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厨全文阅读 第46分节

第四百四十五章 婚后

    第四百四十五章婚后

    苏家这支就剩苏油一根独苗,本着对苏油早逝的父母认真负责的精神,老人家昨晚搬到了苏油新房的隔壁房间听动静,巴不得薇儿今天就能怀上才好。

    上梁不正下梁歪,几个小的也不是好东西,听小七哥说起男女之事,都是不一般的好奇,纷纷效仿。

    结果新房之中静悄悄的,八公恨不得拿起黄荆棍儿挠墙,提醒隔壁的二人赶紧办事。

    到了下半夜,所有人都坚持不住了,八公还好,一闭眼睡了过去。

    乡下蚊虫很烈,几个小的被叮了一身包,什么都没听到,结果只好灰溜溜地回去,又抹了半天药膏,折腾了好久才睡去。

    八公见到一脸羞红的石薇,知道昨夜两人已经成了好事儿,心里直犯嘀咕:为啥就没一点动静呢?难道又是薇儿的什么道家仙法?

    不过无论如何,成事儿就好,美滋滋喝了新妇茶,满道:“小油这几年太辛苦了,这个月就好好在家里松快松快吧。”

    婚礼到现在才过去一半,后边还有好些礼节等着呢。

    于是苏油就带着石薇游山玩水,村中的好多产业虽说都是当年他发展起来的,可如今村里人才是专家。茶叶,龙脑香,美酒,酱菜,早已青出于蓝,屠子的阉刀都换了两代,早没他插嘴的份了。

    良种选育工作一直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果树如今正是丰产期。

    大理带回来的雪梨挂满了枝头,不过还没法吃,倒是一些早李和早杏,樱桃和香瓜,可以下嘴了。

    山上还有各种覆盆子,野地瓜,有苏油在,那是饿不着。

    婚后三日,石家送来冠花、彩缎、鹅蛋,以金缸儿盛着油,银缸儿盛着蜜,顿于盘中,四围撒贴,并以茶饼鹅羊果物等各种食盒送到苏家,这叫“三朝礼”。

    婚后七朝,苏油带着石薇过河来到石家堡,送拜门礼。石家堡广设华筵,招待乡邻和亲戚,一起看新婿上门,同时女方亲戚朋友们的贺礼也在这时候送到,名曰“会郎筵”。

    宴会完毕之后,还有石家请来的鼓吹,送两人回宅第,今天是不在女家留宿的。

    第九日,石富带着家里的厨班来了,还带着各种食材,在苏油家中举办宴席,这一场,叫“暖女会”。

    暖女会后,要接石薇回家,姐妹妯娌间说些私话,老安人也要过问下新婚生活是不是和谐,再以冠花、缎匹、合食之类,次日将石薇送回来,这道礼俗叫“洗头”。

    一月之期,轮到苏家大开筵宴,两家亲戚朋友都到场,石家展示送来的弥月礼盒,苏家延款亲家及亲眷。

    各方朋友们给苏油的贺礼,也在这天送上,叫做“贺满月会亲”。

    到此,全套婚礼流程才算正式走完,这就是为什么大宋官员婚假两月的原因,就这样还得紧锣密鼓的安排。

    以苏油今日的交际,官阶,想送礼攀交情的,那不是一家两家,能让苏油收下,才是光彩和本事儿。

    苏油早就和文人朋友前辈们说好,一律不收礼,最多收取他们自己写的诗词和书轴。

    五品当红朝升官,功勋卓著韩琦富弼都要给面子的新贵。于是苏家的库房,被各大名人的书法字画诗词塞了个满满当当,就连婚后两月,都还有书信陆续送到,简直就是一场文化界的盛会。

    至于曹佾,高士林,两浙钱家,薛通,董非,这些家伙才不管苏油的规定,礼物那叫一个奢侈。

    曹佾对自己的文人身份明显比外戚身份看重,规规矩矩地送来一幅自己的庆贺诗词,不过是用的缂丝工艺,缂在一幅螽斯衍庆图上的,图上的南瓜和螽斯用的立体阴影透视法,描绘得活灵活现。

    钱家也不错,一套紫檀书案椅柜,螺钿镶嵌,一套沉香文房用品。

    他们长期海贸,有的是名贵木头,这是看在大海船设计图的面子上送的。

    其余的就很庸俗,不是金子就是银子。

    土地庙七子知道苏油什么性子,李拴住就老老实实让娟儿送了十几套备用的丝光棉内衣,刘嗣送的十来坛夔州特产刺梨米酒,糟娃送的一套细陶茶具,狗剩送的一块雅州天然绿石,小七送的青唐一种羚羊毛编织的绒毯。

    只有张散送的东西最名贵,一株七尺高的红珊瑚树,不过据他说这东西也没怎么花钱,属于航海时从土著那里捡的漏,用两对镂花木框的落地大玻璃镜子,从胡商手里换的。

    看着几屋子的贺礼,苏元贞流着口水教育种谊:“看到没,先入仕当了大官,再找老婆,才是发家致富的正途。”

    所有贺礼中,最重的一份是小高相爷送的,然而被苏油原封不动地退回去了。

    一起回去的还有一封信,不是我不想收,而是小弟如今是使大理臣,这些东西你送我我也留不下来,最后一点不剩全部要上缴朝廷,不如拒收来得划算,不准诱惑我犯错误!

    假期过完,苏油再怎么拖拉,也该上路了。

    去正任州,五天鞍马的路程,不过这娃身上还背着一个转运使的职务,就来了一把故地重游。

    重游之前,眉山型需要进行升级改造,用了金属桅杆,能够安装更大更高的纵帆,同时船体两侧,安装了新款弹簧弩炮,配备了不少装药的开花瓷弹。

    这东西洪江生产出来后,在渭州还没用过,准备的弹药,因为汽油爆燃事故,导致基本没有用上。朝廷知道水洛川之战的真相后,急命将剩下的震天雷都调运到了京师,检测威力。

    为了对西夏人保密,苏油将洪江按照他的意思生产的撞击激发带尾瓷弹运了些出来。

    如今的大江上到处都是无人地带,船上都是自己人,可以想怎么试验就怎么试验。

    等待大船改造的时间里,苏油还送了张散一件礼物。

    其实是四件礼物六分仪,星表,天文历,计时沙漏,合起来称为“航海术”。

    这几样东西,自打望远镜被苏油弄出来之后,玉局观已经搞了整整十年。

    南中国几乎所有出名一些的道观,在收到天师府窥天镜的同时,还收到了一项任务,记录不同地区的星表,统计太阳高度和时刻,然后在全国范围内,收集数据,制作出了第一张具有应用价值的星表和天文历。

    星表,其实就是任意时刻,月亮在在天空中的位置,以月亮离某星宿的距离来表述。

    司天监和玉局观,将这个当做一项日常的天文观测来进行,可以通过观测和计算,将月亮当做指针,将星星当做表盘,准确得到天文时间。

    这个方法,叫“天钟法”或者“月具法”,方法其实各道观一直再用,司天监甚至更复杂的浑天仪都有,不过有了带刻度盘的经纬仪,观测和记录变得更加方便和准确。

    对时间的精确测量,是大宋司天监的重中之重,这个仪器的发明,让司天监的观测工作如虎添翼。

第四百四十六章 再次出发

    第四百四十六章再次出发

    除了观测星空,还要观测太阳,观测它在不同时间里对当地的入射角度。

    经过十年来不断的摸索和改良,苏油啼笑皆非地发现,有了玻璃镜片和角度精准的黄铜仪表盘,经纬仪被道士们改造得越来越趋近于后世的六分仪,连黑色的遮光玻璃片都安装上了,还分成不同的层数,以抵挡不同时间段不同强度的阳光。

    没有人是傻子!这与后世的六分仪几乎毫无区别!

    等到全国性统计数据一汇总,司天监和玉局观发现,相同时间点不同呃位置,太阳入射角度是不一样的!按照星表计算出来的时间,和按照太阳测量计算出来的时间之间,有差!

    对百姓生活来说,这玩意儿其实没什么影响,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就对了。

    可是对司这是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首先就是一个合法性的问题,那处时间,才是标准?

    这事情还引来诸路神魔撕逼,从禹贡九州,天下之中扯到日出扶桑,最后司天监老大郑重上表表示,陛下,汴京城皇宫紫宸殿御座位置,必须是天下唯一的标准时间观测点!

    赵曙一听都傻了,爱卿你说得很有道理,只有一个问题你们这是要爬到我头顶上观测吗?

    好在理工的一项重要应用方法就是变通,司天监回答:“这个问题很专业,但是经过我们观测发现,这时间与地域的东西位置关系比较大,与南北相对关系较小,我们可以在御座的正南和正北方向各设一个观测点,精确测量就可以了。”

    赵曙这才松了一口气,好险,幸好有完美的解决办法。

    数年之后,以这个点为原点的天文历便制作了出来,道士们又有了新发现,那就是相同时间点连接起来的线,不能在地图上将大地按正常取直划分!

    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司天监的人都快哭了。

    谁能解决?所有人都想到了一个人。

    不是苏油,是苏油的族兄,苏颂。

    苏颂研究了一番地图和上面的经线,提出了一个设想。

    《淮南子览冥训》:“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于是女祸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

    那会不会,大地它并不是完全平的?而是如同鳌背一般?这样太阳光照上来,才会出现这样的效果?

    我的个去!苏制诰果然厉害!这是唯一的解释!

    这么愉快的决定之后,九州经线出台了。

    中国古代一直存在分野之说,经纬仪用得顺手之后,道士们便将星宿对应的地理分野,转换成了经纬仪的刻度分野,这样测量起来更加的精准。

    这就还需要纬度的测量。

    纬度的测量相对来说就简单多了,因为北半球有一颗天文学家们一直在用的标准定位星体北极星。

    北极星的高度角,就是纬度。

    于是,在种种鬼使神差之下,早已存在的天球经纬,就变成了地面上的经纬。

    至于沙漏,则是测量出一天的长度,然后分成二十四份,让沙漏里的沙子,一次漏完刚好是半个时辰就行。

    沙漏是玻璃的,可以很方便的看到里边沙子的泄露情况。

    还是精细纯老三样,太阳的每一天时间是不一样的,这叫真太阳日。

    于是需要取一个年平均,这叫平太阳日。

    张散对数学的三角关系,光折射这些东西都是明白的,但是苏油将这堆东西摆在他面前的时候,他还是有些懵。

    小七哥当年拿着窥天镜看月亮,可是惹出好多事情来。

    苏油耐心地画图讲解,六分仪在大海上才好用,在眉山还真没办法方便地玩。

    因为这东西,需要海平线。

    不过原理是可以画出来的,而且一点不复杂,就是一个角度尺,一边是地平镜,一个指标镜,一个望远镜。

    当指标臂与角度尺零度重合时,地平镜与指标镜平行。

    观测者用望远镜观测海平面,视线透过地平镜,地平镜一半透明,一半是镜子,这个时候,镜子里是没有太阳的。

    望远镜不动,转动角度尺,角度尺带动指标镜跟着调整角度,渐渐的,太阳通过指标镜反射,出现在地平镜上,最后与海平面相切。

    记下这个时候六分仪刻度尺上的角度读数,通过一系列的计算,就能够得到太阳的入射角度。

    不同纬度,正午时分太阳入射角度是不同的,这个可以通过天文历查阅,就算不在九州天文历的统计范围之内,便可以通过计算,得到所在地的精确纬度。

    经度的计算,则可以通过时差进行。

    通过星历,可以在夜里观测出汴京的标准时间,然后用沙漏记录这个时间,再在白天测量船只所在地正午的太阳,可以得到测量点和汴京的时差,然后算出经度。

    对于张散来说,这是一套救命的法宝。

    茫茫大海之上,知道离自己最近的港口在哪里,知道往哪个方向开,没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了。

    还有,以往只能贴着海岸线航行找陆标的前进方式,从此便可以调整为走捷径方式。

    眉山谚语怎么说的来着?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

    当然,这些都只是原理上的可行,还要通过反复的测量,试验,与经验相结合,最终才能形成一套行之有效的办法。

    这个任务,就落在了张散身上,相比造船,这更是钱家人一时半刻掌握不了的核心技术。

    以后每次出海,就是一步步完善海图,航线图,有了巨型高速纵帆船和航海测量术,大海将不再是畏途。

    至于人的威胁,就算再过几百年,也没有哪个国家的海船能是装备了弩炮的武装纵帆船的敌手。

    六月,新帆船改造完成,苏油开始了在自己的辖区内的巡视之旅。

    人老了,就不愿意挪窝,八公一辈子都没出过可龙里,苏油想让他去汴京享福,那是一种奢望。

    何况在汴京,还真不一定就比在眉山享福。

    在八公眼里,那里除了人挤人,离官家近,还有什么比眉山好?!

    就算是再舍不得,苏油也只能朝送行的八公一行人挥手告别,很多人,这一去之后,都不知道能不能再见。

    种谊的数学突飞猛进,因为兴趣是最好的老师。

    水洛川六千夏军精锐,在手榴弹的助威下,被刀切黄油般的全歼;渭州城外一把大火和爆炸,让七万大军陷入混乱群龙无首。彻底推翻了这娃对战争的认识。

    未来战争的决定力量,必须是火器!

    要想灵活自如的运用弩炮,数学和物理知识少不了,后世任何一位优良的炮兵指挥者,首先必须是一位精通数学的学者。

    苏油自是无可无不可,数学题,十年时间,翻译整理加回忆,还有理工工程中的实际应用,一一积累起来,那是汗牛充栋。

    以后自己领军征战的机会或许不会太多,这帮小子成长起来,才是大宋真正的爪牙。

    漕船顺这新涨的江水一路东下,每到一处,苏油便召集夷汉,宣讲朝廷新政,核查仓储,道路,桥梁,税收,听取漕吏们的工作汇报。

    作为新兴商业金融财团的代言人,推广蜀钞使用自不用多说,有商号会计精英小队作为统计和核查力量,胥吏们想要在账目上蒙混过关,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蜀中十几年的经济形势良性增长,掩盖了诸多地方执政上的瑕疵。

    此次苏油出行,针对的偏偏就是这些瑕疵。

第四百四十七章 巡视

    第四百四十七章巡视

    好在苏油在川南早就威名赫赫,加上商务情报所忘雨阁无孔不入的触角,地方官员也没敢打蒙混的主意。

    与其费心竭力想法子遮掩最后被揭穿,还不如直接坦白,然后请漕帅大人体恤底下难处,量情宽大来的实在。

    大宋的地方官吏,县级到下州,官员们的确苦逼。

    如苏油这样的大员,过一次境,往往地方就要落下几年亏空。

    好在苏油不稀罕孝敬,也看不起人家的伙食,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一路下来只帮助解决问题,不增添负担,还给好几个县牵线搭桥拉来了一些商人,留下了一路清廉能干的名声。

    只有几个实在不像样的,完全查实无可抵赖,才被苏油上报上报朝廷就地免职。

    等到船一过泸州,江边就热闹了。

    只要船一靠岸,四里八乡的夷人们便蜂拥而至,跪在江边朝拜呼喊,只要苏油一露面,顿时欢声雷动,比过节的草市还要热闹。

    种谊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不由得大为惊讶:“我大宋还有这么受百姓待见的官员?”

    张麒表示不屑:“当年我们在夔州,每天开门,门口便摆满了乡亲们送来的鸡蛋菜蔬……”

    苏油正在对夷人们挥手,一听赶紧制止:“别提那个!好家伙,半年时间把一辈子的鸡蛋都吃完了,如今只能挑点咸蛋黄下饭!”

    转运使,始置于唐,刚开始主管交通运输,其主管部门称为“漕司”。

    交通运输与经济活动密切相关,因而其后事权逐渐扩大,开始掌管财政。

    真宗后,转运司除了管理一路财富,察登耗有无,足上供之用,及郡县之费外,相应的,岁察储积,稽考帐籍,也成了主要工作。

    加上所有官员出问题,基本上都是先出在经济上,因此转运司后来还要负责举刺官吏,以及地方贤良豪滑,最后“一路之事,无所不总”,成了路级最高行政长官。

    苏油这个二林峡江都转运使,朝廷的意思很清楚,事权只在新附地区,传统路治地区还是归旧路领导。

    说白了,这是一个过渡性质的临时差遣,等到夷人调理顺畅了,峡江都转运司一撤,这些地区也各回各家各认各妈。

    所以苏油要考虑的不光是现在,还要考虑将来。

    第一件事,就是登录户籍,统计人口,划分田亩归属,造好鱼鳞册,发放田契,将事情一件件坐实。

    指望大宋官员清廉,还不如让夷人们手握地契增加敲剥的难度来得简单。

    所幸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还有一份助力。

    渭州之战的老兵,经过军中洪炉的锤炼,经过学习班的学习培训,如今也有部分伤残的,年老的,复员为民回到家乡。

    这部分人都经过苏油精挑细选,他们在外头见过世面,开拓过视野,已经不是蒙昧的土人,容易被官吏们欺哄了。

    而且秉性正直,在军中也有些威望,这些人复员下到基层,成为里长,村头,社首,在还没有形成豪强的地区,无疑带去了不少的正能量。

    至于地方土司豪强,分为两类一类如乞第,田守忠那般的,可以大用。

    还有一类,长期把持寨务,敲剥峒人,贪酷暴虐,这一部分人,是严打对象。

    打击来自多个方面,首先苏油是西南夷大巫的身份,最讲公平,如果土司头人有什么陈年老账,大巫一到,既有王法的最高裁判权,又有巫法的最高裁判权,大家尽管控诉。

    更多的打击,则是经济上的。

    川峡沿江大造梯田,按照现在的造田速度,就算再过二十年都还有开拓空间。

    当土地不是稀缺资源的时候,解放奴隶,就变得非常简单。

    奴隶之所以是奴隶,就是因为他们没有生产工具和土地,只能沦为土司们的附庸。

    但是如今,这个障碍没有了,大宋注重契约,法典上没有奴隶这样的存在,愿意脱离土司自食其力的,政府和大巫予以最大的支持,青苗贷款,是四通钱庄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业务。

    政府扶持奴隶向自耕农的转变,通过钱庄,发放田亩,种子,禽畜鱼苗,根据《西南农书》的规划,每户有一小片山林,五亩地,一亩塘,有猪圈,鸡鸭棚。

    塘边种桑,塘中养鱼,鸡鸭粪肥塘喂鱼,塘底淤泥可以肥桑肥田,猪圈有机肥肥田……这是一套以家庭为个体的自给自足的有机生态循环系统。

    经过四年,西南夷中的自由民,已经从控制严密的土司统治,转变成了联产家庭自食其力,土司头人的控制力,遭到了严重削弱。

    平日里慈善开明的那些,如今成为乡间的士绅代表,威望崇高。

    平日里凶恶刻薄,敲骨吸髓的那些,对不起,现在我们不伺候了。

    而且这种不伺候还受到大宋法律的保护,侗寨的自由民,能打仗的那些人,早已经踊跃加入军队去渭州挣大钱了,剩下的如今天天忙着种地养猪为自己的小家忙活,好日子都过不完,谁耐烦替头人出力镇压娃子?

    到了这一步,娃子们成群结队逃离,下山,就成了普遍现象。

    聪明的头人们,开始用各种优惠措施,试图挽留他们;而暴虐成性的那些,就不惜动用私军,阻拦,杀戮。

    政治就是这样,把朋友搞得越来越多,把敌人搞得越来越少,最后消灭。

    如今,峡江绝大多数夷人,坚决站在了大巫的这边。

    苏油一挥手,无论巫法还是宋法,都讲究仁慈和公平,对于暴虐成性作威作福,对夷人兄弟犯下滔天罪行,血债累累的那些人,天灭之!

    都无需动用正式军队,大巫法旨一到,娃子们便自行发动,将那些头人缚至帐前。

    一将功成万骨枯,苏油如今,也是站在五万尸骨之上的大佬,于是峡江边上,又多了几滩鲜血。

    在几滩鲜血和夷人们的欢呼声里,奴隶制土司制度,变成了封建制自耕农制度,西南最后一部分人力和生产力解放了出来,再次给峡江地区注入了新的活力。

    这才是改土归流的本质。

    参军的,加入商队的,留本地务农的,夷人们随着四通商号的扩张,逐渐开拓了视野,加上基础教育的投入,融入大宋社会大家庭,是顺利成章的事情。

    朝廷对这几处新附之区,还在安抚阶段,税制轻微,于是苏油开始在几处江边修造码头,修盐仓,稻谷仓,让常平务在几处地区建立起来。

    这也是呼应三司最近的号召,川陕搞好了,大宋七分之一的地方就搞好了。

    盐仓一修好,蜀钞便推广开来,尤其是小面额蜀钞非常好用,每个县还有钱庄商号负责废旧币回收,新币发放,快银船的投入使用,让峡江经济成为一体,调运非常迅速,情报收集也及时,十年来早已成为制度,如今就是多了几个停靠点而已。

    有了这些,草市便跟着繁荣了起来。

    夷人不是没有特产,只是以前没人管没人买而已,药材,山货,竹木,茶油,桐油,蜂蜜,蜂蜡,生漆,在西南,这几样是贸易大宗。

    峡江上多了无数的放排人,夷汉都有,他们的目的地,是如今已经成为大港的夔州。

第四百四十八章 试射

    第四百四十八章试射

    这就产生了税收的问题,大宋的税收法典上看起来非常可亲,但实际执行却不是那么回事儿。

    苏油将眉山到成都的路途运输税收制度复制了一遍,没理由陆路都税制通畅了,水路还被吃拿卡要的道理。

    发货地只收坐税,收货地统一收取行税,沿路只查引票,不得收取苛捐杂税。

    地方上要得收入,只有三条路,一是发展生产,成为优良产品货源地;二是搞好服务,万商云集车船留驻;三嘛,欢迎加入到商品运输的行列中来,将货品拉出去赚别人的钱。

    同时,资产超过一定数量的商户,在钱庄开立户头,这样除了利息,还会得到各种方便,比如交税,就可以在户头上直接划转。

    当然更多的,是商人户头之间的划转,整个峡江经济带上,如今这样的资金周转方式,已经成为常态。

    长江上游流域发展到今天,已经成了大宋经济最活跃的地区,不少商人的眼光,已经投放到长江中下游,那里还有大量肥沃的未开发土地,还有富含水产的大量的湖泊和沼泽。

    船过了泸州,一向精神健忘的张麒,竟然生病了。

    开始苏油还不以为意,嘲笑道:“在青唐混了这么久,回家乡反倒水土不服了?”

    石薇如今已经改了发式,盘上发髻,脱去了不少稚气,更加明艳动人,上前用温度计量了体温,望闻问切珍视了一番,竟然是中了瘴气。

    开了清散解表药喝了,结果到了当晚病情加重,先是乏力哈欠,然后寒颤,一会儿后发热头痛,循环往复。

    这下苏油也有些慌了,这是打摆子,疟疾!

    问道:“你是被蚊子叮了?”

    张麒有气无力地说道:“前几日天热,我贪图凉快,就拖着凉板在甲板上睡了几晚,熏了驱蚊香的啊……”

    苏油翻着白眼:“江上那么开阔,一支香能顶多少用?”

    石薇笑道:“没事儿,就是小七哥还要受两天罪。这是子午瘴,常山,蜀漆,槟榔,半夏有现成方子的,酌情加减,两天后小七哥就又活蹦乱跳了。”

    说起这个苏油觉得自己非常有发言权:“这四味药配伍,能比青蒿还要有效?”

    石薇笑道:“其实算三味也行,蜀漆其实就是常山之苗。你说的青蒿,其实应该是黄蒿才对,不过要用那方子,剂量很大,需要大量鲜草绞汁服用,还要连续服用,太麻烦了,还是用验方吧。”

    待到药熬好给张麒服下,苏油对石薇喃喃地道:“都不知道大相国寺的显微镜研究得咋样了……”

    大相国寺道隆大和尚,一次和苏油说法,然后谈到“佛观一碗水,八万四千虫。”

    当时苏油就鄙视,说无需佛眼,世人皆可得观。

    两人便打了个赌,如果苏油做得到,大相国寺便许四通商号在大相国寺开辟一个酱菜专柜,免费。

    有便宜不占那是王八蛋。有望远镜的经验,很快苏油便与石通弄出来一台带旋钮和补光板的显微镜。

    道隆大和尚合什赞颂,苏探花真是学究天人明悟善道,大相国寺酱菜柜台,没问题归你了。

    待到第二次万姓大集之时,道隆大和尚将显微镜搬了出来,汴京达官显贵争相观赏,原来佛眼中的清水,竟然还有如此多的小虫子!

    佛果然没有骗我们!

    从此这就成了大相国寺一项传统装逼项目,每次万姓大集,收香火钱收到和尚们手软。

    别说一个酱菜柜台租金,一百个都挣回来了!

    苏油知道了后悔得不住跺脚,跟道隆和尚打交道,哪一回赢过?!麻蛋显微镜卖便宜了啊!

    不过大和尚落下个毛病,不敢喝水了。

    最后还是苏油将小妹养金鱼的过滤设备送了一套给大和尚,大和尚用显微镜观察完十八层过滤的水后,这才合什感谢:“探花郎真是救了老和尚这副皮囊。”

    张麒的疟疾,给苏油提了个醒,该把乙醚弄出来了。

    乙醚制作其实很简单,热酒精滴入硝酸,将蒸汽冷凝就能得到。

    如今有了玻璃容器,有了酒精和硝酸,完全不存在什么难度。

    这东西很有用,是各种有机物油类,染料,生物碱,树脂,硝化纤维,香料,药品的完美萃取剂,同时,还能够进行麻醉,实施手术。

    有了它,青蒿素就不再是难题。

    青蒿素加蚊帐,再配合洁净的饮水习惯,现有的防疫措施,其实很多地区所谓的瘴气,已经可以防治。

    今日的彭蠡洞庭,好多地区还是蚊虫肆虐,鳄鱼出没的野生动物王国,以后要开发荆湖,青蒿素是必不可少的生命保障。

    还有玩香,有了乙醚,可以从多种花草中,将芳香物质提取出来,混合调配加入酒精,染色后就是香水,即使在后世,都是暴利产业。

    另外眉山染料加工业,也该升级换代了。

    船只很快过了渝州,开始穿越三峡。

    这是苏油第二次游历三峡,不过心情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上次天天刷题,哪里有什么心情游历,如今看着在舱后房间中疯狂刷题的苏元贞,苏油对石薇表示,人非圣贤,有时候自身的快乐,的确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的。

    种谊的弩炮操控技术已经相当能看了,这娃实操的进步远胜数学知识的积累,手指瞄准之后,参数转换都在脑子里边飞快进行,心算能力现在一流。

    苏油准备找一处偏僻的所在试试。

    当晚,船舶在一处支流大湾中停靠。

    湾子的另一头,水中有一方江石,大如黄牛。

    船上所有人都围过来看稀奇。

    种谊调整好弩炮:“老师,可以了。”

    苏油戴上手套从油布箱子里取出一枚白色的瓷弹。

    瓷弹是水滴形,水滴的尾处,还有四片薄木制造的尾片。

    水滴头子上是一个空洞,用胶漆粘着一个黄铜螺母。

    苏油打开另一个箱子,里边有一根管子,管子一头是一个鲜艳的红色半球。

    苏油拔取半球下的销钉,小心翼翼地将管子插入螺母,然后旋紧。

    确定无误,苏油站起身来将眼睛放到弩炮边的经纬仪上:“前方三十五米,目标大石牛,放!”

    种谊一扣扳机,“嘣”的一声,白色瓷弹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抛物线,在尾翼的稳定下,向着大石牛落下。

    众人看着一个小白点转眼落在石牛的脚边,接着“轰隆”一声巨响,在山峡中形成巨大的层层回音。

    暮鸟惊飞,瓷弹炸起的石块,瓷片,淤泥,呈扇形飞向空中。

    紧跟着就如同一场泥雹一般,哗啦啦落在石牛前的湾子当中,覆盖范围达十多米。

    大石牛的脚边,出现了一个石坑,周围一片淤泥翻起来,将本已经不算清澈的江水染得更加浑浊。

    苏油估计,这枚瓷弹,杀伤半径当在五米左右,威力可谓相当厉害了。

    浓浓的硝烟味道沿着江湾飘来,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只有种谊和苏油跳起来击掌:“也!成功了!”

    种谊还意犹未尽:“老师,要不再来俩?!太过瘾了!”

    苏油翻着白眼:“美得你,知道一枚多少成本吗?光玉瓷练习弹都要数百文!今后只能玩那个,还要打草坪上的稻草靶子,尽量回收!”

    说完一指石牛边翻起的白肚子,随江水飘过来的大大小小鱼儿:“赶快捞啊!今晚有鱼吃了!”

第四百四十九章 一路上

    第四百四十九章一路上

    峡江如今是水季,多是繁忙下行的船只。

    江岸悬崖上的五尺栈道,骡马群代替了纤夫,拉着货船上行。

    还有马车,如同蚂蚁搬家一般,沿着栈道西行。

    种谊看着这与天争食的景象:“太壮观了……”

    小七哥站到种谊的身边:“少爷的本事不是打战,不是做文章,看到了吧?这条路,他修的!”

    “哇……”种谊崇拜的小星星还没来得及冒出眼珠,小七脑门上就挨了苏油一下:“瞎说什么?这条栈道,最早可以追溯到庸蜀时期,战国时秦国为了攻伐楚国,修了第二次,刘备伐东吴,修了第三次,看那栈道下,就是诸葛大丞相唯一的手书石刻!”

    “你家少爷的修,是修理的修,不是修建的修,传出去让人家笑掉大牙。”

    说完看着崖壁上的栈道,自己眼里却开始冒小星星:“修好后就没有来过,原来真的很壮观啊,突然有点成就感了呢……”

    种谊和小七哥:“……”

    船行首先到达的是木叶渡,就是当年苏油用船运送伪装的夔州熟蛮攻伐浪老关的地方。

    成王败寇,如今的田守忠,乃是狼狫军都指挥,而且夺得了渭州大捷的首功,正儿八经的一军指挥使,朝廷的翊麾校尉了。

    岸上的寨老早就带着夷人们在此等着了,一见到大船前头金灿灿的大铜鼓就老泪纵横:“大巫给我们送铜鼓回来了,比他狗日的鹿溪蛮的大得多!上边还有支格阿鲁!我们木叶部再不会被周围看不起了……”

    苏油还在船上,就远远看着一群穿着蓝色衫子的夷人开始行跪拜之礼,嘴里胡乱喊着谢谢大巫的话语,不由得暗忖这夷人到底还是实诚,一个铜鼓,部落忠诚度起码加五点。

    待得船到码头,苏油下船,将寨老扶起来:“不用谢我,这是贵寨好儿郎,拿鲜血换来的荣誉。朝廷不但要奖励你们铜鼓,还要在你们寨子里立一块丰碑——木叶军人护国烈士纪念碑!让后世,让所有大宋人,记得你们的付出,享受应有的荣光!”

    说完对着船上一挥手:“下来吧。”

    几名身穿正军服色的年轻人走下船来,其中一个笑着对寨老行了一个军礼:“爹!孩儿回来了。”

    寨老顿时勃然大怒:“你怎么回来了?!犯啥事儿了官家不要你?!你狗日敢给寨子丢脸,看我不打死……”

    苏油赶紧拦住:“误会误会,木依此战前后斩首六人,其中还有一位百夫长,是朝廷的大功臣。”

    “还有其他几位,也有不小的功勋,这次就是作为代表木叶县子弟兵们回来看看,给大家讲讲在那边的生活和战斗。”

    “狼狫兵凶悍啊,渭州方面的意思,这样的兵,送去多少要多少,所以他们这次回来还有个任务,就是看看还没有愿意参军的娃子,去前线建立功勋,搏场富贵。”

    寨老说道:“有,我们木叶县种地养羊是现学,可是家家自幼习武,打仗那是不用教,敢玩命!”

    木叶县是苏油待得最长时间的一个县,因为狼狫兵是轻骑兵,在野战中硬碰硬地用骑兵对决方式吃掉了西夏的轻骑兵,大涨军威的同时,也成为这一战中的伤亡最大的部队。

    苏油上烈士家走访,询问有没有生活困难,要求县令妥善解决,照顾,还要为家属发放抚恤。

    纪念碑立起来后,苏油还按照夷人的风俗,以大巫身份举行了招魂仪式,最后留下招兵代表,安抚好众人后,方才离去。

    木叶蛮,再次成为夷人中的高姓部族,县中男儿自幼习武,长成为国征战,立功受奖,也成了这一带后来的风俗。

    八月稻熟,苏油终于巡视到了夔州。

    夔州人可真是望穿秋水,如今的夔州港,可是大江上吞吐量最大的港口,同时还是造船基地,仓储中心,物资集散中心。

    夔州钱庄一天的进出流水,在丝麻和粮食的盛产期,一日就高达十多万贯!

    每隔三个月,便有三艘夔州型大型纵帆船下水,换上了高铁桅的纵帆船,帆面更大速度更快,水运的兴盛,甚至带动了峡州,江陵,鄂州,岳州的繁荣。

    楚地本来在大宋不算繁华地区,如今也有了一丝崛起的迹象。

    具有前瞻性目光的大船商们,除了张散这种被苏油支得没边的,注意力都不约而同地落到了八百里洞庭周围。

    那里可是离蜀中最近的一块价值洼地,水运便捷,土壤肥沃。剩下的障碍,就是丛林,瘴疫,蛮夷。

    这一切,都是因为一个巨大的经济区和这个经济区出口处的巨大港口带来的。

    夔州转运司,按察司,知州,通判,巫山,奉节,木叶县的知县,还有云安诸监都监,地方耆老,都在码头上等待。

    老熟人倒是还有不少,推官吴才接了孙修的判官职位,正待与苏油介绍各位新任的各位官员,梁员外抢先一把上前抓住苏油的右手:“这回跑不了了。”

    周围生熟蛮代表一看,上前抓腰带的抓腰带,拉袖子的拉袖子:“大巫先去我们寨子!我们杀大肥猪!”

    “大肥猪算啥,椎牛!我们椎牛!”

    弄得夹在官员和代表中间的知州直翻白眼,当着我的面喊要椎牛,当这里是陵井富顺呢?不怕罚款?

    夔州路转运使原是苏油的上官,不过苏油在夔州的时候,一穷二白,转运使司当时在渝州;等到夔州搞好了,转运使司回来了,苏油又走了。

    两年之后,苏油再次回来,已经与他平起平坐。

    看着连胡子都还没有长出来的苏油,转运使不由得拱手:“明润当真是年少有为,甘棠之惠,百姓至今铭记于心。”

    苏油安抚好汉夷代表,整理好衣裳,这才拱手:“不敢不敢,苏油当年顽劣冲动,全赖转运使宽宏博量,任由苏油施展,才有仕途上的一丝进步。说起来,都是转运使的提携,夔州局面,起码有一半是转运使知我用我之功。”

    这场面话说得转运使红光满面:“哈哈哈,客气了,明润总是那么谦逊,走,愚兄与你方知味接风,我们席间详谈!哎呀,刘小郎君,怎么躲在后面?对了,还没有恭贺明润燕尔之喜,这位便是县君吧?”

    从转运使的话风里,就知道刘嗣在夔州是如何风生水起。

    石薇腰里挂着长剑,怀中抱着木客,任谁一看便知是闻名遐迩的县君。

    石薇微微一笑,算是见礼,然后对苏油说道:“小油哥哥你们自去吧,我先去福田院看看。”

    吴才还待客套,苏油拉住他:“当年你药材铺闹狐狸,那白毛和脚印就是木客留下的,薇儿当时一直在暗中救治夔州的孤寡,所以让她自去吧,她是放心不下福田院中的老人。”

    吴才这才一拍脑门:“原来是仙卿光降,无怪来无影去无踪!”

    苏油笑道:“当年薇儿未嫁,连我都躲着,惹得你家宅不宁,老吴我这里给你道个歉。”

    吴才双手连摆:“明润说哪里话来,这可是求都求不来的福气!仙卿关爱贫弱,只配救人之药,银钱分文未取。这就是要暗示我广开善门扶危济困啊!哎哟只恨我愚钝凡夫,错过此节,白白丢了一段仙缘。”

    说完后悔得直跺脚。

    苏油都傻了,天师道这样蛊惑人心的吗?这屁股都歪到哪儿去了?

第四百五十章 再到东川

    第四百五十章再到东川

    席间众人饮酒高会,自然少不得聊到朝堂。

    今年麻烦事情还是不少。

    从四月赵曙奉安仁宗御容于景灵宫孝严殿后,诏礼官及待制以上,议崇奉濮安懿王典礼奏报开始,朝堂空气开始紧张了。

    五月,命宰相韩琦、曾公亮权兼枢密院公事,以资政殿学士、礼部侍郎、知太原府陈旭,权三司使、龙图阁学士、工部侍郎吕公弼为枢密副使。

    六月,提举在京诸司库务王等奏,都官郎中许遵,编修提举司并三司类例一百三十册,诏行之,以《在京诸司库务条式》为名。

    经过三司诸位计相的努力推行,一部规范三司名目繁杂的银钱出纳,记账,统计,审核的行政法规终于出台了。

    这部法规明确了责权,明确了流程,严格了审查制度,至少在法规层面,解决了机构设置复杂,重叠交叉,相互推诿,各不负责,审查缺失,监督不力效率低下,流程繁琐等诸多弊端。

    这其中,处处都隐藏着眉山四通商号流程制度的影子,以及张方平《金融论》中的思想,然而一老一小都深藏身与名,默不作声。

    声名狼藉的三旨相公,临到退休了发一把威,勇当出头鸟,由他挡枪,真是太好了。

    台谏也换了新鲜血液,范纯仁为殿中侍御史,吕大防为监察御史里行。

    七月,枢密使、户部尚书、同平章事富弼,上章二十多道以疾求罢,最后终于获得了成功。最后以镇海军节度使、同平章事、判知河阳。

    宋辽边境,契丹之民,有于界河捕鱼及于白沟之南剪伐柳栽,知雄州李中佑不能禁御,朝廷另选州将以代之。

    司马光又发话了:“此乃边鄙小事,何足介意!臣恐新将之至,必以中佑为戒,而妄杀彼民,则战斗之端,往来无穷矣。”

    “望陛下严戒北边将吏,如渔船、柳载之类,止可以文牒整会,道理晓谕,使其官司自行禁约,不可以矢刃相加。”

    “若再三晓谕不听,则闻于朝廷,专遣使臣至其王庭,与之辨论曲直,亦无伤也。”

    “若又不听,则莫若博求贤才,增修政事,待公私富足,士马精强,然后奉辞以讨。”

    “复汉、唐之土宇,与其争渔柳之胜负,不亦远哉!”

    说到这个,苏油对转运使嗤之以鼻道:“司马大谏惯为高论啊……这话说得有没有道理?听起来的确有道理。可我就要问了,设若小事都不争,还能指望大事儿?不从简单开始,反而从难?一屋不扫,尚待扫天下?”

    不过诸多朝争,在苏油抵达夔州的时候,戛然而止。

    八月,庚寅,大雨。辛卯,汴京城各处涌水,大水淹了整个京城,官私庐舍倒了很多,漂杀人畜不可胜数。

    赵曙御崇政殿的大朝会,宰相而下,朝参者只能到场十几人,多被大水阻在了家中。

    为了排泄宫中积水,赵曙命令打开西华门,汹涌的水流奔激东殿,侍班的班屋被淹没顶。

    甲午,大水开始消退,乃命盐铁副使杨佐等,提举修诸军班营屋,虞部郎中来令孙等八人,赐水死诸军民钱,葬祭其无主者。

    救灾,成了大宋的首要议题。

    趁此机会,朝臣们纷纷就天灾上言,又要拉扯到国政得失。

    说起这个,转运使就不由得抹了一把额头:“多亏贤弟当年料事入神,当初诸废待举,贤弟便先修了三层仓储码头,如今一二层都已经淹了,不过东西全都搬放在了第三层。虽然挤了一点,但是好在全都保住了啊!还有盐仓,常平仓,都在高处,高明,实在是高明。”

    吴才接口道:“一层是竹棚,二层是木头房,三层才是砖瓦,水退之后,恢复起来也容易。还有江边那段城墙,只用卵石笼子堆砌,还是顺流而设。”

    “之前不觉得有什么,大水一至,方知处处思量,处处学问。”

    苏油笑道:“哪里哪里,这些都是当年随赵公考察都江堰时所得,乃是前人成智,算不得创举。只是考察的时候多留了一份心思,多问了几个问题,多记了几页笔记而已。”

    转运使夸奖道:“这就了不得,所谓名臣风范,就在这些小地方上展现出来!明润,敬你一杯,风鹏万里,前途无量。”

    这次宴饮过后,苏油开始履行自己的职责。

    夔州路转运司在这里,与他的职权就产生了重叠,这也是大宋如今的弊端,无可奈何之事。

    好在苏油不为己甚,转运司的业务,其实很多是四通商号在帮办,制度早立,苏油偷偷跟刘嗣打听,觉得问题不大。

    于是他便将目标转向民生,去梁员外家做客,去学宫鼓励士人,去小学看娃子,还代了两节课,然后以大巫身份满山诸寨乱转。

    这一转就转到了十月水退,夔州恢复仓储,开始造船的时候,苏油一行离开夔州,沿江而上,船头换上使节的旗牌节杖,走水路前往大理。

    之所以这么个走法,是因为金沙江水路是蜀中商号的黄金水道,安宁河谷的钢铁城也需要认真考察,还有二林地区也需要宣慰,因此明明州就在宜宾对面,苏油还是得坐船绕上这么大一个圆圈。

    种谊一路闹着要奖赏,最后苏油没有办法,我们用叠加法,第一次五发三中,就奖励一枚实弹,第二次就得十发八中,第三次十五发十三中……以此类推。

    然后难度还在不断提升,很多次都在水流湍急处停船,让船被冲得上下摇晃,或者在行船时开炮,或者选择土丘掩藏后的目标,总之种谊要捞着一枚实弹射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不过即便如此,船上试验弹和实弹的数量还是在不断减少。

    苏油就是和种谊逗闷子,这东西其实没什么用,总不能当做国礼送给小高相爷吧。

    船入金沙江,苏油只远远看了一眼自己的治所州,便继续上行。

    很快,船到大理东川郡。

    弩炮全部挂上炮衣,丢了一本西南地图给种谊,你娃这段时间就在这上面过干瘾吧。

    东川郡城守是老熟人了,如今玄香太守的美名,传遍了整个大理,那首诗随着苏油身价的提升,值了老鼻子钱了!

    当年探花郎仅仅九岁,城守就能看出他不同凡俗,如今也成了城守目光如炬的证据,给他在大理捞到不少的好处。

    因此这次的使节引伴,自然就由城守充任。

    宴会还是在宋园中举行,除了栀子花已经衰败,满树的梅子变得完全熟透,似乎一切都没变。

    城守举酒:“下国引伴,参见天朝贵使。”

    苏油举酒:“城守说笑了,现在关起门来说话,你是我的文章前辈,我们还是以旧交谊相叙为好。还是叫我明润吧。”

    说完又对幕僚敬了一杯:“刘先生,久违了,风采未减当年。”

    刘先生赶紧陪上,手都有些抖了:“当年对明润推崇,结果还是低估了太多。自打明润一去,声闻大理,归化二林,高中华选,按治边蕃。一桩桩一件件,无不骇俗惊世,动目摇心,我与城守每每听闻,都不由得巨饮一场,引以为傲啊。”

第四百五十一章国王跑了

    第四百五十一章国王跑了

    苏油笑道:“非惟人力,亦有天意,就拿科举来说,当年无知顽童能中探花,那是试官高抬贵手,官家别予青睐,其实单论文章质量,甲科众人,区别都不大的。”

    “这些都是陈年旧事,如今苏油能被朝廷委任为大理使节,也是朝廷看在我与大理的这份交情。既然如此,苏油也要为大理尽一份心力。”

    “所以我想知道的是,大理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

    城守有些尴尬:“这个,明润,何处此言啊?”

    苏油说道:“以我与侯爷的交情,加上大宋和大理的国体等级,按道理,应该是侯爷亲自担任引伴才是,如今由城守你来……如果不是侯爷自己飘了,就是,大理出事了,对吧?。”

    城守一脸的苦笑:“要瞒过明润,的确是不容易,也罢,老夫还是直言相告罢,明润,我家国主,逃了!”

    “啊?”苏油不由得有些吃惊:“逃了?逃哪儿了?羊苴咩城?”

    城守一拍大腿:“正是!国主受杨家蛊惑,于日前逃离鄯阐府,事情发生在明润你来这节骨眼儿上,不由得侯爷大怒,如今两家正陈兵弄栋府……唉,小国这才刚刚恢复了几年,又要陷入一番动荡。”

    苏油不由得摸着下巴:“这国主,怎么想的……去杨家那边,日子怕是更加不好过吧……”

    城守说道:“明润,事已至此,侯爷的意思,是要我暂留明润在此,待他解决了此事,再来迎候天朝上国使节。”

    苏油哈哈大笑,站起身来:“你家侯爷这是把我当做使节,却没把我当做朋友,看我这就骂他去。小七哥,回船,以最快速度,赶往鄯阐府!”

    城守和刘先生都吓了一跳,探花郎这是不怕事儿大啊,一起苦苦相劝。

    苏油诚恳地说道:“大理民风和睦,兴佛向化,能不动刀兵,也是百姓之福。苏油此去,不为自己,只为大理百姓尽一份自己的力量,两位不必再劝了。”

    刘先生叹息:“同为希望大理和平的宋人,明润此心我也赞同,只恨自己无能。”

    城守这才想起苏油的种种神异:“明润,那就拜托了。能让佛国弥兵,我士民官绅,定然感佩大宋之德。”

    大船很快转入普渡河,驶入滇池,最后停泊于鄯阐府上关码头。

    码头上,一个十四五岁,穿着华贵的少年,戴着高高的莲花帽,正静候在那里,周围都是强壮的武士在警戒。

    苏油下船,少年上前施礼:“苏叔叔,父亲命我前来迎接。”

    苏油赶紧扶起来:“你就是升泰吧?听说你已经是大理的清平官,幕爽了?当真是年少有为!”

    大理官职里边,清平官是荣誉称号,意思类似于大功臣,幕爽则是九爽之一。

    九爽,就是大理仿唐朝六部制度建立的行政机构,幕爽,相当于兵部尚书。

    高升泰是大理高家不世出的人才,当年高智升还在外游玩,遇到一个老和尚,老和尚让他赶紧回家,说道:“你家将出贵子,赶快回家。”

    高智升赶回家中,正好儿子出生,左手成拳,打开之后,掌纹如同一个玺书的“泰”字,因此得名。

    这娃自幼习文练武,十四岁五华楼辨经,击败诸路清平官和读书人。校场演武,诸般武艺精通,十二岁随高智升出征平杨允贤之乱,获得此封。

    苏油要不是穿越过来打小就保留着成年人的见识,还真没法与人家相比。

    可如今高升泰却一脸仰慕地看着苏油:“叔叔跟前,怎么敢提年少有为四个字!”

    苏油也不谦虚,只问道:“你父亲高侯爷呢?”

    高升泰愤恨不平:“主上无识,投奔杨家,这是置我高家于不义。父亲正在弄栋与之对峙,无论如何,要他们给个说法。”

    苏油微微一笑:“那就不用多说,走吧,一起去弄栋。”

    高升泰有些犹疑:“爷爷已在府中备下酒宴,父亲的意思,是让叔叔稍待些时日……”

    苏油一把拉住高升泰:“救人如救火,战事一起生灵涂炭,实在是有伤天和,此刻需要快刀斩乱麻!”

    高升泰也是年少豪杰,立即招呼手下:“那就备马,我护送叔叔!”

    众人都是骑术精湛,一人双马,速度奇快。

    所有人中,骑术最精良的是一个女生,高升泰立刻反应过来:“这位就是新婶婶?侄儿失礼了。”

    苏油一打马:“什么新婶婶,升泰你这话有歧义,有陷害你叔的嫌疑!”

    等到一行人到达弄栋,高智升却已经移兵白崖,直抵羊苴咩城外围的最后屏藩龙尾关。

    杨家已然退无可退,接下来如果和谈不成功,就只能是一场大战。

    关墙之上,士兵们已经备上了檑木巨石,山坡之下,数支军队严阵以待,肃然无声。

    城墙上,一个裹着皮裘的老者对一位披甲的武士说道:“杨卿,高家势大啊,能守住吗?”

    武士一脸刚毅之色:“国主放心,我杨允贤倒要看看,岳候的后人,到底有没有胆量寇略羊苴咩城!”

    皮裘老者一脸无奈:“杨卿,数年前宣布你为叛臣,真不是我的本义,只怪小人蛊惑……”

    杨允贤冷笑一下,拱手道:“国主,末将还要检查城防,没时间陪主上了,且请自便吧。”

    一员小将手扶剑柄:“主上,矢石无眼,若是伤到你,怕高家反要栽赃!来人,扶主上下去休息!”

    老者便是大理国主段思廉,似乎没有听见小将的话,却直勾勾看着他身后一员僧人:“迦左力,自从来到国府,便不见你的踪影,真是让我担心……”

    迦左力合什道:“蒙杨酋望抬举,贫僧如今已是感通寺主,国主,红尘纷扰,不如随贫僧前往感通寺修行佛法,以证圆通如何?”

    段思廉看着身前几人,似乎明白了什么,不由变色。

    就在这时,山下大营,传出阵阵欢呼,一支打着大宋旗牌仪仗的队伍,穿越层层防区,直达中军!

    ……

    高智升一身戎装,看着正在帐中泡茶的苏油跺脚:“明润你这又是何必,你是大宋使臣,要是碰着伤着,不都成我大理的过错了。”

    苏油笑嘻嘻地将茶端给石薇:“薇儿,先敬兄长一杯。”

    石薇乖乖地端起茶杯,递到高智升面前:“兄长,请喝茶。”

    高智升连忙躬身,双手接过:“弟妹莫听明润胡说,上次汴京得见,却不知弟妹如此了得。听闻上国朝廷封了县君?这不比我兄弟名位还高?哈哈哈……愚兄也当不起县君如此大礼。”

    苏油笑道:“上次你送来的礼物,原封不动退回,这就算是给兄长赔礼了。”

    高智升连连摆手:“要我说,满大宋最清廉的人就数明润你,上次出使汴京,那么些官……算了不说了,贤弟,大理这番变故,在上国使臣之前,终是失礼。”

    苏油笑道:“兄长,此番变故,却是为何?”

第四百五十二章 退军

    第四百五十二章退军

    高智升说道:“国主崇信佛法,听信小人挑拨,挑在这节骨眼上离开善阐投奔羊苴咩城,这就是要给我高家一个大大的难堪!”

    “几年前杨家反叛,企图自立为帝,是国主求我高家出兵平叛,事后以皇室直管的两处地方酬功,如今看来,却是想反悔。那个僧人迦左力,本是本地密宗,与杨家瓜葛颇深,这事情,是哥哥我失计了。”

    苏油问道:“于是哥哥便以下犯上,兴军讨伐君侧?”

    高智升脸色大变,一看苏油笑嘻嘻的模样,这才松了一口气:“明润你现在身份是上国天使,说话代表大宋!不要张口就来好不好?”

    苏油哈哈大笑:“我笑兄长多虑了,此事何必兴师动众?”

    高智升说道:“不让国主回鄯阐府,明润如何递交国书,完成使命?大宋责罚下来,哥哥我可承受不起,这不是好事儿变成了坏事?”

    苏油端起茶杯呡了一口:“哥哥呀,可笑你这是当局者迷。”

    高智升素来知道这弟弟多智:“怎么说?”

    苏油将茶杯放下,正色说道:“国主与杨家,为什么要挑我来的时机闹这事儿?就是想让我任务完不成,在鄯阐府给你施加压力。”

    “然后兄长迫于大宋的压力,只好与他们妥协,这样他们在谈判中就会得到极大好处,是吧?”

    高智升点头:“正是。”

    苏油笑道:“所以依我说,无论是国主,杨家,还兄长,都是当局者迷。别忘了兄长虽然代理大理国政,然终究不是国主。”

    “而我是大宋使臣,递交国书,宣喻国主,是我与贵国国主之间的事情。兄长,你完全可以袖手不管的呀!”

    我的个去!高智升顿时如醍醐灌顶——贤弟这番理论实在是太风骚了!

    大理高家在东面,与大宋经济来往密切,从苏油游历大理助擒侬智高开始,高智升父子用了十年时间,一直致力于扭转与大宋的外交关系,也取得了可喜的成绩。

    高智升非常重视大理与大宋的外交,国主逃往羊苴咩城,让高智升急得着急上火,却从没想过这事情,理论上竟然可以绕过自己!

    不管国主在哪里,只要苏油将国书递到他的手上,就算是完成使命!

    等下——高智升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贤弟,你要入羊苴咩城?当年二林部客军,可是杀了不少杨家叛贼的!”

    苏油一摊手:“所有人都是如此想,认为我不敢直入羊苴咩城,递交国书,因此才有了此番变故。”

    “但是二林部出兵,那是贵国国主来信求请的呀,上面有他的签字和印信呀。再说这也是二林和你高家的商业合同,我那时候远在汴京,与我何干啊?”

    “就算与我有关,可如今我是大宋使臣,代表的是国家,你认为你家国主和杨家,有动我的胆量?”

    “别说是他们,如果朝廷派遣我出使西夏,以西夏国主的骄横悖妄,亦不能拿我如何,这叫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不然就会招致对等的报复,所以,兄长你放心吧。”

    高智升站起身来在营帐中来回踱步:“不行不行,那也实在是危险,愚兄无论如何不能让你身陷险地……”

    苏油招呼他坐下:“兄长,我是真如泰山之安,反倒是你,如今危如累卵!”

    高智升不信:“贤弟这话,未免耸人听闻了吧?”

    苏油正色道:“兄长,国主就是国主,他愿意去什么地方,岂是臣下能干涉的?羊苴咩城,本就是大理国都,兄长因国主还都,便出兵威逼京城……名不正,言不顺啊。”

    高智升有些犹豫。

    苏油继续劝说道:“大理东西两边,一杨家,一高家,四年前杨家造乱,两家已经势成水火。”

    “如今东部大理,商路繁荣,物业昌盛;西部占有地利,部族众多,两者势均力敌。但是兄长只要继续照现在的样子耐心发展下去,大势就永远握在你的手中,投靠你的部族只会越来越多,势力只会越来越强盛。何必弃必胜之规,行孟浪之事呢?”

    “再有,当日曹操追击袁氏兄弟至邺城,麾下谋士郭嘉提出暂缓的主张。理由是如果急于进攻,袁氏兄弟必定紧密联合,曹军是倍功半。”

    “可如果不攻,他们为了争夺权势,必定内讧,不如暂缓进攻,坐收渔翁之利。”

    “曹操听从了郭嘉计谋,只派部将贾信驻守黎阳,自己则率大部队返回了许都。果然,曹军一离开后,袁氏兄弟马上就反目成仇。”

    “兄长,杨家四年前便起兵造乱,难道这次迎国主还都,真的是忠肝赤胆?国主要是不被人以权势动摇,又岂能夤夜而逃?”

    “已然已经逃出,兄长便输了一阵,如果再作煎逼,要是杨家矫诏,命各部落勒兵勤王,兄长如何处之?”

    “不如趁我到来之机,就此退兵。然后谦恭地送上谢表,拔高国主威势,请周边部落代为款言,求国主返回善阐府,如此杨家父子,必不自安。”

    高智升问道:“可要是杨家挟天子以令诸侯呢?”

    苏油哈哈笑道:“挟天子者,春秋为齐国,三国为曹魏,必是势力最大的一派,方有号令的资格,否则只能自取其辱。”

    “如兄长这般,那就如罗艺之于唐太宗了,另有一个名目——叫听调不听宣!”

    高智升终于下定决心,躬身道:“明润之智,愚兄实在是佩服,那待明日送贤弟入城,愚兄便领兵退去。”

    苏油笑道:“不,就请贤兄今晚三更悄悄退走,小弟也要借此势狐假虎威,也好进城劝说杨家父子和国主,当好这个调理人。”

    高智升终于笑了:“连退兵也能成示威,只有贤弟有此智计,便依你!不过你要答应,保证我高家在大理的利益。”

    苏油点头:“这是自然,高家可是四通商号的战略合作伙伴,帮你就是帮我。贤兄,不要慕虚名而处实祸,小弟送你六字。”

    “哦?哪六字?”

    “高筑墙,广积粮。”

    高智升终于下定决心:“那我留几名护卫保护贤弟。”

    苏油摆手:“不用,薇儿自有能力护我周全。”

    高智升这才想起来苏油身边那只胭脂虎,赶紧对石薇躬身道歉:“愚兄又想多了,有弟妹在,哪里轮得到我那些手下称雄,弟妹勿怪。”

    石薇微微一笑:“兄长客气了。”

    次日清晨,晨光重新照亮大地,龙尾关上的军士们一看城下,都惊得目瞪口呆。

    之前数理连营的大军,居然在一夜之间全部消失!

    偌大的山口谷地上,就剩下一支小小的队伍,几顶帐篷构成的小营地前头打着旌旗节杖——大宋使团!

    苏油从帐中出来,伸了一个懒腰,对着生火做饭的张麒说道:“小七哥,持我节杖,去关下叫门!让大理国主遣引伴来迎,少爷要递交国书!”

    种谊连忙将手边柴火一扔:“我去我去!

    接到军士通报,不光杨允贤杨义贞父子,就连段思廉也惊呆了。

    杨允贤完全没有料到宋朝使节如此胆大,如今被僵住的人,换成了他们。

    更可怕的是,大宋使节在高家那里竟然有如此声望,一夜之间,让数万大军退了个干干净净!

第四百五十三章 铜矿

    第四百五十三章铜矿

    段思廉看着杨允贤,面无表情:“大酋望,如今该怎么应对?”

    杨义贞只觉得关下那队小小队伍是在挑衅,怒道:“爹,待孩儿领一支军马,将宋使一行捉进关来!”

    杨允贤说道:“放肆!那是天朝上国的使臣!还刚刚帮国主劝退了逆臣,你拿什么理由冒犯他?”

    “国主,还请下道诏书,命臣为引伴,将宋使迎进来如何?咱们不能失了礼数。”

    段思廉点头:“也是,那就大开关门,派出仪仗,迎接使者入关。”

    杨义贞说道:“且慢!待我先送国主回羊苴咩成,我们在朝堂上接见宋使,才是正理。”

    杨允贤一拍脑门:“对对对,差点失了计较。”

    不说关内一番鸡飞狗跳地准备,就说苏油这边,苏油和石薇喝着酥油茶,吃着油条,酱菜丝当早饭苏油还赞叹:“小七哥的蕃食是越做越好了。”

    石薇也点头:“油饼真不错,小油哥哥,那国主会出来见你吗?”

    苏油笑道:“按道理应当不会,国主应该在朝堂中接见使节,总之事情是很复杂的。”

    “一会儿进了关,到了羊苴咩城,我们会被带去驿馆,然后住下来。接着会有礼官过来与我们商谈礼仪制度;大臣们会过来在底下谈好诸多细节……最后朝堂上那一套,反而成了过场而已。”

    正说到这里,种谊领着一位戎装老将来到草坪上:“老师,大理国来人了。”

    老将躬身:“大理国大酋望,使臣引伴杨允贤,拜见上国天使。”

    苏油赶紧起身,取帕子擦拭双手:“老将军不必客气,见到你我就放心了,前些年听闻贵国将相有些不和,作为眉山人,与大理关系紧密,苏油也是暗暗担心啊。”

    说完呵呵一笑:“如今看来,完全是谣传嘛!原来是为了争奉国主起的争执,在我看来,这不是好事情吗?有如此忠直诚敬的臣子,无怪大理一派安乐祥和之风啊。”

    要是一般使节这么说,杨允贤还能推断他懵懂无知,可是苏油在大理是什么名声?这是人家替自己国家遮掩呢。

    只好赧笑道:“天使见笑了,能让高家退兵,我家主上感激莫名,特命我前来迎接,便请天使与老夫一同入关如何?”

    苏油点头:“甚好。”

    苍山洱海,羊苴咩城周边,风景也是非常旖旎的。

    这里风俗更接近游牧民族,宗教更接近藏传佛教,也是密宗与当地本土宗教结合的产物。

    至于民生,也种青稞,还有牛羊马匹,洱海一带农耕和渔业也算发达,还特产一种大鹅。

    和杨允贤聊到这些,苏油就说道:“上次我来大理,带回去你们洱源不少特产,大鹅,奶牛,还有梨树和核桃,品种都要比眉山的好,如今在我们那里也推广开来。杨酋望,贵辖区可真是物华天宝之地,人杰地灵之都啊。”

    杨允贤只知道这小子一直和高家小侯爷好得穿一条裤子,那和自己就应该是敌人,如今却见看到一个和气煦煦的少年读书郎,对自己毫无敌意,不由得心情舒服了很多。

    于是笑道:“探花郎解破童谣智擒智高的故事,如今在大理已经传唱四方了,能得大宋探花郎一字之褒,羊苴咩也增色不少。”

    苏油说道:“下关风,上关花,苍山雪,洱海月,这次终于有幸到来,自然要好好领会一下。”

    杨允贤笑道:“天使如果不急着回大宋的话,明年三月,洱海草甸,花开似毯渔牧争歌的景象,的确非常漂亮。可惜现在是冬天,风雪尽有,花与月,恐怕不值天使一探了,哈哈哈哈……”

    苏油说道:“风雪,其实也是好东西,雪不说了,瑞雪兆丰年嘛,洱海的水源,也是来自周围雪山。说起这风……对了,酋望,洱源一带,用上风磨了吗?”

    “呃?”杨允贤有些摸不着苏油的套路:“风磨当然是好东西,不过这东西,只有安宁河谷一带才有,听说要用到眉山江阳的机械套件才得用……等等,天使你如今就是大宋嶲州太守!”

    杨允贤目光顿时转为热切:“天使如若能援助我洱源数套风磨,我杨家感激不尽。”

    苏油点头道:“一路行来,我倒是有个想法,要是这构思能成,几套风磨,小意思而已。”

    杨允贤问道:“不知天使所虑为何?”

    苏油说道:“酋望你看啊,东西大理,隔阂日深,四年前方才刀兵相见,昨天又差点打起来。”

    “眉山四通商号,在大理有自己的利益,安宁河口的精铁,如今支撑着整个西南。”

    “我的设想是这样,在鄯阐府和羊苴咩的中心地带,也就是弄栋府地区,开辟出一个非战区。由四通商号投资建设,派遣探矿队进行勘探,采矿,生产产品。”

    “你们无需出一分钱,但是可以派遣监事进行财务监督,所有收益,杨家高家,各得两成,如何?”

    杨允贤问道:“我们什么都不用做吗?”

    苏油说道:“除了生意,别的都不用做。杨家可以给我们提供劳力,日常所需的粮食,肉蛋菜蔬,这些都随行就市。高家为我们提供运输的车船,水陆道路保障。”

    “酋望,高家选择和大宋合作,成效如何应该有所得见,西大理其实也不是不能走这样的路子。”

    杨允贤问道:“老夫就托大叫一声明润了,明润啊,你是看上了什么矿藏?”

    苏油说道:“当然是铜。我接下来要知嶲州,没有亮眼的政绩,怎么升迁?”

    “让四通商号帮助弄栋发展铜矿,统一运输到嶲州进行集散,要知道这可是大宋最急需的金属,这样的政绩,朝中大佬们不得不另眼相看。”

    杨允贤有些热切了,如今杨家势弱,说白了就是高家搭上了大宋的关系,可现在看来,大宋也不是只有高家一个选择,自己也行啊!

    就听苏油说道:“有了弄栋府这个非战区作为缓冲地带,有了商业合作,再有什么事情,大家就可以坐下来慢慢谈,而不是现在这般,动不动就刀兵相见。”

    “当然,为了保证商人们的收益,你们两家应该允许商人们自发组织一支武装,就叫护矿队吧,这支队伍是象征性的,人数不多,我觉得六百人就够了,他们只保障大宋商人在弄栋府的资产不受侵犯,这其实也是保障大家的收益。酋望觉得如何?”

    杨允贤问道:“明润,这收益,大致能有多少?”

    苏油笑道:“这个得看铜矿的产出了,不过四通商号做惯了大事,如现今大理境内这般小坑小冶是看不上眼的……嗯,我们先期可以投资十五万贯,并在三年内增加到三十万贯,产出收益嘛,我的希望是,月产精铜……五万斤起步吧。”

    后世清代滇铜年产上千万斤,其中南铜四成,北铜六成。

    而北铜的产地,主要就集中在楚雄和昆明以西,刚好就是如今弄栋府所在范围。

    以眉山十年发展,开采冶炼技术造已经不下于清代乾隆年间。苏油乐观估计,等到铜业全部建设起来后,年产百万斤应该问题不大。

    这些铜虽然和大理四六开,但是绝大多数的最终流向,肯定还是大宋。

    几个大铜矿的矿脉,四通商号其实早就派人测量清楚,已经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能帮助大宋解决部分钱荒问题,这份功绩,不会比平西夏差上多少!

第四百五十四章 渡口镇

    第四百五十四章渡口镇

    杨允贤已经被苏油的蛤蟆哈欠震得有些神思不属了,月产五万斤,年产六十万斤,自己这方所得十二万斤!

    如今铜就是硬通货,宋境一斤铜能铸造八贯钱!

    想到自己什么都不用做,每月就能得到一万斤铜,同时还能与大宋搭上关系,加上苏油一路上洗脑灌输的眉山矿上消耗,到时候光卖粮食给矿区,那就是一笔巨大财富。

    等到一行人抵达羊苴咩城,两人已经深入讨论到很多细节,感情融洽到不行了。

    苏油心里有些悻悻,后世那段军阀混战,各方大佬讨好帝国主义,不惜丧权辱国,让矿山之利,尽数被列强瓜分的历史,是不是有点现在这意思。

    如今自己,竟然成了教材里边的反派,实在是有些啼笑皆非。

    城门处一支军队拦住去路,旗帜兵甲倒是精严,大抵是杨家拿得出来的最好一支部队了。

    为首的将领将手一挥,大军拔刀向天大呼万胜。

    那将领纵马上前,抱拳道:“父亲,主上已在宫中,请天使入见。”

    苏油一见这阵仗,不由得笑了:“酋望,这仪仗倒是威风,不知道是姓段啊,还是姓杨啊?”

    杨允贤臊得满脸通红,一鞭子抽在儿子头盔上:“搞什么搞!撤了,没得让天使笑话!”

    杨义贞都傻了,这才出去一趟,怎么父亲大人对大宋天使的态度就大改了?

    苏油对石薇使了个眼色,石薇微微退后,躲在张麒身后,从马侧取下手弩,一扣机簧,一枚古怪的东西发射了出去,将对方悬挂旌旗的绳子给削断了。

    旗子倒挂了下来,大理军方的齐声高呼顿时变成了大呼小叫,城门口乱做一团。

    石薇放下手弩,一副老神在在地样子,直到看到苏油偷偷把手放在背后,竖起大拇指,这才不由得噗嗤一笑。

    杨义贞赶紧回去整顿军队,最后才让开大路,请苏油一行入城。

    这娃再不敢小瞧苏油了,大理的传说里,苏油从小种种神异,传到现在,和地仙都没有什么区别。

    刚刚的旗杆上,嵌着一枚边缘磨得锋利元祐通宝折三铁钱。

    道家一直有“青钱飞蚨”的传说,这玩意儿就是苏油搞出来讨好老婆的小玩具,毫无杀伤力,几个小的成天拿着射梨子赌胜,结果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但是在不明觉厉的杨义贞眼里,这就无疑是仙家手段。

    好在苏油很客气,经过城门时还跟他拱手:“世兄,久仰大名,只恨今日方才得见风采。”

    杨义贞咽了口唾沫:“天使……义贞才是久仰探花郎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果然不凡。”

    大理人不懂接待使节的规矩,苏油也就懒得跟他们补课,早完事早好,正好留出时间规划生产。

    大理的王宫还是很有特色的,不过文武两班明显是临时拼凑,苏油也不以为意,收拾停当,捧着国书,手持节杖,从中门步入正殿:“皇宋礼信使苏油,奉赐国书,宣喻大理国主。”

    国主起身,从座位上下来,避到侧席:“领下邦大理国主段思廉,不辞庸顿,诚奉皇命。”

    诏书是张方平的手笔,从太祖时期说起,到擒侬智高成为两国关系转折点,再说到美好的远景,两国和平的重要性,叮嘱国主要守境安民,最后才是戏肉——同意大理五年朝贡一次。

    最后这条非常重要,如今的朝贡体系,其实是一种周边国家与大宋朝廷变相的贸易方式,而且大宋给予的回报,远比朝贡的货物值钱得多。

    但是也不是你想朝贡我就收,这相当于是非常厉害的奖励,必须经过大宋朝廷的允许,方许入朝进贡。

    小高侯爷和眉山生意做得飞起,早就看不上这点收益,不过从大理国主到杨家父子幕僚,人人都是一脸喜色。

    一通手续走完,苏油就算是完成了使命,国主对苏油调理大理两方冲突,避免刀兵,更是表示了诚挚的感谢。

    苏油趁机提出了非战区的方案,建议在东西大理之间建立起一个缓冲地带,以便斡旋。

    不过铜矿之利,国主没有一文钱的好处。

    大理国两大军阀都同意的事情,傀儡就没有插嘴的余地了。

    接下来苏油前往弄栋府,鹊巢鸠占,在弄栋主持高杨两家的谈判工作。

    弄栋府城守一直是两家拉拢或者打击的对象,夹缝中求存,如今突然来了苏油这根大腿,立刻牢牢抱紧。

    这其实就是分赃预备大会,事情明摆着对谁都有好处,那就搁置争议,共同开发。

    高家将这件事情作为进军杨家传统势力范围,拉拢游移部族的好机会;

    杨家则将这件事情,当做打破高家在外交,交通,经济上垄断大理的良机,努力与苏油和苏油背后的大宋靠拢。

    用苏油的说法,我就是为四通商号代言的,大家做事要讲规矩。

    舞台给大家搭建起来了,只要保证商号的利益,在合作的大前提下,你们两家底下如何勾心斗角,那是你们大理的内政,我没有干涉的理由也没有干涉的必要。

    当然还是那句话,大佬们只管谈意向,具体后续细节,自有搞熟了境外矿藏开发的石家代表前来敲定。

    接下来苏油便领着石薇在大理两大经济发达地区游玩,直到十二月,弄栋府矿务司诸事草创,六百人保护勘探小组的护矿队抵达后,苏油才启程前往二林。

    原二林部大鬼主阿囤赤尊,如今的嶲州防御使苏赤尊,以最隆重的礼节,前出到安宁河口的冶金大镇渡口相迎。

    这里是一个奇怪的地方,大镇还在大理建昌府的南边,不过镇内几乎都是二林部的夷人,以及大量的宋人管事。

    这片地方,是宋人勘探,修建起来的,以前是不毛之地,如今自然深深的打上了大宋烙印。

    为了不刺激大理人,这地方也没有取名字,就叫渡口。

    其实后世的攀枝花市,之前就叫这个名字——渡口市。

    除了衣着打扮和肤色,苏油差点怀疑自己来到了美国西部时代的一个大镇。

    镇子上都是木楼和棚屋,镇子外围几乎都是高高的冶炉,苏油和石通从胄案偷来了大炉设计方案,这里万斤级别大炉,一眼望去不下五座。

    大炉外围是选矿区,大如广场,有简易铁轨铺设。

    骡马拉着一串串矿石车,在这里卸货。

    选矿区一般选在山坡,巨大的风车带动钢铁粉碎机,将矿石砸成小块。

    小块滚入振动筛,无数满脸尘灰,衣裳褴褛的夷人和汉人,在那里选矿,然后将矿石送往冶炼区堆放。

    矿区内还有无数高大的烟囱浓烟滚滚,那是炼焦炉。

    如今的土法龙窑炼焦,煤的消耗量颇大,也就导致矿区的烟尘和废气污染非常严重。

    一处大炉下面红光闪烁,那是一炉新钢出炉了。

    高温将精准配比的矿石融化成钢水,得益于二林盛产的耐火砖和石棉,炉温高到能将钢铁融化成液体的程度。

    钢水沿着长长的石墨导流槽流出,流到出口的时候,已经具备了可塑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