不由得大惊——大宋竟然也有如此雄武之人!
大宋曾经出现过不少的雄武之人,比如三川口之战壮烈殉国的郭遵,手中铁鞭铁枪,共有九十多斤。
夏人曾经想要用铁索阻拦他,铁索尽数被他打断,最后还是先射杀了他的坐骑,才蜂拥而上将之杀害。
比如王光祖他爹,在好水川之战中牺牲的王珪,为了营救任福,“乃复入战,杀数十百人,鞭铁挠曲,手掌尽裂,奋击自若。马中镞,凡三易,犹驰击杀数十人。矢中目,乃还,夜中卒。”
如今西军中这样的猛将,一样还有范龙山、刘昌祚、姚兕姚麟两兄弟。
这样的猛将是苏油非常喜欢的,范龙山又爱显摆,经常扛着叶锤挂着战斧耀武扬威,把几个猛将哥们儿都羡慕坏了。
苏油知道后,给其余三人特意定制了各自称手的重兵器,刘昌祚得到的就是现在这把斩马刀,姚兕的是手戟,姚麟的是内凹四棱钢锋锏。
乞伏木奕知道要是放手让对方来攻,今日断然无幸,再次扑上,刀锋直取刘昌祚防护脆弱的脖颈。
然而刘昌祚大手一翻,斩马刀以其绝不该有的灵活,猛然横扫,一刀上撩,正好砍在乞伏木奕长刀的重心刃筋之上。
“当!”轻重武器的差别,在这一刻展现无遗,三斤多的青锋刀对上十五斤的斩马刀,锐利的刀锋立刻就被崩了一个巨大的缺口,斩马刀携带的巨大动能,将乞伏木奕的长刀崩向外圈。
乞伏木奕虎口崩裂,门户大开,而刘昌祚的大刀再次劈到!
“噗!”沉重的斩马刀,从乞伏木奕的左肩直劈至他胸前,将这名西夏有数的猛将,劈得跪倒在尘埃当中。
“杀——”刘昌祚怒吼一声,一脚踹翻强壮的对手,向前迈出一大步:“泾原军,抵近——”
“杀!”无数长枪从刀盾手的掩护后刺出,带走一波夏人的生命。
“上弦——压箭——放!”
隆隆的鼓声当中,鹤胫弩指挥官苏炽火稳定的声音和尖锐稍音响起,“嘣——”这一次的弩矢杀伤效果发挥到了极致,刚刚还悍勇无比的夏人,瞬间被凶悍的三棱弩矢射倒无数。
刘昌祚一手持盾,一手持刀,依旧不紧不慢地保持着和鼓点合拍的步伐,坚定地前行,遇到前方阻力,便是斩马刀一刀劈过去。
所过一路,人甲俱裂,断无一合之敌。
乞伏木奕的五千人队虽然竭力抵抗,但最终还是被斗志昂扬装备精良的宋军压散,纷纷朝着青冈峡寨堡奔回。
宋军大胜,气势如虹,转眼便逼至寨墙百步。
梁永能脸色铁青,将手一压,“嘭嘭嘭——”关墙上射出无数拳头大小的石子,朝宋军阵营呼啸而去。
旋风炮!
居高临下,宋军大部已经进入夏人攻击范围,无数箭矢也开始发射。
宋阵当中鼓声节奏骤然变快,一辆驷马拉动的厢车朝着关城狂奔过去。
“射!射死那些马!”梁永能夺过身边士兵的床弩,调整风向,朝马车射去。
几枚旋风炮也调整方向,向马车疯狂攻击。
旋风炮的石子和夏人射出的羽箭,击倒了不少的宋军,城下压力大增,就连刘昌祚的大盾,都被炮石击飞了一大块。
第一千二百八十九章 血战
第一千二百八十九章血战
噗!一支五尺长的巨箭,带着尖锐的箭头,射穿了一匹甲马的身躯,甲马一声悲嘶,前蹄跪地,将整个战车停滞了下来。
刘昌祚将刀盾一丢,冲到战车之前,试图将车马分离。
又是几枚石子飞到,将甲马击打的惨嘶狂跳。
“嗖——啪!”
一枚石子,正好击打到一匹甲马的头部,甲马的金属覆面被击打得四处抛飞,甲马的巨大马头猛然一偏,血雨飞洒,立时僵毙倒地。
盾兵指挥带领一队拥了上来,不顾密集的矢石,牢牢将刘昌祚护在其中。
“上弦——压箭——目标城头——放!”
中军的鹤胫弩终于开始发威,这是宋军目前唯一能够对抗关城上夏军的武器。
无数鹤胫弩矢如同飞蝗一般扑向城头,尤其是城头上那些旋风炮,床弩,更是重点关照的对象。
一时间,关上关下杀声震天,箭矢交飞,夏人在城头也损失不小。
刘昌祚解开马匹让军士们拖走,来到大车之后,招呼枪盾手过来:“推车!推到关墙之下!”
城头上,梁永能冒着密集的弩矢疯狂地摇动着木质的弦轮,让巨大的床弩重新挂弦:“火箭!准备火箭!”
苏炽火一直密切注视着城头,身边尚有三百鹤胫弩手戒备,一直没有发射。
“啊——”刘昌祚用肩头抵住厢车,运起神力,终于让厢车重新动了起来。
枪手们纷纷扔掉长枪,来到刘昌祚的身后,一起将四轮厢车朝关墙推去。
厢车速度越来越快,梁永能睚眦欲裂:“射!一定要将那车毁掉!”
一名夏人军士拿着穿着火球的长如缨枪的长箭过来。
城下苏炽火见到城头火星,将手一挥,三百弩矢集中向城头那台床弩射去。
“噗噗噗噗……”
梁永能一翻身躲在床弩之后,就听得床弩上,防箭牛皮上,城垛上,密密麻麻全是中箭的声音。
身侧的军士纷纷惨呼倒地,包括那名准备递送长箭的军士。
梁永能匍匐着爬过去,将箭拖了回来,趁箭矢稍少的时机,猛然窜起,将箭摆好。
“嗖——”一支长箭射中梁永能肩头,虽然有铁甲在身,破甲锥的威力,一样将梁永能射得一个踉跄,箭头穿透铁甲,没入近寸。
“监军好箭法!”紧盯着城头的姚麟手底战鼓不停,口中却为李祥的神箭喝彩。
李祥微微扯动嘴角,在纷飞的箭矢中站得笔直,手里的弓箭异常稳定,手一松,又是一名不小心将头探出城垛的夏人额头中箭,摔落城下。
梁永能躺倒在城垛后方,抽刀劈断肩上的箭杆,招呼幸存的军士:“射!快射那车!”
城头各处都是这样的情形,夏军的巨型火箭开始发威,数支火箭从城头飞出,直取行进中的厢车。
其中两支错失了目标,只在车后带起一蓬血雨,射倒了数名宋军,剩下的三支,前后都扎在了大车上,然而却并没有引发梁永能预计中的大爆炸。
厢车之中,石勇和几名军士扶着一个巨大的铁罐子,蹲在车里,随着厢车的颠簸剧烈摇晃。
车外呐喊声,厮杀声,羽箭飞驰声,受伤后痛苦的嘶吼声,此起彼伏。
石勇看着几名工兵惨白的脸色:“莫怕!这车我特意设计过的,车顶上全是沙袋……”
“砰!当!”刚说到这里,一支巨箭就从车顶上刺了进来,雪亮尖锐的箭头,直抵在正喷唾沫的石勇钢盔顶部。
“干!”石勇将脑袋一缩:“压低压低!”
招呼军士们压低已经很低的身子,石勇这才伸手摸着自己头顶,钢盔已经被扎了一个凹陷,甚至还嵌着一截折断的箭尖。
好在钢盔是通过藤箍内衬固定的,钢壳离头顶有一段空隙,也幸好有这顶钢盔,否则石勇这下就已经交代在这里了。
这时又有呛鼻的烟气从车外冒了进来,就听车外有乱呼呼的声音在大喊:“快出来快出来!夏人放火了——”
石勇几人连忙从厢车中滚出来,眼前的修罗场一般的景象,让没怎么经历过战阵的这一代石家人触目惊心。
关城之下,梁永能为了防止厢车冲击,点燃了柴枝,火油扔了下来,双方你来我往的射击,旋风炮拳头大小的石弹呼啸横飞,宋军鹤胫弩高速密集,打了个旗鼓相当。
不时便有中箭的夏人从关城上摔落下来,也不时有宋军身中矢石,被医务兵拖走。
刚刚乞伏木奕那一波夏军被逼到了绝境,现在奋死反击,也打了宋军一个短暂的停顿。
车中密封得较好,石勇不知道外边已经如此惨烈,空中都是矢石,遍地都是血火。
正愣神间,被一只大手拖到车后,却是刘昌祚:“傻站着当靶子吗?!那道火墙,过不过得去?!”
石勇手捂着头盔蹲下,又从边上探出头去看了一眼,缩回头来:“能行!”
刘昌祚瞪眼:“是不是真能行?!别特娘的半路炸了!你死了是小事儿,大军不能拖累!”
石勇说道:“我做的东西我清楚!哥几个,上!”
“等等!”刘昌祚招来一个小队,拿河边泥浆里浸泡过的毯子给石勇盖上:“等你们的大动静!”
然后对苏炽火招呼:“鹤胫弩,分三班轮射!不要让夏人冒出头来!”
很快,大车再次朝关墙下缓缓推去。
现在大车所在的位置,已经超过了旋风炮和床弩这类固定重武器的俯射范围,没有了这两样东西的威胁,夏人的箭支虽然猛烈,但是却奈何不得厢车分毫。
夏人守城还是小学生,要是宋军,这时候就该是擂石滚木金汁猛火油来招呼了。
可明显夏人没有这样的准备,大车眼看就抵近了关墙和城门的结合处,梁永能抽出战刀,沿着城后的缓坡滑下,上马狂奔回中军:“骑军准备出击,拦住他们!”
就在这时,一声剧烈地爆炸在关墙外响起,城门和城墙结合之处,无数砖石,泥块四处飞散,紧跟着城墙垮塌,带着上方的关楼往下坐去,之后在巨大的尘烟中四分五裂。
夏人的中军人马被如此恐怖的威势震惊了,无数战马和军士不顾军法队的弹压,四处奔逃。
前方城墙缺口处,无数被黄土染成泥人的宋军,手持刀盾冲了进来:“杀——”
梁永能挥舞长刀:“宋人破关了,此夏国存亡之秋,挡住他们!杀——”
马头被人一把拉住,却是中军指挥鲊啰卧沙,就听他急切地喊道:“国家可无末将,却不可无大帅,大帅速往后军护卫大相和监军使,这里交给末将!”
梁永能也不犹疑说道:“一定要将他们挡住,我去调后军过来支援!”
鲊啰卧沙挥刀,叫上自己所能够集结的军士:“跟我上!”
两支人马转眼撞到一处,在关墙的废墟上鏖战在了一处。
刘昌祚大呼酣战,一身的黄土又被敌人的鲜血染成紫色的泥浆,直如来自地狱的鬼神。
鲊啰卧沙也跃马挥刀,纵横阵中来回砍杀。
两员将领都发现了对方,奋力扫清身前的阻碍,努力朝对方渐渐靠近。
“轰隆——”“轰隆——”又是数声剧烈的爆炸,关城两侧的箭楼也猛然倾倒了下来,却是石勇带领的爆破小组,用爆破筒对关墙实施了再次爆破。
关城两侧,顿时又多了两个缺口,郭成的骑军获得了前进通道,终于也冲杀了进来。
夏人再也抵挡不住了,就在颓势刚显的时候,鲊啰卧沙发现自己后军中发出一阵慌乱的呼喊,而前方宋军却鼓噪欢呼,奋勇而进,让自己压力顿增。
鲊啰卧沙扭头一看,却是梁乙埋的帅旗开始朝后方移动,自己的后军不但没有如约赶来支援,反而逃了!
第一千二百九十章 节奏乱了
第一千二百九十章节奏乱了
鲊啰卧沙悲愤欲死,带着自己的亲卫朝刘昌祚发动决死冲锋:“兀那宋将,纳命吧!”
刘昌祚拖着斩马刀,大步迎上:“来得好!”
骑刀转瞬即至,直取刘昌祚的脖颈,刘昌祚身形却猛然一顿,人变得矮了一截。
鲊啰卧沙的长刀从刘昌祚头上掠过,却仅仅削下了一束红缨。
而刘昌祚半跪于地,斩马刀猛然横扫,立时将鲊啰卧沙坐骑的前足双双斩断。
战马惨嘶着颠仆于地,将鲊啰卧沙摔了个半死。
“拿下!”刘昌祚站起身来,一边给自己的亲军下令,一边扑向前方苯来的另一骑夏人。
更多的宋军从关墙的三处缺口涌了进来,开始向夏军抵抗激烈的地方抛掷震天雷。
失去了雄关倚仗,夏人的队形越密集,震天雷发挥的威力就越大,瞬间便被炸散。
而刘昌祚带领步军碾压过去。
弓手和弩手则跟在步军之后,抢占两侧坡地,对意图抵挡刘昌祚前进的敌军进行交叉射击。
夏人的阵型,终于在这样野蛮的打击下彻底崩溃。
大军一路杀过青冈峡,地势突然开阔,郭成的骑军终于能够派上用场,两队骑军立即沿着白马河追杀下去。
刘昌祚登上青冈峡北关城墙,尚在守城的数名夏人士卒吓得抛掉兵刃,跪倒在地,纷纷呼降。
关隘中处处还在鏖战,不少房屋,哨堡,还不时响起震天雷的爆炸声。
峡谷内烽烟处处,呐喊和厮杀还在持续,宋军步军还在集中军力,屠戮那些死不投降的夏人。
但是胜利已经底定,环庆路前最险峻的关隘,被刘昌祚一举强夺!
军士们看着城头上自己高大的统帅身边,以及他身边被旗手紧紧护住的那面鲜红色宋字大旗,欢呼之声响彻山谷:“万胜——”
九月初八,刘昌祚强破青冈峡,接着势如破竹,再破夏军于浦乐城,彻底夺取环庆路横山北面最后一个隘口,再出去,就是千里平原。
此战斩获共斩首一万三千四百六十余级,但是战绩并不比种谔一路小。
因为俘虏和敌将的级别都很高。
除了被刘昌祚阵斩的大首领乞伏木奕,还包括大小首领二百一十九级。
此外还俘虏了大批梁氏子弟,除中军指挥使鲊啰卧沙外、还有监军使梁格嵬、亲将梁持多哩等共计二十二人!
于此同时,高遵裕率领所部攻击已经兵力虚弱的萧关,而萧关后路赏移口,更是突然出现了李文钊的兵马。
仁多零丁和嵬名统军率领天都山残余夏军回援,却又被苏油和李宪打了个伏击,损失了五千多人后,不敢再在萧关停留,连夜放弃关城,向北撤退。
梁乙埋和梁永能带领剩下的六万多人狼狈奔逃,在途中得知萧关已失,不再有一丝犹豫,一路狂奔朝兴灵退去。
九月十日,六路都经略司奏报朝廷,除种谔一路尚在围剿左厢神勇军司叶悖麻、祥佑军司咩讹埋两部之外,中路大军已然同时突破萧关、赏移口、青冈峡、溥乐城。
十一日,种谔击破祥佑军司咩讹埋所部,进至石州,咩讹埋弃积年文案、簿书、枷械,举士遁走,种谔移军据之。
十二日,高遵裕攻取西夏重镇下韦州。
韦州位于灵州川的起点,这里被攻下之后,高遵裕便可以率领大军,沿着河川居高临下,直指兴庆的门户西平府。
鄜延钤辖张守约献计:“此去灵州无四百里,请以前军先出,直捣灵州。”
“今夏州以一方之力,应接五路之师,犹以一支抗全体。又探知我师将合泾原兵出葫芦河川,河南部落悉往枝梧,横山无人。”
“灵州城中惟僧道数百人,若裹十日粮疾驰,不三四日可至城下,大军无事矣。或以万八千人为不多,去则可忧,然大军在后,彼不测其厚薄浅深,真所谓附虎而行,莫敢乡迩也。”
“彼此各有虚实,此兵贵神速,先出者胜,祗此是矣。”
然而此议被苏油驳回。
真实历史上,刘昌祚就是这样干的,在突破磨脐隘,赏移口之后,孤军深入,出夏军不意从西北绕道鸣沙州,然后直取灵州。
应该说刘昌祚那次突袭,是战术上的一次成功赌博,但是兵力抵达灵州之后,已经是强弩之末,最终不能拿下鲁缟般虚弱的灵州,却又是战略上的败笔。
如今高遵裕的进军步伐远比历史上提前,按道理刘昌祚应当根据历史上的进兵线路,前来与高遵裕合军才是。
然而这一次苏油接到军报,刘昌祚竟然不顾大军连夺青冈峡、溥乐城的疲敝,不但没有来韦州修整,反而是掉头率军向东北而去,远离中路主力,继续攻击夏人的经济要地盐州!
在原作战计划当中,盐州应该是种谔的目标,当种谔攻取宥州之后,才由中路和东路两路大军合击攻取才是。
刘昌祚这一招,明显是嫌六路都经略司的战略过于保守,同时也有不愿意归于高遵裕统领的嫌疑!
趁六路都经略使的军令未到,拿着之前命他择机出兵的命令当大旗,自行其是!
不听指挥,绝对是军中大忌,刘昌祚此举,让苏油大为恼火。
刘昌祚的意图很明显,如果打下盐州,他就有可能夺取夏军的大批的辎重,然后沿着长城边的驰道,同样可以大军直进,兵临夏州。
但是此举有些冒险,毕竟盐州距离韦州有五百里,还在西夏宥州、洪州、翔庆军三路军力的夹攻之下,一旦夏人纠集三路大军围攻刘昌祚,从韦州救援恐怕来不及。
但是要是一旦成功,好处也是不言而喻的,会给宋军后期的战略减少不小的压力。
因为如果盐州拿下,就能够截断夏军宥州,洪州,龙州各军的退路,等种谔拿下祥佑、左厢二军司之后,调转头来,还能再给西夏嘉宁军司来一个关门打狗。
不过这主从之别就变了,战局最后会变成种谔、刘昌祚合军,拿下嘉宁军司属地之后,沿着驰道进攻夏州。
就算王中正不参与,这路人数也多达十三四万,成为进攻的绝对主力。
而高遵裕从韦州沿灵州川出击的一路,就算加上李宪的一部,也不会超过十万,成了偏师!
政治上非常不正确不说,还携裹了整个战局,让大军得不到休整,后勤也可能跟不上!
“刘子京太过贪功冒进!他这是想因粮于敌?要是盐州没有夏贼留下的资储,他那数万大军将进退两难!”
“种五和王中正两路尚未完成清剿,没有多余的兵力配合他;太尉这边刚刚克复韦州,诸多蕃部需要安抚,还要从宁夏城调集军需,呼应兰州,同样抽不出多余的兵力!”
“张守约的直扑灵州的奇计才给我否掉,他只算了进军需要的粮草,却忘了万一进军不利,军士无粮就会溃散!这是孤军深入的冒险,是不拿士兵当人!”
“现在刘子京又搞这么一出,他手里全是旧军,要是梁乙埋半路反扑,他便会落入夏人四路大军的大包围!”
“罔顾军令,胡乱进兵,这是真当我不敢阵前斩将吗?!”
“他那一路的监军李祥干什么吃的?!牵制变成强袭,合军修整变成分兵深入,眼里还有没有高总管,还有没有我六路都经略司?!”
韦州,六路都经略使幕府当中,苏油正在大发雷霆。
诸人从来没有见过苏油这般生气。
大战开始以来,苏油最多就是在知闻延州被偷袭的时候小有失态,平日里都是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
现在刘昌祚明明取得了大胜,却让苏油如此气急败坏,大家都觉得匪夷所思。
只有种诂,章楶少数几人白明白,战争就和音乐,诗歌一样,是有节奏的,刘昌祚此举,将苏油的战略节奏,打乱了!
第一千二百九十一章 背锅
第一千二百九十一章背锅
根据赵顼的旨意,三路大军都有转运司大佬随军履行监督,所以如今范纯粹也坐到了苏油的幕府大帐,闻言便劝慰道:“明润你给刘昌祚的命令,乃是令他牵制梁乙埋大军,方便我军夺取萧关。”
“现在两路大军,一路强袭得手,打得梁乙埋狼狈鼠窜,阵斩前军大将,虏获中军大将、监军使,以及梁氏大小军使两百多人;一路与李文钊里应外合,轻取萧关后进取夏国重镇韦州,使中西两路大军得以呼应。怎么都算是超过你的预期了吧?”
“虽然说大宋以文制武,但是刘子京立下此等大功还要受到申斥,是不是……这个……有些过了?”
就连高遵裕都有些不忍:“刘子京此举固然有胁迫大军跟进之嫌,但是其目标是清楚的。”
“盐州若下,整个第二阶段的战略规划,就只剩最后一个宥州需要拿下。”
“这等于是为我们的进军策略争取了一个月,如此一来,新年之前,我们便可以发动灵州战役!”
高国舅的意思也明白,要是刘昌祚此举成功了,那大军便可以在新年前拿下灵州,相比在元丰五年大朝会之后拿下,其中的政治意义,不啻天壤之别。
因此虽然刘昌祚冒进分兵不听指挥,他也并不计较,刘昌祚折向东边打盐州,这就是多跑了三百里,将两军出界的时间差重新拉平。
接下来他只要快马加鞭赶到灵州城,就是首功。
各人有各人的小九九,就连苏油指挥下的大军都是如此,真实历史上是什么吊样,用脚趾头都能知道。
苏油手扶脑门:“脑仁疼……开个会吧!”
六路都经略司如今流传着一句俏皮话——没有什么问题,是国公一个会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再开一个。
但是会议的流程,记录,决策过程都是非常清晰规范的,也的确能够在头脑风暴中发现不少问题,弥补不少的漏洞,最终得到的方案,也几乎就是最适合的方案,这一招玩到现在,苏油还没有失手过。
当然,这样的会议要发挥出真正的效果,还得有个更重要的前提,就是信息的全面性和正确性,这一点上,六路都经略司机宜分司和战略分司干得非常优秀。
除了被梁永能在延州摆的那一道。
很快,参会人员到齐。
苏油、高遵裕、李若愚、种诂、李宪、苏烈、王厚、刘世恒、曹南、李庸。
以及陕西路转运副使范纯粹,陕西路提举常平副使章楶,降将李文钊、禹藏花麻、禹藏郢成四。
苏油并不因为后三人的降将身份而嫌弃他们,带路党的重要性在进入西夏境内之后不言而喻,而三人的军队也在大宋中军的严密监视之下,军中也按照规矩派遣了到百人队的监军,苏油并不害怕他们反复。
三人对苏油邀请他们召开军事会议也感激涕零,尤其是禹藏花麻和禹藏郢成四,对苏油的忠诚度,直追当年的范龙山和田守忠。
看着座中众人,苏油也不禁暗自松了一口气,如果这一帮子都解决不了问题,那大宋这仗也不用打了。
端起茶杯,故作镇静地喝了一口:“还是老规矩,种幕判,给大家讲解一下当前态势吧。”
种诂站起身来,从胸口抽出大铜铅笔,抽开来变成一支指挥棒:“其实大军态势大家都比较清楚,截至今日上午,我军中西两路第二阶段战略已然完成。从兰州到韦州已然连成一线,大军的战车和辎重厢车,正源源不断从渭州、宁夏城送抵韦州,皋兰。可以说,中路与西路战线,在我军建立起韦州大前进基地之后,已然巩固。”
“东路一线,种谔留景思谊和沈括镇守夏州,回击祥佑、左厢二军司。如今已然拿下石州,将两军司逼向草泽。”
“天气苦寒,夏军没有我军这么优良的御寒之物,战力堪忧,就连王中正都在秃尾河边打了个大胜仗,奏报斩首数百级,招纳了两万人。”
苏油冷笑:“他就是放了一把火,将隐藏在秃尾河芦苇荡中的难民烧了出来,然后刺手安置而已,王姥姥什么德行我清楚得很。”
种诂笑道:“无论如何,王姥姥此战,将东路军的东边战线,推进到了秃尾河一线,而五郎则将战线推进到了明堂川一线。两军如今相距不过五十里,叶悖麻和咩讹埋的五万人,被围死在了两川之间。估计不久就会被消灭。”
禹藏花麻表示疑惑:“这口子是不是留得大了些?两条河之间还有一道葭芦川,叶悖麻和咩讹埋可以带领大军,从那里退往地斤泽,那里可是……可是……”
章楶阴恻恻地说道:“那里是西夏李氏的福地,李氏先祖,数次在兵尽粮绝的时候,躲进地斤泽修养生息。”
“叶悖麻和咩讹埋肯定是知晓这一点的,加上气候严寒,退往地斤泽是最佳选择。”
“只可惜……看似希望所在,恐怕也就是陷阱所在……”
“前日六路都经略司严命种五和王中正尽快结束东路战事,之后会留王中正在那里招抚,种五回军夏州,准备宥州战事。”
“事机紧急,现在看来,五郎是下定决心了……”
李文钊面露不忍之色,语气却很平淡:“葭芦川一线,蒹葭茂密,而种五郎又是用火的行家……”
禹藏花麻惊得跳了起来:“他……他要烧死这五万大军?!”
范纯粹也吓了一跳:“这怎么行?!赶紧给种五发报!让他再次晓谕夏人归降,我不信这种情况下,夏人还有多少坚决抵抗之心!”
章楶摇头:“来不及了,电报只能到绥德,等到送到石州沈括手里,已然在后日,再到五郎那里,已经是五天后的事情了。”
“五郎既然拿到了六路都经略司从速解决东路两军司的命令,此策就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苏油环视了厅内众将一眼:“你们,是不是早就猜到了五郎必行此计?”
厅内众人都是目光闪烁,除了禹藏花麻、禹藏郢成四、李若愚在摇头,其余都是默不作声。
“你们啊……这是陷五郎于绝境!”苏油起身在厅内转了两圈,终于咬牙站定:“机宜司立即给种五发报:鉴于从速解决东路隐患,完成第二阶段战略部署之需,六路都经略司,严令种谔、王中正所部,如顽贼欲沿葭芦川逃窜地斤泽,即行荡焚河川,断敌归路,务求歼灭!”
范纯粹都傻了:“刚刚……刚刚章提刑不是说已经来不及了?”
苏油苦笑道:“朝中必然有人会以此攻击五郎和王都监不仁,这口锅与其让武将和中官们去背,不如让我们这些做文官的,替他们背起来。”
幕府中所有人,看向苏油的眼神里,不由得充满了钦佩,崇敬甚至还有感愧。
种诂的声音有些颤抖:“谢……谢过国公保全五郎之心……”
苏油摆摆手:“小事一桩,你们的委屈,已经受得够多了,这口锅,我也该背得起,继续吧。”
“是!”种诂一个立正,这次是军中下级对上级的礼节。
经此一事,种诂对苏油的钦佩,又上了一个高度。
镇定了一下心神,继续道:“剩下的问题,就是刘昌祚一路。”
“刘昌祚一路,本当于出界之后,前来韦州与我相合,一来可以进行修整补给,二来壮大中路大军的军势,为后续沿途占领,保障后勤,具有重要的意义。”
“可如今刘昌祚东去攻击盐州,已经退往灵州的梁乙埋、仁多零丁,以及退往宥州的梁永能,嵬名统军断然不会坐视。盐州一路没有新军支持,压力会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