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厨全文阅读 第53分节

第五百一十五章 夫妻

    第五百一十五章夫妻

    隽雅男子便是蜀国长公主驸马王诜,看着石薇的背影摇头:“子瞻将这小婶婶夸到了天上,依我看女儿家在外抛头露面终不是什么好事儿。”

    长公主在车内低声说道:“那是县君心地善良,救助孤寡孩童……”

    王诜不耐烦地道:“是是,大宋的天都让女人家当了,还要吾辈男子作甚?!”

    长公主连忙解释:“不,不是的……我们只是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驸马……驸马要是不喜欢,那我以后不去了。”

    王诜让车夫赶车,自己在一边步行:“那由得你,反正我这辈子娶了你,仕途无望,所以在外诗酒陪和,你也别管我就行。”

    车中再无言语,两人便如此默默前行。

    石薇这边,都头拨马上来:“中郎将,卫国公主想与你说话。”

    石薇放慢马匹,等一辆油壁车来到身侧:“妹妹,有什么事情?接下来我们便是送你。”

    车内一个声音愤愤地说道:“王驸马家太欺负人了,真要是着急,难道不能派人迎接?说得那么紧张,结果大门紧闭,就跟家里没有这个人一般。”

    “”姐姐听从先帝遗命,从来不自高身价,在那家里真如普通人家一般伺候公婆夫君,这还蹬鼻子上脸了!”

    石薇不觉好笑:“你说别人,你家张将军也没见来接你。”

    卫国公主和蜀国长公主一母同胞的孪生姐妹,蜀国长公主嫁给王诜,卫国公主嫁给张敦礼,两个驸马皆升左卫将军。

    车中噗嗤一笑:“我那将军,哈哈哈,怕是鸡都杀不得,对了姐姐,刚刚你可真威风!要是我家姐姐有你一半硬朗,王驸马也未必敢欺负她!”

    石薇说道:“我是小油哥哥放纵惯了,让公主见笑。”

    卫国公主说道:“哎哟可没人敢笑话姐姐,京城闺阁之中,说起探花郎对你的宠溺,那是个个羡慕得要死。还没有婆婆在上头压着,姐姐你简直就是我大宋最好命的新妇。”

    石薇沉默了一下,说道:“有时候我都觉得自己配不上他的宠溺,别说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就连女工针黹都不会,德言容工一样没有,我时常在想,如果不是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打小定亲,他或者应该找一个才貌双全,娇柔婉腻的仕女才对。”

    卫国公主沉默了一阵:“那你们在一起,有话聊吗?”

    石薇笑道:“是他迁就我,小油哥哥懂的会的,太多太杂,他就跟我聊我能懂的那些,都聊不完。”

    卫国公主叹了口气:“我真是嫉妒坏了,我现在发现,只要夫妻之间有话聊,那日子也就好过。只可惜,我那驸马成日与我聊琴棋书画,仿佛不如此便会被我看低一般,也不管我喜不喜欢;而我那姐姐,倒是可以与王驸马聊这些,可王驸马却偏偏喜欢与名妓们去聊,唉——”

    石薇笑道:“才新嫁人,哪里来这么多感慨,啊,你家到了。”

    驸马府侧门一直开着,张敦礼一直等在门口。

    一见到车马到来,张敦礼赶紧上前:“公主可真急死我了,多谢县君照顾公主周全。”

    卫国公主撒娇:“那你不知道来接我?”

    张敦礼赧笑道:“城中这么乱,我又是这样的身份,岂敢乱闯?再说了,有县君护送,就算西夏阵中都能七进七出,我要出去寻你,别你都安全回来了,我倒耽误在外边!想来想去,还是守在这里等公主最是上策。”

    说完又连连跟石薇道谢。

    石薇微微一笑:“张将军客气,那我就不多留,还有几家内眷要送。”

    张敦礼连连摆手:“我这将军就是个俸禄草包,石县君就别取笑了,等诸事平顺之后,我夫妻俩亲自登门拜谢。今日便不留你了。”

    石薇笑着与张敦礼别过,又送另外几家家眷回家。

    苏油当日并未回去,一直守在衙门。

    次日,朝廷张贴公告,文彦博,曾公亮要求全体臣民抓紧自救;所有官衙必须有职官驻守,必须随传随到;政命下达,必须有人承命,否则就当怠政论处。

    同时鉴于计司准备物资充分,同意捧日、天武、龙卫和神卫上四军,所部抽调军伍各三千人,合计一万两千人,入城参与救灾!

    宋朝军队调动是非常坑爹的,经常文武不协调,导致军队已发,而军粮军饷未至,部队出门就哗变逃散的事情多了去了。

    让文官们反思自己哪里做得不对那是想多了,反而他们对武人越加忌惮,简直就是恶性循环。

    宋军的编制,大约分为大军、厢、小军、指挥、都。一都一百人,都头差不多就是后世连长。

    五都为一指挥,五指挥为一小军,十小军为一厢,两厢为一军,一军的总兵力为五万人。

    不过宋朝的禁军分为了上中下三个等级,其中仅中下两级军基本上沿用了这个编制,上四军作为吸纳军中精英的机构,薪俸较高,养不起太多,加起来也不过三万多人。

    但是不管怎么说,军队的加入,让救灾顿时卓见成效。

    在所有人的努力下,七日之后,汴京城重新恢复正常。

    然而局势并没有减轻,反而变得更加严重。

    因为消息终于到来,此次地震,震源在河北!

    北地大震,涌沙出水,破城池庐舍,吏民皆幄寝茇舍!

    河溢恩州乌栏堤,又决冀州枣强埽,北注瀛州之域!

    乙酉,又震,大雨。

    辛卯,京师地又震。

    是月,改道北注瀛州的黄河,让瀛州乐寿埽扛不住了,再次决堤!

    河朔大地,沦为一片泽国!

    正逢韩琦自永兴军回京入朝,这次他是来请任相州的。

    知梓州何郯趁机上书,说是地震大水,乃上天示警阴盛臣强,以讥切韩琦,又乞召还王陶,以迎合上意。

    其实韩琦的死活苏油不怎么关心,自己六年仕途,被韩琦坑的次数也不少。

    不过为了保全赵顼的名声,同时为了阻止王陶入三司,毁坏他和唐介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改革成果,而且如今的三司,绝对需要一个铁腕来主持工作,于是苏油偷偷给赵顼上了一道密折,提醒他必定有人会借此次事件希从上意,以阴盛阳衰为由毁谤重臣。

    于是何郯的上书就直端端地撞到了枪口上,“帝薄之。”

    本来王陶有动议为三司使,迁翰林学士的,吕公著趁机上书:“陶赋性倾邪,当韩琦秉政,谄事无所不至;及为中丞,及诬琦以不臣之迹,陷琦以灭族之祸。反覆如此,岂可信任!”

    于是“乃出陶知蔡州。”

    出来混,还是积点德比较好,不然始终是要还的。

    不过京师总算是稳定了,朝堂上大家又开始研究,地震当晚那黑咕隆咚的一段时间,到底是不是有月食。

    如果有,则说明现行的《明天历》不效,当改。

    苏油都有些无语了,河北大地大家都还在浮水,现在你们给老子研究这个?!

    于是赶紧上了一道奏章,说明月食自古皆非一地可见,这事情司马学士早在仁宗时期就提出过,所以从各处收集信息,一汇总就了然了嘛。

第五百一十六章 分析

    第五百一十六章分析

    《明天历》这玩意儿,臣与族兄,义兄,妹夫,图书校检员沈括,还有俩天方过来的老外天文学家都聊过,因为没有考虑岁差,到如今的确有些不准。

    不过推算月食这种基本操作,对司天监来说应该不存在不准的问题。

    大家伙这才反应过来,我靠苏探花和他说到的这帮子,大概就是如今大宋最顶级的天文学者了,陛下,要不这事情,交给苏油来办?

    苏油翻着白眼表示更造新历不是什么大问题,查明地震当夜是否有月食也不是问题,不过这些问题,现在都不是重点。

    大家伙这才反应过来,自以为是地认为苏探花当真是为了国家操碎了心,对对对,新历不是如今的重点,如今的重点应该是——陛下,该求直言,求缺失了!

    苏油都快哭了,都怪我没说清楚,可我哪里是这个意思?!

    然而大家却热烈地响应苏油的“号召”,纷纷开始上言。

    吕公著开口,陛下,以往人君遇到这样的情形,一般情况下,恐惧忧思,都会获得后福;简慢诬委,就会带来祸患。上以至诚待臣下,则臣下就会思尽诚以应之。上下尽诚,而变异不消者,未之有也。

    所以陛下应该去偏听独任之弊,不主先入之语,不为邪说所乱。

    “颜渊问孔子如何为邦,孔子以远佞人为戒。”

    “因为佞人唯恐不合于君,所以轻易得亲近;正人唯恐不合其义,所以容易被疏远。所以君王只有秉持公正,才能有效治理国家。”

    新任知谏院钱公辅说道:“我说点实际的吧,祠部每遇岁饥河决,都要靠售卖度牒以佐一时之急。所以度牒这东西很值钱很重要,我恳请陛下从今天开始,皇帝皇后太后太皇太后过生日,恩赐度牒紫衣的时候减半,稍去剃度之冗。”

    司马光说道:“人不易知,天下三百馀州,想要精挑细选,的确很难,陛下要先精择十八路监司,然后监司择知州,知州择知县,得人多矣。全国官员择选得当,自然国泰民安。”

    赵顼想起一个问题,横打一茬:“那要是谏官难得人,又该怎么弄?”

    司马光说道:“凡择言官,当以三事为先:第一不爱富贵,第二重惜名节,第三晓知治体。”

    “不过同时具备这三样素质的,也很难得。以臣看来,盐铁副使吕诲、侍御史吴景,还有……”

    说完看了苏油一眼:“判将作监苏油,此三人似堪其选。”

    赵顼心底下默默摇头,前俩倒罢了,苏油还是先给朕挣钱比较好,可惜朕的神机营,一场地震,一次洪水,又没了……

    这才想起河北灾情:“还是先说救灾吧。”

    文彦博说道:“河朔地大震,当命沿边安抚司及雄州刺史,察候辽人动息上报。并赐压死者缗钱。”

    曾公亮说道:“河北人丁损失巨大,请减河北囚罪一等。”

    司马光说道:“饥馑之岁,金帛无所用,惟食不可一日无耳,宜多漕江、淮之谷以济之。”

    苏油赶紧摆手:“金帛亦当用,看如何用而已。江淮之谷,仅靠官漕未必足河北之用。请陛下效陕西盐法,以胄案将作最近生产的铜器诱商贾粜粮谷入河北,凭官引于京中领取铜器,他们必然踊跃。”

    王安石道:“明润所言有理,除了诱之以利,还可以诱之以名,乞降空名诰敕七十道付河北安抚司,募民入粟。”

    曾公亮说道:“河朔灾伤,国用不足,之前大家商议,乞今岁亲郊,两府不赐金帛。”

    苏油心中咯噔一下,糟糕,又要开吵了。

    郊祀之礼时赏赐过滥,耗去了政府大量财产,这的确也是北宋财政的一个问题。

    政府财政支出过多,冗兵、冗官、冗费等是造成国家财政紧张的直接原因。

    果然就听司马光说道:“救灾节用,本就应当从贵近之人开始,两府辞赐,陛下应该同意。”

    王安石却表示反对:“昔常衮辞堂馔,时议以为衮自知不能,当辞位,不当辞禄。而且现在看来,国用不足,并非当今之急务。”

    常衮是唐代宰相,堂馔就是政事堂配发的工作餐。当年常衮带头不吃工作餐,表示替国家节省费用。时人讥笑他要是自知无能,那就当老老实实推辞宰相职务才是,推辞工作餐算什么?

    司马光说道:“常衮辞禄虽然不算什么,但是也比那些持禄固位的人贤明。再说国用不足正是当今急务,安石这话,说的不对。”

    王安石说道:“所以不足者,那是因为未得善理财之人。”

    司马光反驳:“善理财之人,不过头会箕敛,以尽民财。民穷为盗,非国之福。”

    王安石说道:“不然,善理财者,不加赋而国用足。”

    司马光冷笑道:“天地所生财货百物,止有此数,不在民则在官,譬如雨泽,夏涝则秋旱。”

    “所谓不加赋而国用足,说白了,不过是设法阴夺民利,其害更甚于加赋。别以为我不知道这是桑弘羊欺骗汉武帝所说的话,史迁书之,是为了凸显其不明,后人岂能效仿?”

    两人争论不休,眼看朝堂上又得吵起来。

    苏油出列:“陛下,臣有言。”

    一般派往蜀中的官员回京后,背上都会贴上个“懂经济”的标签,何况这娃是蜀中土生土长起来的,四通商号,听说与之渊源颇深。

    九岁就跟着老计司张方平,十岁跟着赵抃一路探索“蜀中模式”,入仕以来,政绩中军事民生占了三分之一,经济怕是占了三分之二,要说如今朝堂之上谁对于经济之道最有发言权,怕是非苏油莫属。

    赵顼于是点头:“对了,苏油举措胄案匠作,官民称便,那你说说,两位学士之言,到底谁有道理?”

    苏油拱手道:“陛下,汉唐之时,民力丁口,主要在务农,量丁授田,国家计亩按丁,增一丁则多一丁税,增一亩则得一田赋,国用所赖,大抵如是。故而司马公说桑弘羊之言,乃欺骗汉武帝,这话大体是没有错的。”

    众人都是暗自点头。

    接下来苏油话锋一转:“然而这已是千年之前的情况,于今是否还是如此呢?”

    “胄案清点历年经济统计,两汉之时,工商于国家岁入的比例,不过二三;有唐一代最好的年岁,不过三四;而我大宋立国百年至今,将盐,沽,茶,冶,市易,计司和皇室管辖的左右库,内藏,封桩,以及地方公使纳入岁入合计,工商之入,已占十之六七!”

    “故而司马学士之言,于两汉是为真理,到今天,却值得商榷了。”

    “为什么呢?因为农时是固定的,而工商产出,则是不固定的。”

    “北方种麦一季,南方种稻两季,就稻麦而言,地不可增,则农赋不可增。”

    “工商则不然,如果将工坊比喻成土地,金融流通比喻为水渠,产品比喻为稻麦,则其产出,完全依赖与生产与销售效率。”

    “就以蜀中产盐来说,十五年前,蜀盐开始枯竭,这就好比农业遭遇旱情,然而自深井打出,工艺改良,大船造好之后,如今蜀中,盐产量比十五年前,所增不下十倍!”

    “即便这样,市场远没有饱和,盐价至今未降,为什么呢?因为有很大一部分用在了别处。”

    “或者用于库藏,作为盐钞宝钞的对等质押品;或者作为原料,用于生产其余物资。不管如何,司马学士所言天地所生财货百物,止有此数,不在民则在官之论,适用于千年之前,却不是如今的现状。”

第五百一十七章 天方夜谭

    第五百一十七章天方夜谭

    “蜀中土地,早已千人耕万人食,户部档案,皇宋有田产之家,未足两成。”

    “其余的人,难道全靠租种生活吗?明显不是,尤其在蜀中,汴京,杭扬三处,大家都知道,肯定不是的。”

    “这三处地区,民用多赖工商,因此司马和安石公,两论其实是各持一端,必须综合起来,才是如今大宋的实际情况。”

    “安石公所言民不加赋而国用足,此话也过于武断。如果此语用于大宋的农人,臣实在无法想象,除了增加土地,补贴农具种子发放给无地流民,增加农户一如蜀中十年前做法那般,用它法如何才能做到。”

    “不过用于工商,臣认为安石公所言完全正确。今日计司举措,汴京城内各司监坊理顺财务,就是化瘠土为良田;成立皇宋银行,加快金融周转,就是开渠建陂,调养水源;将作胄案实行一日三班,歇工不歇业,便是一季多收,增加物产。道理很简单,做起来也不复杂。”

    “安石公所言理财非当前急务,臣也赞同。但是对于首务,看法却又有差。”

    “三月朝会,臣已经提醒过诸公注意黄河,之后臣在胄案,将作,准备了工料,面粉,以备今日之需。”

    “如今,黄河已决,臣在胄案,将作,已经准备了成药,口罩,以备数月之后的大疫。”

    “陛下,相公们,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未足进取,则先虑保全。先脚踏实地解决问题,再集思广益商讨国家的未来如何?”

    “因此臣以为,河北漂荡,就是当今的急务。当先定下治河之策,安抚民众,使其活命,培固其本,而非任这所占国家七分之一的地区自生自灭,精华耗散。”

    “诸公别忘了,河北以北,还有辽国。河北一旦丘墟,如辽人果真南下,那在前线和汴京之间,有什么可以阻挡?京中战备物资,谁人发运到前线?前方一旦吃紧,后备军力在哪里?”

    “指望在千里之外的汴京上四军吗?!真的一旦被击破,那就是千里长驱,直抵首都的局面!”

    “难道我们真的要将自己的命运,寄望与每年五十万岁币买来的平安之上?难道我们真的要将自己的命运,寄望于别人的屠刀,不对我们落下吗?!”

    司马光脸上闪过一丝愧色,躬身道:“陛下,臣请外放河阳、晋、绛之任,替陛下分忧!”

    御史中丞滕甫、知制诰吴充也出列:“臣等亦请外放,安抚河北,镇定灾情。”

    苏油也拱手:“此议又臣而起,加上为臣最年轻——臣请考察测量黄河,供朝廷确定治河之策!”

    刚刚出使辽国回来的苏颂大惊,这老弟疯了不成?!

    赶紧出列:“陛下,臣自北来,此次大震河决,灾变接踵,其状不忍言。朝臣此次出外,事涉敛葬,食饥,除税,察吏,堤防,甲兵,督盗,重建,安抚,防疫诸端。非干能重臣不足以方面。”

    “苏油资望年岁,尽皆不足,纵其心赤诚,然实非其人,往陛下别择良臣,庶几不误大事。”

    赵顼其实也舍不得苏油,他心心念念的就是神机铳和诸多礼花,要是苏油外放,交由别人怕是要瞎。

    苏油说道:“陛下,天心民心,生黎至重。”

    赵顼下定决心:“盐铁副使吕诲,为天章阁待制,复知谏院;用司马光之言。”

    “御史中丞滕甫、知制诰吴充,任河北安抚使,都转运使;”

    “翰林学士司马光,将作监苏油,临河按察,并考民事军政,临机举措……嗯,如朕亲临!”

    司马光和苏油同时躬身:“臣,领命!”

    ……

    出得朝堂,司马光和苏油走在一起:“明润,关于治河,有什么看法?”

    苏油想了想:“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次临河,我准备带上工程测量队。”

    说完停下脚步:“学士,据我说知,自景佑元年黄河首次改道横陇,庆历八年,黄河在澶州商胡埽决口,河水形成北流以来,朝中一直力图使黄河回复故道。”

    “但是我想要说的是,能否回河,真不是我们说了算的。”

    “历任宰执,都水监,只看到了黄河北流后,有可能改入辽境,中原无天险可倚仗,辽人可以沿河而上,侵入宋境。”

    “还有就是黄河夺御河入海,导致御河漕运荒废,河北输调之费,顿时上涨过半,朝廷失了大利。”

    “却没有从实际出发,考虑过引黄河回归故道的真实可操作性。”

    “历任屡治屡溃的原因,是因为对治河没有综合性考量,没有用事实数据说话,没有考虑历年黄河水位。”

    “随便举一个例子,凡大溃之年,其后水势必定有数年平缓,学士,这是当然之理吧?”

    司马光点头:“料来是如此,除大禹之世,连续九年洪水不断的记载,史上连年水灾的记录极少。”

    苏油说道:“所以大宋于大水之后,耗费岁盈之半投入河工,所得不过是数年平年不决而已。”

    “数年之后,真正的大水一到,几年的心血,顿时化为乌有。苏油遍翻史料,竟然无人注意过这个问题,实在是让人费解。”

    司马光顿时也停了下来:“等我回忆一下——果真是如此,老夫也未注意此事,明润竟然还懂河工?”

    苏油苦笑道:“我不懂河工,或者说,我只懂蜀中水利。都江堰鱼嘴和宝瓶口工程,水底有石马,水上崖壁有刻尺,枯丰年岁,一目了然。”

    “赵公治蜀时,宝瓶口的刻尺换得更加精细,枯丰情况尽数统计,如今的都江堰,已经能控制六十年一遇的洪水,我跟随赵公学习的时候,也知晓一些水势的常理。”

    “河流改道,其实是常势,因为河流必定带来泥沙,泥沙必定带来淤塞,这是自然之理。”

    “随着河流的渐渐改道,入海口堆出三角洲,淤积出冲击平原,这反而是好事。如长江口的松江,便是河利之一。”

    “黄河的问题在于,携带泥沙过多,淤积太快,改流过于频繁,导致人事变迁不及,因此成患。”

    “水势因下,黄河之所以改道,必是因为故道下游淤塞,要想回河,从理工角度思考,总觉得是天方夜谭。”

    司马光楞了一下:“何为天方夜谭?”

    苏油哑然失笑:“哦,这是我家中两个大食人讲的故事,大食当地传说,古代印度与华夏之间有一萨桑国,国王山鲁亚尔生性残暴嫉妒,因王后行为不端,将其杀死,此后每日娶一少女,翌日晨即杀掉,以示报复。”

    “宰相的女儿山鲁佐德为拯救无辜的女子,自愿嫁给国王,用讲述故事方法吸引国王,每夜讲到最精彩处,天刚好亮了,使国王爱不忍杀,允她下一夜继续讲。她的故事一直讲了一千零一夜,国王终于被感动,与她白首偕老。这一千零一个故事,便是天方夜谭了。”

    司马光顿时怒道:“荒谬不经!如此桀纣之君,宰相不力诤死谏,还嫁女于他,岂非助纣为虐?其女诱惑人君,通宵达旦,天明如何料理政事?君臣父女夫妻,皆不是正人!”

    ps:推书,《我是宠物猫》,嗯,下面是小姑娘的自荐词。

    重生为一只小猫咪,在都市里流浪。

    一天,一只流浪猫改变了他的一生。

    让他重新拥有了美好的生活。

    并且在自己铲屎官的领养下,过上了没羞没躁的日子!

    不过,他却依旧想着变强,因为,那段翻垃圾时光,让他终生难忘。

    我是李睿!我为猫罐头以及小鱼干代言!

    我的天和我的书太不搭了!

第五百一十八章 孙能

    第五百一十八章孙能

    苏油哈哈一笑,心想那是你还没听说过希腊神话:“所以我用天方夜谭形容不经之事嘛,不过故事其实挺精彩的,学士要是有兴趣,一路上倒是可以说来解闷。”

    司马光苦笑道:“怕是没有时间,一路上要细查历年典籍,治河得失,为考察做好万全准备。带上你说的那什么测量小组是对的,你今日在朝堂上说的话就很好,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也是对的。”

    苏油赶紧躬身道歉:“朝堂上直言,或有冒失了,得罪学士之处,还请海涵。”

    司马光说道:“老夫固非固执之人,只要你有实有据,如何不听?阿云一案,要照介甫那般牵强夺理,老夫自当力争;可如你那般鞭辟合理,老夫不也从善如流嘛……”

    苏油摸了摸鼻子,心想这话你也说得出口。

    不过转念一想,没有经历十五年地窖著书的孤愤,虽然已经有倔驴的性格,却还没有执拗到“司马牛”的最高境界。

    他的坚持,其实是拘于如今宋人的眼界局限,所作出的自己认为最正确的判断。

    加上学问极高,要掰扯道理典故,如今的大宋又没几个能将他驳倒。

    真要是给他捅开另一扇窗户,拿出数据说话,司马光还是绝对有勇气有魄力往那扇窗外看一看的。

    从这一点上说,如今的司马光,远比如今的王安石可取。

    想到一件事情:“我家薇儿说过,人要是休息不好,精神容易出问题。学士治学精进固然可喜,但是,警枕那样的东西,最好能不用就不用,逆天而为,终究不是正道……”

    司马光挥手:“《礼记?少仪》:茵、席、枕、几、熲。汉郑玄有注:‘熲,警枕也。’孔颖达疏:‘云颖警枕也者,以经枕外别言颖,颖是颖发之义,故为警枕。’”

    “相传钱镠自少在军中,夜未尝寐,倦极则就圆木小枕,或枕大铃,寐熟辄欹而寤,名曰‘警枕’,时名之曰‘浙中不睡龙’。”

    “这东西又不是我的发明,古已有之。吴越王钱镠也未闻精神有什么问题。既然前人用得,我为何用不得?”

    苏油都无语了,刚刚说好的从善如流呢?钱镠指挥军士往钱塘江里放箭,想要射退钱塘江潮水,这还不是精神有问题?!

    ……

    散花楼,忘雨阁。

    林二蛮是码头措大,在力夫贫民当中算是一方人物,汴京城这么大,说起二蛮哥,市井中也得竖起大拇指:“胳膊上跑马的奢遮汉!”

    这还是第一次来到这样的地方,每一处陈设都是那样的精致,林二蛮走路都掂量着轻重,深怕擦着碰着什么地方,哪怕是将这一百多斤碎剐在这里都赔不上。

    上楼来见到忘雨阁中坐着的那人,林二蛮顿时长舒了一口大气:“哎哟小七哥,怎么你也被叫来了?可是老久没见你上码头了,绿箬小娘子满世界的找你……”

    张麒挥手:“打住!我问你,你巷子中进去第五户人家,有个叫张能的小子,可认识?”

    林二蛮说道:“嗨,那就是个小泼皮,他家爹叫孙节,当年从狄枢密讨伐侬智高是,孙节是麾下前锋。”

    “听说狄枢密初至归仁铺,立足未稳被叛贼冲击,是孙节鏖战山下,才为大军争得胜机,不过他自己运气不好,最后中枪死了。”

    “朝廷特赠了个什么节度留后,嫂子也获封为仁寿郡君,算是有了一份不断的钱粮。”

    说完又叹了口气:“孙能这孩子里巷里边看着长大的,小时候不坏。不过孙老哥死后,这娃手里有了几个闲钱,加上闲汉勾搭引诱,慢慢性子就有些变了。”

    “如今好像纠合了一帮无赖少年追鸡逐狗,博饮使钱满世界耍子,三日两头里不见落家,落家就是要钱。我那寡嫂子为此终日以泪洗面,唉!”

    说完面露犹疑之色:“这小子得罪小七哥了?如若如此,老哥我厚颜在这里向小七哥你求个情,街坊巷里的,又是忠烈之后,小七哥你便高抬贵手,放过他一回如何?”

    张麒笑了,还是那样一脸的人畜无害:“既然是烈士后人,那就罢了,其实本身也没什么大事。”

    林二蛮大喜:“那太好了,就那帮玩意儿,纯粹小孩子过家家,碰不落小七哥一根寒毛!”

    张麒伸手推过一叠宝钞:“有时间没去码头同众兄弟吃酒了,此番地震,家中有伤损的,你看着抚慰一下,算是我一点心意。”

    林二蛮拱手道:“那就多谢小七哥了,小七哥这份仗义疏财的名声,汴京城中那是响当当的第一份!”

    张麒苦笑:“对了,还有那绿箬小娘子,跟她说我不是良配,纠缠也不是意思,日后还是各任所之吧。”

    林二蛮想劝又有些不敢,只好说道:“得,那哥哥也躲小娘子一段时间得了,不过这话我可不敢转告,小娘子一哭,铁打的爷们儿也得抓瞎!”

    等到从散花楼出来,林二蛮猛然想到一事,小七哥在散花楼里那做派,不像客人,更像是……主人!

    ……

    苏油回家,门口多了辆马车,一看就是汴京市井如今的新款出租车——郑州那边出的轻便两轮马车。

    苏油便问候在门口的车夫:“这位老叔,是哪家人造访寒舍?”

    车夫是个碎嘴:“州桥码头城根下,歪脖子树弄巷口进去第五家,孙家郡君娘子今天晌午叫的车马,随行还有个半大小子,一瘸一拐的看样子挨过揍。”

    苏油无语了,给了车夫一张五十文的小钞,自己这还穿着朝服呢,你都敢不先见拜,当真是到了京城才知道自己官小。

    来的是女眷,那就是拜访石薇的。

    这就奇怪了,宋代富贵人家女子出门准备工作挺麻烦,只有到了石薇这里是跨上马一鞭子的事儿。

    所以一般都是石薇主动去别人家,很少有亲自来家里的。

    于是苏油也不去给可贞堂的读书人送温暖了,直接回家。

    进入花园,却见自家院子门前跪着一个半大小子,手上还裹着纱布。

    张麒在门后边挤眉弄眼,意思是让他过去有话说。

    待到问明白来龙去脉,苏油有些忐忑:“这是家长上门问罪来了?”

    后世这种新闻看得多,孩子打架,打着打着演变成家长群殴的,多了去了。

    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进到大厅外,就听一个女子声音哭哭啼啼:“县君,我家出了这么个闯祸的太岁,如今公主车驾都敢冲撞,过两天是不是连官家的仪仗都敢不避让?那我与其等着到那时候拖到朱雀大街受刑,还不如现在先死了算了……”

    就听石薇安慰道:“郡君莫急,先别说先夫乃是为大宋捐躯的烈士,朝廷优容,就说两位公主的性子,怕是都已经不记得这事情了。”

    苏油在门口咳嗽了一声,有等了片刻,这才进入室内。

    石薇站起身:“小油……夫君回来了?”

    一个穿着素净的中年妇女站起身来,插烛般拜了一拜:“未亡人张薛氏,见过探花郎。”

    苏油将幞头取下想放到帽架上,想了一下又递给石薇,石薇这才赶忙结果拿去放好。

    苏油对张薛氏行了一礼,请她坐下,这才说道:“事情我了解了,张留后乃国之忠烈,郡君尽管放心,些许小事,不足挂齿。令郎的伤势如何?”

    张薛氏心痛得不行,眼泪就忍不住往下掉,嘴里却说着硬话:“这般惹祸的根苗,我恨不得他死在外头才好!”

第五百一十九章 河害

    第五百一十九章河害

    苏油赶紧摆手:“言重了。要不请令郎进来,让薇儿与他看看伤势?十四五岁的少年郎,正是好强倔强的时候,跪在外边进出人看到了,他面子怕是下不来。”

    孙薛氏说道:“且让他跪着。探花郎,县君,未亡人有个不情之请……”

    苏油说道:“郡君但说无妨。”

    孙薛氏说道:“我家小子经过这次事后,性子有些变了,只在屋内发呆,以往那些狐朋狗党来唤,也只作没听见。”

    “听闻朝庭正收录烈士子弟入禁军,我就想着与其让他在外闯祸,不如子承父业,吃他爹那碗饭。”

    苏油说道:“郡君可要想好,入了军中,以后也会上战场,刀剑无眼,那真是拿命在搏前程。”

    孙薛氏说道:“我们本就是穷苦出身,是他爹一刀一枪一条命,换来的现在家中这份诰命。他下面尚有一幼弟,五位从弟,说句不怕丢人的话,朝廷的抚恤,拉扯么多半大小子……”

    石薇有些听不下去了,眼巴巴地看着苏油。

    苏油叹气:“令郎如今手上有伤,直接投军那别人也不回收的,我看要不这样,如今我也是朝中三品,出入少个陪伴,不如就收令郎在身边,一是养伤,二是等候机会。跟在我身边,也有朝廷一份俸禄的。”

    “政事堂今日已经决定,让我与司马学士按察河务,明后日便即要启程,要是郡君没有意见,那就让令郎赶紧回去准备,我们随时出发。”

    孙薛氏站起身来,又是一拜:“多谢探花郎,多谢县君。”

    苏油连忙还礼:“不当此礼,都是看在节度留后的面上。”

    孙薛氏说道:“那这便唤他进来,拜见探花郎。”

    不一会儿,小子进来了,捧着手低着头,一声不吭。

    孙薛氏骂道:“你这混账,还不赶快拜见探花和县君,从今后就老老实实跟在探花身边,做个亲随。”

    苏油说道:“亲随说不上,算是同伴吧,看样子你也十四五了,可有表字了?”

    孙薛氏说道:“小儿今年十四,叫孙能,表字干臣。”

    苏油点头:“名字取得好,知道周处的故事吗?”

    小子抬头,一脸的懵逼。

    苏油说道:“周处乃西晋大臣,东吴鄱阳太守周鲂之子。”

    “少时凶强侠气,横行郡中,膂力过人,好纵马,践踏田稼,为乡里所患。”

    “他家乡义兴水中有蛟,山中有哀邅迹虎,皆暴犯百姓,义兴人谓为三横,而以周处尤剧。”

    “于是有人游说周处杀虎斩蛟,其实是希望三横唯馀其一。”

    “周处先杀猛虎,再击蛟龙。蛟或浮或没,行数十里,处与之俱。”

    “经三日三夜,乡里皆谓已死,更相庆贺。”

    “而周处却到底没死,竟杀蛟而出。听见里人相庆,始知为人情所患,有自改意。”

    “于是他去了吴地,寻找当时的两位贤士陆机和陆云,不过哥哥陆机不在,只见到了弟弟陆云。”

    “周处具以情告,说道:‘欲自修改,而年已蹉跎,担心终无所成。’”

    “陆云回答:‘古人贵朝闻夕死,况君前途尚可。且人患志之不立,亦何忧令名不彰!’”

    “周处于是改励,终为忠臣孝子,功业胜过父亲。”

    孙能刚要说话,苏油却举手制止:“故事很打动人是吧?所以容易令人一时激动,热血上头。”

    “你父亲血战疆场,为国尽忠,将他的才能,用到了应该用到的地方。满朝文武,尽皆钦佩敬仰。”

    “我不要你现在回答,回答了我也不听不信。”

    “你回去冷静冷静,然后自己好好思索一天——你,将来想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为了成为那样的人,从现在起,准备为之做出那些努力?”

    “想通了,想好了,心里没有任何疙瘩了,再来将答案告诉我。我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不管你想要做什么,都会尽力帮你。”

    “现在让县君给你检查伤势,包扎完后,便随你母亲回去吧。”

    当晚,苏颂和陈昭明苏小妹一起前来拜访。

    进门苏颂就是一通埋怨:“明润你怎么能出这个头?我调阅了近年来的河工记录,黄河如今差不多两年多便要来一次溃坝决口,这么烫手的差事怎么能主动请缨?”

    苏明润躬身施礼,然后很冷静地问苏颂:“族兄,那你说,除我之外,朝中还有更适合考察河务的人选吗?”

    苏颂叹了口气:“就知道你会那这个来堵我的嘴,也罢,为国不惜此身,我苏家也出了范文正那样的人物,族兄也为你骄傲。”

    说是骄傲,语气和神情,半分骄傲的意思都没有。

    几人进室内坐下,苏颂才说道:“明润对黄河变迁熟悉吗?”

    苏油摇头:“我只知道河害来自水中的泥沙。黄河流经泾渭高原之后,因为当地土质皆是黄土,因此当河到了长安洛阳一带,河中已经一碗水三分泥。”

    “因为流速关系,这些泥沙不会淤积到河底,所以他的中游是相对安全的。”

    “但是当它经过开封,到达河北后,由于地势低平,因此流速缓慢下来,这意味着泥沙也沉积下来。”

    “随着河床底的泥沙淤积越来越高,水位也不停的上涨。待到淤泥填平河床,河道不复存在,海量的黄河水只能另寻出海口,于是,灾难就降临了。”

    “治本之策,是在陕西广植植被,保护泥土,让其携带的泥沙减少。”

    “泾河便是如此,当其初出六盘山,河水清澈,甚至可以直接用来烹茶。”

    “可进入渭州,由于渭州两岸农耕发达,植被殆尽,因此开始携裹巨量泥沙。”

    “等到进入渭河入口,已经半水半泥,造成‘泾渭分明’的奇景。”

    “前秦的泾渠,就是这个原因被堵塞的,我到了渭州后,在泾河上游重开渠源,才解决了这个问题。”

    说完又叹息:“陕西如今是重兵防驻之地,地方人力,全力耕作供给大军尚且不敷,柴薪营寨,各种器械,都需要大量树木。现在说什么植树造林,是有些异想天开了。倒是大苏,又在凤翔搞了不少松林。”

    苏颂点头:“有道理,不过河害问题不光是我朝突出,在历代也是非常严重的。”

    “秦之先,河工便是朝廷重要职务,共工,大禹、河伯、夸父,这些都是上古治水的大贤。”

    “有周一代于今,黄河大堤屡溃屡修,屡修屡溃,基本上就是两年一决口,百年一改道。”

    “东汉初年,经过经年的战乱动荡,没有力量治河,导致黄河与汴河同时决口,整个北方化为洪泽。”

    “一直到三十六年后,国力上升,汉明帝才任命乐浪人王景修河。”

    “王景把治河的重点放在了黄河下游重要的支流汴河上。利用汴河从荥阳,即今郑县西北,引黄河水,经过东京,南京,至徐州入泗水,再入淮河,到千乘海口入海。”

    陈昭明说道:“这段工程,长千余里,王景对汴渠进行了裁弯取直、疏浚浅滩、加固险段,整修好了下游河道。并在汴河与黄河交汇口,设立水闸,以控制黄河流入汴河的水量。”

    苏颂说道:“汴渠河口以下,每十里立一道水门,通过调控水门控制黄河流入汴河的水量,使汴河水量保持在平衡状态,从而达到保护汴河的目的。而一旦遇到汛期,汴河就能够分流大量的黄河水,从而保护黄河下游堤坝。”

    苏小妹补充道:“为了这次治水,汉明帝动用了数十万民夫和军队,耗费了上百亿铜钱。其动用的物资不计其数,中原地区的树木砍伐一空。”

第五百二十章 议河

    第五百二十章议河

    汉代铜钱的购买力,和如今大宋可不是一回事,那时候的百亿,相当于如今数百亿。

    只听苏颂又道:“不过从此之后,黄河算是进入了一个长达千年的安流期。虽然黄河决口还是难以避免,灾害依旧频繁,但是再也没有了大规模的改道。直到……现在。”

    将自己总结的笔记交给苏油:“大宋景佑元年,黄河于澶州横陇埽决口,河水从此离开了王景治河时期的古道,重新冲出一条新河道。这就是——横陇河道。”

    “十四年后,庆历八年六月,黄河在澶州商胡埽决口,从此又离开横陇河道,经大名府、恩、冀、深、瀛、永静军等府、州、军,至乾宁军夺御河入海。这就是如今的北流。”

    陈昭明神色开始变得沉重:“庆历八年,当时以宰相身份出镇河北的贾昌朝上奏,请中枢下令,京东州军兴葺黄河旧堤,塞横陇、商胡二口,断绝北流,引水东流,恢复黄河故道。从此治河之争,分作两派——北流派和东流派,即回河派。”

    “贾公希望回流之因有三:一是黄河北流至庆历八年,其河道也已经再次淤塞严重,尤其是出海口以上地区,以至于都没法疏浚了。与其投入巨额人力财力在没有什么希望的北流上做文章,还不如恢复黄河东流故道。”

    苏颂说道:“其二、从防备契丹辽国的角度出发,显然北流对河北防御破坏极大。”

    陈昭明点头:“御河纵贯河北军州,直达东京,要控制河北诸路,这条水道是重中之重。”

    “来往河北的粮草、军队、钱货、食盐、皮货、布匹等大规模的物资运输,主要就是依靠御河。黄河夺御河道入海,导致漕运几废,转输之劳顿增,而前线资物愈加紧缺。”

    苏颂说道:“不仅如此,大宋从保州以东一直到大海,设置了大量的塘泊水渠。这些塘泊可以种植水稻,更可以阻塞辽军骑兵南下的道路。如此保州以西,无军事之忧,大宋只需要扼守太行即可。”

    “然而北流带去了大量的泥沙,将塘泊大部填平,导致沼泽化为土地,从此汴京北面的防御洞开,形同虚设。”

    苏小妹说道:“第三条理由就是由于黄河不复故道,以前农耕发达的沧州、棣州、滨州、齐州地区必将遭受旱情,土地减产,税收十失其八九。”

    苏油眉头皱紧,而陈昭明继续说道:“当时此议一起,朝中啧论纷纷。结果未及定论,皇祐二年七月,黄河再次在大名府馆陶县郭固决口,四年正月,郭固决口终于堵住,但黄河水势必然堵涨,因此短期内必定再决,于是便引起了朝中关于北流和回流的大议。”

    “群议之中,别有一策奇峰突起——河渠司李仲昌主张:先开六塔河,分流黄河水,然后把黄河引回山东故道。”

    这个事情苏油就很清楚了,这就是嘉佑年间著名的六塔河回流工程。

    当时李仲昌的治河方案遭到了河北转运使周沆和名臣欧阳修的极力反对。

    欧阳修反复论证李仲昌在胡扯,主要原因有两个。

    其一,当初堵塞商胡决口耗费了薪刍千六百四十五万,民夫五百八十三万,而如今李仲昌开六塔河,保证只需薪刍三百万,民夫一万,相同河段,所需财力物力怎么可能相差如此之大?

    第二,黄河广二百余步,六塔渠才四十余步,如果改道六塔河,河道必定容不下黄河主干道的水流。

    如此为了回河,让六塔河沿岸好几万人丧家失地,却最多能分流黄河十分之三的水量。

    如果汛期一到,黄河水从六塔河倒灌而上,六塔河沿岸齐、博、德、棣、滨五州之民,将尽数沦为鱼鼈之食!

    然而最终出于政治、经济和军事考虑,还是采用了激进的东流派主张,罪魁祸首,就是对苏油很好的富弼和他的前任。

    嘉祐元年四月,商胡北流河口最终被堵塞,黄河水被引入六塔河。

    结果如欧阳修所预见的那样,河道过窄不能相容,河水发生倒灌,当晚就发生了决口,溺死民兵民工、漂没物资,不计其数。

    陈昭明说道:“嘉祐五年,黄河又于魏州第六埽决口,又冲出一条新道,这条新河,被称为二股河。”

    “如今朝中河务又分了两派——都水监丞李立之、提举河渠王亚,认为黄河东流根本不现实,应该维持北流。”

    “都水监丞宋昌言、屯田都监内侍程昉,则提出反对,主张开二股河,以这条新河导河东流。”

    苏油怒了,站起身来:“两边都是一派胡言!他们的主张,都有数据支持吗?”

    “历任河工,对黄河各区域的水流速度,泥沙含量,泥沙沉积速度,河道高度,枯丰时期水线高度,可容纳水量,新河道日常的流水速度,工程完毕后的容水量,大汛多少年一次,等等等等,有没有经过缜密的勘测计算?”

    “对黄河各条支流的情况,有没有通盘的测量?对于工程,有没有精确预算?比如之前六塔河的施工量是怎么计算出来的?是按照多少年一遇的标准修造的?为何欧阳公和河渠司的差价,区别如此巨大?”

    “黄河的实际情况到底如何?堂上诸公只看到回流的好处,河渠司工作过于粗糙。却从没人去认真研究,勘测,计算,没有证明过回流到底是可行不可行!”

    “数十年争议不绝,屡次失败,都居然没人想到过来一次精确测量,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既然有了我蜀学理工的参与,那首先便是尊重事实。”

    “我今晚就上书陛下,此次河务考察,一切以实测数据说话!不管东流北流,河务建言但凡拿不出数据支持其建言的,一律责为谬论!”

    “所有建议,必须经过实际测量;朝中诸公需要什么数据,大可以告知我。”

    “任何方案,无论大小,都必须确定其是否可行后,方能施展。”

    “胄案成立预算司,由专业队伍进行大工程的造价,人力,物资运算,必须精确到最多十文!”

    “一项项支出全部给我列出来,不要害怕繁琐,新式记账法,就是给他们解决繁琐用的!”

    “少给我来什么两次山陵建造那种三十万贯五十万贯,光给地方增加负担,落实到工程却不见时效浪费严重!”

    苏油是真的很生气,非常生气,大宋如今对行政管理,军政管理,司法管理,可以说是非常完善严密,甚至是到了叠床架屋,制度阻碍了效率的程度。

    可唯独对于财政,却是粗放得一逼。

    如今地方上基本上都是两本账,一本上报朝廷用的,一本地方上自己用的。

    官员们在其中上下其手,导致中央统计和地方实际严重脱节,真到需要的时候地方上拿不出来,如同现在的河北那般,那是要出大事的。

    赤地千里无法赈济,最后总会有人带领饥民们揭竿而起,真实历史上数十年后的西夏问题,最后就是因为方腊起义,变成了烂尾工程。

    不过方腊起义,那是人祸。

第五百二十一章 董员外

    第五百二十一章董员外

    以往因为中枢也是一本糊涂账,所以拿地方毫无办法。

    唐介和苏油半年来的作为,其重要意义就在于把中央这本糊涂账给理清了。如今唐铁头正拿着账册作为大棒,举着大义作为旗帜,敲打的下边各路转运使和上州知州哇哇哭。

    不过计司也只打痛不打死。

    真要根据中央账册追索,那满大宋的官员就都别活了,不对,是唐介和苏油先就别想活了。

    计司敲打的目的,便是要地方上报实情,推广新式记账方法,比照计司清理库藏的方式,让中央和地方账实相符,以便中枢掌握大宋财政的真实情况。

    造假也是需要根据的,所以各地上报的财政情况虽然水分很多,但是遇到苏油这样拥有大量数学统计财会人才的懂行人,一样可以给他们挤掉大量的水分。

    苏油的做法是,老唐我们不用看具体数据,我们主要将精力放在研究这些数据的变化情况上就行。

    底数一无可取,但是这些数据的变化情况,绝对是地方官员根据各地各年财政的实际情况,予以假账相应变化的。

    所以加上统计汇总和一些计算方法,计司一样能够管中窥豹,根据历年增减程度之类的数据看出个大概来。

    然后就可以拿着这个大概,和中央统计账册一起,去讹地方官员,让他们上报真实数据,他们绝对会怕。

    丑话说在前头,这是给各个地方一个丢弃旧包袱轻装上路的机会,接下来计司会派调查组下去核查,那些地方性的苛捐杂税名目,趁早自己处理干净首尾,具体的真实岁入,老老实实造册,然后上报中央重新修订,以后大家轻松。

    即使地方上同样会瞒报,会造假,但是也总比计司目前这本纯假账真实得多。

    至于现有的那些水分,以后一样可以通过别的办法给他们挤出来。

    比如通过刺激经济的缓慢通货膨胀,很快官员们就会发现,如今手里克扣出来的几百贯,到二十年后,就什么都不是了。

    而到了那个时候,银行,税务,计司的监管已经全面铺开,想要另辟财源私设金库,难度和如今相比,那就是天上地下的区别。

    再比如掌握大宋真实财政情况后,下一步就是和十八路转运使谈判,明确税收分配额度,分配方式,理清楚哪些归地方,哪些归中央。

    比如工商税收归中央,农业收入归地方。

    这样分配,地方上如今不但能吃得很饱,甚至还能吃得很好,比中央还要好,当然,不能吃得过于夸张。

    但是有了种种限制监管,明确了税种分配后,等到再过十年二十年,工商业的大力发展起来,从业人口发生结构性变化,两者之间的差距,必然会越拉越大。

    这其实是另外一通温水煮青蛙,王安石大言炎炎的民不加赋而国用足,竟然可以通过这样的方法偷偷摸摸地实现!

    可如今能看透这层的人,全大宋有几个呢?

    一通弯弯绕,到如今谜底才算是揭晓,唐介都花了好长时间,才搞懂苏油到底想干啥。

    这娃心太大了,清理积欠原来不是最终成果,这娃是要乘胜追击,用这种方式打击地税,增加国税!

    不过唐介非但不怪苏油之前的欺瞒,反而拉着他认真学习,七天之后,又去向赵顼偷偷汇报。

    老唐参知政事这个职位,其实就是这样来的。

    唐介已经认定苏油是好人,啊不,君子——高风亮节,不辞艰劳,不避怨怼,不贪己利,不务虚名。

    有功推于上下,有过则……咦?这娃从政数年,还真没有什么过。

    唐介时常摇头感慨,别的都好说,不务虚名这条,连老夫都做不到啊……

    在老头心目中,苏油如今只差在资历和年龄,否则已经是大宋最理想的计相人选,甚至坐自己现在这个参知政事的板凳,问题都似乎不大。

    一层层揭开窗户纸,老唐如今才明白,财政,原来还可以这样玩的!

    不是事情得一步步的来,所以苏油如今生气归生气,但是能做的事情却也只在自己这一亩三分地。

    于是接下来数日中,司马光负责理论准备,苏油负责实际准备,各管一摊,一起上书言事,准备出发。

    这次考察河务,赵顼说了“如朕亲临”四个字,规格一下子就提高了,变成了代君巡视。

    按照苏油的建议,需要大量的勘测人员,财会人员。

    鉴于如今大宋学术的不完善,还需要数学领域的长才,遇到问题能临时发挥研究搞出数学模型那种,所以苏油向皇帝要了两个人——陈昭明,沈括。

    沈括如今正在研究地图绘制,算是专业对口了。

    加上自己夹袋里边的俩老外,专家队伍就算是搭建起来。

    至于专家下面的测绘人才,蜀中如今一抓一大把。

    能把简易铁路从眉山铺到商州,把峡江航道进一步拓宽到千料大船可以直抵嘉州,以及嶲州金沙江航道危险地段的改善工程,三件大事让四通旗下的测绘队伍获得了长足的宝贵的经验,早已经不是苏油治夔州时的吴下阿蒙。

    至于财会队伍,蜀中表示这品种我们不要太多,如今眉山和蜀都的小娃子们都已经将珠心算纳入小学教学内容了。

    同行的队伍中,还有大量运送粮食的船只,朝廷发放了七十章空白敕告,可把商人们高兴坏了。

    董非算是赶上了好时候,这娃是酿酒大户,调剂粮食那是本职工作。在黄州收集了五万斤稻谷,如今已经是妥妥的散官员外郎了,见到苏油就上来拱手:“小人见过知监。”

    苏油在指挥队伍装载货物,有些装备挺精密,需要小心,见着他也笑道:“你这路绕得有点丧心病狂,不是该随粮食沿江下江宁府,然后溯隋唐运河北上,由楚州,淮阳,微山,任城,梁山而入大名吗?你跑汴京来干啥?”

    董非呵呵赧笑:“那哪里能一样,这份敕告要不在汴京领到手,分量都轻几分!回去族里长辈都得罚我跪祠堂。”

    说完眼珠子一转:“不过知监尽管放心,我都交代好了,船过梁山泊后便于博州停靠,待知监和司马学士降临,方随船队如大名府,给知监把脸面挣足!”

    苏油大怒:“救灾如救火!岂能如此耽误?!我要你给我挣这点脸面?瞎胡闹!”

    这时司马光也到了码头,身边还跟着一个内使李德明:“明润,这么早就到了?在吵什么?”

    这个苏油可不敢和司马光说实话,不然董非这员外郎的脑子怕是转眼就会被司马光弹掉,笑道:“这位是当年在渭州商屯的商贾董非,种植稗草作为青储就是他的提议,如今得闻河北受灾,报效了五万斤稻米,得了个员外郎的散官。”

    司马光点点头:“商人重利固是情理,不过须知最大的利,就是国家稳定,上下相安。汉末黄巾一起,玉石俱焚。员外郎能报效国家,这就与一般的商贾有区别了。”

    董非连连点头:“是,自太皇太后亲自带领慈善以来,我就勉励自己,要,心怀慈悲,做一名佛商……”

    司马光眉头一皱,甩袖上船去了。

第五百二十二章 横有横的资本

    第五百二十二章横有横的资本

    苏油抽了抽嘴角忍住了笑:“你个蠢货,你说儒商多好?不知道学士他排佛吗?”

    董非哭丧着脸:“你们这些大佬口味太复杂,一个人一个样儿,要投其所好也太难了……”

    此次同行的还有石薇,张麒,石薇带领和尚道士们组成的医疗队,备了一船成药;张麒作为苏油的文字勾管,帮忙料理杂务。

    因为河北听闻已经有灾民聚众为盗,赵顼不放心司马光,还特命种谊带了一支二十人的神机小队陪同。

    诸多队伍在汴京州桥码头齐聚,临到出发,一亭小轿伴着一位少年,也来到了码头边。

    少年正是孙能,换了身朴素的麻衫,脚蹬快靴,肩上挎着一个布包裹,和轿中不耐烦地说了几句,便大踏步向苏油这边走来。

    来到苏油身边,苏油问道:“想好了?”

    孙能说道:“想好了。”

    苏油道:“以后准备做什么?”

    孙能说道:“我想成为父亲和狄枢密那样的人。”

    苏油点头:“志向很好,准备怎么做呢?”

    孙能单膝下跪:“我想拜先生为师,先生你说的,看在我父亲的面子上,不管我提出什么要求,你都会帮我的。”

    苏油倒是没想到这娃竟然会提这要求,说道:“要当我学生,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很多要求你都达不到。”

    孙能说道:“老师只管吩咐,我一定做到。”

    苏油说道:“要做我学生,文武方面都得有天份。”

    说完一指种谊:“他是种寿翁,现在是陛下亲军,御龙神机营指挥,武的方面,得先过他那关。”

    “还有一个苏元贞,如今是抚远大将军幕室参军,勾管机宜,明年将参加朝廷大比,一个进士应该轻轻松松,文的方面,你得先过他那关。”

    “两关都过了,还要品性纯良,事亲至孝。刚刚看你与母亲言语,满是不耐烦。所以你的品行也还有差。”

    “不过没关系,你幼失父教,如今知道哪里做得错了,改掉就是。待到文武有了基础,品行重新端正,再来跟我提拜师的事,现在,先做好我的伴当吧。船上好几位先生,这趟出行,多跟着他们进益,对你会有好处的。”

    孙能既惭且愧,不再言语,默默上船去了。

    船队整顿停当,合计起来有大小二十来艘,主要是运送粮食的漕船,和商人们率领的商船,一起进发。

    因为黄河中游现在水势有些凶险,所以船队走的汴河,由汴河下应天府,然后走广济渠至梁山泊,与江淮漕运过来的救济船只会合,之后入运河到大名府。

    到了大名府,考察队伍分散,考察黄河东流故道,二股河,新开的北流,粮船则进入黄河,沿北流继续北上河间府,抵达这次地震和洪灾的中心位置。

    来到船上,却见司马光对着一枚后世鱼雷一样的东西发愣。

    见苏油上来,司马光问道:“明润,这是什么?”

    苏油说道:“这是流速测量仪,将它放入河中,它尾部的螺旋桨会被水流带动旋转,然后转轴会带动齿轮,齿轮每转十次,会带动机械计数器跳动一格,然后计数器个位轮跳十次,会带动十位轮跳一次,十位轮跳十次,会带动百位轮跳一次,以此类推。”

    “流速越快,计数器跳动也越快,我们现在已经在实验室测出流速与计数器跳动速度之间的关系,然后就可以根据比例关系,算出实测的河流流速了。”

    说完又带着司马光介绍各种测量设备,包括水深、水位、流向、流速、流量、水温、比重、含沙量、水色、透明度等等设备。

    这是司马光从来没有接触过的领域,但是这些测量的原理并不复杂,经过苏油深入浅出的讲解之后,司马光也就明白各种仪器的功用了。

    司马光感慨:“这就是致用之学的极致发展了吧?竟然精细到这种程度。老夫一辈子孜孜于经世,这方面却是一窍不懂了。”

    苏油笑道:“说起这个来,怀丙大和尚可是占了大便宜了。以舟船浮铁牛的办法,蜀中如今十岁小儿估计都能想到,这样就能得赐紫衣。”

    这还是英宗时期的事情,河中府浮桥,用八只铁牛牵引固定,,一头牛重达数万斤。治平年间大水冲垮浮桥,牵扯着铁牛没于河中。

    真定的一位僧人怀丙以二大舟实土,夹牛维之,用大木为权衡状钩牛,徐去其土,舟浮牛出。

    转运使张焘听说之后,赐之紫衣。

    司马光笑了:“你却少说嘴,怀丙大和尚得紫衣也不是只此一事。”

    “当年真定宝塔中柱坏了,塔身向西北倾斜,怀丙和尚另做一根柱子,把坏柱子换下,把宝塔扶正。”

    “赵州洨河石桥歪斜欲倒,怀丙和尚断言往桥下石头中灌铁,可以扶正。乡民们踊跃捐助石块,怀丙和尚在石头上凿洞,溶化铁水横贯其中,果然扶正了石桥。你真当朝廷赏赐来得那么轻易?”

    苏油奇道:“是吗?要是这样,这就是难得的工程人才啊!既然人在河北,那我们便寻访一下,到时候说不定能用上。”

    说完又道:“学士谦虚了,你是朝廷重臣史学大家,接下来我们会沿途收集各州府历年来水文资料,除了日常申饬巡检沿途官民,资料的整理工作,还得仰仗学士大能。”

    司马光说道:“这个建议很好,看来明润是知道治史的重要。以史为鉴,可以明得失。此事老夫当仁不让。”

    如今的北方水系,就如苏油后世所处的南方一般发达,船行一路无话,测量还没开始,大家便在司马光的带领下整理从各地收集起来的水文资料。

    司马光是一个活生生的检索引擎,只要是历史事件,不光是人事,包括天变,灾疫,地理,甚至一些偏门的地方志事,都很清楚,也让苏油非常佩服。

    和王安石的经学一样,横人,那绝对有他可以横的资本。

    一路无话,船队过了应天府,兴仁府,广济军,在济州稍事休息再起航,水面一下子变得开阔了起来,这是进入了一片大湖泊。

    司马光如数家珍:“这里便是古代的巨野泽,相传伏羲氏,便是发祥于此,其后尧、舜、禹,皆历此地。”

    “后周显德六年,浚五丈渠,东过曹济、梁山泊,以通青郓之漕。”

    “其后因黄河在滑、澶、濮、曹、郓等地多次决口,河水汇集于梁山周围,与梁山东南的张泽泊连成一片,梁山成为水中孤山,形成比古巨野还要大的大水泺。”

    “此地名人,有西汉彭越;曹魏满庞,李典;今人里边,唔,王禹偁王元之,明润应当知晓吧?”

    “哎哟我可太知晓了,《黄岗小竹楼记》,必背篇目啊。”

    司马光有些纳罕:“你苏门家学,还要习得今人诗赋?”

    靠!一不小心又把后世的事情带进到现在了。

    好在大苏对老王推崇备至,认为是古文运动的先驱,承韩白之下,继欧梅之前,为如今的诗文革新运动开辟了道路。

    于是打着哈哈:“大苏对他可是佩服得紧呢。”

第五百二十三章 河鲜宴

    第五百二十三章河鲜宴

    司马光点头:“老夫也佩服得紧,其知扬州时作的《应诏言事疏》,提出了重农耕、节财用、任贤能、抑豪强、谨边防、减冗兵冗吏、淘汰僧尼等主张,实为范希文庆历之政开了先声。”

    “一生秉性刚直,遇事直言敢谏。不畏权势,以直躬行道为己任。三次贬官后,乃作《三黜赋》,其中有‘屈于身兮不屈其道,任百谪而何亏;吾当守正直兮佩仁义,期终身以行之。’百折不回,堪称我台谏楷模。”

    呃……好吧这是个美丽的误会,我们说的其实不是一回事儿。

    梁山泊中鲤鱼非常肥美,另外还有一种特产,鸽子鱼。

    因为鸽子鱼喜欢居住在水中陡崖间,习性有些如同陆地上的鸽子,尖嘴脑袋也挺像,因而有传说这东西是鸽子入水所化。

    苏油打小住在江边,觉得这鱼和长江中的铜鱼是一个品种。

    不过和玻璃江中的铜鱼黄中泛青不同,梁山泊中的鸽子鱼,个个身子黄中泛紫,真如铜条一般。

    梁山边有个小渔村,苏油招来一艘渔船,方知除了大名鼎鼎的黄河鲤鱼,这东西如今比黄河鲤鱼更加出名。

    其实这里离黄河还有两百多里,不过也算是运河连接的黄河水系,而且渔翁说这都是黄河决堤带进来的,苏油也拿他没有办法。

    司马光肚子里的典故实在是太多了,知道这尖头金身的怪鱼是鸽子鱼后,立刻说道:“晋惠帝六年,秦州西和县,杨茂曾建仇池国,有名胜曰麻岸洞。”

    “杜甫当年游历到那里,记录下每年春分到清明前后,会有鸽子鱼从洞中游出,每尾重约半斤,味甚鲜美,不到时候则绝不出洞,又被称为神鱼。却原来是这般模样。”

    苏油笑道:“所以说万卷书不如千里路,不过是否真如少陵所言——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今日我们便看看古人所言是否效验。”

    又挑了一条鲤鱼,一条草鱼,渔翁今日遇到了大买家,喜出望外的同时又可怜巴巴地问草虾要不要,他鱼舱里还有几斤草虾。

    苏油看着船尾摇橹的小孩,估计是渔翁的孙子,光着个上身,身上一条打了好几个补丁的犊鼻裤,叹了口气,便将虾和剩下的小杂鱼也全部买下,用面粉同渔翁交换了鱼,还格外多给了几十文铜钱。

    给司马光泡了一杯峨眉雪芽,苏油拎着鱼虾到后边亲自下厨。

    司马光摇摇头,出来多日,苏明润这癖好他也算是了解了,美**器,能自己动手绝不假手他人。

    不过烹出来的菜肴确实美味,听闻这娃还把自己的发明和各路收集的美食菜谱写进了《麈尘录》中,那意思比什么理工算术尚书质疑都要得意,对流传千古充满了信心的样子。

    算了,吃人嘴短,懒得说他。

    苏油拎着鱼虾来到后厨,开始料理。

    先将鲤鱼去腮、去鳞、开膛,在鱼身两面用刀划上口子,抹上盐,料酒,葱蒜丝,腌制起来。

    一边将开水倒入瓦盆,发香菇,笋干。

    梁山泊里的虾很大,如今这里人烟稀少,水产不是一般的丰富,还不是朝廷征徭能管到的地方。

    后世做白灼虾,蒸鱼豉油那是现成的,不过在苏油这里,得现做。

    是不是一个正宗吃货,会做菜不算,会做调料那才是老饕。

    其实很简单,一勺油下锅烧热,下姜片爆香,然后加入三份老抽,半份生抽,熬制片刻后加入砂糖。

    砂糖熬化后加热水,加入一个葱把,小火熬制一炷香的功夫,直到豉油能够些微挂上锅壁,豉油就熬得了。

    接下来向碗里倒入料酒、蛋清和淀粉,搅成糊状,把湿淀粉均匀涂抹在鲤鱼身上。

    烧热油浇淋鱼身,待到面皮炸硬定型,再把鱼放进锅中炸至金黄。

    趁炸鱼的空档准备姜蒜末,香葱、香菜末。

    鱼炸好放一边腾水气,换小火,将小杂鱼也裹上面粉下锅慢炸。

    另一边将鸽子鱼去鳃,内脏洗净,放开水锅中稍烫捞出,在凉水中刮去里皮,两面制上柳花刀。香菇、火腿、笋片,膘肉切成丝。

    中间不停将炸了一次的小杂鱼捞出,换新鱼下去。

    鸽子鱼装盘,并鱼身上摆上香菇、火腿、腊肉肥膘、笋片丝、葱丝、姜片。碗内加清汤、料酒、盐,轻浇在鱼上,上旺火蒸。

    蒸鱼的底水也丢些葱姜丝,一会儿要用。

    这头小鱼头炸完成,放一边腾水气,留底油开始做鲤鱼。

    放入白糖适量炒出糖色,放进姜蒜末爆香,倒入生抽、料酒、老抽、杏梅酱,再加入水,把炸好的鲤鱼放进去,放盐调味,然后开炖。

    一边炖,一边用铲子铲起锅中的酱汁浇淋到露在汁外的鱼身上。

    中间还要调制水淀粉。

    很快鸽子鱼蒸好了,端出来淋上部分豉油,顺便用锅里的开水煮虾。

    现在大宋没有柠檬,不过有一种不比柠檬差的调味料——香橼。

    用香橼干丝和茶叶煮起一壶茶。

    将剩下的葱姜丝铺人碗中,淋上一勺热油,刺啦一声香气扑鼻,在与剩下的豉油调制到一起,这就是白灼虾用的蘸料。

    煮虾很快,煮好捞出,腾出锅来将小鱼二炸,这时那边鲤鱼也烧好了。

    鲤鱼起锅装盆,小鱼二炸刚好,撒上椒盐末,一顿精美的湖鲜宴便做好了。

    出了厨房见孙能正在摆碗布筷,苏油对他招手:“上菜。”

    种谊最近大哥瘾是过惨了,一直都是他最小,现在来了个小老弟,于是天天架着几根粗细不同的木头棒子当大炮显摆自己的专业知识。

    苏油怎么给他画大饼,他就怎么跟孙能画,然后还添油加醋。

    有朝一日,率五万神机,南征北讨,为伟大的帝国征战沙场,强梁伐灭,然后被敌人最后一枝羽箭射死在战场上。

    马革裹尸还,归葬皇陵下。

    画像悬在凌烟阁中,名字刻于忠烈祠内。

    汴京城里万家小娘子齐声痛哭,哀声干云——那才是大丈夫当有的事业!

    然后就被石薇抽得啪啪响,都给我闭嘴,马步蹲好,双手平举,眼看远方,五指掐死砖头,要是敢掉下来,再下水加游五里!

    不过这些都是早上的功课,午间小憩后,孙能还要跟陈昭明学数学,跟种谊学物理,练瞄准,跟苏油学《论语》,《汉书》,偶尔司马光得闲,也给大家讲一讲《后汉书》。

    司马光是什么人,那是给皇帝讲课的大佬,一篇《冯异传》,一篇《岑彭传》,轻轻松松就将几个小的洗脑了,苏油就曾偷看到孙能听完课在船尾悄悄落泪,以这娃的性格,大概率不是想家,多半对自己这些年的荒废感到后悔了。

    众人上桌,司马光温言道:“干臣最近改变很大,所以人患不立志,不患老大淹留。要是读书中有什么不明白的道理,明润没空的时候,只管来问老夫就是。”

    这话说得所有人都没脾气,六七岁就知道给主动给自己加学习任务,每天比兄长们自觉多学一两个时辰,而且一辈子在这方面都极度自律到几近残酷的人,反正苏油前世今生,就没见过第二个。

    和王安石同船,苏油还能谈笑风生来个旗鼓相当,和司马光同船,怎么有种不努力提高自己就对不起国家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官家给这份俸禄的内疚感?

    见了鬼了呢!我明明已经很努力了好不好?!

第五百二十四章 孙能的进步

    第五百二十四章孙能的进步

    孙能连忙躬身答应,心里边充满了感激。

    司马光这段时间也适应了和这帮子人一起吃饭,人年纪越大,就越喜欢小的。

    周围除了一个沈括,都是一群活力四射的年轻人,用老苏的对自家人的评价,那叫“仪状甚野”,但是正因为如此,看得出这帮孩子对老人那是真心的尊敬。

    石薇教司马光用茶叶水洗了手,然后亲自给他剥虾,挑去下线,放入他身前的蘸碟中。

    司马光将虾放进嘴里:“不错,白灼河虾吃过不少,都是芥末咸盐,如今这调料倒真是美味,薇儿你吃,剥虾我自己来就好。”

    苏油给他挑了一块清蒸鸽子鱼:“尝尝老杜推崇的鸽子鱼怎么样。”

    司马光尝了一口:“张季鹰因秋风动感,思念家乡鲈鱼莼菜,挂印而还。如今看来,还真是挺值。”

    苏油说道:“陆机诣王武子,武子前置数斛羊酪,指以示陆曰:‘卿江东何以敌此?’陆云:‘有千里莼羹,但未下盐豉耳!’”

    “这江中之鲜五花八门,又岂是一味羊酪可以比之。不错不错,这鸽子鱼鱼肉鲜甜,没有泥味腥味,老杜没有骗我们。”

    沈括如今是昭文馆馆阁校勘,这是个七品的职事,渣得不能再渣的小京官,基本还在苏油当年科举结束之后的起步价。

    这也是一榜和其余的区别,因此沈括这段时间里都在努力工作挣表现。

    对于仪表,理工测量,上手都很快,这也和他没事儿在司天监研究天文仪器有很大的关系。

    就听沈括说道:“知监这桌菜,要在汴京城散花楼内,可是得论贯。这趟跟着出来,下官可是比张季鹰还划算了。”

    司马光停下手中的筷子:“存中说得有道理,明润,这一路行来,饮食过于奢侈了。”

    “啊?”苏油一脸懵逼的样子:“学士,我可是非常简朴的。”

    司马光说完往嘴里刚放了一只虾,闻言一下子憋不住,赶紧扭头,“噗”的一声,虾肉完整地从嘴里喷入了湖中。

    太失仪了,老头气得满脸通红:“来来来,你给老夫掰扯清楚,就这样的精美的器具,这样精道的饮食,怎么和简朴扯得上一点关系?”

    苏油说道:“学士,道理很简单。”

    “桌上这套影青餐具,大家手中的梅子青细碗,汴京城里售价上贯,西夏人那里能换五十匹好马,的确很贵。”

    “可对我来说,这就是当年在眉山发掘出来的一种细泥,然后为了让其烧制坚密,改良了炉灶,提升了炉温,然后想办法调制出更加细腻的釉料,发明了喷釉之法,最后得到的而已。”

    “这盛放炸鱼的铜锅,是我同大理合作开采,然后在嶲州,按研究出来的配方调制成黄铜,发现了水玻璃可以精密铸模的特性后,开模浇铸出来的。”

    “饭菜之所以美味,那是调料的功劳,这些调味品如酱油,豉油,卤料药包,榨菜,酸菜,都是我自己研发的啊。”

    “吃虾之前,用香橼茶水洗手,看起来非常奢侈,可是这茶叶,就是采自家中后山,用家中炒青之法得到的。”

    “香橼还是我九岁去大理时,从大理司农寺讨要来的树苗。如今通过扦插法,在可龙里已经发展成林,每年采下青果切片烘干即可。”

    “还有存中他们喝的永春老露,那是我当年制作,窖藏至今的。”

    “他们用的玻璃杯,也是我弄出的配方。”

    “这一桌除去这些,还有啥?能花多少钱?”

    “如果这一切全要去万货集上购买,凑齐,那所耗的确是奢侈。”

    “可是这一切都是我自己弄出来的,没有花钱买,满大宋士大夫里找一找,可有像我这样,一只饭碗都要自己烧造的简朴之人吗?”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靠,这娃说的还都是真的。

    苏油说道:“什么叫简朴?是有能力有机会过上超过自己现在生活水平的生活,但是却还保持在现在节省的状态,这就叫简朴。”

    “我平生不好金银,家里的陈设都是眉山出产,没有金银玉器。值钱的石菖蒲,就是沟里捡来种的,还有金鱼,那是和小妹一起自幼汰出来的。”

    “平日里一段竹根,一个木瘤,一块怪石,几株枯莲蓬,加工打造一下,便是雅设,都是不花钱的东西。”

    “我和薇儿的衣物,都是苏家织造的出品,你们看薇儿头上现在的簪子,其实是铜的,还是我亲手给镀的金。”

    “家中至今没有仆役,我和薇儿生活也非常简单,所以说,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我真的是很简朴啊。”

    “我只不过尽自己的能力,用自己的本事,让自己简朴的生活更加精致而已。”

    这下轮到司马光无话可说了,看了看周围一圈人:“你们赞同明润这个说法吗?”

    几个小的都点头如鸡啄米。

    司马光哈哈一笑:“手自衣食,矫然世间,倒是忘了明润六岁立下的志向,到了今日,已然不凡。”

    “这么说起来,明润倒还真是简朴,而我们的所谓简朴,其实是——穷,对吧?哈哈哈哈……”

    老头难得幽默一次,竟然没人敢捧场,一个个拿着筷子嘿嘿赧笑。

    司马光这才反应过来,每样菜夹了一筷子:“吃,大家赶紧吃。”

    除了白灼虾和清蒸鸽子鱼,红烧鲤鱼这道主菜端是美味,吃过后,种谊还用大碗打了米饭,用烧鱼的汁给自己和孙能各拌了一大碗。

    司马光则带着几个文人到了船尾茶桌,欣赏美丽的夕阳湖光。

    苏油看着四百里水泊叹气:“鱼米之乡,何至于沦为盗贼渊薮?”

    司马光没明白:“明润是因刚刚那个渔村发出的感慨?我在这附近的郓城做过通判,和多年前相比,这里除了水泊越来越大,鱼越来越肥,还是没有什么变化,生民还是那么艰难。”

    “所以像那样的化外小村子,能得抬手放过,且抬手放过吧。”

    “真要照介甫那一套法子来,国用就会转移到刚刚卖鱼的老翁和孩童身上……民不加赋而国用足,呵呵呵,真该让他到河北来看看。”

    苏油却是想起来施耐庵大大的《水浒传》,点头道:“学士你想过没有,大宋之弊其实根本在贫富差距过大?贫困人口基数过多所致?”

    “冗官,冗政,冗军,固是大宋痼疾。但是三冗之外,其实还有一冗——冗贫!”

    “上无片瓦下午插锥,这样的人在大宋还多,他们其实能够劳动,能够成为大宋赋税的来源,可是种种原因,迫使他们成了流民,隐户。”

    “冗军的一个大来源,就是这些人,灾荒年月,朝廷将其中的壮健召入军中管理起来,以防为乱,可灾荒过去之后呢?这些人不是应该重新回到生产当中去吗?怎么就没有退出机制了呢?”

    “或者说,他们不是没有生产,只不过他们生产的收益,被各路帅臣,太尉们收入了腰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