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厨全文阅读 第133分节
第一千三百一十二章 聚歼
第一千三百一十二章聚歼
“不过你说得有道理,杨家分了这么多年的利益,现在也算是兵强马壮,如果想要大宋支持高家,那高家就得用利益来交换。”
“要不就是拿建昌府交换,获得大宋的支持;要不就是拿交趾北面的滇南铜矿,交换我们控制的弄栋铜矿。”
“就怕朝中的大佬们抱着存亡继绝的心思,被小高相爷忽悠得又给当了枪使。”
说到这里坐起身来:“不行,我现在就要给陛下写疏奏,还要给章惇和蔡京去信!”
张麒也跟着坐起来,帮苏油披袄子:“人在西夏前线,还操着大理的心,果然如少爷所说,累得要死还不开心!”
……
次日清晨,宋军开始集结,高遵裕命令在旧桥的旁边,用厢车并排,盖上盖板,搭建出临时的桥梁。
而夏人分三路骑军出来攻击,企图阻止宋军建桥。
河渠本身就如同一道战壕,新军战士们早就卧倒在河渠对岸,待得夏人骑军冲近,曹南举起神机铳:“打!”
河渠岸边,密集的铳声顿时响起,夏人的人马纷纷倒地。
庄子里响起了催促的号角,夏军的勇烈在此刻表现得淋漓尽致,他们的愿望,就是冲过河渠,与宋军进行混战。
但是神机铳不是鹤胫弩,威力和速度是鹤胫弩的数倍。
军事学院早有研究,以步克骑,弓临阵三发,鹤胫弩临阵五发,但是只要再提高一档,到了神机铳的临阵十发,再厚实的千人骑阵,都会变成铳弹下的亡魂。
苏油在山坡顶上,举着双筒望远镜观战,能够见到对面庄子里出来的骑军,冲近河渠的时候,被如同割麦子一般撂倒。
宋军的阵线看似松散,其实是因为新军采取的卧姿,给敌将造成的错觉。
然而敌将并没有醒悟,为了与前方战局变化相适应,重新组织了冲锋,而这一次,采用了骑兵密集阵型。
高遵裕安排在河渠这边的伏虏炮立刻就发威了。
从山坡顶上看过去,夏人的骑军队伍刚刚集结成三个大阵,无数爆炸的硝烟与火光便在其中爆发了开来。
无数的夏人马匹,在雪块纷飞中,被空气里呼啸而过的弹片击中,撕碎,马群被惊得如同被浇到开水的蚂蚁一般扩散。
然而夏人的战斗意志相当顽强,骑术也相当高明,在号声的不断催促中,他们在惊散之后,又在奔行中重新集结成队,向着几处桥梁密集冲锋。
但是其军阵的厚度明显不行了,还从锋矢阵变成了锋矢与长蛇之间的两不像,甚至还被打出节奏的伏虏炮兵,从中截断成了数截。
夏人的忘我冲锋,除了给河渠外近百米的雪地增加尸体和血污,根本无法阻止几处桥梁有条不紊地架设。
终于,第一辆厢车从临时板桥上渡过了河渠,紧跟着第二辆,第三辆……
三处临时桥梁,厢车有条不紊地过去,然后打横,构成桥头堡。
河渠中的士兵们钻入堡内,依托厢车开始对夏人发起对攻。
对面的夏人开始绝望,庄子里冲出来最大的一股骑军,中间还夹着一面青色的大纛。
一直站在苏油身边观察战况的王君万将手里的小旗一挥:“目标第一号区域,一发校验弹,放!”
轰隆隆!坡顶上的三十门霹雳炮,终于开始大展神威!
对面庄子前夏军大阵当中,如同突然发生了一场有泥土和雪块构成的海啸!
苏油的耳膜嗡嗡作响,却听王君万在继续大喊:“以五号炮位标数为基准,上下三度自由调整,五发速射,放!”
河渠边的阵地上,高遵裕和李若愚一干将领,都顾不得指挥,扭头看向身后远处山丘之上爆发出来的密集火光和隆隆惊雷。
李若愚感叹道:“海舰的齐射我见过,没想到放在陆地上,如此震撼!”
无数的蕃人仆从军,见到山丘上群雷闪耀的恐怖情形,吓得心胆俱落,匍匐礼拜。
李文钊心头砰砰乱跳,首先将目光调整回到河渠对岸的夏军决死冲锋的大旗那里,悲凉地叹息一声。
骑军的时代,结束了。自己的时代,还没有开始,便已经陨落。
一百五十枚霹雳炮弹,在短短一分钟之内,尽数落到了庄子前方准备全军突击的夏阵之中!
耳鼓里还残留着重炮轰鸣后的强音,导致远处炮弹落地之后的爆炸声显得异常虚弱。
在苏油的视野里,远方庄子前的雪地上,似乎突然开出了无数的花朵。
每一朵花朵绽放的时间都非常的短暂,但是看得非常清晰。
先是从地上冒出一支支花蕊,黄色和白色交杂的花蕊,然后花蕊周围突然出现一圈花瓣,紧跟着花瓣们以远超过花蕊们生长的速度急速绽放,在那片区域开出花瓣重叠的白色花朵。
那是爆炸带起的泥雪交杂的尘柱和气浪,在这样巨大的能量释放下,夏人军阵中的人马躯体,军器,铠甲,马具,旗鼓,毫无抗力地四散纷飞。
苏油亲眼见到一匹雄骏的马儿,在数枚炮火中被冲击得如同一枚跳动的瓷丸,最后被活活撕裂成两段!
耳朵里的强音终于消失了,前方集中的夏人军阵,连同半个庄子,也消失了,剩下的,只有开阔的峡谷里,隆隆的回音。
从河渠到庄子之间的地带,从中间到边缘,夏军的尸体从稀疏变得密集,勾画出一副诡异的画卷。
如同一把巨大的折扇,庄子是扇柄,夏人骑军奔行出的线路是扇骨,河渠边缘是折扇的边缘。
这是一张数万人马尸骨组成的折扇画面,扇面之上,还有无数惊惶失措的蚂蚁般的幸存骑军和马匹,在来回奔跑。
厢车动了,朝着扇柄处的庄子压去,车上的战士和车后跟随的灰衣军士,成了扇面上新的墨迹。
灰线有序而坚定,黑点混乱而恐慌。
苏油放下望远镜,对身侧的王君万说道:“解除引信,收拾阵地,该继续出发了。”
十月二十日,高遵裕、苏油,带领中路大军穿过灵州川,来到黄河南岸,旱海以北的农耕地区,在五马渡全歼前来设阵阻拦的七万夏人,宋军只在清理战场的过程中损失五人,受伤三十多人,打出了有史以来最大的战争交换比。
西夏朔庆军都总管栧厥嵬名、副总管麻承持禄、监军使梁逢恩,以及三人的幕府、亲卫,尽数阵亡!
皇宋新式陆军,以无可阻挡的昂扬之姿和辉煌战绩,正式走上了历史的舞台!
中路大军,在苏油带领理工小组的神助攻之下,首先穿越了三百里旱海,抵达了灵州城外围。
大军同样没有急进,在帮助高国舅首先抵达西平府,灭敌七万之后,苏油再次化身成了老狗。
河渠的出现,是一个让苏油感到非常不适的信号,历史上的高遵裕是怎么兵败灵州城的,苏油可是知道得非常清楚。
进入农耕区后,苏油要求高遵裕无论如何都要持进,必须派军队沿着河渠奔赴峡口,先检查那里的情况。
高遵裕被苏油烦得不行,正好大军需要两日收拾战果,于是便派遣曹南带领一千人沿着河渠朝西北方向侦查。
结果很快传来,西北峡口,有夏人和小股宋军正在交战,曹南当机立断,带领一千镇国军从夏军后路攻击,并且命人飞马来报,要求大军增援。
收到急报的高遵裕都傻眼了,黄河边上的宋军?哪里来的?
立即命种朴带领剩下四千镇国军,以及熟悉这一带的李文钊两万人往救。 第一千三百一十三章 种珍
第一千三百一十三章种珍
当种朴和李文钊赶到大沟驿的时候,就已经能够听到密集的铳声。
大沟驿南边,宋夏军队正在激烈交战。
斥候见到种朴的大军过来,不由得又惊又喜:“夏人在峡口布置了七级大堤,想要趁我兵临城下的时候决堤灌水!我们人数不够,曹襄领已经杀进去控制大堤了。”
种朴问道:“之前那支宋军呢?”
斥候说道:“那是囤安军的一部,他们用浑脱沿黄河漂流下来,本来准备偷袭兴庆府,结果发现有夏人在水口活动,于是过来侦查。”
“夏人发现了他们,直接就打起来了。”
“靠!国公真是料事如神!”种朴立即说道:“带路!”
曹南聪明至极,知道新军的长处就是锋锐难当,短处就是人数太少,于是直接杀进峡口,抢夺了堤岸,然后每处布置一百来人,实施坚守。
夏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等到反应过来,发现自己蓄起的堤坝落入宋军手里,守将不由得大惊。
好在这股宋军人数不多,因此命令手下疯狂攻击,企图将堤坝夺回来,至不济,也要决堤放水,不能让宋人控制。
于是七处堤坝的两端,惨烈的战斗开始了。
曹南手里的一千镇国军虽然火力精强,但是分手各处要地,每处也就五十来人,而集中在这里筑坝蓄水的夏人,高达三万!
好在那一小股的囤安军也赶来会师了,曹南安排他们做了预备队,也有两百来人。
这股囤安军是斥候,敢从黄河漂下来偷袭兴庆府,也是苏烈手里精锐中的精锐,指挥正是曾在交趾表现亮眼的刘世恒刘和尚。
老战友相见,真是意外加惊喜,两个滚刀肉还相互打趣,这尼玛都跑到沙漠边上来了,居然还要过一回海军陆战队的瘾!
于是曹南便将指挥权交给了刘世恒,自己拎着一支神机铳打游击去了。
这个决定,对于守卫七处大堤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夏人的指挥穿着锦袍,非常容易辨识,刚刚还在挥刀指挥进攻,转眼就被一枚不知道哪里飞来的子弹爆头。
接替指挥的副将,也是。
文官服饰的参军,也没有逃过相同的命运。
一次是运气差,两次是偶然,三次,那就是诅咒了。
苏油并没有什么狙击手战术,他也不懂这些军事细节,救援接应和行动力都跟不上的情况下,他觉得狙击手只能跟随自己的战友一同行动,否则发挥不了太大的作用。
加上本身宋军里有这个水平的射手还没有大量培养出来,因此狙击手这个战阵上的杀手锏,苏油也没有指望过。
于是斩首战法这个金手指,在黄河大渠边,被曹南点开了。
种朴和李文钊的大军一到,本来已经没有什么战心的夏军,立即向夏州撤退了。
见到刘世恒的时候,刘世恒正在给受伤的战士取出肩上的箭杆,然后用急救包里的针线缝合伤口。
种朴环视了一圈:“曹襄统呢?”
刘世恒也看了周围:“不知道,潜行狙击,鬼知道在哪儿。”
李文钊对种朴拱手道:“敌军在这里蓄水,是有大阴谋,将军当立即派遣信使告诉中军,以图后计。”
种朴拇指掐着武装带,看着夏军蓄出来的七个人工湖泊:“灵州这回完了,国公爷是干这个的祖宗……”
李文钊小心翼翼的问道:“益西威舍不是玩雷火的行家吗?”
种朴也不知道该怎么扭转苏油在蕃人心中的这个形象,毕竟霹雳炮的神威过于深刻,军中蕃人里盛传益西威舍的雷法再次升级了。
只好呵呵两声:“那就等着瞧吧……”
果然,当晚苏油得知夏人在峡口围了七个大湖,立刻就带着理工小组赶了过来。
经过一夜的勘察计算,苏油立即决定,西路大军离开灵州川,进军路线改为沿着河渠前进。
沿途对一些分渠的水口进行了封堵,并且派军驻守,只留下了一条干渠。
七个湖泊也不能永久蓄水,大军抵达灵州城下的时候,上游水满,沿着干渠冲到灵州,将灵州城的护城河加深了三尺!
灵州就这样被大水包围在了黄河与干渠护城河之间,三万多夏军被彻底困死在了里面。
高遵裕更不劝降,直接于干渠与护城河交汇地带,背水背城,面向旱海列营!
灵州被围,就是夏军总攻的信号,无数夏军从旱海中隐藏的绿洲,水源冒了出来,附从于仁多零丁的精兵之后,开始了对高遵裕的进攻。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局面和之前的预期,已经发生了一些潜藏的变化。
西路大军,苏油命令苏烈在黄河北岸大张旗鼓,朝着兴庆府方向试探行动,让镇守兴庆府的大军不敢妄动。
而真正的精锐囤安军,却拖着牛皮浑脱,来到了峡口镇守,守护河渠。
干渠变成了水路,转运与呼应更加便捷,而中军可以随干渠灵活部署和转移兵力。
灵州城外的几条支渠,被苏油隔断了水源,直接变成了战壕工事,成了狙击夏人的有力阵地。
而夏州城里的守军,却只有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发生,隔着河流无法出来。
十月二十五日,战斗首先在灵州城西南三十里外的旧仁里打响。
西夏第一猛将,保静军都统军仁多零丁,带领着五万精锐,七万仆从,从戈壁边的哥舒川向灵州扑来。
大军在旧仁里遭遇了曹南和刘世恒的狙击,但是仁多零丁勇猛异常,手底下还有夏人最后的两千五百铁鹞子,曹南和刘世恒在给予仁多零丁巨大打击之后,在夜里悄悄退出了旧仁里。
通路打开之后,夏人如同洪水一般涌向灵州城下高遵裕的中军。
高遵裕手里只有三支新军一万五千人,泾原钤辖种诊统带的泾原种家军一万五千人,另外还有李文钊的带路党军两万人。
看着前方夏人先锋将的白马突前,高遵裕冷冷地道:“谁去给我取了他的人头?”
言语刚落,一队红衣宋军便越过渠桥,朝着夏人先锋奔驰而去。
三种之中,种珍的名气其实远不如他长兄种诂,五兄种谔,到如今甚至连幼弟种谊都有赶超的趋势。
苏油也在观战,见状就对高遵裕抱怨:“总管怎么还玩这种招数?万一失手不是反而大损士气?”
高遵裕眼光看着两队骑军渐渐接近,嘴里说道:“旧军骑阵对冲之道,国公可能不太清楚。夏人远道而来,又被曹南和刘世恒阻击过一阵,到了这里已是强弩之末。”
“气候恶寒,水草枯落,本来就是牲畜最弱的时节,夏人还在戈壁里躲了二十多天,他们的马,已经不行了。”
“而我们的马匹,有青储,有饲料,基本不受影响,已经修整数日,国公又破了他们的毒计,正是士气高昂渴战之时。”
“强弱之势早就来了个翻转,这要是不放出去胜一阵,撒撒威风,怕是军心士气反而要受到影响……好!得手了!精彩!不愧三种之名!”
第一千三百一十四章 匪夷所思的劫粮道
第一千三百一十四章匪夷所思的劫粮道
种珍的亲卫骑队,是特选的清一色的枣红马,配上红色的旧军军袄,就如同一团火焰般飚过雪原。
夏人前锋也是一员悍将,不过马速明显比宋军弱了一头。
两支骑队即将接近的时候,种珍的前进道路明显做了一个细微的调整,从直线变成了曲线。
而夏人也同样做了相应调整,两支骑军,就想要变成两条准备衔尾而斗的游鱼。
但是这一次夏人的应对明显慢了很多,种珍毫不客气,利用双方的速度差,指挥宋骑从侧前方扫过夏军的箭头。
局部的以多打少战局,就这样在种珍精准的微操下完成,代表箭尖的那名白马夏将和夏人前锋十数骑,瞬间遭遇到上百柄飞掠而过的骑刀暴雨般的打击。
种珍对自己的战果很有信心,骑刀从夏将的肋下掠过,更不回头,奔行十数步后拨马朝宋军大营奔回。
身后的骑军紧跟着自己的统领,红色的火焰转眼从夏人的锋矢阵前端掠过,留下身后十数骑夏军的尸体和那个已经秃了头的锋矢,让夏人的威势为之一挫。
“万胜——”观阵宋军的欢呼声几乎震动了身后灵州的城墙:“六郎威武——”
种珍的红马过了沟桥,来到苏油和高遵裕的身边,收刀入鞘:“大帅,总管,幸不辱命!”
“好,大涨军威!”高遵裕喜不自胜:“有六郎这般虎勇,西贼再多,土鸡瓦狗而已!”
苏油心细:“我看到有两个战士中刀了,为何没有坠马?”
种珍拉开红袍领子,露出里边的薄钢片,一脸憨笑:“咱有抱肚!”
无定河大战,夏人大量的全身铠落入宋人手里,立即引发了沈括严重兴趣。
宋人如今的冶金、冲压、热处理、温控方面的加工技术已经积累到了相当的高度,沈括立即就用冲压机批量仿制出大量的甲片。
因为技术高度,甲片被冲压得极薄,然后通过热处理和渗碳技术,将之变成为具备一定弹性的高强度钢片。
钢片的强度可以抵挡普通的弓弩射击,关键部位还有凸起的纹路,加大了对钝器和劈砍的抵御能力。
但是这已经是冷兵器时代最后的辉煌,除了满足赵顼的政治需要,西军装备了刘昌祚一支重骑兵以外,其余将领对笨重的铠甲,似乎并不太热衷。
反倒是种珍设计的这种轻铠大受欢迎。
轻铠由数片钢片如虾壳般迭压铆合而成,做成背心样式,可以穿着在衣袍内部。
骑士可以完成一定角度的弯腰,后仰等战术动作。
因为完全放弃了手臂和腿部的防护,整副轻薄非常,加上棉质内衬,重量一共也才七斤。
一经推出,大受骑兵的欢迎,士兵们称呼这种铠甲为“抱肚”。
抱肚就是肚兜,因为可以穿在战袍里面,这个称呼也算是恰如其分,同时说明了士兵们对这种铠甲的喜爱。
而对四肢防护的下降,从另一个侧面还说明了大宋军队的士气和勇武的提升,以及医疗水平的改善。
苏油笑了:“总算还没傻到家!”
夏人前军受挫之后,退后五里扎营,直到仁多零丁的大军抵达,方才于次日拔寨,朝宋军压了过来。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
无数的夏人,一**地朝着宋军的沟壕反复冲击,阵地前很快便打成了一片尸山血海。
因为尸体太多影响射界,宋军甚至不得不在战斗间隙,将战死的夏人拖进壕沟。
也就是在严冬才敢这样干,否则苏油敢断定,营里很快就会爆发瘟疫。
夏军疯狂还曾经让局面一度严峻,苏油将骑军用的连珠炮都部署到了前线应急,同时动用伏虏炮扫清夏军的集结地,才算是支应了下来。
一天鏖战下来,苏油认为这样烈度的攻击完全不合理,为何仁多零丁会如此急于要打开通道,进入夏州城?
就算是进入了夏州城,还不是一样被困?仁多零丁是不是有什么别的花样?
老办法,苏油把诸葛亮会又开了起来,仁多零丁的不正常攻击,必然有着不可告人的企图!
大家再合计合计,是不是我们围城打援的计划,还有什么巨大的漏洞?
高遵裕,曹南,刘世恒也都觉得匪夷所思,大家围着军图冥思苦想,都没有合理的答案。
刘世恒和曹南甚至来了一场临时的军事推演。
李若愚拎着两个提桶走进大帐:“仗要打,饭得吃,虽然将领吃在最后是新军的好传统,但是也不能不吃是吧?”
两个提桶里都是吃的,李若愚分配馒头,又给大家盛汤:“中军被围,陛下那里还不知道怎样担心呢。”
“监军虽然只管军纪,但我还是要说一句,几位这计谋,未免有些行险过头了,我是真没想到,旱海里边还藏着这么多的夏人,不然我绝不会支持……”
刘世恒正埋着头呼噜呼噜地喝汤,闻言猛然抬起头来:“我知道了!”
曹南也猛然抬头:“一定如此!”
苏油都气坏了:“非要显得你俩聪明我和国舅爷笨是吧?快说!”
曹南眼里露出了兴奋的神色:“夏军,眼看着要断粮!”
靠!苏油和高遵裕面面相觑,怎么会这样?
苏油是最重视大军后勤的人,大战开始之前,想尽千方百计囤积了大量军需,制作了大量方便携带的军粮,改变了士兵们的饮食结构……林林总总搞下来,生生将宋军的持续作战能力,从一个月提升到了三个月。
而在作战一个月之后,苏油还特意停止了进军,再次调配补充军需,重点就是要切实保障大军的粮秣储备。
他根本没有想过,有一天防守方会比进攻方还缺粮!
高遵裕到底比苏油反应快,两眼放光:“这事儿,不是不可能啊……世恒你与国公解说解说。”
刘世恒将穿馒头的筷子取下来,对着地图比比划划:“刘太尉突袭盐州,不光光是打乱了我军的计划,同样的,也打乱了夏人的部署计划!”
“因为大军提前一月拿下了盐州,导致夏人粮食的重要产区三川九原之地,提前落入我手,他们的粮食,肯定没有来得及全部运出来。”
“之后我大军整体向前推进两百里,就是又将夏人的活动空间压缩了两百里,三百里旱海中的夏人密度无疑会大大增加。”
“旱海的情况我们一路过来都清楚,那里就不是可以就食之地,也不利于夏人囤积和转运。”
“因此河套地区夏人的粮食,只能囤积在灵州城里!”
“这么多夏人埋伏在旱海,每日所耗的粮秣也不少,现在除了我们宋军有携三月之粮的能力,夏人与辽人的极限,最多也就一个月。”
“可好死不死的,国公将兵抵灵州的时日,推迟了半个月,正好卡在了他们是决定回灵州取粮,还是继续埋伏的节点上……”
曹南说道:“就算是这样也没啥,缓缓退军,到灵州就粮便是。”
刘世恒说道:“估计夏人也是做此想,因此回军并不积极,可是夏人没想到的是,国公能利用河道冰面,将行军速度一下子加快了一倍,给夏人来了个措手不及,全部被隔离在了灵州以南!”
曹南说道:“从我军拿下耀德修整开始计算,到现在已经过了二十五日,仁多零丁满打满算,还有五日军粮。如果他们在潜伏期间,还分粮给了绿洲中的附从部落的话……”
苏油感觉匪夷所思:“那就是……其实现在成了我们抄了夏人的粮道?夏州城中有粮无军,而旱海过来的仁多零丁,却是有军无粮,所以他们才这么拼命?”
刘世恒说道:“经常听国公念叨,战争中会发生的意外很多,而决定胜负的,其实就是看谁准备得更加充分,谁能更少犯错误。”
“现在的局面,却是我们和夏人都没有预计到的,而他们对于战局变化的准备,很明显,没有我们之前应对刘太尉东移那么充分。”
第一千三百一十五章 种师道
第一千三百一十五章种师道
苏油都傻了:“要情况真是如我们推断的这样,那这一路行来,或许真有裴仲溥公在天之灵在护佑着我们了……”
现在的人都迷信,苏油这句话一出口,大帐内顿时鸦雀无声。
半晌过后,才听李若愚小声地嘀咕道:“这个……也得应付过夏军再说吧……”
……
汴京,武英殿。
赵顼在殿内来回踱步:“高遵裕怎么搞的?!有没有消息?”
殿内诸人都是满脸的忧色,当年王韶入熙河便是如此,整整半个月没有消息,让人提心吊胆。
就听赵顼说道:“如此大好局面,怎么会变成这样?!”
孙固轻咳了一声:“陛下,变成哪样?京中那些无稽的传言,不足为信。”
高遵裕和苏油发起灵州决战,结果大军过了旱海便再无消息,京中传言大军中了西夏人的奸计,已然全军覆没,老百姓心中都充满了恐慌。
虽然大宋这些年国势蒸蒸日上,但是几次外战的惨痛回忆,加上现在消息断绝,不由得大家不朝那边联想。
蔡京拿着一封奏报匆匆走进来:“陛下,灵武路转运司范纯仁的最新奏报。”
“念!”
“丁未,泾原军高遵裕出耀德,趋灵州川出旱海,于五马渡接敌,阵斩西贼朔庆军都总管栧厥嵬名、副总管麻承持禄、监军使梁逢恩,以及三人的幕府、亲卫以下,共计七万,无所孓遗!”
殿内顿时响起惊讶的声音,又是一场大胜!
孙固却忧色未改:“继续念!”
“己酉,六路都经略使苏油使曹南沿故秦渠料贼,察贼于峡口筑七堰蓄水,欲待我兵临灵州,决水灌之。”
殿内众人又是大惊。
“遵裕命种朴、王厚击走之,兵至而夏人自乱,斩获无算。”
“乃知有囤安军刘世恒一部先巡河接敌,曹南至后相与合军,夺堤堰而坚守,使贼计不行。”
“油乃塞其枝节,独留大渠,引水锁灵州,之后进围。”
“保静军都统军仁多零丁携军往救,计十二万人,高遵裕领曹南刘世恒于旧仁里邀截,不利。”
“遵裕乃结车寨于城下,依托故秦渠捍守,翻为仁多零丁所围。”
“其后消息断绝,臣心如焚,乃命守将李照甫、蕃官结赞归仁往探,皆不得要领而还。”
“大军尚有东西二路,臣已移文赵禼、曾孝宽、王中正关照,但有消息,必飞报以闻。”
赵顼觉得自己腿有些软:“还有吗?”
蔡京说道:“目前没有了。”
王珪脸色发白:“高遵裕中路军,有多少人马?”
蔡京说道:“有三支新军一万五千,另国公管带学员兵两千,种珍管带一万五千,李文钊降部两万,共计五万两千人。”
蔡确沉吟道:“算上之前灭敌七万,分救河渠数战的损失,以五万对十二万,被围了也不奇怪……”
孙固说道:“好在苏油放水封锁了灵州,不然被灵州之敌里应外合,那就是真的麻烦。”
王珪抱怨道:“难道现在还不够麻烦?”
蔡确说道:“如果不放水,大军或者还能运动,如今这样,不是成了背水结阵?这可是兵家之大忌!”
孙固白胡子有些颤抖:“背水一战,也不是不能胜……”
蔡确摇头:“为今之计,只有命苏烈,种谔奔赴灵州救援,然后命山南留守旧军,前赴山北接应。”
“背水之战能胜的不是没有,不过或者如项羽之勇,或者如韩信之智,其他的……”
赵顼越听越心慌:“去军机处!听听老将们怎么说。”
等到一群人着急忙慌来到军机处的时候,却见军机处还是那么有条不紊,忙而不乱的样子。
军机处现在走了苏油,走的时候还将种诂带去参赞幕府,老将就剩下了郭逵、折继祖、折克柔。
不过多了章惇,还有后院里边搞辽国情报的苏颂、晁补之。
听闻赵顼到了,苏颂和晁补之也一起出来迎候。
赵顼对军机处一点不紧张的样子有一丝不悦,对章惇说道:“前方战事紧急,灵武未下,还是不能懈怠啊……”
章惇是什么人,一点不顾及赵顼的面子,立即反驳:“军机处如有懈怠职守,臣请治罪。不知陛下是听了何人蛊惑,只管叫他来与臣对质,如果所奏不失,便请以同罪反治。”
奇怪得很,赵顼就吃这一套,听章惇说得如此硬邦邦的理直气壮,心里边毛躁恐慌的情绪,反而一下子就平息了大半。
“几位老将呢?”
章惇这才跟赵顼躬身:“在研究前线局面呢,收到范公的奏报,我也是大吃一惊,不过经几位老将分析,却又另有蹊跷。”
“走吧,一起去听听。”
王珪和蔡确相视一眼,两人心中同时冒出一个问题,什么时候,武臣的谱都敢这么大了?
进入大厅,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儿,郭逵、折继祖、折克柔,正带领着一帮参谋娃子们在进行战局推演。
这是皇家军事学院的实习课程,赵顼曾经有过诏令,司天监、国子监、太学、皇家理工学院、皇家军事学院,御驾到时,山长不能组织学生们迎候,直讲们不得停课,不能因为接驾而干扰了正常的教学秩序。
大宋是一个文明的国度,对于知识和教育者的推崇尊重,可以说是历朝历代最高的。
赵顼自己虽然不能说是个学渣,平心而论人家的文科还是不错的,只是偏科得厉害而已,不过正因为是跛脚鸭子,他对那些学术界的文理皆精的高人们,与普通大宋百姓没什么差别,也有一种崇拜的心理。
不过老百姓的崇拜敢说出来,赵顼还不敢胡乱表露,只能通过对教师和教学的尊重来体现。
军事同样是如此,这几年大宋连连大捷,带来的就是军人荣誉感和自身地位的提高。
见到赵顼的到来,郭逵拱手道:“陛下,有失迎迓,是臣有罪,章学士也没有知会老夫一声。”
章惇笑道:“给陛下吃颗定心丸,比迎驾重要百倍,见你们在忙,我就没来打扰,结果出来了?”
倒是参谋娃子们见到赵顼,一个个激动得满脸涨红。
大宋皇家军事学院第一节课,就是忠君爱国,之后更是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军事学院背景的士官们,对赵顼的崇敬和爱戴,那是溢于言表。
宋朝的每一个皇帝,其实都在锲而不舍地巩固自己的皇权,而理工学院和军事学院,让赵顼看到了与文官们对抗的另一种手段。
而且这些年下来,效果非常明显。
因此赵顼在这些学员兵们的面前,表现得比在新科进士们跟前还要完美。
连进士们很多人一生都只能见到皇帝一次,这些学员兵们的激动,自然可想而知。
赵顼压抑住内心的忐忑焦急,装逼地微笑着问道:“看来,你们都并不紧张战局?”
郭逵指着军图上即将结束的推演结局:“陛下你看,这是娃子们推演出来的结果。”
军图上灵州还在,不过已经被分割在黄河与故秦渠之间,而代表着夏人的援军的蓝色小旗,却已经被三股宋军的小旗彻底合围。
赵顼大喜:“这么说来,我中军其实并无忧患?这是谁推演出来的?”
郭逵笑吟吟地指着身边三个年轻人:“陕西路这次提举的皇家军事学院二期学员,种师道、种师中、姚古。”
三人一个立正:“参见陛下!”
“好。”赵顼刚要夸奖,突然想起一件事,皱眉道:“师道你是张载的弟子,出身嵩阳书院,我怎么记得你已经考取了左班文职?”
种师道说道:“是!臣先是蒙祖荫,得补三班奉职,后经诠选,改为文官,之前曾担任熙州推官、知同谷县。”
赵顼不禁好奇:“那你却又为何进了皇家军事学院?”
第一千三百一十六章 推演
第一千三百一十六章推演
种师道说道:“国公在赴任六路之前,经过嵩阳书院,给学子们做了一次训讲,分析了大宋与周边诸国的形势,说天下虽大,忘战必危。”
“又讲到大宋克服兴灵的意义,除了恢复汉唐荣光,剿灭不臣,加强国土安全,拱卫华夏腹地,获取养马之地等等原因,还讲到了凿空西域,重开汉唐丝路繁华的重要性,说其必将给大宋带来巨大的利益。”
“他还说世界是一个整体,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的,一个旧的矛盾解决之后,无数新的矛盾,新的变局也必将涌现出来,作为将要肩负国家大任的士子,应当要提前做好准备。”
“当时臣也在场,下来之后就自己思索,国公所说的新矛盾,会出现在哪些地方?”
“后来臣觉得,如果大宋重开丝绸之路,那么此消彼长,大量的商贾将不再走河湟故道,青唐必将陷入衰落,进而成为一个火药桶。”
“而随着大宋渐渐收复华夏故土,开拓进取,国家的边境线也会越变越长,也就需要更多的将臣来守卫。”
“国公在最近的《再论士德》中说过,士大夫,当为天下之楷模,当为国家之屏藩,当以致民福祉,致君尧舜为己任。”
“故而应崇树道德,厚培学养,锤炼体魄,锻造精神。而不应该悠悠林下,虚度光阴。”
“不论德、智、文、武,都要做好充分的准备,以天下为己任,去大宋最需要的地方,做大宋最需要的事情。”
“于是臣与胞弟还有继武一商量,干脆捐弃了文职,考入了皇家军事学院。”
“好!”赵顼心中感到非常的舒适:“令高祖明溪先生,本以道德文章名世。如果没有夏人播乱,以令祖仲平先生的刚直,多半也会走谏诤的路子,步入朝堂。”
“祖宗说的以文制武,最近我在想,除了涪国公说的,以制度约束武臣,军人以国家为服务对象外;还有重要的一条,就是用礼义气节,约束住自己内心中野蛮、残暴与贪婪。”
“所以武臣也必须读书学习,养德修身,皇宋的军队,不但应该是威武之师,还应当是文明之师。”
“他们不是征服者,而是华夏数千年火德的捍卫者,以及传播文明的先遣者,让天下人守礼居仁,安居乐业的践行者!”
这一套说辞,是蔡京灌输给赵顼的,现在一搬出来,殿中所有武臣都激动坏了。
这样的评价,不比文臣来得弱,一起右手捶胸:“敢不效死!”
赵顼这才回到正题:“还请几位给我讲讲,你们做出这个判断的依据吧。”
郭逵笑眯眯的将指挥棒递给种师道,赵顼却从自己右胸的衣袋上将铜管铅笔取下来:“用我的。”
种师道感激涕零地双手接过,然后熟练地抽开,站到沙盘之前,专业的自信一起来,气质顿时便不一样了:“我们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判断,是因为新军的结构、制度、后勤,都与旧军发生了天壤之别……”
接下来,种师道开始从各个方面剖析此次进军,最后的结论就是,夏人想要吃掉有充分准备的高遵裕一部,以功打守,没有三十万人,是不可能实现的。
这其实就是刘昌祚守双塠的翻版,问题是,高遵裕为何要这样做,为什么要背水结阵,陷自身于死地?
很明显,这就是一个诱饵,中军集中在灵州城下,而且苏油也在里边,对于夏人来说,只要吃掉这股宋军,这一战就能够完全翻盘。
要实现这个目标得有几个前提,其一就是中军人数,要让夏人以为自己有把握吃得下。
其二则是宋军的东西两路,夏人会判定其救援不及。
宋军的西路军,还要防范图干部和野利部的积石军;而东路大军,则路途遥远。
其三,夏人还要有决死之心。
其实夏人在宋军进军的时候,是有两个选择的,一个就是将潜伏的兵力撤退,顿重兵于坚城之下,与宋军决战。
这样的好处是有大城可以倚仗,不愁补给和军器损耗。
缺点则是宋军一旦进攻不利,可以从容撤军,不会有巨大的损失,很快便能卷土重来。
很明显,西夏人八十年来的军事策略里边,从来没有这样的打法,所以最终他们还是选择了另一种方案,那种他们用惯了的方案。
那就是豪赌一场,一旦成功,可以给宋军造成毁灭性打击,彻底翻盘。
这样的盘,他们已经翻过了无数次,因此当国公和高总管在其进退节点时间出击的时候,作为夏国第一猛将的仁多零丁,估计没做什么犹豫,就选择了继续潜伏,进而包围高遵裕的方案。
这样做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激发起手下决死之心。
现在的战局虽然还叫做灵州战役,但是灵州本身已经变得无足轻重,以宋军的火力要攻下这个城池,轻而易举。
现在的战局,已经变成了河套地区夏人最后的军事力量二十多万,或者还有仆从军十多万,与大宋三路新军加学员兵三万,以及旧军十五万人的军事大对决。
这是宋夏双方将领都愿意看到的局面,也是他们共同选择的结果。
战术方面,宋军将本该是围城打援的战役,打成了最擅长的防守待援,而夏人将本该是防守待援的战役,打成了最擅长的围点打援。
而战略方面,宋军很明显的更胜一筹,而且这个战略意图已经得到了完全的实现。
这就是形成了对夏人的巨大包围,可以集中歼灭夏人在河套的全部有生力量,避免将战役演变成游牧民族最擅长的游击战。
唯一的问题,就是这张薄弱的大网里的鱼实在太多了,还有一条大鱼——梁永能部,只知道在网里,却不知道在什么位置,也是一个未知的变数。
如今不是鱼死,就是网破!
最后种师道总结道:“战局演变到了现在,双方的战略意图都已经彻底暴露给了对方,已经过了做加法的时候,于是我们做了一些减法。”
“梁永能肯定在战场的东南潜伏,他的目标,只能是阻止五叔和刘总管的大军参与到灵州战局中来,以免让仁多零丁腹背受敌。”
“因此我们估计,他大概率会在这个地方——灵州东南边界的最后一个驿站和隘口——奈李坪的马练驿!”
不过这番解说,让赵顼的忧虑不但没有减少,反而刚进军机处,被气氛搞得镇定下来的心神又有些慌乱,摆着手拒绝了种师道送回来的指挥棒:“送给你了。”
“如此说来,我大军一共不过十八万,而夏人可能多达四十万?”
“舅舅和涪国公所部四万八千人,要承受仁多零丁十多万人的围攻?”
种师道笑道:“陛下毋忧,汉陈汤与武帝论匈奴时曾经说过:‘夫胡兵五而当汉兵一,何者?兵刃朴钝,弓弩不利。今闻颇得汉巧,然犹三而当一。’”
“不过后来游牧之族的骑射之道日益发展,器械、战法、组织越发精良,到今世竟然有了铁鹞子、宫帐铁林这等重骑,而我农耕之族的进步却一直不大,最终变成了两者拉平,进而被反超。”
“直到远胜弓弩的火器出来,培育出优良的乘马,驮马,再配合厢车,我大宋如今又将这种局面重新扳了来,反压夏人,再次获得了一汉当五胡的优势。”
“唯一的遗憾,是大宋如今的新军人数还不多,不过接合兵精粮足的旧式骑军,我中路似危而实安。”
“而且最关键的一点,夏人大军,仁多零丁之前曾败于李宪,梁永能曾败于五叔,之后潜伏于旱海,到今天已经接近一个月。”
“一个月,是他们的后勤极限,而且这一次,他们没有了因粮于我的优势,此时此刻,我估计夏人大军已有断粮之危!”
赵顼不由得大感兴奋:“如此说来,舅舅不仅没有什么祸患,甚至有大胜的可能?”
郭逵叹息了一声:“陛下,娃子们没有考虑到一点,断粮的归师是疯狂的。”
“如今中路消息断绝,军机处只能从东西两路大军的反应来判断局面。”
“好在西路苏烈与中路是可以通过故秦干渠联络,而他现在仍旧在死守峡口七堰,这至少说明,局面并没有变坏。”
“再等等吧,最多十日之内,就当见分晓了。”
第一千三百一十七章 操典
第一千三百一十七章操典
灵州东南,萘李坪。
刘晏善如今已经换上了大宋五品文官的肤色,头顶上的头发还没有长出来,只把周围一圈都给剔掉,然后包上黑色头巾,戴上幞头,咋一看看不出来,倒是妥妥的一名宋人大员。
盐州刘氏家族,也因为刘晏善的及时投靠得了大好处,刘家积攒的盐、粮食,曾孝宽大手一挥,全部收购。
卖盐卖粮所得的钱财,刘家人还通过曾孝宽的关系,置办到了四**车,螺旋汲水车,以及特别适合西北的大型耕作机械——耧车。
还有大量水泥,可以用来改造现有的盐田。
刘氏子弟世代从文,族中还有族学,曾孝宽招揽了不少刘家人帮助自己,眼看着刘家就要发达了。
其余各家见此情形,纷纷报效,因此曾孝宽相比范纯仁,日子好过不少,不稀罕朝廷的选官。
光是卖官鬻爵给当地的豪绅,便已经拿足了发展九原路的启动资金和人才。
刘晏善对大宋感激涕零,死了心要为大宋报效赤诚,连曾孝宽以盐州知州肥缺之职挽留都不干,主动要求替东路王师充当带路党。
大宋一是宗主,二是吊民伐罪,三是拯救夏主。刘晏善可不如王崇那般矫情,还有一两分故国之思,他认为只要捏死这三条,自己的卖国行径就完全是合法的,正义的,不违背道德的。
至于中夜时分有没有良心不安,有没有睡不着爬起来在院子里溜达,外人也不得而知了。
一场大雪,让种谔的大军行进比预计的晚了几天,直走到今天,前方才出现了一处巨大的隘口。
刘晏善鞭稍一指隘口两侧山坡上挂着积雪树木:“禀太尉,这里就是萘李坪了,过得萘李坪就是马练驿。”
“马练驿是从盐州入灵州界的第一个驿站,所以过得这里,我们就算是抵达灵州了!”
“山坡两边都是李树,要是三月末经过这里,满山都是白色的李花。”
种谔察看了一下地势:“今日提前两个时辰扎营,等待前方斥候回报。孙协统。”
孙能拱手:“在。”
种谔向隘口一扬下巴:“看见前方两边高地没有?让新军先去占了,明日护送大军入灵州界。”
“是!”孙能拨马招呼队伍去了。
童贯打马过来:“太尉,大军为何不进了?曾公转来的朝廷旨意,是要我部加紧行军,早日与高太尉合军。”
种谔说道:“我岂能不知?不过如今梁永能部一直没有出现,监军你猜,他是在我们前面,侧面,还是后面?”
说完举鞭一指前方隘口:“待我过了这里,他可就没机会了。所以啊,我决定等他一等。”
在种诂最新编纂的《皇家军事学院骑兵操典》一书出台之后,偷袭这种招数,对宋军几乎已经无效了。
该书被新军骑军指挥们奉为“火器骑军宝典”,书中根据进攻,防御,撤退三个方面,对新式骑兵战法,进行了极其详细的战术思想,战术原则,到战术操典的详细讲解。
就拿防御来举例,《操典》首先阐述,骑兵是一个善于进攻、崇尚进攻的兵种,因此即便防御,也必须是“弹性防御”。
这就是战术思想,而在战术思想的指导下,需要为之相匹配的战术原则。
拿防御来说,骑兵的防御原则,因为进攻性战术思想的存在,因而也必须是“攻击型防御原则”。
所以骑兵的防御战斗,更多是暂时性的,应当随时准备转向机动或攻击,这就又确立了骑兵施行防御的时机:
首先是为接下来即将发动的攻击进行准备和掩护,需要争取必要时间的时候;
再者是为掩护友军的侧翼及后方行动,以及担任合成兵团的警戒任务的时候;
还有就是为掩护主力前进,及收容友军退却的时候。
同时也就确定了骑兵防御战斗的战术思维,主要取决于:
对于战场情况的正确判断;
因地制宜的利用地理环境;
适当利用自己的全部火器及技术兵器;
果敢的行动和快速的攻防转换。
以上内容,统称为“新式骑军攻击型防御军事原则”,而从每一条原则出发,种诂又编制出《条例》。
依旧以骑军防御举例:
对于防御阵地的选择,需遵从防御基本的军事原则,选取有利的阵地地形——一般选择具有自然障碍,尤其对战车能形成阻碍的山丘、森林、河川等大型的障碍地区,以此作为骑兵防御的必须条件。
骑兵在进行阵地防御时,根据其防区面幅,又分为狭正面防御及广正面防御两种,其中狭正面防御可以理解为面状防御,广正面防御称为带状防御。
当进行狭正面防御时,骑兵团在确定阵地后,须立即自行派出斥候搜索。
狭正面防御时,斥候队可前出至距离阵地前端十到十五公里,极限情况下尽量延展,可以到达二十五公里,派遣至能够接近敌人的地点,进行战前情报搜索。
骑兵团斥候队主要任务,是在于比防御部队更早察觉敌军的出现,而后随时进行监视,在敌出现后,斥候队须尽所有手段,以决定其兵力、编组及敌攻击部队后续的前进方向。
通常情况下,视侦查范围大小,斥候以五骑至二十五骑为一队,多队进行交替,交错,覆盖性搜索,以保证上述任务完成。
与斥候队同时出发的,是警戒部队。
警戒部队根据团长命令,与斥候队同时派出,前出一点五到二公里,派遣至通往阵地的前端各交通要点,进行合理的火力网构建。
战斗警戒部队须占领展望良好,并能远距离射击敌人的要点。其主要任务是接应斥候,阻击敌先头小兵力部队,使其不能向阵地前端进发,迫使敌在远距离展开,以阻止敌主力顺利前进,辨明其部署并前进方向。
当遭受占据优势的敌部攻击,或因敌部队迂回而有被歼灭的风险时,战斗警戒部队经指示后,可向主力阵地退却,退却路径须预先侦查,使其不妨碍阵地前端的射击,警戒部队的退却通常由支援部队进行掩护。
支援部队,以马车和马匹等载具进行机动,其任务是携带部分连珠炮、伏虏炮之类支援火力和兵力,支援警戒部队战斗。
若警戒部队退却,敌更行接近,则立即使用炮兵和火力网对阵地前方进行封锁,阻止敌人进攻。
同时要辨明敌情,如敌人受挫或者退却,冲锋队则上马机动,从侧翼方向进出于阵地前端,进行逆袭攻击。
而从整体战场来说,骑兵团对于敌攻击的主要任务,是当敌人开始发起攻击,我主力展开防御战斗后,团本部须力图与敌攻击部队接触,此后一面保持接触,一面务尽所有办法,明了敌部队的兵力,编组,行动方向,且须为自己部队,比邻部队及上级部门获得必要情报,实施补足搜索。
在防御过程中,主要依靠主力的战斗将敌进攻限制于阵地前,而炮兵及主力所属的火力则可随时进行机动调整,以期能在敌主攻方向上发挥自身火力优势,以密集火力网,封锁敌攻击前进。
而在敌攻击受挫的时机,骑兵团应果断机动出于敌两侧,发动乘马战的短距离冲锋攻击,以图歼灭敌有生力量。
当敌人进入防御地区,骑兵团指挥官须指示冲锋队的准备位置与冲锋方向,明确给予冲锋队任务,同时,对火力部队则下达火力支援任务,支持冲锋队进行逆袭攻击。
因此能以一部阻止敌于正面,予以敌侧翼以决定性的打击,则更为有利。
同时,为了阻止敌深入于阵地内,如能于敌正面前迅速设置障碍,则尤为有利。
若冲锋队在实施逆袭攻击时,发现顽敌和指挥首脑,则冲锋队须毫不犹豫扑向此部敌人,同时阵地内的全部炮兵可不必等待命令,直接对此部敌人进行火力覆盖。
第一千三百一十九章 临终对话
第一千三百一十九章临终对话
车阵之前有鹿角,这是种鄂从宋军多年来以步对骑的经验中吸取过来的。
以步对骑的方法很多,仅阵前摆放的拦阻设施,《武经总要》里就记录了木叉、沙栏、拒马、鹿角等很多种。
远程则用弩射击,弩包括各种力道和射程的马黄、克头、锹头、神劲、神臂等配置。
待到马军陷于拒马之后,弩兵弃弩,和步军一起,又在旁牌的掩护下,用标枪,陌刀、棹刀、诃黎棒、钩镰之类予以杀伤。
此外还有伏枪,提头索,绊索,陷马阱,踢圈,狼牙板等诸多五花八门的方式。
但是人家骑射大军也不是傻子,对付这些古怪的花色非常简单,就是围一部而不攻,造成必救之势,然后利用骑兵的速度优势,伏击消灭行进中的援军,最后让被围部队缺水缺粮缺箭,再用轻骑环射,让守军损失到阵型稀薄,又用重骑撞阵,使守军丧失士气而崩溃,最终利用速度优势追杀溃军,扩大战果。
这种战法,在冷兵器时代的野战中,步军几乎没有胜利的可能。
苏油来了,给华夏一族点开了热武器的金手指,射程和威力,足以抵消骑军速度和突然性优势的金手指。
同时他也非常重视骑兵的发展,但是他似乎并不重视骑军的个人勇武,他只要求部队能够拥有和敌人差近的速度,认为只要做到这条,配合火器,大宋就已经稳赢了。
种鄂对国公的佩服几乎可以说是五体投地,但是就这一条,他实在是无法接受。
自己花了整整十年的时间,才战胜了心魔,圆融了心境,成为无惧的统帅。
现在涪国公你狗狗祟祟地跑来跟我说,个人的勇武,特娘的并不重要?!
看着阵前如稻草一般被弹道纷纷割倒的夏人,种鄂心底升起一种可怕的想法,夏人的勇武在巨大的军器代差跟前,除了扩大自己的战果,好像……真的……并不是那么的重要?
中军的鹤胫弩开始发射,百步之内的威力,不弱于神机铳。
伏虏炮也开始轰鸣起来,为了配合神机铳和鹤胫弩的节奏,用巨大的爆炸将夏人骑兵的洪流强行阻断成几截。
新型的鹿角是沈括研发,四通制造的,这种鹿角本身并没有抵抗骑军的能力,它们所起到的,不过是支柱的作用。
歹毒的是鹿角之间的那些铁丝网。
尽管在密集的攻击下,夏人的骑军还是无可避免地在铁丝网前聚集起来。
箱车间的大将军炮开始轰鸣,为狂射的弩军清空射界。
协裹着巨大动能的铁砂,铁钉,呈扇面被黑火药推送出去。这种早已被宋军淘汰的初代产品,曾经被苏油称为子母铳的东西,在种鄂的灵活运用下,竟然发挥出了比霹雳炮还要厉害的威力。
毕竟霹雳炮之类的重火力都有一个巨大的毛病——射程过远。
用于攻城拔寨,袭击军营大阵算是神器,但是用来消灭抵近之敌,清场效果还远不如球墨铸铁子母铳来得高效。
每一次发射,铁砂便会将车阵前方三十步铁丝网外的夏人清扫出一条血路。
绝望的夏人在铁丝网前用刀斧劈砍,希望能够开通一条通路,不少英勇的老年夏人,不惜以身躯阻挡宋军的弩矢,将自己的尸体挂在铁丝网上,成为同袍的阶梯。
无数夏人放弃了马匹,踏着自己人马的尸首,越过铁丝网,朝车阵扑来。
然而等待着他们的,是鹤胫弩,子母铳和无数的手抛式震天雷。
阵地前的积雪,被子母铳口带起的气流吹成了蒸汽,浓雾和雪花阻挡了宋军将士的视线,只能听见前方的爆炸和惨呼。
偶尔有残肢断臂和一些武器零件,被伏虏炮弹的爆炸抛飞出来,噼里啪啦地打在厢车的车壁之上。
夏人曾经倚以为傲的勇武和野蛮,如今显得那样的徒劳和脆弱。
升任种谔亲兵的郭二蛋,执掌着中军帅旗,他扭头看了一眼神色坚定的大帅,讶异地发现,落在大帅皮毛领子上雪花,有一些竟然是粉红色的。
那是前方人马的血雨,被炮火带到空中,重新凝成而成。
种谔抬起右手,示意子母铳停止射击。
雾中终于闯出来了一些跌跌撞撞的人影,嚎叫着,哭喊着,带着一身的血迹,绝望地扑向宋军完整的车阵。
三十步内,无数的弩矢飞出,将这波最接近军阵的夏人射倒在地。
雾气很快重新变成了雪霰,视野也重新变得清晰,偃月阵巨大的圆弧,几乎被夏军人马的尸体填满。
夏军终于崩溃了,包括梁永能的军法队在内。
大军簇拥着梁永能,盲目地朝灵州撤退。
种谔摇动红色军旗,姚雄、郭成、童贯、孙能,四支轻骑开始追击。
中军大阵打开,军士们出来刚将阵前清理出一条通道,刘昌祚的骁锐重骑便奔了出去。
郭二蛋掌着帅旗,厢车跟在重骑之后,开始也开始前行。
一路还有很多夏军没死,但是已经在这地狱般的一日煎熬中,失去了所有理智,跟在战车后的旧军步卒,发现还有挣扎的夏人,上去便是一刀结果性命。
一个腹部插着弩矢,一条腿不知道被炸飞何处的老夏人,半支起身子,手里还疯狂地挥舞着半截战刀:“杀了我!快来杀了我!”
不知道是不是年长的关系,战士们清理战场的时候,都有意无意地放过了他。
“杀了我啊!宋狗们!都不敢动手吗?”老人挣扎着,呼喊着,终于失去了力气,躺倒在了血泊当中。
“……治田畦,不毁穗,民间盗窃无有……天长月久,战争绝迹……乐悠悠……”
歌声终于结束了,就如同雪地上的生命,老人还看着铅灰色的的苍穹的眼睛,里面的视线渐渐变得黑暗冰冷。
他最后看到的,是大雪都阻挡不了敏锐嗅觉,开始在战场上方聚集盘旋的秃鹫。
……
纷飞的大雪,一路覆盖了死人死马的尸体,等到种诂的大军抵达苇经荡苦井村的时候,战事已然结束。
夏人的撤退,其实只是一种恐慌的本能,从后退的那一刻起,就注定逃脱不了宋军的剿杀。
中间梁永能组织了数次反攻,都被刘昌祚的重骑和新军的远射轻松击破,然后再次溃逃,豹捷和虎翼轻骑继续剿杀,纠缠,围困,等待重骑上来再次撞阵。
梁永能的确堪称旧军事时代的顶级将领,在这种情况下,都能做到大军不散,个人魅力和军事才能,都无可挑剔。
但是他终究还是败了,退到苦井村的时候,梁永能终于下达命令,大家耗了宋人三日,已经是尽了全力,他不想再逃了,全军自由突围,能冲出去多少,算是多少。
是夜诸军大散,只有死忠追随的三千部众,还守卫在自己大帅的周围。
清晨,前军军衔最高的曹南,在连夜清剿了试图逃散的夏军后,开始对梁永能发起总攻,然后很快结束了战斗。
曹南过来迎候种谔下车:“梁永能不行了,不过他想要见大帅一面。”
种谔点了点头:“我也想见他一面。”
苦井村一处残破的小院草垛上,梁永能背靠枯草坐在马棚里,身边的白马好像知道自己的主人遇到了麻烦,不停地用口鼻轻拱着自己的主人,似乎在鼓励他站起来,重新骑到自己的背上。
种谔进来的时候刚好看到这一幕,不由得轻轻说了一句:“好马。”
梁永能还发着高热的脸上显得很红润,种谔知道,那只是临死之前的回光返照,郑重地躬身施礼:“种谔胜之不武,愧对都总管了。”
梁永能摇头:“不然,其实你比我强,我输得心服口服。”
种谔不禁有些讶异。
梁永能苦笑道:“无定川之败后,我就不敢再回到兴庆府。你能够面对失败的自己,而我不能……所以,你比我强。”
第一千三百一十八章 悲歌
第一千三百一十八章悲歌
这才只是《操典》中关于骑兵防御论述的一个角落,下边还有更细的条例。
整套操典厚厚一大本,根据主要内容分为三大门,几十卷。
体系非常复杂,文字却异常简单近乎白话。
但是里边的脉络,却是异常清晰。
这部书的出台,离不开苏油的巨大努力。
战术思想——战术原则——战术条令,这样的大纲体系,具有非常明显的理工逻辑特色。
每一条操典,都附加了实际操作的正反两个战场案例予以讲解,说明这条操典的正确性和必要性。
全套操典要系统性地学习完成,需要军事学员们三年时间,而要渗透到骨子里成为部队的战斗本能,则需要一辈子甚至几代人的锤炼。
但是基础已经打好了,大宋的军事思想也在其中确立了下来,那就是——机动、高速、进攻、强火力、强后勤保障。
军事学院的学员们都是识文断字之人,而且大多数还有一定的军事基础,这部《操典》,就如同给他们推开了一扇通往神奇世界的窗户。
完善的理论,以及以理论为指导总结出的原则,再配以为原则服务的条令,让学院兵们不但知道了要怎么做,而且知道了为什么要那么做。
这其实已经是从数千年战争历史中提炼出了一场质变,已经构成了现在战争思想和战争组织方式的基础。
以这种思想武装起来的新军,虽然人数还非常少,但是已经爆发出了恐怖的优势。
这其实已经和科举类似,不仅仅是一场单纯的军事变革,甚至会是一场改变社会结构的变革。
内行看门道,比如种鄂,对凝聚着自家兄长心血的《操典》奉为圭臬,即便手底下的新军只有区区五千人,但是已经能够让他在家兄军事思想的指导下,摸索出一套新旧军相结合的战法。
在连续经历过两场大胜之后,种鄂终于找回了名将的自信,继而爆发出了耀眼的光芒。
我等他来。
这种话,换到半年前的种五郎,绝对不敢说出口,但是如今,他说出来了。
大军有条不紊地在莱李坪前驻扎了下来,新军占领了两侧高地,箱车围成了错落有致,留有通道的车阵。
一夜大雪,次日清晨,穿着白羊皮袄子,骑着白马的斥候们来报,梁永能的大军,就在五十里外的马练驿。
……
马练驿,梁永能看着天上飘落的雪花,心中充满了悲凉。
大军连败,他是主要的责任人,梁乙埋要他策应东路,避免仁多零丁腹背受敌,让仁多零丁集中优势兵力,击败宋人中路大军。
但是梁永能知道仁多零丁难以完成自己的任务,宋人中路军人数虽然并不多,但是听说种五手底下那种恐怖的灰衣军,高遵裕足足有三支!
还有益西威舍带领的学员兵。
据说那是宋朝皇帝陛下的亲军,都是父祖丧生在宋夏战场的孤儿,一个学员兵毕业,起步就是三百人队的队率。
宋军突击灵州,他和仁多零丁都默契地选择了潜伏,因为他们都知道,这或许是大夏最后的机会。
唯一的误判,大概就是那个守在灵州城里,自己跪地相求都不愿意拨付粮草的废物,梁永能没想到他连决堤防守都做不到,那水还是人家宋军帮忙放的,目的是将灵州封锁,避免腹背受敌,还多了一条沟通峡口的水路!
但是结果都差不多,大夏终于获得了一次机会!
为了这次机会,梁永能已经变成了沙海中的恶狼。
不愿意提供粮秣的部族,已经被自己曾经的宗主从绿洲上抹去了,他们的牛羊,成了早已经在饥饿中煎熬的梁永能大军的口粮。
梁永能一直以名将自诩,带领铁鹞子横扫漠北回来的时候,曾和家梁一起,被誉为大夏的双璧,而现在的他,却干了自己最不愿意干的事情——屠杀自己国家的子民。
他早就知道自己已经完了,即便是战胜了宋人,回到兴庆府,都是难逃一死的命运。
因此他干脆将罪名都揽到了自己身上,洗劫了绿洲之后,还将大部分搜刮到的牛羊和粮食,支援了仁多零丁。
而自己带领着仅存的五万精锐,三日的干粮,来到马练驿,与自己宿命中的敌人进行最后的决战。
真是没有想到,十年前那个轻取啰兀城,展现出超人的战略观,之后又被自己打得大败,被宋朝软禁编管的年轻人,如今成长为了西夏最恐怖的敌人。
这一次,种鄂依旧表现出了其出色的战略观,攻敌必救不管其余,行军结寨无懈可击,逼得自己只能到这里与之决战。
而且种五料定可自己必须来,故而在山南还特意休整了一晚,这份因为充足的自信而表现出来的好整以暇,让梁永能也不得不佩服。
当年打下抚宁堡,全堡宋兵死事,只有一个小兵被俘。
小兵被自己的手下折磨逼迫,让他到啰兀城下呼降,告诉里边的人抚宁堡已破,要他们速速献城。
小兵同意了,结果抵达啰兀城下后,小兵却高声呼喊:“天子仁圣不可负!坚守则莫能破矣!”
手下暴虐,刀戳其口而使亡。
自己得知之后,命手下妥为收葬,到现在他都还记得,那张残破的脸上,永远定格的轻蔑目光。
为了树立墓碑,梁永能还特意打听了那个小兵的名字,延州振武军副都头,崔达。
看着前方马练河谷口出来的宋人灰衣骑军和护送在中间的箱车,这一刻,他竟然有些羡慕起崔达来。
大夏没有宋朝矫情,没有昭忠祠这样的地方。自己死后,注定会成为沙洲上的野鬼,无处安魂。
摇了摇头,梁永能抽出长刀高喊道:“今日之战,有死而已!只有战胜宋人,取了他们的粮秣,我等方有活路!”
“进则一线生机;退则必死无疑!”
“这样的仗,祖先曾经打过无数次,才在长生天下,打出我大白高国的一席容身之地!”
“现在,轮到我们了!”
“为了身后的灵州!”
“为了青天下最丰美的草场!”
“为了不愿拘束苟活的豪迈,只愿在草原纵马奔驰的灵魂!”
“死战!”
夏人的骑马开始在小跑中渐渐列队成阵,一名已经年迈,胡须花白的夏人战士,将骑刀竖在身侧,顶着风雪,开始慷慨悲歌:“黑头石城漠水边,赤面父冢白河上,高弥药国在彼方……”
马步渐渐加速,蹄声渐渐齐整,越来越多的夏人开始应和。
歌声在茫茫大雪中,显得格外的苍凉悲壮:“战马结实皆雄壮,种族结亲后代良……”
“汉天子,每日博弈博则负,每夜驰逐驰不利,力勇难当深疑虑……”
战马从碎步小跑变成高速奔驰:“番细皇,初出生时有二齿,长大一身负十吉,阿妈为始金银腹,善根不绝字嵬名……”
种鄂站在箱车之后,冷冷地看着向箱车车阵冲击过来的散乱骑军:“徒负初勇,未足一战。”
战车依托两侧山坡,已经在夏人攻近四百步之内时,快速构成了一个炎月大阵。
鹤胫弩手们纷纷登上箱车,等待收割前方奔驰而来的生命。
车阵之后,刘昌祚下得马来,三千骁锐重骑,开始在豹捷和虎翼两军战士的帮助下披挂重甲。
“七乘伴导来为帝,号召大地弥药孰不附……”
歌声到这里便被打断了,准确的说,是被更大的合唱压了下去。
两侧山坡上,童贯与孙能各带两千五百新军,开始了自由交叉射击。
铳声集体射击巨大声响,通过山谷的放大效应,将夏人的悲歌完全压制了下去,无数夏军马匹踉跄栽倒,马上夏人摔倒在雪地当中,很多便永远爬不起来。
孙能在神机铳的硝烟和巨响中大喊:“铳口抬高!射人!都特娘的先射人!”
这是一场悲壮的战斗,五万已经虚弱的夏人,骑着他们在凛冬中同样虚弱到极点的马匹,在漫天大雪中向宋军阵地发起决死冲锋!
哪怕明知道那是一口恐怖的陷阱!
因为他们已经没有了生路!
第一千三百二十章 意外
第一千三百二十章意外
种谔想了想,也不由得叹息一声:“或者……你只是少了一个能够并且愿意伸手……将你拉出泥潭的人。”
“其实也不需要了……”梁永能笑道:“你对战场局眼的判断能力,也远胜他人,从你兵进萘李坪,逼迫我现身决战那一刻,你就已经赢了。”
种谔摇了摇头:“终究是凭借器械上的悬殊,非我之功,不敢妄领。”
梁永能艰难地喘着气,像是听见了什么大笑话一般:“那大夏八十年里利用战骑攻城略地,不也是对宋朝的一种不公平?”
种谔一愣神,终于取下头盔,交给身边的曹南,对梁永能抱拳施礼:“多谢先生,今日去尽我的心魔。”
梁永能说道:“你终究会成为无敌的统帅……我想请求你一件事情。”
“请讲。”
“用你们那种犀利的火器,杀了我,我想象一名真正的勇士那样,死在战场,死在敌人的武器之下。”
“我请求你……给我一点最后的尊严。另外,照顾好我的雪影。”
良久之后,小院里响起了一声清脆的铳声,种谔拎着转轮铳从小院里走了出来,曹南则跟在他的身后,牵着梁永能的白马。
停下脚步,将转轮铳插回铳袋,种谔回头看了看那个小院:“你说,国公爷和他,谁是英雄?”
曹南想了一下:“梁永能或者能算是夏人中的英雄,国公嘛……英雄倒是说不上,不过却是能够培养出英雄的人物。”
种谔沉吟了片刻,将灰呢军服抻了抻,取过头盔重新戴上:“赶紧进军,实施合围。”
……
灵州,古尔堆,仁多零丁看着天空,引弓搭箭,然后释放了弓弦。
兴州宝弓威力非凡,雕翎箭飞上半空,一只巨大的猛禽被洞穿胸腋,哀鸣着打着旋,坠落到了地上。
侍卫跑过去拾起来:“大帅神射!”
仁多零丁看着猛禽光秃秃的脑袋和脖颈,叹了一口气:“命令众军,杀马!今日饱餐一顿,明日决战!”
十二万人轮攻不歇五昼夜,夏人在几道干涸的河渠里,留下了数万尸首,然而就算是已经能够见到地平线上的灵州城墙,却似乎依旧遥不可及。
粮食直到今天才告罄,因为仆从炮灰们的死,大大地缓解了军需的紧张。
七万仆从军,被宋人消灭的有四万,而被自己督战队消灭的,也有三万之数。
夏国的军法就是这样残酷,这也是夏国身处四战之地,还能不断发展壮大的原因。
军国之道。
对面的宋人明显开始狼狈,犀利的铳械也变得稀疏。
他们的判断同样出现了巨大的失误,他们没有想到,会有一支减员过半而不崩溃的大军。
其实沙洲里的部族,在仁多零丁的眼里,本来就是强盗。
宋人不在,他们就是打劫夏军粮秣的强盗,宋人来了,他们便想抱团投靠夏人。
有那么容易?送去消耗宋人的铳药,刚刚好。
秃鹫们飞向东南,说明都总管已经死了。
灵州城的守将是梁令通,皇后的胞弟,是绝对不可能投降的。
而杀神种五,就在自己身后。
所以明日里就是最后的决战之期,只有大败高遵裕,擒获苏油,最次也要冲入灵州,尚有胜机。
见到周围的将士还在犹豫,仁多零丁举起巨斧,一斧将自己的坐骑瓜州赤的马头剁下,鲜血喷了一身,厉声喝道:“胜败只在明日血战,如若败亡,大白高国亦不复存,尚吝惜一马乎?”
……
故秦渠边,苏油和高遵裕也在看天。
这时候朝南飞的,肯定不会是大雁。
“曹南!”
曹南举起神机铳,略微做了个瞄准,“嘭”的就是一铳。
一只大鸟从高空坠落下来,苏油看了士兵们取过来的猛禽:“这是兀鹫,又叫狗头雕,最喜欢新鲜的尸体。”
高遵裕点头:“种子正来了。”
仁多零丁认为宋军错误估计了形势,苏油也同样认为仁多零丁错估了形势。
因为中路大军的给养没有断。
有了牛皮浑脱,军需可以从韦州运往兰州,然后从黄河放下来。
水运之利是巨大的,从兰州到峡口,四百里不过两日可达,然后从故秦干渠运送到夏州前线,不过一日。
兰州已经属于后方,因此李宪将西路新军的备用弹药,尽数发往了前线。
宋军只是在制造假象。
苏油说道:“其实只要拿下灵州,便能让仁多零丁士气尽丧。”
曹南说道:“不然让上游决水,也可以用河渠分割他们。”
苏油目光闪烁:“这些天我们已经杀伤了近四万夏军了吧?”
曹南点头:“夏人斗志也真是顽强,这个样子了尚有战力。”
高遵裕摇头:“这些都是仆从军而已,真正的精兵还在后面,仁多零丁见粮食不够,驱赶着这些人来送死,顺便耗散我们的弹药而已。”
苏油说道:“种子正和刘昌祚十万大军,还有苏烈的西路,仗打到现在,基本已经差不多了。”
“那就准备决堤吧,待敌军行动之时,放水将敌军分割,然后我们集中火力守护几处桥梁,剩下的,交给种子正。”
说完对高遵裕拱手:“灵州城,就交给国舅爷收复了。”
高遵裕笑道:“不急,反正灵州城一唾可下,明日先抵抗一阵,引仁多零丁大军集中,这样种子正那边也可以多得些时间布置。”
双方心里其实都已经知道,决战的时刻到来了。
次日清晨,宋军将厢车排到了一条干枯的河渠边,列阵待敌。
这也是几日鏖战后打出来的经验,趴在河渠那边狙击,倒是可以利用天然的战壕,但是敌军一旦成密集阵型进攻,如果没有炮火遮蔽,因为阵前没有地利,也会让守军被动。
除了耗费珍贵的炮弹不说,还容易让夏军突入阵地,导致守卫的战士伤亡。
几天下来,新军也损失了近五百人,好在多数是伤员,正在阵后的战地医院救治。
最后曹南建议在河渠的这一侧用厢车列成阵线,让河渠变成阵地前的壕沟,这样夏人过来的时候,新军能够得到更加良好的射界,形成居高临下的射击,震天雷在河渠里,也能够制造出更大的杀伤。
这么一改,立即让夏人陷入了困境,密集冲锋战术,成了填坑战术,宋军可以从容射击,让夏军死伤惨重。
战争的经验,就是这样在一次次流血当中,渐渐摸索出来的。
最好笑的是梁令通还派遣了军队出城准备里应外合,被刘世恒老实不客气地隔着故秦渠一通暴击,夏人根本没有渡水装备,送了一波人头,乖乖继续回城猫着去了。
不过今天,仁多零丁的大军来了,这批夏军的士气明显和前几日那些炮灰部队大不相同。
都是步军。
为了对抗宋军的火器,队伍前边推着很多大车,大车上堆放着草袋,内实泥土。
战斗一开始就异常激烈。
河渠有一处突出部,夏人很快便试探出了宋军此处防御弱点,冒着宋人的射击,从三面不停地将大车推入河渠,想用尸体和大车填出一段通道。
细枣湾,很快便成了血腥的厮杀场。
半日时间,夏人在这里丢下了数千具尸体,最终狼狈撤退了。
宋人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打开车阵,开始清理战场。
就在这时,尸堆里突然站起一个浑身是血的夏人,手中长刀朝着新军战士狠狠劈去!
与此同时,无数夏人也从尸堆中暴起,用手中的兵器砍向骤然无措的战士们。
守阵的军士大惊,想要合上车阵,但是为时已晚。
无数准头精良的羽箭从对面枣树林里飞出,车阵外的军士纷纷倒地。
连指挥睚眦欲裂,猛然拉燃武装带上几枚震天雷的引信,从厢车上翻了出去,扑向正在往坡上车阵缺口冲来的夏人:“夏狗!我操你们姥姥!”
“轰隆——”剧烈的爆炸让夏人的企图被阻滞了一刻,十数名最悍勇的夏人选锋,被炸死在当场。
细枣湾的铳声再次响起,但是显得有些散乱。
第一千三百二十一章 克灵州
第一千三百二十一章克灵州
爆炸惊动了正在吃午饭的刘世恒,听见铳声,刘世恒立刻操起神机铳:“全体上刺刀,细枣湾有变!”
战队反应很快,等到刘世恒第一时间赶到细枣湾,厮杀,呐喊,射击,爆炸的声音已经混乱地响成了一片。
刘世恒嘴里含着铜哨,猛然吹响。
尖利的哨音响出了几个短暂的节奏,前方的宋军战士,除了还在与夏人顽斗的那些,其余猛然卧倒。
“砰砰砰……”排枪响起,将刚刚还号呼喝战的夏人纷纷击倒。
“砰砰砰……”
“砰砰砰……”
子弹在空气中呼啸,无情地收割了突入宋军车阵的夏人性命。
同样的,也包括了那些与夏人拼杀到忘我的新军战士。
五发排枪之后,这个突出的河湾上,再无站立之人,刘世恒换了弹夹,冲到一辆翻倒的厢车之后,摸出两枚震天雷投了出去。
越来越多的新军战士冲到了缺口,开始投掷震天雷。
局面重新被新军渐渐搬了回来。
种珍带领骑军也赶到了,一直没有发威的骑军,开始清剿这一带逃散的夏军。
伏虏炮开始发威,对着对面枣树林一通狂轰烂炸。
等到苏油和高遵裕赶到这里的时候,战事已经停息,突出部的车阵已经重新合拢。
河渠对岸的枣树林子,躺满了夏人的尸体。
阵地上一片狼藉,战士们忙着给受伤的袍泽急救。
一百多张白床单,覆盖着牺牲在这里的新军。
苏油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高遵裕拍了拍他的肩膀:“明润,慈不掌兵,这个时候需要冷静。”
苏油深吸了一口气:“敌人越来越狡猾了。”
“本来还想着尽量拖住敌军,给种五一些从容布置的时间,现在看来,越拖下去,变数越大。”
“决堤吧,先将敌军分割开,等种五到来,让他和苏烈利用浑脱,分区慢慢进剿。”
“我们掉头,打灵州!”
从兰州放下来的浑脱和松木,这些天一直堆放在峡口,仅仅一天时间,镇守灵州的梁令通就发现,灵州城外的护城河上,飘来来无数的牛皮筏子。
牛皮筏子加上松木,灵州城外,一夜间多了五道浮桥。
灵州周围全是灌木,梁令通自己都只有弓箭作为守具,宋人哪里来的大松木?!
他曾经无数次想过宋人的攻城方式,但是却没有想过,宋人能够在护城河上搭建桥梁。
然而更加让他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
城外宋人的大营中间,升起了一个庞然大物。
一个超级巨大的孔明灯,底下挂着一个篮子,周围挂满了沙袋,搭乘着几名灰衣军士,拿着一些古怪的器械,被孔明灯带着升到了高空。
孔明灯下用粗大的绳索连接着营中一个大绞盘,梁令通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篮子升到和城头平齐,上边的军士用一种古怪的圆筒凑在眼睛上对着他。
梁令通吓得一声怪叫,连滚带爬地跑下城楼,朝着灵州城的水门跑去。
城头上的夏人徒劳地朝着那个巨大的怪物发射弓弩,但是距离太远,弩箭纷纷跌落。
篮子里的大炉呼呼间断性的喷着火焰,一直升到了有三个灵州城墙那么高,方才停了下来。
很快,灵州城的草图和炮击参数,被夹在铁夹子上,从连接在热气球篮子的细绳上滑了下来。
霹雳炮的射界不行,不过抵近到护城河外的伏虏炮,覆盖小小的灵州城却问题不大。
种朴从夹子上取下单子和草图,开始读数。
待到战士们调整好炮口:“第一轮试射,两发速射,放!”
四十五门伏虏炮,齐齐发出沉闷的暴鸣,将九十枚炮弹抛入城中。
很快,城内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爆炸声和混乱的呐喊声。
铁夹子不断地从气球上滑落下来,在气球观察员的指导下,射击方位不断得到校正。
从气球向下看,灵州城一览无余,城内守军有三万多人,被这样突如其来的打击彻底打懵了。
爆炸越来越精准,重点照顾的地方就是官衙和军营。
城南的马厩被炸开,无数的马匹逃了出来,更加增添了城中的混乱。
人群被天上巨大的怪物和地面上恐怖的爆炸彻底吓坏了,躲避恐怖的本能,让他们纷纷朝着北面的水门涌去。
恐怖的炮弹如同长了眼睛一样,追着奔逃的人群,从南向北不断落入街道和房屋当中。
根本没有想过要收拾军器的夏人军士,哭爹喊娘地奔逃着,每一枚炸弹的爆炸都会带走一波人命。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无论将领胆略和军士素质,夏国和大宋,其实每一个国家,都存在同样的问题——从边区到中央,逐次递减。
城内处处硝烟,几处城防用的火硝火油库房被引燃,冒起了黑烟。
气球上的观察员,摇动起红旗,郭淮手持望远镜看着灵州城楼:“总攻!”
沉默已久的霹雳炮开始发威了,几枚炮弹首先落在了灵州城的阙楼之上。
巨大的爆炸直接将阙楼轰成数段,无数石块,泥砖,木头,还有守城夏军的人体,如暴雨一般从城头上落了下来。
静静的护城河里,突然出现了一段密集的涟漪,那是被爆炸将纷飞的泥石,抛洒到了离城百米的河中。
守城的主将还算是有点军人的气质,在主帅未战先逃的情况下,依旧坚持守卫在城头。
然而在这一波轰击中,直接殒命。
失去指挥的夏军,在这样的天威之下完全丧失了斗志,纷纷逃离城墙,跟着那些早就丧胆的同袍,向着北城逃去。
炮口渐渐下移,一枚炮弹飞向灵州城南门洞,巨大的动能让它直接击穿了木质镶铁的大门,没入到门后堵塞整段门洞的泥石之中,然后猛然爆炸。
无数泥石如同洪水一般从城门洞两侧喷涌出来,夏人辛苦封堵的城门,宋军只用了一炮,便被彻底洞开。
高遵裕一挥手,李文钊率领两万蕃军,越过浮桥,冒着还在纷纷跌落的砖瓦泥石,向城中冲去。
待到两万人尽数进入城中,种珍的骑军才缓缓跟进,接着新军进城,占领城墙和城中各个高处,沿着城墙一路往北门清剿。
灵州北门,吕家渡,哭喊声震天。
梁令通已经上了大船,抱着桅杆声嘶力竭地大喊:“开船!赶快开船!”
梁令通没有什么本事儿,更谈不上将才,他就是家族中一个纨绔。
谈钱玩妞是一把好手,直到家中出了个太后姑姑和皇后妹妹,这才混进政坛,成了灵州太守。
哪怕是梁永能和仁多零丁在为国家浴血奋战的时候,他都还在灵州城里为自己找寻美女。
甚至连两人的军粮,都被这短视无能的家伙克扣了不少,准备中饱私囊,让梁永能最终不得不在绿洲上大开杀戒。
渡口已经密密麻麻全是人群,不时便有从天空坠落的那种乌黑家伙在人群里不断爆开,每次爆炸,都会清理出一片空地和血海,然后被混乱的人群重新填上。
无数军士跳入冰冷的水中,抓住船绳,舵梢,卖力地往船上攀爬。
艄公早就逃了,亲卫们一边抽刀狂砍准备登船的军士,一边剁断绳索,用桡竿的铁头笨拙地将船撑离港口,根本不管铁尖对准的,是港口的基石还是袍泽的身体。
港口后方突然爆发出更大的惊呼与哭喊,无数人朝着港口挤过来,将港口石阶上的人纷纷挤入水中。
一面大旗出现在北门城头上——天都招讨!
李文钊带领手下,以最快的速度穿城而过,直接杀到了北门。
随军半月,数次见识到宋军那恐怖的火力之后,他已经非常清楚自己的未来。
除了表现出对大宋的死忠,再无出路。
功劳!他必须拿到大功劳!
甚至不是功劳,哪怕是大过错也行!
何况他对夏国的后党,早就有着刻骨的仇恨,这个国家,终于还是毁在了他们的手里。
身上穿着红色的宋军战袄,手里握着宋国的精良骑刀,从今以后,他就是大宋最凶狠的恶狗!
“杀!”李文钊一咬牙,高举着骑刀,朝着码头上惊慌失措,手无寸铁的同胞砍了过去。
同胞屠杀起同胞来,比敌国的军队还要凶狠!
黄河边,两万多夏人一小半被自己的战友挤压到了飘着浮冰的水里,厚重的皮袄瞬间变成了沉重的累赘,无情地将他们带向深水。
剩下的一多半,在李文钊和他的部下疯狂的杀戮下,伏尸沿着黄河,向下游躺了整整五里。
吕家港中,密密麻麻漂浮着的,全是灵州守尸体,就连浑浊的黄河水,都变成了一种古怪的橙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