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厨全文阅读 第31分节
第二百九十五章 国舅
第二百九十五章国舅
大匠作想举手,想了想又偷偷缩了回去,小丫头生气的时候气场贼强了。
然后就见苏小妹啪啪甩了两本册子在桌上:“就算第一册都懂了,还有第二册,第三册!水力装置上的渐近线齿轮,原理谁懂?谁会画?!”
好险!大匠作拍了拍胸口,幸好老子刚刚没举手!
苏小妹说完,转身在黑板上拿尺规呼呼作图,没一会画出了一个大齿轮,旁边一溜的计算式,然后拍了拍沾着白灰的小手:“这么能闹,谁来照着画一个?”
一群匠人脑袋摇得呼噜呼噜的,这回彻底老实了。
苏小妹咬着牙道:“谁再闹,班长给我轰出去!反正最后又不是我损失晋升加薪的机会!”
大匠作拿胳膊肘捅了捅同桌的张麒,低声道:“小七先生,你会画不?”
张麒埋着脑袋正跟苏油出给自己的椭圆题搏斗:“认真听讲,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
胄案进入了一种诡异的氛围当中。
匠人们第一次觉得,自己祖祖辈辈研究的那些玩意儿,竟然可以从中提炼出一种形而上的玄妙学问。
万法皆有准,这是一个倒圆锥形的体系。
一条直线,一个圆,几条简单的道理,然后成螺旋形的往复叠加扩大,最后形成一个逻辑严密,无可或易的体系。
以前照着祖传的法式干活,那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到如今小先生将里边蕴含的道理一讲,匠人们这才明白——哦,原来祖先当时这个地方如此设计,是因为这个定理;那个地方那样设计,是因为那个公式啊……
虽然还很懵懂,但是人人都明白,这绝对是一门精深的学问跑不了。
无数匠人回到家中第一件事,便是将娃子们都招过来:“来来来,今天先生的课都在这里了,我给你们说说,祖宗的玩意儿都要懂啊,不懂的今晚没有陈婆婆肉饼吃……”
历代大匠作其实也不一定能搞清楚理论原理,不过是他们的实践经验丰富,不知不觉地将这些原理运用到了生产里边。
然而这不妨碍苏油刻意误导,看着小先生对胄案各种古老法式的神奇设计赞不绝口,然后拉着匠人们分析其中蕴含的那些理科知识,匠人们都觉得自己羞没了祖宗。
自家先辈的东西传下的东西都不会,这对宋人来说,就是悖逆,走出门去都抬不起头见人的。
宋代寺监,各种伎术官,比如司天,医学,不少都是家族传承。
胄案作坊,同样如此。
不少匠人就求告过来,小先生,嘿嘿嘿,家里几个不争气的,能不能也来跟着听听?
光我们回家再讲,总是隔着一层,这些都关系着娃子们以后的钱粮啊……。
苏油手一挥,爱来都来,如今圆锯之类的都到位了,坐不下就去兄弟单位将作监那边借人,修大教室!
今天高士林也来了,还带来了一个年级比他大些的中年人,以及一个十几岁的小孩。
说人家是小孩,其实跟苏油自己年岁差不多。
苏油今天讲百分尺和千分尺的原理,下课之后,才背着书包过来:“苏油见过案判。”
高士林问道:“怎么样?匠人们都还学得进去?”
苏油笑道:“进度很快,多数东西他们本来就会,就是提炼一下而已。”
高士林笑道:“给你介绍,这位是我外叔父,曹佾。啊对了,就是大相国寺见过那位皇城使的兄长。对胄案课程好奇,一起过来看看的。”
那这位就该叫国舅了。
曹佾拱手道:“明润所讲的百分尺和千分尺,让人茅塞顿开,正好相求的那件事情,应该与此相关。”
苏油笑道:“我们去教研室细说吧。”
来到教研室,张藻张麒苏小妹,一人一张桌子,正在批改作业。
教研室墙上,挂满了各种教具,书架上全是各种黄铜的机械部件。
给几人上了茶,苏油问道:“未知贵人所来是为何事?”
高士林说道:“我这叔父,走的文人路子,音律诗词都是行家,这次要去扬州做官,便想请教明润一二。”
曹佾说道:“扬州繁华,但是浮习太重,竞以奢靡为夸,这点和益州有点类似。我想借鉴眉山的路子,使其衣食足而知礼节。想来想去,只有从书籍入手。”
苏油说道:“那是准备自己印刷吗?还是从眉山购入书籍?”
曹佾说道:“眉山书籍精良,但是价格实在昂贵,我想还是自行刊印比较好。”
苏油说道:“此事不难,眉山史家制瓷精良,国舅可以找他们购入一套瓷码,然后别的就都好办了。”
曹佾拱手笑道:“本来还想自行制码来着,但是刚刚听君一席课,胜读十年书。活字码唯眉山精良,不次于雕版,却是有原因的。”
苏油笑道:“的确,而且刚刚那节课,只是原因之一端。林林总总,几十上百项的改进,字码,用墨,纸张,工序,积累起来,才有了如今的眉山印刷。国舅去扬州推广文字,要求不用太高才是。”
曹佾笑道:“如此瓷码一事就拜托明润了。”
苏油笑道:“此事容易,我这就修书一封,让他们直接往吴中发货,曹兄抵达扬州,去四通商号会所领取便是。”
曹佾大喜:“这样就太好了!”
几人正说得开心,就听苏小妹的声音响起:“那谁,你别乱动机械教具!”
几人转头,就见曹佾带来那个孩子,正在伸手摆弄架子上的黄铜工件。
高士林尴尬道:“呃这位……这位是我家……小哥。”
苏油将工件取下来:“觉得有趣是吧?这个教具讲授的原理是这样的,你转动这个轮子看看。”
那小孩转动轮子,就见连杆前方带动两个齿槽,每转一圈,齿槽就往前推一下。
苏油笑道:“这叫步进系统。每转一下,就发生一次步进。”
那小孩问道:“这个有什么用?”
苏油说道:“我们假设一件皮甲,需要用铆钉装配护肩,护心,锁带。通过这个机械,便能够做成一个传送带,一个工人只负责护肩,装好后放到传送带上,传送带通过步进机械,将皮甲传送到下一个只安装护心的工人那里。”
“如此每个工人只需要专精一个细节,一个步进机就能形成一条流水线,不但效率提高,工艺也更加精湛了。”
那小孩点了点头:“有道理,但是水轮转一圈,才走这么一小步,太慢了。”
苏油又取了一个齿轮组的构件下来:“你看,这个就是用来改变转速的机械部件。大轮转一圈,小轮就能转无数圈,它们之间的比例,便由两轮齿数的比例来决定。你可以试着数一数,算一下,再转一下,看看是不是如此。”
那小孩自己去一边计算去了,苏油这才回来继续和曹高二人喝茶聊天。
高士林说道:“明润,哥哥这段时间可没瞎玩啊,找你说的那什么鬼猛矿,腿都快跑细了,靴子都磨坏好几双!”
苏油给二人添茶:“既然如此得意,那想来是找到了?”
高士林哈哈大笑:“探花郎果然闻一知十,这东西在南阳马蹬镇找着了!话说前头,加了这东西,炼出来的钢要是不猛,哥哥可要找你赔靴子钱!”
曹佾说道:“说起马蹬镇,倒是有个典故。”
苏油举杯相敬:“国舅请讲来。”
就听正在计算齿数比例那少年说道:“后汉光武帝刘秀起兵讨伐王莽,被王莽追赶到那处所在。刘秀为摆脱追兵,巧施一计,故意将马蹬子丢于地上,而后自岔道而去,终于得以脱险。”
“刘秀称帝后,就将那镇子封为了马蹬镇!你这个齿轮比例我算出来了,大轮一百二十齿,小轮十二齿,大轮一圈,小轮十圈,哈哈哈真的好简单。”
第二百九十六章 游园会
第二百九十六章游园会
苏小妹最见不得有人轻视苏油,呵呵冷笑:“小轮十二齿,固然简单。但是大轮一百二十齿,涉及到五的倍数,你先把一个圆给我等分五份看看。”
高家小哥不信有多难:“给我尺规,很快给你分出来。”
然后这娃就掉坑里了。
直到二曹和苏油饮完一轮,又东拉西扯了半天,曹佾才说道:“你看一聊起来就没个完,时候不早,我兄弟三人该回去了。”
苏油这段时间就住在胄案,起身道:“我送送三位。”
那娃摆手:“我还没做出来!我不走!”
苏小妹扯出一张图纸,刷刷刷画了个将圆五等分的图例:“很多事情,乍看起来觉得容易,做起来不是那么回事儿。”
“理工乃致用之学,其中至理,都可推可证,万世不可移易。不是‘好简单’三个字能够概括的。”
那高家小哥看了看苏小妹的图纸,感觉脑洞大开:“姐姐此法当真妙极!”
苏小妹白了他一眼:“又懂了?看着是五等分不算,现在你要证明,用这种方法切圆,切出来的一定是五等分,那才是真正的懂了。”
小孩将纸张收起来:“这次是真懂了,回去证给你看!过两天给你将证法送来!”
苏油心中暗暗叹气,何必呢?这才刚刚爬出坑来,休息一下再掉不好吗?
将三人送出胄案衙门,看着他们远去,苏油说道:“小妹,你何必为难人家?”
苏小妹哼了一声:“大言炎炎,不教训一下,还以为自己多了不起似的。倒是曹家大叔不错,求人就该有个求人的样子!”
苏油这才反应过来,曹佾面如朗玉,一派中和之气,苏油这世见过的帅哥里边,狄咏算是一个,曹佾这中年大叔,算是第二个了。
等等,苏油一拍脑门——曹佾,这不就是八仙里边的曹国舅吗?!
那这小孩又是谁?肯定不是韩湘子,难道是蓝采和?
胄案公事,按部就班地进行着,马蹬镇的矿料到来,苏油立刻组织试验。
真的是锰铁矿,这个结果让苏油和石通兴奋不已,可以在汴梁生产锰钢了!
事情上了正轨,苏油就轻松了下来,不过朝中又下来了一个差遣,这次是内中来的。
官家要举办游园会,地点在金明池,两制以上官员全都要参加。
为什么要点小苏探花的名呢?因为这次游园会为了节省,准备用川菜,头蹄肚脏什么的都不嫌弃,以降低宴会成本。
宋祁,欧阳修,一致推举苏洵。
苏洵连连摆手,老夫倒是做得一嘴的好川菜——就是会吃和会说。
要讲做的话,还是我家明润小弟,他才是行家。
高士林也跳出来丑表功,自从苏明润到了我胄案,饮食水平和钢铁品质一样嗖嗖地往上涨,我向大家隆重推荐汴京城新风味——胄案馒头!
这回就连司马光都点头,胄案馒头是不错,当时那几筷子其实都不错。
那天回家都有点后悔了,吃饱了再写弹章,也更有力气不是?
官家笑了,大家意见竟然如此一致,太难得了——行,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四月天气暖和,苏油准备以冷餐为主,热菜为辅。
李二家的兴奋坏了:“小官人,俺的馒头要做给官家吃?!天神爷外加历代祖宗哟!那我做成平时两倍大的,中不?”
苏油手扶脑门,胄案馒头个头出了名的大,平日里糙汉子们都能两个顶饱,再要大一倍,你想用胀死官家的法子来弑君吗?
无情否决:“不行!都是文人老头子,往小了改!”
李二家的傻了:“改到多小?”
苏油想了想:“嗯,一个馒头,做成核桃那么大就可以了。”
李二家的突然觉得大宋的官员们好可怜:“这么小?原来官人们的钱,都是从口粮里省出来的啊?”
苏油:“……”
金明池御苑游乐,是每年皇家组织的一次热闹活动。
两制官员以上,朝廷大核心,大家一起乐呵呵地放松一下,吃吃东西喝喝酒,看花钓鱼聊聊天,算是官家体贴大家辛苦,慰劳一下。
其实吃的不重要。
但是苏油却不能随意。
从方知味借来精洁的玉瓷餐具,几张大圆桌铺上,中间是一个巨大的花篮,周围一圈都是菜品。
凉菜用银器装盛着,罩上纱笼,热菜是类似后世酒店的大金属盆,底部是酒精灯加热,中间隔着热水,热水上放着盘子,里边才是菜式。
还有各种小点心——小面包,小蛋糕,小馒头之类。
水果不少,也要配酒,酒装在木桶里,木桶镶嵌着黄铜小水龙头,可以往杯子里添加。
炒菜是方知味的拿手系列,因此还有一个厨师班子躲在看不见的地方,见菜快没有了,就要及时现炒,然后往酒精灯上的大黄铜盆子里添加。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和后世一样,不管内朝外朝,这种事情,一般都是有钱单位来搞。
比如科举后的进士接待,那就又漕帅两司承办。
内朝御药局是真有钱,殿试基本就是他们承办。
所以这次宴会准备,苏油又见到了几位老熟人——王中正,李舜举,李宪。
苏油对内官并没有歧视,其实北宋的宦官们,领兵作战血染沙场的不少。
听闻王中正就马上要出去带兵了,虽然这是皇家为了加强政治权力采取的措施,专业不专业另说,但是为国作战的太监,在苏油心里,比卖国求荣的文人,强了起码一万倍。
川菜宴会对内官们来说也不熟悉,于是苏油还请了方知味的眉山领班,过来传授顶着逼格伺候人那一套门道。
等到诸多事情料理完毕,宴会正式开始,苏油反而没什么事情了。
这宴会的级别,最次都是翰林,他是没资格参与的。
不过金明池风景相当漂亮,今天还可以钓鱼,苏油也好久没有放松过了,便将自己的一套钓具带了过来,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开竿。
结果这里的鱼太好钓,苏油钓了不到一个时辰,怕不有二三十条上钩,最后干脆不挂饵了,抛下竿子,躺椅子上晒太阳。
不多会儿,就听见一个声音说道:“王中正,这个地方人少,我在这里下竿子。”
苏油直起身一看,竟然就是上次被苏小妹教训的那个年轻人。
苏油便招手:“高家小哥,这里这里。”
“哈?”那娃一看苏油:“你怎么在这里?”
王中正说道:“禀节……”
高家小哥咳嗽了一声,王中正一下住口,想了一下才说道:“小官人,苏明润是此次宴会的提举餐饮公事。”
高家小哥才哦了一声:“我就是来露个面,现在再用不着我了,明润我跟你一处玩玩!”
苏油笑道:“一个人正自无聊,你来了却好。”
王中正安排好凳子之类,赔笑道:“小官人就请稍坐,也别到别处去了,万一官家宣见,小的也好找得到你。”
高家小哥忙着挥杆:“去吧去吧,没事儿不用来打扰。”
苏油在一边看那手法,心里默默地评价了一句——黄棒。
四川话里黄棒就是新手的意思,新手就算了,性子还急。苏油看了一阵,笑道:“你这钓法,跟我知道的一个人倒是颇为相似。”
高家小哥问道:“哦?谁啊?”
苏油说道:“大宋雅州西南,有一处一路大小的疆域,是个羁縻大州,叫二林部。”
“二林部大鬼主的女儿,叫阿囤弥。她钓鱼跟你一样,急不可耐,鱼从不上她的钩。”
高家小哥不服:“别说我,你还不是一样?”
苏油笑道:“大不一样,你是钓不着,我是钓累了!”
第二百九十七章 致用之学
第二百九十七章致用之学
高家小哥不信:“我看看你的。咦你的漂怎么是立着的?”
说起这个算是挠着苏油的痒处了,将自己的竿子提起来详细讲解了一番钓组,最后说道:“你看我这漂,被铅坠抵消了大部分浮力之后,剩下那几目漂尾的浮力,大约就只有半粒米的重量。所以信号极为灵敏。”
“还有这钩,比你的小得多,因此容易上鱼。”
将钓竿交给高家小哥,自己拿起他的那套,挂上一团饵料投入水中:“你这套钓组,是用来钓大鱼的,因此需要耐心等待。”
那边高家小哥已经中鱼了:“果然好用!”
苏油笑道:“之所以这么快,是因为这里我已经打下了窝子,水下已经聚拢了鱼群……”
还没等他继续说下去,高家小哥已经插话了:“喂!帮我把鱼取下来啊……”
苏油翻了翻白眼,这位原来是钓太爷鱼来了。
自己挖的坑,自己含着泪也得填,接下来就听高家小哥大呼小叫地上鱼,苏油忙不停地取钩。
估计这娃是第一次钓得这么欢快,不论大小都舍不得扔,说是要拿回去熬汤。
苏油看了看里边大尾巴鼓眼睛的几条:“要不那些彩色的就给我呗,我家里养着红鱼……哎哟大鱼来了!”
就见另一边竿子的浮漂点了两下,然后被一颗颗慢慢拉入水中。
这种速度,一般都是大鱼,只有大鱼,才在中钩之后不紧不慢。
高家小哥立刻跳起来,去抢苏油的竿子。
“喂!”
然后这鱼太大,根本不是新手能够控制的,苏油赶紧在一边指点:“往前走两步,先将竿子立起来……好,后退后退,留出搏斗的余地……哎哟发力了小心,往前走一步缓缓……哎呀竿子别倒……好回来了,好好,就这样慢慢溜……”
曹家娃子高兴坏了:“快去拿捞网,把这鱼捞起来看看。”
苏油拎着抄网在旁边站着:“不着急,慢慢来,直到溜到大鱼侧躺在水面不动了,才是下手的时候,现在就急着抄,十有八九会功亏一窥。话说金明池的钓竿真不错……”
王中正捧着一个砚台,腋下夹着纸张和毛笔走了过来,一见到这架势:“哎哟好大一条,小官人真是厉害!”
苏油在一边翻白眼,这个马屁精,你见着鱼了吗?!
一番折腾之后,大鱼终于安静了,侧躺在水面上,红嘴红鳍红尾巴,是一条大鲤鱼。
苏油上前,将大鱼抄进网中。
高家小哥看得爱不释手:“漂亮啊,这鲤鱼真的好漂亮。”
苏油先把钩取下来:“七八斤是有的了,金明池水面不大,鱼性不算野。看过了我们就放了吧。”
高家小哥舍不得:“为什么要放了?”
苏油说道:“大鱼不好吃,看过就放了得了,再说那边你已经钓了不少了。”
高家小哥很纠结:“那我拿回家里养着,不吃,总行了吧?”
苏油又在心里翻白眼了,汴京城寸土寸金,你家是承包有鱼塘怎么着,还能养这么大的鱼?
王中正这马屁精连忙上前:“对对对,养着养着,这鲤鱼的个头,金明池里都算大的!这是小官人的气运,养着才好!呃,可现在怎么养……”
苏油只好取来一根麻线,打了一个巧妙的花结,套在鲤鱼的背鳍大刺上一抽,麻线就牢牢地绑在了鱼刺之上。
将鱼重新放入水里,然后把麻线这头系到岸边的柳树树根底下:“那就先这样养着吧,等一会散场再拎出来带走。”
王中正拍手叫好,高家小哥笑道:“明润当真是钓鱼的大行家。”
这个苏油完全可以叉腰得意一会儿:“开玩笑,六岁就靠这个养活一大帮人了,抓鱼摸虾,可比捉笔写文章在行!”
王中正拱手道:“哎哟差点忘了正事儿,这还得有劳明润作诗一首。”
苏油的思维还在大鲤鱼的惯性上头:“钓了一条鱼,还需要作诗留念?”
王中正说道:“不是,是官家今日高兴,作了一首诗,张贴于朱墙之上,要求与会诸位臣工,都陪和一首。听说写得好的还有奖掖,这可是明润的好机会啊。”
苏油笑道:“与会的都是朝堂重臣。宰执、侍从、台谏、馆阁以上,没说包括我吧?”
王中正赔笑道:“官家的旨意原话,说的是与会臣工,并没有说一定两制以上。小苏探花,你可也是朝廷命官啊。奉陪一首,让咱家回去交差吧。”
高家小哥看热闹不嫌事大:“就是,作一首作一首。”
苏油将手洗了,擦净,这才拿起王中正送来的纸张端详。
是誊抄的。
晴旭辉辉苑籞开,氤氲花气好风来。
游丝罥絮萦行仗,堕蕊飘香入酒杯。
鱼跃文波时拨刺,莺留深树久徘徊。
青春朝野方无事,故许游观近侍陪。
苏油笑道:“官家的诗写得真好。”
说完提起笔来,沾了墨,想了想,也工工整整写下一首。
将诗交给王中正,苏油和高家小哥换了玩法,喝茶聊天吃点心,渔具都收了起来。
问起高家小哥一个圆五等分的方法证明出来了没有,高家小哥苦着脸,他找来了太学明算博士,博士之乎者也地扯了半天,他完全没听懂。
苏油哈哈笑了:“这个光用嘴说理解起来太难,得边画边讲。”
说完折了一根树枝,在湖边泥地上画图讲解,最后说道:“看,其实还是很简单是不是?现在理解了吧?”
高家小哥点头:“明润,为何所有人都喜欢给我讲经学,到了你这里给我讲这个?”
苏油说道:“经学我也可以讲,不过我认为经世是一门学问,致用也是一门学问,经世致用,两者不可偏废。”
“只会经学,将天下治理得再好,即便如三皇之世,不还是刀耕火种住树上吗?”
“有了致用之学,才有了绫罗上编织的花纹,锄头上镶嵌的钢口,富顺深达百丈的盐井,眉山广布丘陵的梯田。”
“我华夏世代传演至今,文明鼎盛,可为什么还打不过放牧牛羊的蛮子们?原因很多,不过轻视了致用之学,可以算是一条。”
“内地难道就不能养马?二林部,西南蛮,他们的马哪里来的?”
“当年汉武帝准备反击匈奴的时候,咸阳宫外,上林苑中,就是马场!”
“卫青霍去病,就是在那里练习匈奴人的战法,这才有了‘寇可往,我亦可往’的豪言!”
高家小哥傻了:“有这话?卫霍说的,还是武帝说的?”
苏油摆着手:“这个不重要啦……总之经世大业,自有朝堂衮衮诸公操持。我小小一介推官,先以致用之学,将胄案的实务操持得当,让军士们兵甲更利,就算不负圣恩了。”
两个少年人一番吹牛打屁,不知不觉日色偏西。
宴会已经到了尾声,赵祯在花园里坐着,宰相韩琦、参政张昪、孙抃、枢密使曾公亮、枢副欧阳修、陈旭,都在一边作陪。
都是文章老辣之辈,和诗这种东西,实在不是什么难事儿。
赵祯让内官安排,教坊杂戏挑选出好诗,吹奏演唱起来。
不一会就看见教坊杂戏那边,在戏谑调笑,神色轻浮。
赵祯皱了一下眉头:“怎么回事?”
一位伶官递上抄录的诗集,笑道:“诸公诗作俱佳,就是‘徘徊’太多,实在难挑!”
官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你也是和的徘徊?是的你呢?嗯,我也是!
第二百九十八章 徘徊太多
第二百九十八章徘徊太多
赵祯将诗稿取过,第一首就是欧阳修的。
终阙晨霞照雾开,轻尘不动翠华来。
鱼游碧沼涵灵德,花馥清香荐寿杯。
梦听钧天声杳默,日长化国景徘徊。
自惭击壤音多野,帝所赓歌亦许陪。
再翻,王安石的。
荫幄晴云拂晓开,传呼仙仗九天来。
披香殿上留朱辇,太液池边送玉杯。
宿蕊暖含风浩荡,戏鳞清映日徘徊。
宸章独与春争丽,恩许赓歌岂易陪。
继续翻,祖无择的“香饵得鱼波晃漾,仙音仪凤日徘徊。”
陈襄的是“鸟散香丛声睍睆,人观灵沼水徘徊。”
苏颂的是“瑞燕入檐时拂掠,恩鱼窥钓更徘徊。”
郑獬的是“绣幕烟深红匼匝,文竿风引绿徘徊。”
哗啦哗啦一路往后,全都是“徘徊”。
赵祯都懒得看了,啼笑皆非地问道:“就没有一首不是‘徘徊’的?”
伶官说道:“有一首,可是没留名字。”
赵祯说道:“找出来看看。”
伶官将最下面一张诗笺抽了出来,呈送给赵祯。
上苑林渊瞩日开,重华俪郁拥香来。
宸音指墨升丹陛,云影衔恩下玉杯。
冰纩牵风沉碧澈,柔枝照影送徐徊。
清时盛景追隆遇,愧奉柏梁忝末陪。
赵祯微微一笑:“诸位爱卿看看,还是有没用徘徊二字的。”
司马光接过来一看:“跑不了,苏油苏明润,他这字如今也算是出名了。”
欧阳修接过来看了,笑道:“还藏头露尾巴的,官家,要不叫来问问?”
赵祯笑道:“中正,宣。”
……
苏油正在口沫横飞地与高家小哥吹牛呢,就见王中正跑了过来:“小苏探花,赶紧与我一行,官家召见!”
“啊?”苏油吓了一跳:“我磨洋工被发现了?”
“磨……羊……公?”王中正楞了一下:“哎呀不是,是你的诗!咱家也说不清楚,赶紧走吧!”
苏油这才起身整理衣冠,快步随王中正赶到花园。
诸位大佬都在,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苏油赶紧上前:“微臣苏油,见过官家,见过列位大臣。”
嗯,我是微臣,你们都是大臣,有了什么事情,也不能欺负小的不是?
赵祯笑道:“苏油,这诗是你写的?”
苏油接过来看了:“是。”
赵祯问道:“如何不留名字?”
苏油说道:“王内官持笔来,说是官家要求臣工陪和,苏油自忖只是提举餐饮,并不在与会之列。可是又不好让王内官为难,于是便写了一首,不过未敢留名。”
司马光笑骂道:“欲盖弥彰,你的字当我们不认得?!”
苏油赶紧躬身:“是是,司马大谏说得对,苏油愚昧。只不知官家因何召见小臣?”
欧阳修笑道:“你这徐徊二字,出于何典?”
苏油说道:“回枢副,出自《汉书?相如传》,安翔徐徊。”
王安石问道:“这个徊字,除了徘徊,徐徊,可还有其它和对?”
苏油说道:“回制诰,有很多的啊,比如叶适《送白酆还蜀》,‘前岁淹徊下巴峡,今年憔悴出京城。’”
“比如严忌《哀时命》,‘车既弊而马罢兮,蹇邅徊而不能行。’”
“如杜工部的《乐游原》,‘拂水低徊舞袖翻,缘云清切歌声上。’”
“我朝和靖先生也有:‘尽道次公当入相,江湖那肯久迟徊。’”
王安石微微一笑。
苏油又道:“别的嘛,还有‘迂徊’、‘盘徊’,都可以用的。”
一帮大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对呀,被这小子一说,当真是有好多可用。
可我怎么一时就没有想到呢?!
王安石刚刚其实就是在抬举苏油,现在更是大起爱才之心:“明润不错,学问很扎实。”
赵祯让臣下端上来一个盘子,上边放着一支白玉的如意,笑道:“这是这次陪和诗歌的奖励,拿去吧。”
“啊?”苏油赶紧躬身道:“陛下,臣不敢领受此赐。”
这是苏油第二次拒绝赏赐了,赵祯有点郁闷:“这回又是为何?”
苏油躬身正色:“陛下,小臣的诗,凑巧用了与诸臣工不同的字眼是吧?”
赵祯乐了:“倒是聪明,大家都用的‘徘徊’二字,独你不同。”
苏油说道:“那这只是一个因缘际会的巧合,并不是小臣的诗品,比诸位大臣为高。”
“此次高会,本为两制以上官员而设,因此以玉如意为赏赐,乃是恰当的恩典。”
“然而用来赐小臣,就过显恩隆了,臣也不愿意因文字得此幸授。”
“陛下你放心,你的赏赐,臣定以事功来取,不在这一时,也不在这‘徐徊’二字。”
“诸位大臣,皆和陪‘徘徊’,这说明大家志虑相近,思怀统一。此乃朝中清睦和宁之相。小臣为陛下贺,为朝局贺。至于奖品,不敢领受。”
“列位,如何?”赵祯看了看近臣,心里其实有些小得意,苏探花是我力排众议选拔出来的。
应对如此得体,太有面子了!
司马光已经知道辽人去胄案时苏油的一番做作是为什么,如今对他的应对也非常满意,乐呵呵地说道:“苏探花既有此志,陛下应当成全。这样也绝了一些臣僚幸进的心思。”
欧阳修也拈须微笑:“小苏年岁虽然不高,但是深得谦谨之道,颇有晏相公当年的风范。”
王安石说道:“以事功进取,这般想法,方为为臣正道。”
韩琦笑道:“听闻胄案如今气象一新,诸多举措。想来获取功赏,为时也已不远了。陛下,不妨暂且从之吧。”
赵祯将诗递给侍从:“那就如小苏探花所愿,不加恩赏。不过这诗,还让诸班演奏起来。”
伶官笑吟吟地双手接过:“谨遵圣命。”
……
游园会苏油中了个大采,大臣们的一句褒扬,其价值远远胜过官家赏赐的玉如意。
苏油这里不错,苏轼那边也混得颇为滋润。
这娃来信了。
凤翔知州叫宋选,是一个和气的老头。
老头有个弟弟叫宋迪,大宋如今著名的画家。
凤翔还有个石苍舒,大宋如今著名的书法家,草书是一绝。
苏轼这娃,诗,文,书,画,样样都拿得出手。
所以如今在凤翔文化圈子里边,顶着个苏贤良的名头,混得那叫一个如鱼得水。
更惬意的是,好朋友章惇就在商洛,我们平日里结伴交游,开心得很。
就是章惇是个傻大胆,又一次路上遇到老虎,我便想躲开,章惇纵马上前,将沙锣摔到岩石上,把老虎吓跑了。
还有一次路过一处山涧悬崖,风景绝佳,章惇问一起到对岸悬崖上玩玩如何,我当然不去,结果这娃下马,攀到对岸悬崖上,取笔大书老章老苏到此一游。
这熊蛋,胆大包天,一肚子都是造反家底事!
对了,在凤翔一寺庙里见到了四副门板,门板上是吴道子的画,人家要十万钱,所以,小幺叔你懂的……
小妹将信递给苏油,笑道:“大先生又在哭穷了。”
苏油没好气:“这大侄子,一天到晚净给我找事儿,四通商号如今在那边有分号,他不找嫂子,光找我是怎么回事儿?”
小妹笑道:“这还不明白,怕被骂啊!”
苏油哈哈大笑:“算了,都当爹的人了,既然都开口了,就给他点安慰吧!”
第二百九十九章 衣锦还乡
第二百九十九章衣锦还乡
胄案的工作强度,对后世过来的苏油来说,算是轻松愉快。
他觉得很轻松,可在周围同事里边,就得了一个强干力能的名头。
然后朝九晚五的日子,竟然成了劳任忠勤。
加上以胄案为家,晚上还有授课,没机会应酬花酒,这又多了一个洁身自好的名声。
这样的小鲜肉,竟然不亲女色,教坊司和各处私馆的花魁们恨得牙痒痒,十二平均律的发明人,竟然公开宣称说他不会填词!
你撒谎也撒得认真一点好不好?!
……
“你撒谎也撒得认真一点好不好?!这样我怎么跟家里人交代?!”高士林现在就很生气:“我都请了你几次了?”
苏油正在调试镗床,满手满脸都是黑油,这东西比宴会什么的重要百倍:“你又不是没看着我正忙着!再说了你家一个小小侍妾的话,你这么上心干啥?”
“郡君惯着你是一回事儿,自己该怎么做心里要有个谱,这是另一回事儿!走开走开别挡着我。”
高士林没好气地说道:“感情贴子你压根就没看不是?这次就是家里发话邀请你!”
苏油拿眼睛瞄着摇杆:“那就更不该去了,我小小一个推官,还是外臣……”
高士林一把抓着苏油的后领:“你到底去不去?”
“哎呀松手松手……”苏油挣扎了两下,确定自己不是武将的对手:“我去,去还不行吗?”
高士林笑道:“整个一属驴子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
……
在韩琦和司马光等人的一再努力下,官家终于同意了立皇子一事。
岳州团练使赵宗实,立为皇子,改名赵曙。
赵曙听到诏命后立刻称病,请潭王宫教授周孟阳一篇篇地撰写奏疏推辞。
奏疏上了十多遍,每上一次,周孟阳就会得到一笔丰厚的赏赐,这娃靠写疏奏都发了一笔横财。
周孟阳也受不了了:“太尉你称疾坚卧,到底是要闹哪样?”
赵曙:“哎呀这是非分之福,搞不好就是祸事临头啊……”
周孟阳说:“就算如今你得请归藩,难道就能平安无患了?”
赵曙这才抚榻而起:“是我没想到这点!”
终于同意进宫,住到了清居殿。
合家良贱不满三十口,行李只有有数厨书籍。
临走还告诫舍人:“谨慎地守好我的屋舍,皇上有了后嗣,我就回来。”
中外闻之相贺。
苏油知道后,只在心里默默地吐槽了一个字:“假!”
不过也理解,胆战心惊了几十年,皇宫进了出出了进,加上自己的爹赵允让,也是有类似遭遇却没做了皇帝,这都快变成遗传基因里的生存方式了。
想完还是觉得赵曙也挺苦的,大家都活得不容易,苏油决定原谅他。
如今赵曙被封齐州防御史、巨鹿郡公。每天两次朝拜赵祯,有时还到皇宫内服侍。
高家就抖起来了,不出意外,高士林就会和老曹一样,要成国舅。
别人趋炎附势,苏油敬谢不敏。
他可不想以后像陈执中,文彦博那样被士林讥笑,被御史咬着弹劾。
高士林好像知道苏油在想什么:“哎呀你和别人不一样!之前帮哥哥我那么多,怎么到今天还见外了呢?矫情!”
苏油一想也是,还真是起了见外之心,说道:“等我把工作服换了,大石头,糟娃哥,小七哥,这里就交给你们了,先用铜件试试,要是能成,我们再考虑加大功率。”
高士林说道:“还扯这些干嘛?赶紧走吧。”
两人骑马来到曹府,苏油一看府前的车马,就皱起了眉头,转身拨马就走。
高士林连忙拦住:“兄弟你干啥?”
苏油从怀里掏出欠了人家好长时间的黄白铜镶嵌的琉璃镜,交到高士林手里,拱手正色说道:“案判,听闻太尉入宫,合家不满三十口,唯书数柜;可没听说过他门前车马辐辏。”
“哥哥啊,叫我怎么说你们好?!这个门,人太多了,我进不了!”
说完拨马而去。
高士林愣了一下,突然吓得一个激灵,从马上滚了下来,赶紧跑进府里去了。
当天晚上,苏油正在和石通他们加班,将一根车好的铜棒镗孔。
高士林又来了,带来了一车礼物,赧笑道:“兄弟,高府上下,深感兄弟厚德。如今我们已经闭门谢客,这车礼物,不成敬意。”
苏油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猪队友啊……老子这回被你害惨了……”
半月之后,中枢发来旨意:“三司胄案推官苏油,职守忠勤,文书周敏;任中强力干能,洁守自好;改良法式,推广精衡;所举多得。”
“因功积升迁转,赐银鱼袋,擢权知夔州军州事。得告赴任,未可迁延。”
苏油接到告令哭笑不得,跳过通判直接当任知州,也是跃次擢升,大大的提拔。
问题是——夔州!
峡中天下最穷处!
官家啊官家,算你狠!
……
如今苏油的官职,全称就变成了秘书省著作佐郎,宣议郎,飞骑尉,权知夔州军州事,赐银鱼袋臣。
前两个官职,都是从八品,刚好在朝升官以下,就是没法上朝的那种小渣渣。
赐银鱼袋,是六品以上才有的资格,这里是特赐,是荣誉。
夔州太苦了,给个这个表示补偿,说明不是贬官灰溜溜出京的,到了地方上大家还是要尊重。
飞骑尉,是三转军功,这是改造冶炉,炼出锰钢得到的功劳。
最后一个,才是正职差遣。
宋代的州,是有州格的,从上到下可以分为节度、防御、团练、军事这样的名目。
宋制承晚唐,晚唐朝廷广置节度使、观察使、防御使、团练使。
这些人又兼任所在州的刺史,并自辟幕僚,架空朝廷州官系统,成为一个个半独立王国。
赵宋立国后,以节度使、防御使、团练使为虚衔,收州权归于知州;同时,又保留了节度州、防御州、团练州、军事州四等州格。
州格的高低,决定了州府幕职官的配额,一个非常重要的节度州,往往配备有节度判官、节度推官、节度掌书记、观察判官、观察推官、观察支使等幕职官;
非节度州则通常只置判官、推官各一员。
州格还决定了州府长官的公用钱额度,如节度州长吏每岁可得公用钱百千,而防御、团练、刺史州的公用钱仅有五十千。
州格代表了州府的品级:一般来说,节度州为三品州;防御州、团练州为四品州;军事州为五品州。
但是宋朝的州格,只决定了州府的品级,跟州府长官的品秩毫无关系。
因为宋朝的知府、知州,都是差遣,它本身是没有品秩的。
理论上,不管是品秩只有八品、七品、六品的中下层官员,还是品秩为一品、二品、三品的高层官员,都可以被任命为知州或知府。
事实也是如此,宋代的知州,从九品到一品都有。
苏油的官职最大的一个才八品,低于夔州的州格,不过有个银鱼袋的六品特赐,除了他自己小得逆天的年纪,在宋代也不算出格。
若官员品秩高于州格,文告里就要用“判”字;品秩与州格相等,则用“知”字。
苏油因为官职比夔州的州格低,所以就得用到“权”字。
得到任命,所有人都满脸哀伤,就乞第龙山开心不已。
我靠夔州呢!西南夷大本营,小巫师,咱俩这次是那啥……衣锦还乡了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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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章 再见张方平
第三百章再见张方平
苏小妹白了乞第龙山一眼:“衣锦还乡你个头!这是被贬了!”
苏油哈哈大笑:“小妹你别瞎说!官家这是一片保全之心。乞第说得可没错,还真是衣锦还乡了!”
苏小妹嘀咕道:“一年五十贯,你自个慢慢用吧,我们七岁时都不止这个数。”
苏油笑道:“那就想办法挣呗,挺好。夔州太苦,小妹你就别跟着了。汴京这一摊子,只能交给你,你就住到宜秋门去,顺便帮我照顾老堂哥。”
说完叹气:“你也是十五岁的大姑娘了,让堂哥给你选个人丁少,读书厉害的好人家少年郎。等哥哥回来,你可能都是别人家的媳妇了哟。”
苏小妹眼泪就下来了:“就不,就赖着你吃一辈子!”
苏油说道:“吃一辈子,和赖着我,这是两回事儿。姑娘家哪里有不嫁人的?堂哥结交的那帮人,本领如何先不说,心性好的是多数。你是小富婆,腰杆子硬,所以嫁人嘛,我们首选心性。”
苏小妹哇的一声扑进苏油怀里:“哥哥我舍不得你走!大先生走了,你也走了,小先生肯定也要走,汴京城就只剩我和老先生了……”
苏油任由她搂着,却也不敢有所反应:“小妹乖,要给大宋治病,四海宦游这一步就跑不掉,这是哥哥以前就跟你说好了的啊……”
州桥码头,高士林赶来送行,一脸的不好意思:“这次让明润受连累了。”
苏油说道:“别瞎说,这是官家良苦之心。胄案十条,如今也就完成了精度量,一标准;简工艺,分工序;至于励学习,奖发明,算是完成了一半,其余的……”
高士林说道:“有大石头在,哥哥就有定心丸,其余的交给我来!”
苏油说道:“不是我信不过哥哥,其余的,没有天时地利,还真没人来得了。算了吧,接下来哥哥只需要做到两条,这功劳也是不小。”
“其一是重质量,加抽检,这个完全可以做到。最重要的,是识机要,重保密。”
“机要里边,水力机械,加工机械如轴承,齿轮箱,制动离合等关键部位,教研室里那些机械动力模型,还有钢铁产量,锰钢配方,热处理加工工艺等,这些是重中之重。”
高士林有点犯浑:“那上次我家小哥来……”
苏油翻着白眼,高曹两家的共同亲戚,跑得了姓赵?!
不过这话不能说,只道:“你家亲人,我当然可以信任,别打岔!”
“每道工序,一定要严格区分,除了大石头,不能一人掌握多项技术。平日里要加强教育,还要监察与匠人接触的外人,条例我已经写出来了,就在胄案书橱里。”
“军国重器,不可示人。非官家,枢密使,三司使等三品以上直管官员,其余人等如若过问,一概以刺探国家机要弹劾!”
“高兄,这点硬气你要有!要在胄案施行军法,治理成细柳营一般水泼不进才行。”
“如果你能做到,下次小弟回京,再送哥哥你一桩大功!”
高士林早知这小老弟的能耐:“那哥哥就恭候老弟仕途得意,早日回京!”
送行的人里,还有薛忠,苏油又将他带过一边,细细交代诸多事务。
交代完一切,苏油上了眉山过来的大船。
……
宫中,皇后正在侍奉官家用膳。
赵祯有些食不知味:“这孩子,我就是吓唬他一下,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告个病什么的不就完了?怎么还真去了?”
皇后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多老实,听说第二天就出发了。换到别人身上,夔州那地方,哼哼……”
官家说道:“我是不是小气了?”
皇后笑道:“你是官家,不能喜好随心。喜欢的人就给好位置,那朝堂中最后就全是倖臣。”
“再说那猴子的本事也不差,夔州虽然穷了点,可有一个好处,就是宦场上简单,没那么多的勾心斗角。放心吧。来,尝尝这个熊掌豆腐……”
苏油此行弯子绕得很大,先要从开封府出来,从汴河入运河,过南京应天府,下淮南东路。
张方平如今正知应天,这老头不能不见。
老头上一任驻地是秦州。
当时,契丹把公主嫁给当地吐蕃人董氊,与之共图夏国。
夏主谅祚屡次与董氊作战,屡为所败。
后来谅祚屯兵于古渭州,当地熟户酋长很害怕,以为谅祚是来吞并自己的,都找张方平求救。
老头也很警惕,赶紧谨守备,籍军马,发兵士,严肃备战。
以前文彦博分了三支部队,分屯永兴、泾原、环庆三路,有警则召之,无警就地食粮减少负担,谓之下番兵。
老头发动了下番兵,造成连锁反应,关西震耸,一封封奏疏请求增兵,要求起码得派京畿禁军十指挥前往助阵。
枢密使张昪是个明白人:“当年我就在秦州,便将地区常常都有入寇传言,然而后来都是假的。如今事情尚未明确,就发京畿兵以赴,惊动远近,不是上策,再等等吧。”
数日后,张方平的第二封奏疏来了,谅祚引兵西去,打击董氊去了。
因为这事情,司马光弹劾方平怯懦轻举,请加窜谪。
宰相曾公亮认为老头的做法才是对的:“兵备而不出塞,怎么说是轻举呢?而且谅祚过古渭州而不入,不正是因为我们做好了应对准备吗?做好准备而贼不至,便加之以轻举之罪,那守边的大臣以后谁还敢事先做好准备啊?”
司马光不依,奏三上,甲申,徙知秦州张方平知应天府。
北宋的南京应天府,和明代的南京应天府,不在一处。如今的应天府在汴京西边,陈桥兵变的宋州,后世的河南商丘。
从中举到现在,苏油给老头写了好几封信丑表功,结果老头愣是一封信都没回。
今天,眉山二型大船抵达,老头却领着应天府全体官员,在码头隆重迎接。
苏油下船,对着张方平长揖一礼:“苏油顽劣,怎敢劳明公如此隆重。”
张方平哈哈笑道:“当年的小顽童,如今也与老夫共列朝堂。喜不自胜,喜不自胜啊!明润可不能因为外放夔州,便失了进取之心。”
苏油这才明白张方平隆重接见的原因,这是给自己撑腰鼓劲呢,心底异常感动:“横渠山长有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苏油不才,也自当为夔州百姓努力谋寻一条出路。”
张方平笑道:“我信明润之能。走,老夫在梁园为你设宴,我们入席再细谈。”
国朝重进士,黄榜三魁,在南京官员面前,也是足以自傲的。
席上众人都以为小探花少年高选,定然傲气十足,恃才放旷,却不料几杯酒敬下来,居然是一个笑语盈盈,和蔼可亲的小郎君。
一点没有拿身份压人的意思,就跟自家晚辈一般,自然相处愉快。
宴席上自有教坊司的官妓作陪,拨丝吹竹,冶艳无双。
陪伴苏油的,是教坊娘子特意挑选出来的一个小妹妹,很美,不过最多只有十二三岁。
苏油很不习惯这一套,目不斜视,心不在焉,搞得小妹妹也很紧张,一边给他布菜添杯,一边害怕他发作。
教坊娘子见这一桌有些冷清,过来笑道:“探花郎要是嫌琴儿款伺不周,我们换一位如何?”
苏油“啊”了一声回过神来:“没有没有,琴儿姑娘很好,只是我自幼一个人惯了,不太适应这种场合。”
教坊娘子媚眼如丝:“听闻探花郎精擅音律,如此佳会,岂可无词?便填词一首,奴家让妹妹们演奏起来,却不是好?”
苏油摇头:“我哪里会音律。”
教坊娘子笑道:“不会音律,会发明出十二平均律如此巧妙的方法?”
这锅得怪老赵,宣扬得全世界都知道了,苏油只好另外找理由:“我诗才不敏,每每有感而发,现做不是我的强项。”
教坊娘子施了一礼:“听闻成都散花台上,四苏即席,名动西南;探花郎在汴京,马上作赋,穿巷而就。怎地会是诗才不敏呢?”
苏油说道:“散花台上,苏油忝陪末席,那是明公奖掖后进,激励学子;汴京城里,精钢得铸,那是苏油心情激越,文章天成。皆非自得。”
“今日外放,长恐有失,如履薄冰,就怕辜负了朝中诸公看重,哪里还有心情作诗填词?”
张方平笑道:“明润,你是要让教坊娘子下不来台吗?这样的事情以后还多,我朝探花郎,岂能在胭脂阵前失了进退?!来之能战,战之能胜!”
老头你陷害我!这要让我家薇儿知道,怕是要解释好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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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一章 夔州
第三百零一章夔州
周围一起起哄,苏油只好拱手求饶:“同科状元王康侯教过我一招,不会填词,便写《浣溪沙》,我就作一首浣溪沙应景吧。”
教坊娘子取来纸墨,苏油想了一下,挥毫落笔。
此地初来似旧游,柘城离草汴渠鸥。黍邱亭下晚渔舟。
梁苑画台劳燕迹,济阳文笔困狐谋。世间何计是夔州!
这词一出,宴会上顿时鸦雀无声。
回到府衙,张方平命人上茶,两人私话。
张方平笑骂道:“扫兴!你不是西汉辞赋骈文开的蒙吗?亏得我在梁园迎你,结果被你搞得凄风苦雨!你那曲子让教坊娘子怎么唱?”
梁园是应天府最著名的景观,西汉梁孝王刘武所建,是辞赋大宗梁园文学的诞生地,以邹阳,严忌,枚乘,司马相如,公孙诡,羊胜为代表。
同时这里也是大辞赋家江淹的故乡,因此江淹又称江济阳。
江淹梦郭璞授与神笔,其后又梦他收回,这才有了“江郎才尽”的典故。
苏油在词中将西汉辞赋家比喻为奔劳无计投靠梁园的燕子,把江淹比喻为受困的狐狸,意思是文章就算写得再好,按他们那一套,对夔州也毫无帮助。
虽然彷徨无奈和担心,但他绝不会效仿那些只会弄笔的文人。
因此扫兴,就在所难免了。
苏油笑道:“本来就是嘛,去天下至穷处上任,你还让我诗酒萦怀,梁苑歌吹。传入京城,我这官声还要不要了?哟,峨眉雪芽!这可是眉山新品,茶里用了茉莉,老贵老贵的……”
张方平翻着白眼:“还有心情品茶,刚刚那一番就是做作!枉琴儿小妹崽以为探花郎忧国忧民,眼泪花儿都包上了。”
苏油笑道:“你丢我进油锅里炸,我只想着如何脱身,哪里还顾得上旁人!”
张方平哈哈大笑,然后认真问道:“明润,你有治夔之策了?”
苏油说道:“暂时还没有,不过夔州乃入川锁钥,蜀盐三日不下,吴中丝麻粮食,在夔州就要堆积如山。”
张方平皱眉道:“是啊……”
苏油说道:“因此总要想想办法,只要解决了这个问题……”
张方平说道:“那夔州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中转站……等等,你想解决三峡交通?!夔门天下雄,明润休要轻易!”
苏油说道:“就算不能完全解决,只解决一部分,也挺不错啊。再说也不一定非要解决才行,蜀盐三日不下,那我就在夔州备足多日交换所需,同样能几方不耽误,这不就替客商们解决了问题?”
张方平拈须沉吟:“就怕周边不稳,有人起觊觎之心……”
苏油说道:“那就如刚刚明公说的,来之能战,战之能胜!”
张方平还是有些担忧:“边衅啊……”
苏油说道:“怎么会是边衅?我就乡兵守境而已。其余的,都是西南蛮内部事务。”
张方平哑然失笑:“忘了你在西南蛮中的声望了,哈哈哈朝廷派你治夔,还真是量才善任!”
苏油翻着白眼:“可得了吧,要不是高家非要拉我去喝茶,也没这事儿!我就闹不明白了,那么多趋炎附势的猴子不杀,非拎我这门都没进的弱鸡出来干嘛?”
张方平微微笑道:“说明官家眼力长啊,他平衡朝局几十年,一眼就能看出这局眼在何处。郡公的局眼,在高家;高家的局眼,在胄案;胄案的局眼,在谁?”
苏油说道:“我只是想早日让皇宋军士兵甲犀利而已,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真没有参与。”
“还有一点,你和那些猴子,谁更值得保护?”张方平问但:“所以官家才把你外放,这是怕你年轻犯错,曲意回护保全。”
苏油点头:“也是,官家此举,我是很感激的……对了,你还没夸我。”
“我为什么要夸你?”
“你要我做的事情,我全都做到了啊。要我苦读,要我高中,我全都做到了啊,还添了一个制科出身,老头你都不夸我?快点快点。”
“但是于我有何相干啊,都是你自己的功名,我为什么要平白无故地夸你?”
“老头……你,你真不地道!”
告别了不地道的张方平,大船继续一路东行。
顺着运河直抵扬州,然后在扬州又被曹佾留了几天,才改入长江。
这一路上,就要收集粮食,丝麻,鹿皮,药材压舱了。
苏油让眉州商人一路交税,然后自己用一个小本本记着。
他穿起了短衫,化身为船工,关心船只改进的同时,还学习最新的操舟之术。
一路江面开阔,还有两处大湖,眉山二型的优势,得以完全发挥出来。
风帆鼓足,划着之字航线来回切风,一日逆水也可行三百多里。
但这已经不是四通商号最快的船只了,如今四通商号有一款新船,如同龙舟,长宽比为十比一,最宽处才仅有一丈二,风帆鼓足,奔行如箭。
四通商号用它来运送银钞,称为“快银船”。
苏油看过图纸后大加赞赏,然后根据这个另外画了一份图纸。
两艘快银船并列,中间搭建甲板,下部中空不与水接触,甲板上支帆,如此便能得到巨大面积。
缆索设计更加方便,稳定性更好,帆面更大,载货量更多不说,速度还要更快。
图纸传回眉山,众工匠顿时惊为天人。
好吧其实小少爷的天人身份早已实锤,眉山人如今走到哪里都敢拍胸脯——我们老家的小小苏,六岁能诗,十四岁取探花郎,就是天上文曲星下来的!
离开汴京时,听说这款新船还在研发当中,也不知道成功没成功。
船到峡州,苦逼了,眉山二型收起风帆,老老实实的摸着石头上行。
不是船摸着石头,是纤夫们摸着石头。
苏油带着乞第龙山,张藻张麒在此上岸,换上马匹,带上经纬仪,探索沿江栈道陆路。
苏油也决定亲自摸一回。
很多地段年久失修,桩子估计都是诸葛大丞相在的时候打下的,脚下就是滔滔江水,走得那叫一个心惊胆战。
一路摸爬滚打,路上还经过了不少夷人寨子和无人区,才到了巫山县。
以这里为分界,就算进入夔州地段。
等到见到夔州的破门墙,四个人都已经没法看了。
通判和推官这几天一直在城门口等着,小探花不走寻常路,能人所不能,竟然想从峡州走旱路过来!
知州的仪仗旗牌早就被眉州二型送到了这里,可是只敢放在门口,没敢迎入城去——人还没到!
见着四个叫花子过来,通判就挥手:“去去去一边去,要饭要到这里来,也算是你们倒霉!这是走错路了吧……”
推官点头表示同意:“谁呀这么缺德,给人家指路上这儿来?你们那马是哪里偷来的?没收了!新任州官要来,正好少了孝敬……”
苏油怒了:“老子们本来是四匹马,一路过来摔死了三匹!就剩一匹了你们还想抢?小七哥,打开包裹!少爷要抖抖官威!”
张麒打了水过来:“少爷先擦把脸吧,你这样子穿上袍子也抖不出什么来……”
判官和推官对看一眼,靠!探花知州到了!怎么这幅德性!
等到验过了官状,两人忙不迭地道歉:“实在未知是上官驾临,还请恕罪!恕罪!”
苏油端着盆子喂马喝水:“等会儿,让我先把油加满,看这一路,亏得是四驱高底盘,就这样都只剩一个机灵的了……”
判官和推官你看我我看你,这是吓傻了说胡话吧?
……
不管如何,夔州城总算是到了。
大宋从咸平四年起,分置利州、夔州二路,夔州路治在夔州城,就是后世的奉节。
直辖两县——奉节,巫山。
而夔州路却不算小,管辖夔、黔、施、忠、万、开、达、涪、渝诸州,还有云安军、梁山军、大宁监。
西控巴渝收万壑,东连荆楚压群山。雄踞瞿塘峡口,形势险要,历来是川东重镇、兵家必争之地。
这里古名叫“鱼复”,相传屈原死后,有大鱼将其吞入腹中,准备送到他的故乡秭归。
结果大鱼一路游过头了,直到撞到了滟滪堆,这才回头,朝秭归游去,因此得到了这么个名字。
苏油觉得,屈原什么的可能是假的,大鱼回头,可能是真的。
刘备派大军来此,因此改名奉节,然后,可耻地被东吴打败了。
关墙破败,正街是一条泥路,两边是东倒西歪的木墙房子,瓦顶的少,草顶的多。
一路过来,百姓们基本都是身上着麻,面有菜色。
通判是五十多岁的老头,推官也缺了牙齿,看来是都知道自己仕途无望了,赔笑道:“堂堂探花郎,朝廷怎么放到这种地方来了,实在是……”
苏油说道:“不用说那些个,接下来就跟两位老哥一个锅里搅马勺了,此地可有豪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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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二章 烟笋排骨
第三百零二章烟笋排骨
判官笑了:“豪强是什么?都在周围山上呢!我夔州城这一点挺好的,大家都穷,没有豪强。”
苏油手扶脑门:“总有点什么好东西吧啊?”
推官说道:“有有有……我夔州最好的,当属风景,那是一等一的。多少文人留下了壮丽豪迈的诗篇……”
见苏油脸色开始发苦,推官赶紧弥补:“泉水!泉水也不错的……还要再说的话,山林气息清新,算不算又一桩?”
通判见苏油脸色越来越差,也插话道:“要说物产,其实还是有两样的。”
“啥?”
“猿猴啊!两岸猿声啼不住嘛!”
苏油都快哭了:“还有呢?”
“呃……还有……还有蛮布算不算……”
苏油:“……”
州衙规模还在,不过很颓废,朱漆都快要脱落完了,木头槽檩都露着本色。苏油估计这个在宋朝都该算文物,搞不好是汉昭烈留下的东西。
收拾停当,通判小心地拱手:“苏探花,下官了备了一桌接风,未知探花可肯赏脸……”
苏油洗了脸,打开包裹想了想,也挑出一件麻衫穿了,说道:“哦?那就多谢别驾了。”
通判开心地道:“我朝探花,能够光临寒舍,这可是求都求不来的福气。走走走,这便去寒舍那边……吃过再回来收拾。”
来到通判家中,果然是寒舍,墙上还挂着锄头,看来这官还要下地干活。
苏油点头:“难得,一州通判,亲近农桑,堪为我朝官员的楷模。”
通判说道:“知州说笑了,夔州地少,这是上山挖笋用的……”
推官无意中补上一刀:“苏探花,你的州衙里也有一套。”
没有桌子,堂屋中就一个火塘,火塘上放着一个大陶盆,里边炖着腊排骨,还有烟笋。
通判热情招呼:“坐坐坐,知州稍待,下官去取酒来。”
“坐哪儿?”苏油左右看了看:“哦这小板凳是吧?呵呵呵好长时间没坐过了看着还怪亲切……”
设施虽然简陋,不过腊排骨炖烟笋味道还是很不错的,苏油吃得赞不绝口:“好!这个好!酒也不错!”
通判说道:“这就是糯米酿的,之后灌入竹筒,一年后方取出来食用,还是山上夷人的法子,知州你喜欢,就多喝点。”
苏油说道:“两位都是前辈,叫我明润就好。”
通判叫孙修,推官叫吴才,仕途无望在上官面前也就随意,有点无欲则刚的味道。
孙修给苏油夹了一筷子排骨:“明润啊,怎么想着从峡州取陆路过来,一路上吃了不少的苦头吧?”
苏油说道:“都说夔门天下雄,我想当年刘备出蜀,不就走的夷陵陆路吗?或许故道可复也不一定。”
孙修说道:“那是以前,后来山崩,江峡形成新滩,陆路也就毁了。当年未毁的时候,这里还是有一度的繁华的。”
苏油点头:“是,那一段实在是难走。”
孙修说道:“你看夔州城格局就知道,南面临江,有依斗门,开济门,分别取意于杜工部诗句‘夔府孤城落日斜,每依北斗望金华’和‘三顾频频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北面是肃成门,西面是来威门,南北不过三百步,东西却有八百步。地势逼怵不说,到如今,只剩丘墟……”
推官说道:“明润初至,老孙你别只顾丧气。这里乃刘备托孤之处,历来的文人凭吊诗词还是挺多的。永安宫虽然只留基脚,白帝城还是有些城墙。说不定明润写几篇诗文,名扬千古,那也不枉来此一任不是?”
苏油笑道:“这要是游山玩水,那可能还有两篇诗文。可如今来此正任,首先得给老百姓找到嚼谷才成……”
“得,感谢两位老哥盛情接待,明日我先走走看看,查查前任留下的文书账册,再作主张吧。”
回到州衙,乞第已经将住房初步清扫了出来:“小巫师回来了?”
苏油一下躺到床上:“哎哟可累死我了,去烧点热水来烫脚。”
乞第笑道:“早烧好了,还加了鸡血藤。我这就去端。”
苏油拿胳膊肘支起身子喊:“记得撒点盐!”
这时候张麒张藻也回来了:“少爷。”
“喔喔喔……啊——舒服——”苏油将脚伸进盆里,烫的呲牙咧嘴:“怎么样?”
两人拖了一张凳子坐下,张麒说道:“不怎么样,城中大概有近两千户人家,两家酒馆,一处茶楼。”
“本地富户,姓梁,城外有两百亩地,还有几处山林,是最大一家了。”
苏油撇了撇嘴问道:“此地百姓,因何为业?”
张藻说道:“这个……”
乞第笑道:“小巫师,周围百姓,怕不是都在给我们蛮人种地。”
苏油惊了:“啥?”
乞第笑道:“反正我们部落里,不少汉人春季上山来帮我们种地,秋季再次上来帮我们收麦,热闹着呢。”
苏油有些忐忑:“那平日里呢?”
乞第说道:“平日里一般就是挖挖山货,编编竹器,汉人里编织手艺精湛的娃子,我们夷人女孩子最喜欢了。”
苏油手扶脑门哭笑不得:“老子还想着让夷人下山过好日子,却原来肚子吃不饱,汉人都在往山上跑……”
张藻说道:“少爷,此地几乎没有物产,有的就是苎麻,淡酒。”
苏油说道:“不对呀,杜工部诗集里曾提到过,当年此处乃造船业可谓鼎盛。”
张麒和张藻对视了一眼:“呃,少爷说的的确是实情,不过,不过,如今造船工匠们,都去了眉州……”
苏油傻了,这还是自己的锅?!
……
次日清晨,苏油在孙修吴才的陪同下,考察夔州码头。
这个码头,虽然已经破败,但是规模基础却还保留着,苏油出蜀的时候便在船上看过,如今站在了实地上,简直叹为观止。
这里比如今的眉山码头,还要大上两倍!
孙修说道:“当年刘备在此处准备征吴,建造永安行宫,修建仓储,码头,船坞。打造巨舰,而后水陆并进东下,只可惜未成功业。”
苏油笑道:“不过给我们留下了如此巨大的基业。”
吴才叹息道:“基业何用啊?如今上下陆路断绝多年,货物不至,大船不愿停靠。其实以前,夔州是吴船的终点,蜀船的起点,吴蜀两地在此处进行物资交换,兴盛着呢。”
苏油捏着下巴:“总要想想法子才成。对了,寡妇清是这一带的人吧?”
孙修笑道:“你是说秦始皇时的那个?相传寡妇清在此处以取盐汞朱砂为业,富甲蜀中。我们夔州也是产盐区。”
苏油眼神一亮:“哦?”
吴才却浇了一瓢冷水:“不过本地卤泉,太过于稀薄,熬制三斤盐水,方得一两粗盐。”
如今一斤是十六两,苏油一转眼就算出浓度,百分之二,是有点低。
孙修说道:“还有个难题,就是卤泉出口多在峡中,本地盐农,用船只来回运送卤水,很辛苦,还危险。因此我们的盐最多就是满足自己消耗,除了大宁监,朝廷也不苛课务,算是自食自足。”
苏油点头:“等有时间去盐户那里转转。国以农为本,走,先去看看城外农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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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三章 帮手
第三百零三章帮手
城外大地主梁善民,是此处头等殷实人家,有溪谷两边稍微平坦些的两百亩田,不过肥实程度没法和可龙里苏家后山池塘边那两百亩比,年成好的时候,亩产能有小三百斤,就算了不得了。
不过员外还有好几大片山林,主要是竹子杂木,还有一片柑橘林。
如今柑橘也卖不出去,林子就成了鸡圈,树冠高,还带刺,是完美的防空体系,小鸡们在树下不怕猛禽扑击,跑来跑去非常健康。
梁员外的学问止于《论语》,不过有个儿子如今在利州读书,听闻苏探花苏偶像成了家乡知州,兴奋得连夜收拾行囊,连滚带爬地赶了回来。
见到一身苎麻夏衫的苏油,小梁觉得幸福得都快炸了,深深施礼:“后学梁景芝,拜见探花贤良苏大人。”
如今“大人”这个称呼一般还不能乱叫,大多是在行文里称呼家中父亲用的,宋人有笔记说道在官场用这个称呼,会招来骇笑侧目。
但是那也只是某一人的说法,既然提到了,恰恰说明有人在用。
其实苏油在宋人笔记中,是见过“大人”的称呼的。
比如梅尧臣逝世,闾里就相互打听:“兹坊所居大人谁邪?何致客之多也!”
因此说宋人不称大人,那是发帖人读书未广,然后大家就以讹传讹。
至少百姓士绅对官员称大人,一点毛病都没有,为民父母嘛。
不过梁景芝二十多岁的人,用这个称呼叫苏油,让苏油觉得很滑稽:“小梁员外无需如此,你我世兄相称便好。”
老梁员外赶紧朝屋里招呼:“探花郎光降,贫家真是蓬荜生辉。赶紧上厅中饮茶。”
苏油笑道:“叨扰员外了。”
家中估计是难得来一个这么尊贵的客人,不光内眷,宗族,就连四方百姓都赶了过来。
见过文曲星,这是可以可以摆一辈子的龙门阵的!
梁员外非常尴尬:“乡里人没见过世面,让探花郎见笑了。”
苏油招呼一个胆大些的小孩过来,在院子里拖了根凳子坐下,取来一节藤条,三绕两绕绕编成一个漂亮的藤球,取出折刀截断多余的藤丝,往地上一掷,藤球便弹了起来。
苏油拍了几下,然后将藤球交给小孩:“拿去玩吧。”
小孩开心坏了,接过藤球往外跑,跑了两步又跑回来,说了一声:“谢谢探花哥哥!”然后又转身招呼小伙伴们跑人群外边玩去了。
这一手一亮,所有乡亲们都咧嘴笑了,原来探花郎还是农活里边的行家,能编这样的藤球的人,那家中箩筐簸箕是不用另叫篾匠了!
苏油招呼几位乡老坐下,笑道:“苏油也是乡下长大的,小时候还淘气着呢,没少让家中长辈头痛。”
小梁员外就对周围人介绍:“小苏探花六岁时便能自食其力了,还收留了几十位孤童。”
一位乡老就不信:“这咋个得行哟?”
苏油笑道:“那是因为眉山码头热闹,我便带着孩子们抓鱼,然后在码头卖鱼,卖豆花饭与行人,用每日浮利,养活自己。”
“听说以前夔州码头也是非常热闹是吧?”
乡老们就点头:“那得是……四五十年前的事情了,后来峡里山塌路断,上边是滟滪堆,下边是新滩,水陆难行,我们就被关在了这里边。”
“所幸夔州气候温润,周围山上地多,娃子们春天上山烧畲田,种点豆麦,日子还是过得去的。”
苏油看了看周围农人褴褛的衣裳,这还叫过得去,华夏民族百姓忍耐力,实在是有些惊人。
山下的人家日子都过成了这样,山上的那些,只怕是更加不能看。
关心了一下农时生计,问了问往年的产量,最后在心里对夔州的经济水平有了一个谱——瓜菜顶上半年粮,外加老天给力的话,能够解决基本温饱。
就这还是最好过的区域最好过的一帮人,天下最穷处,不是瞎说的。
唯一的安慰,是梁员外家柑橘园里的肥鸡和自酿米酒味道很好,据梁员外说家中米酒酿造时加了一种当地所产的叫刺梨的植物果实,米酒回味无穷。
下乡送过一次温暖,吃了人家一只肥鸡,苏油开始清算计簿,收敛仓储。
一年五十贯公使钱,前任自己都过得苦逼,一枚嘉佑通宝都没有给他留下。
仓库里边干净得老鼠都含着眼泪搬家了,仓场上竹木和苎麻倒是堆积如山,估计百姓都拿这个来抵税。
全是原生态,上任知州总算还是做了点事情,好歹麻杆和麻皮是分开的。
到此苏油才算有了点底气,老子到底还没有穷到掉渣啊……
这里名义上是州,但是治政难度,其实还不如眉州一个县,甚至连陵井都不如。
夔州路转运使司和安抚使司都将治所上移到了渝州,毕竟那里靠近蜀中,如今繁华得多。
两路收到了苏油的报道文书,都给了正式回复。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夔州出入实在太麻烦,小苏探花的能力我们是完全信任的,只需要把那个笼子治理好,不出事,就不劳你跋山涉水地出来拜见我们了。
不用来哭穷,哭穷也没用。我们合计了一下,为了鼓励小苏探花发展民生,转运司让夔州免税!三年免税!
还有乡弓手,去年新政,各州可以有六百名上限,小苏探花你要是愿意,安抚使司将中州,开州,达州的编制都送给你,这下你有两千四百人撑腰了,所以震慑蛮夷什么的,对你应该不存在的哈?
苏油好气喔:“你们当我野生的是吧?!”
夔州能收到税?免跟不免,有区别吗?!
没有税收,没有钱粮,还两千四百人,少爷耗子都养不起一只!
因为人口少,产业少,老百姓都在忙着糊嘴,大家得抱团从老天那里要吃的,唯一的好处,就是没那么些勾心斗角的屁事儿。
只需要搞好生产,就解决了夔州的绝大部分问题。
夔州当前社会的主要矛盾,就是人民生产生活的基本需要,和生产力低下之间的矛盾。
苏油回到府衙,开始写信,必须找眉山求助。
很快,眉山派来了一艘一型帆船,除了苏油要求的各种东西,还有一个小组。
眉山土地庙小学,如今成了蜀中理工人才的培育大基地,第一批五十来人,都已经长成,分散于眉山各处产业,担任骨干。
张散刘嗣也是二十多当爹的人了,张散是最早的渔业组组长,现在是四通商号运输司总工。
快银船,就是这娃的独立设计。
刘嗣是基建组组长,现在已经是路建司总工,制图专家。
两人见到苏油,都是激动万分,迎上前来纳头便拜:“张散刘嗣,问小少爷安!”
张散说道:“小少爷高中探花,当时眉山城里大庆了三日!我们都聚在一起,又哭又笑,只可惜小少爷不在跟前,当真比过年都还热闹!”
苏油赶紧将两人扶起来:“三哥四哥这是干啥,家里都好吧?”
刘嗣抹了一把眼泪:“都好,八公身体好着呢!就是闲不住,土地庙小学的孩子们都喜欢上他那里去玩。”
“这次拴住哥本来也想来的,被程老太爷骂了一顿才老实回陵井上去了!这趟差事,就落到了我们两身上。”
“石老太爷如今在大理安宁河那边的矿上。那边的精铁,现在是一船船往外出。阿囤姐姐说过两天要带一队兵过来给你撑腰!”
苏油说道:“胡闹!她担着益州路的军职,岂能轻离辖地?还有着身子,怕是想来跟我索要贺礼的吧?”
阿囤弥结婚了,是范先生给牵的线。
听说是范先生的得力助手,二林部高姓白家的一个年轻人,随范先生整理图籍,管理学校,顺便跟着他读书的门生。
宜宾对岸,唐淹吸纳了很多为了讨生活而投奔于此的流民隐户,形成了一个城镇,取名为江阳城。
又用了三年的时间,修通了从安宁河谷到江阳城的道路,形成了二林部——大理会昌府——江阳城三角区。
这条环线极富特色,实际上是将会昌府一分为二,以会昌府城为界,南部是大理在控制,北部是二林部和江阳城在控制。
所出的精铁,由大理高家,二林部,四通商号共同分配。
这些精铁,绝大多数还是流入宋境,被川峡四路吸收。
川东的另一个经济大区——利州,从眉山走水路绕到嘉陵江的湾子再上去实在不划算,如今四通商号路建司正在改善路基,准备放一颗卫星——在眉州到利州之间安设铁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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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四章 翻译官
第三百零四章翻译官
说是铁轨有些夸张,其实是在枕木上方铺设外包n字型的铁衣的水泥轨道,宽度也只有二指,很细。
不过这样就可以用十六匹马拉动连接在一起的四轮马车车厢,一次运送上千吨货物,一趟下来,已经比眉山二型大船的运载量都要更加厉害了。
这东西在安宁河矿区早已投入使用,如今技术已经成熟,四通商号董事会便想将它弄到蜀中来。
这个思路是苏油提供的,具体的可行性分析,实地勘察,方案规划,具体技术难题,便是眼前的刘嗣搞定。
有了这条线路,川峡四路就会被横向串联起来,川中几个大城市间,会形成一个初步完善的水陆交通网络。
这个计划非常庞大,已经进行了两年,预计完成时间还得三五年以后。
苏油也有野心,有他坐镇夔州,本来计划四年以后才兴建的大环线最后一部分——出川通道之一的夔州段,可以提前开始了。
打通峡州到渝州的陆上通道!恢复汉代诸葛亮修建的夷陵故道!改善三峡航运条件!
一切,从零开始。
两人带来的理工小组,都是后来陵井民工子弟里培养出来的年龄较小的一批,苏油已经不是太熟悉,现在也都围拢了过来。
苏油笑道:“来了我就不客气了,先期测量永安宫大码头,是一次很好的实践课。这里要最早恢复出来。需要的东西那么多,如今却连眉山二型都靠不了。”
大家一起往府衙走,路上苏油又问道:“元贞呢?他现在如何?”
龙昌期回到眉山,继续著书立说,两年前,得到苏油中探花之后,哈哈大笑,饮了几杯酒为贺。
第二天,人们发现,老人微笑着走了,终年九十一岁。
老人去世后的第七天,眉山,二林,大理,川峡四路学宫,举行了大型的祭奠仪式。
消息传到汴京,苏油大哭了一场,关起门来,在苏洵的主持下,与三苏进行了一场私祭。
连续三天,每一位到方知味就餐的客人,都会附送一小份雪花鸡淖,苏油通过这种方式,纪念两人的第一次见面。
老人的学说不被宋廷认可,但是苏油认为,其实龙昌期是将佛学六明中的因明学,正式引入儒学的第一人。
再过几十年,儒学会大量吸收佛教和道教的理论,苏油相信等到那时,人们会给予这位老人应有的待遇和评价。
刘嗣说道:“元贞回二林部了,龙老走了,他如今在范先生和唐先生手下继续学习。”
苏油点头:“我这里有一套新科进士题录,还有三年来做过的所有文卷,一会儿写封信给他,愿意的话,就来跟着我。”
十五日,夔州集市。
夔州城里,总算有了一些人气。
一半是夷人,穿着蓝色的麻衣麻库,上身窄紧,下身裤腿宽大,领口袖边是彩带,脚下是麻鞋或者草鞋。
倒是女子身上,有些铜器和银器,裙子也是艳丽,估计是把一身的家当都穿身上了。
苏油让糟娃带着几个娃子支了一个摊子,摆上大锅烧起了水,一边一口小炒锅,找梁员外从乡间收来一两百个鸡蛋。
没错,这娃要卖煎蛋面。
看着一条街的衣衫褴褛,苏油实在是忍不下心来收他们的税。
除了判官和推官,夔州城里还有一支十几人的管理队伍,朝廷任命的知县,一般都在汴京混日子托门路,等着换地方,来都不会来。
十几年不动窝的推官就代理了县尉税司,组织几个年轻人,负责政府职能。
老吴还是尽责,仓场上的竹木和苎麻,就是他收起来的,不过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收起来干嘛用。
苏油在面馆边上一张小桌子上泡了一杯茶,观察着这个集市。
这里的水的确好,泡茶很香。
面馆的生意也很不错,煎蛋面的香味吸引了不少乡亲,夷人那就更多了。
一个穿着夷人服装的汉人大摇大摆地来到面棚:“哟,这是啥新奇吃食?”
糟娃笑道:“客官,这是煎蛋挂面,来一碗?”
那人斜着眼睛:“闻着倒是真香,多少钱?”
糟娃说道:“不贵,三十文。有一个鸡蛋,拿白油煎的,吃了扛饿,划算!。”
那人坐下:“便来一碗!”
糟娃叫娃子下面,自己舀了些猪油下锅化了,打了个鸡蛋,加盐调散,倒入锅中。
滋啦的一声,锅里的鸡蛋开始膨胀,香味立马传遍了整个面棚。
加水烧开,下了些菜叶,面条煮好捞入碗里后,将煎蛋汤倒进去,加了一撮鸡肉粉,几粒葱花,滴上几滴香油,撒上盐,端到那汉子面前。
汉子吃了一口,觉得实在是不错,吸吸呼呼地猛吃起来。
糟娃又端了一碟小泡菜放桌上:“客官慢用,这里随赠一碟小菜。”
小泡菜还用辣油拌过,汉子吃得连呼过瘾。
待到吃完,那汉子将碗一搁,抹嘴打了个饱嗝,起身便要走。
糟娃连忙上前拦住:“客官,还没有给钱呐!”
那汉子笑了:“钱?夔州城里,还有人敢管我要钱?”
糟娃赔笑道:“小本生意,你刚刚也叫了几声过瘾,说明小店服侍得也算周全,说好的三十文,怎么能不给呢?”
那汉子对着街上用夷语高喊了几声,十几个蹲街边卖山货的夷人便都站了起来,个个腰间都有尺半尖刀,来到了汉子的身前。
那汉子呵呵冷笑:“兄弟,眼睛放亮一点,现在,还要钱吗?”
糟娃笑着说道:“是我没想到,实在对不住。”
说完后退了几步,将娃子们招呼到自己身后,大喊一声:“乞第!生意上门了!”
乞第龙山不知道正蹲哪里和夷人聊天呢,听到叫他,大步走了过来:“啥事儿?!”
这娃粮草未足的时候都不是一般的威猛,这几年来跟着小巫师混吃混喝,红烧肉一顿都要干掉一斤半,然后天天在汴京使馆区和蛮人们骑马斗剑比武,一身腱子肉油光铮亮,腰里的叶锤也换过了两次分量,现在一站出来,众人感觉天都阴了一下。
乞第喊道:“怎么着?想打架?!”
糟娃笑道:“没有,这位爷吃饭想不给钱。”
乞第龙山大声用夷语跟周围十几个夷人问答了几句,夷人们脸露鄙夷之色,转眼都散了。
糟娃对那汉子赔笑道:“承惠,三十文。”
那汉子傻了:“我……我没带钱……”
乞第龙山大怒,抓住那汉子的衣领就要发作,只听身后一个声音说道:“叫他找刚刚夷人借!”
乞第龙山这才将那汉子松开:“去借!今天你不把面钱给了,走不出夔州城!”
那汉子见形势不如人,只好跑去夷人那里,没一会回来将一些纸钞丢到桌上:“好你个小小的面棚!以后有的是交道,我们走着瞧!”
乞第龙山作势要揍人,那汉子吓得赶紧跑了。
苏油全程没有出面,过了好一阵,吴才才带着几个手下匆匆赶来:“明润你没事儿吧?”
苏油笑道:“没事儿,来老吴坐下喝杯茶,那人你认识?”
吴才有些惊疑不定:“你们没有得罪他吧?”
苏油给老吴添了一杯茶:“没有,吃饭给钱,天经地义,这人是谁?”
吴才看着苏油:“真没得罪?”
苏油说道:“真没得罪。”
吴才这才松了口气:“这人是渝夔交界羁縻州狼狫乡的译官,那里的蛮人以木叶分四时,因此又叫木叶蛮。”
苏油想了一下,二林祭殿里好像没有这个部落的登记资料,看来二林部对西南蛮的控制,在泸州以下,的确有些鞭长莫及。
吴才说道:“狼狫乡蛮人凶悍,武力是各蛮中最强的,攀山越岭如履平地一般,我们夔州大小猫两三只,惹不起的。”
ps:预告,限免结束,今晚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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