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厨全文阅读 第60分节

第五百八十三章 士德

    第五百八十三章士德

    《士德论》,论述的是士人应有的道德操守。

    文章重点指出作为四民之首,士人无论是社会生活上还是道德标准上,除了享受优待与名誉,还要承担与之相应的义务和责任。

    甚至可以说,权利和荣誉,本身就是来自于义务和责任,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对国家没有任何贡献,凭什么有资格坐享尊荣?

    李复圭的问题,不在于他的战败。

    先一千人,后三千人,用添油战术打三万人,不败是天才,败了是常态。

    因为料敌不明,导致失败,按照大宋的律法和惯例,坐落一州编管而已。

    可是他为了掩盖战败的事实,陷害同僚,诬杀将领,这罪过不比资敌还厉害?这也能洗白?

    苏油和他的区别,不是在挑起战事一胜一败,而是在于道德品质的天差地别。

    因此李复圭毫无士德,只能称作伪士,戕害将领,还不止一人,可谓罪大恶极,理应以命相抵。

    这篇宏论首先剥夺了李复圭士大夫的身份,然后在将之钉在道德的耻辱柱上,铁板钉钉。

    文中最后还说道,古之士,位卿大夫以下,是天子理民施政的最底层基石,也是上层建筑的储备人才。

    古之士,御者可为诸侯,屠者可入卿相。

    傅悦举于版筑,姜尚起于渭滨,不能说他们不是人才。

    弦高犒秦师,聂壹谋马邑,不能说他们不爱国家。

    那他们可称士吗?只要才德有称,当然是可以的。

    这是苏油第一次挑动舆论斗台谏,也是一种尝试,看看各方面的反应。

    文章最先是他写的,寄给苏轼之后,被苏轼鄙视了一番,然后根据题意重新写了一篇。

    忘雨阁散发出去之后,效果非常好,但是两个人都不再好意思承认自己是主创,反而给文章添加了一重神秘感。

    留给千年后的专家们头痛去吧。

    而明面上,苏油老老实实给朝廷奏报这次战争的前后经历。

    首先说明,这个方案是陛下,中书,枢密,地方几方共同智慧的结晶,他只是执行者和建议者,不是决策者。

    幸好决策非常英明,因此让他胜利完成了任务。

    之后便是汇报战果,将西夏人半个河套洗劫一空,战果那是不用多说。

    然后指出战争本就是不详之物,因此带来的伤害难以避免。

    西夏人也是人,自作主张将他们带回来赈济,是罪过,请求中书和枢密处分。

    最后说如今天时已经转向对大宋有利,但是环庆方面急需恢复修整,因此决定从渭州的战利品中划拨一部分给转运司,给韩绛救济之用。

    军事方面,需要急需补充永兴军路的军力,请枢密考虑。

    同时,为了保持给西夏的压力,陕西方面,还要大修石门堡,那里,将成为大宋西夏攻略的最关键节点,其重要性,一如天都山之于西夏!

    苏油是个懒人,以前只要他外放,中书每次都要下敕严责他奏报不及时,不过这次真的怪不上他。

    因为实在是太快了。

    半个月时间,快刀斩乱麻解决西夏入侵,迅速扭转对夏局面,脑袋上“知兵”的这顶帽子,这回扣得死死的了。

    这一战打成这样,苏油才松了一口气,有时间与老战友们叙旧了。

    王文郁如今是德顺军防御使,入了“进人太锐”的赵顼法眼,提升极快,已经升到了和苏烈同等的阶级。

    不过苏油今天不是来找他的,而是特意来拜见他新妇。

    石薇怀孕了!

    这个消息,比大胜还让苏油激动。

    不对不是激动,是终于不用喝药了!

    这要是还在汴京城,苏油就敢在石府里踩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还有谁说我不行来着?!还有谁?!”

    这一年多都不敢登石府的门,就是因为每次一去,老太君就会唠叨苏油播种不够频繁,耕作方法不够科学,众人也会拿看阉鸡的眼神看他。

    目光在空气中激烈交锋。

    看什么看!阉鸡还是我推广的!

    哼!反正就是牛的问题,不是地的问题!

    石薇的身体素质,在满大宋女子中怕是能排第一,因此毛病一定出在苏郎君身上!

    众口烁金,积毁销骨,如今的汴京城里,都有些“苏探花不行”的小道私语。

    玉娘如今也已得了诰命,服饰妆容尽皆与当年当垆卖葫芦鸡是大有不同,因为苏油是王家的大恩人,丝毫不见外,挺着大肚子,笑吟吟地看着同样不见外,正对着葫芦鸡狂咬的苏油:“恩公吃慢些,一会儿再包几个回去,这些妇人家事,怎么还劳你来动问?”

    苏油抬起头,眼睛一瞪:“什么妇人家事?那是我的娃!”

    玉娘噗嗤一笑:“是是是……”

    苏油又道:“你也被王子茂给教坏了,他要瞎叫恩公那是他的事,你就叫我明润就好。”

    王文郁连字都没有,这个字还是苏油给取的。

    玉娘似乎想到了当年的事情,有些感动,捏着巾帕的手紧了紧,稳定了一下心神:“县君的体质,那是极好,玉局观天师府的丹丸效验非常,我都不明白你到底担心个啥。”

    苏油立刻郑重点头:“对对对,这个提醒非常及时,等我记上……”

    说完擦了手,从书包里翻出笔记本开始写,嘴里还在念叨:“不能靠近化学实验室……不能再进行化学实验,药物试验……不能去给人看病……”

    停下笔望着屋顶想了想:“最后一条怕是不行……”

    然后又低头,将这条划掉,继续狂写:“城中营中,各处大行卫生条例。伤兵营,慈济院,举子仓,尤须严责,此事转渭州知州蔡挺责办!急令!”

    写完后取过印来盖了,打开文具盒,取出铜皮尺压着撕下来,对门外大喊:“小七哥!立刻把这个拿去知州衙门!少爷要将渭州搞成眉山那样的文明卫生城市!”

    说完站起身来:“事情还多,接下来就该播麦了,年前我还得和张山长一起去趟西京,拜访司马学士,别别别……你有身子,就别起身了。”

    司马光带着资治通鉴书局的人在洛阳写书,从台谏之位上退下来后,从此片言不及朝政,真做到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当然内心中积压的愤懑,是可想而知的。

    如今的独乐园还没修起来,苏油决定过来争取这个订单。

    苏轼给司马光的信里也劝他,五亩地的小居所,与其身份影响力不匹配,听闻洛阳西边有一处二十亩地的地方,建议司马光买下来。

    苏油到来,司马光带着邵雍,书局帮办,在门口迎接。

    经过共同巡河之旅,司马光对苏油也开始看重,满朝堂如苏油这个岁数的人,能入司马光青眼的就一个。

    见到苏油由仆人带着远远行来,司马光就对邵雍说道:“看罢,这就是大宋未来的宰执。”

    邵雍摇头:“我替此子批过命格,君实,你小瞧他了。”

    司马光悚然:“尧夫不可胡言乱语。”

    邵雍笑道:“君实想哪里去了,此子仁性天生,为上品之人,我说的是……”

    说完伸手朝北边一指。

    司马光顿时会意:“幽云?”

    邵雍笑而不答。

第五百八十四章 游说

    第五百八十四章游说

    邵雍看人分三品,上品之人,不教而善;中品之人,教而后善;下品之人,教而不善。

    老仆领着苏油和张载过来了:“秀才,小苏探花和张山长给你带来了。”

    苏油扭头看了一眼老仆,还敢管司马大佬叫秀才?这老仆也太嚣张了吧?!

    几人坐定,司马光与苏油介绍:“这是安乐先生,明润你见礼罢。”

    邵雍是当今《周易》象数派第一大拿,以运会推世,也颇神奇。

    和蜀学的基础相似,都是数,但是却走向了两个截然不同的极端,一派结合象图,走向了客观唯心,一派伴随理工,走向了客观唯物。

    但是蜀学的客观唯物是自然之理,精神之理则是走向格物正心,到此又和邵雍“殊途同归”了。

    起点和终点都一样,不过道路却不相同,这里边值得讨论探究的东西太多了。

    四人坐而论道,邵雍和苏油词锋激烈,司马光和张载从旁助攻,转眼便过了午时。

    老仆又来了:“秀才们靠说书饱肚的?菜都要凉了!”

    司马光哈哈大笑:“这是我家老仆人,当年我还是秀才时,常常因读书忘记吃饭,叔父便派他来监督我饮食起居。走吧,今日论道,可真是让人心神大快,正是‘今日闻君琵琶语,如听仙乐耳暂明!’”

    邵雍对苏油异常欣赏,并不是因为苏油今天展示了蜀学一派的光彩。

    他的门生故旧都是保守派,王安石上台后,那些人纷纷投劾而去,邵雍批评他们:“正贤者当尽力之时。新法固严,能宽一分,则民受一分之赐矣。投劾何益也?”

    知易而行难。

    苏油能够身体力行,比他在林下空言更加难能可贵,这才是邵雍真正高看苏油的地方。

    大宋士大夫勋贵,有一家算一家,没有一家饮食能让苏油满意的。

    和王安石一样,要求司马光注意饮食之道,那是想多了。

    苏油估计搞不好这几道“家乡土菜”,就是出自刚刚那老仆之手。

    盐下的贼重!还是少吃菜多干饭的路数!

    而且还是麦饭!

    勉强吃了个半饱,饭菜撤下去,苏油就不禁摇头:“不知道贪吃这条,今后会不会成为御史弹劾我的罪名。也不知道会不会传出我家厨房侍婢只会切葱花的言论。”

    邵雍笑道:“贪吃就不会节用,不会节用就会追求侈欲,呵呵呵……”

    司马光笑道:“明润却自有另一番解说,我与他同船就领教过了。”

    苏油说道:“是,安乐先生此解,适用于唐前,却不适用于唐后。适用于小国寡民,不适用于当今之世。”

    “要全世界都是农人,此论是正解。但是天下发展到今日,织者,田者,工者,皆是生产者。”

    “对其余人来说,工坊,就好比他们的土地;产品,就好比他们的稻麦,而且需要交换后,才能得到真正的稻麦。”

    “如果没有消费,就白白生产了。好比辛苦种地后却颗粒无收,那这些生产者如何可活?”

    “而我大宋的土地,够所有人都做农人吗?明显是不行的,因此那些选择不同生存方式的人,也必须纳入我们关心的范围。”

    “仅仅靠一句不耕者不得食,那是过于简单粗暴了。”

    这事情后世在别国发生过,最后搞得国民把入侵者当做解放者欢迎。

    “所以到了我朝,需要诸业并举,方得繁荣。要让织者,工者生产更多的产品,商者转运及时,那就需要效率。”

    “要效率,就得有分工。拿军器监厨房来说,就分了勾管,火头,墩子,白案,红案,杂事,灶头……看上去是有人只会切菜,有人只会烧火,相当奢靡,但是其实整个军器监,料理数千人的食堂,所用不过二三十人而已。”

    “其实是大大降低了成本,不过我担心外间看不通此节,到时候胡乱弹劾。”

    邵雍问道:“这就是经济之道?”

    苏油拱手道:“是,明润这次前来,就是将所思所想的陕西政军举措,先与学士和先生相商,希望能够得到你们的支持。”

    司马光笑了:“明润,老夫如今闭门著述,尧夫他本就是林下之人,这些与我们说不着吧?”

    我信你个鬼!苏油心里腹诽,表面却愈发恭敬:“先不说明公如今还是朝官学士,安乐先生是学问大贤。只说两位都是陕西土著宿老,惯悉民情这一条,也值得苏油求访仰仗。”

    不过要两人吃这样没水平的糖衣炮弹那是想多了,司马光并不立刻表态:“你先说说吧。”

    苏油这才正色道:“是,就我想来,陕西的大政,一为军,一为民,一为蕃。三件大事处理妥善,那就没有什么大问题了。”

    邵雍点头:“但是三件大事,哪一件都是烦难,不知明润是怎么考虑的?”

    苏油说道:“三件事,基础还是民,陕西民生,乃是头等大事。”

    “就农政来说,渭州的办法已经行了数年,效果还是不错的。陕西风土,人情,物候,都与渭州相同,可以试着于其余诸地推行了。”

    “石门峡为我所控之后,渭州方面的压力就减轻了,其北德顺军和镇戎军的土地,可以大力开发起来,这就涉及到水利兴工……”

    司马光立刻阻止:“陕西军民,负担已经够沉重了,明润此举怕是不妥……”

    苏油说道:“学士,这不是负担,而是福利!”

    “以往工役,那是盘剥压榨,百姓以此破家者,不在少数。”

    “究其原因,就是朝廷支给百姓的役费,远不足用。”

    “如今西夏人入境十二万,除了数万游牧的蕃族,剩下的都是汉民,可以将这些人用上,让其以工代赈,度过这个难熬的冬天。”

    “今后这两处耕地开发出来,可供军用,这是西汉屯田之法。”

    司马光说道:“那我边境虚实,岂不为夏人尽知?”

    苏油说道:“这些都是农垦事务,关键的寨堡和军事设施,当然不能由他们来。”

    “军事工程,所给自然会丰厚。就如泾原渠前例,冬日农闲,能有钱可赚,百姓们都是很踊跃的。”

    邵雍说道:“明润,必须做好监督,严防胥吏们克拿卡要。”

    苏油笑道:“有道是县官不如现管,流官们在这方面肯定不行,所以苏油这不求上门来了啊。”

    司马光和邵雍对视一眼,这小子果然滑头,这是想利用二人在本地的声望,约束乡绅们吃相不要过于难看。

    不过这是为国开源,而且苏油答应效仿泾渠工程时发给民工工钱,想想这娃搜刮西夏一通,如今肯定不差钱,当即点头表示同意。

    又听苏油说道:“陕西农事,除了耕,还有牧。”

    “我的意思,如今狼渡牧场,经营太杂,这次又获得了不少的好马,以后狼渡就成为专门繁育军马的马场,牛羊只保留选种和优化业务,剩下的,交给边蕃,然后在陕西内地,推行青储和棚养。”

    司马光说道:“青储棚养之法,的确利民,但是明润,这法子你都推广到延边熟蕃那里了?要是让西夏人知晓,怎么办?”

    苏油说道:“学士,凡事有利则有弊,此法的确有好处,但前提是定居,后果是部落解体成为家庭单户。要是西夏人愿意学了去,我还巴不得呢。”

    司马光和邵雍两人面面相觑,邵雍觉得匪夷所思:“你知渭州时多大?这一点是当时就想好了,还是后来推广中发现的?”

    司马光挥挥手:“蜀中奇才,尧夫此问就是小瞧人了。原来此法还有如此深意,实在是出乎老夫意料之外。”

第五百八十五章 保甲法

    第五百八十五章保甲法

    苏油说道:“畜牧之道,本就不是学士所长。这还是范先生渐渐在二林部摸索出来的。”

    “农政说完,便是工。农业和畜牧的基础上升级,就是深加工。”

    “粮食加工成面粉,添加各种营分,制作成多种制式军粮,远比直接运送粮食高效方便,口味更好,还利于吸收,利于存储;”

    “牲畜除了肉,骨头、肠子、皮毛、角筋,都可以利用,以往浪费太多,如今都可以集中收储,化为可用之物。这些都是工的范畴。”

    “还有一桩好处,就是化种地之民为种物之民,比如生产火柴,陶瓷,农具等,除了让陕西所用丰足,还能解决部分无地农人转化为工坊伙计,解决他们的生计问题。”

    司马光点头:“明润经济之能,朝堂上无人不服。民的问题大致如此,既然有了产品,当然需要商人从中互通有无,调配转运。是吧?”

    苏油点头称是。

    司马光问道:“这蕃人的问题,又当如何?”

    苏油说道:“英宗皇帝说过:边蕃有为皇宋效力者,一视同仁,视功升赏而已。”

    “苏油经常和他们打交道,蕃人虽然粗直不文,但是也有乐善安定之心。”

    “客人虽远来千里,纵语言不通,夜入毡棚,他们也能竭力招待。”

    “部族间虽是世仇,然头人见面商谈,一样可以放心对方置办的饮食,是为风俗,不用担心下毒加害。”

    “是故其人也粗知礼仪,可以教化,结合民政,完全可以为我用。”

    “如今西军之中,骑军多为蕃军,果勇敢战,多得封刺史者。”

    “学士,先生,我的意思是,给他们公平和公正。给头人添置蕃语汉语皆熟的幕佐书记,帮助他们处理与汉人交往的事务,比如牲畜交易,毛骨收购,培养我们汉人在蕃部的管理人才,引导他们效仿汉地畜牧之法,逐渐掌握他们的经济,政治,为瓦解部落制度,化为齐民编户做好准备。”

    “同时推广汉地风俗,习惯,饮食,文字,礼仪,用具甚至衣带,冠裳。让他们以汉俗为荣,鼓励蕃汉合婚,一步步化蕃为汉。”

    “其中敢勇之人,编入蕃军,使之成为骑军,其后因功论赏,授予华服美器,宝钞爵禄,最终成为忠于大宋的骨干。”

    司马光说道:“就是你安抚西南夷的那一套是吧?”

    苏油说道:“其实比安抚西南夷条件更好,西北蕃落,各部不相统属,相互征战不休,而且有西夏逼迫。如果我们能让他们过上比投靠西夏,自己抱团更安全更丰足的日子,我们就有了吸引他们的基础。”

    “如今王韶在青唐,利用羊毛产业,使之收益大增,因此皆乐为我所用……”

    司马光问道:“这加工之法,他们就不能学去?”

    苏油笑得吭哧吭哧的:“他们的确在努力学习汉地处理羊毛的机械,不过先不说机械制造水平的代差问题,光里边用到的化学制剂,那是天师局的秘方。”

    “当然我们还是有销售啦,不过因为商业渠道问题,算下来还不如直接卖羊毛给我们划算……”

    司马光和邵雍真是彻底服气了,还有这娃没考虑到的问题吗?

    放过这节,司马光说道:“如此一来,熟蕃就算被羊毛捆死在我们这边了是吧?”

    苏油说道:“是,一只羊在西夏那边就是一只羊,在我们这边却多了一年两季的羊毛,价值比卖给西夏人凭空高出四成。凭这四成利益,我们就可以对他们提出一些小小的要求。”

    邵雍问道:“比如?”

    苏油说道:“比如在皇宋银行渭州分行开立账户方便贸易呀……比如在他们领地为宋人商队提供保护呀……比如四通商号在蕃部设立交通站,方便统计调度其所需货品呀……比如开学校教习汉语以便沟通交流啊……”

    司马光目光闪烁:“这就是你能在熟蕃帮助下潜过天都山,突袭石门寨的原因?”

    苏油将手一摊:“对,或者他们并不爱大宋,也并不恨西夏同族。但这丝毫不妨碍他们对夏人拔刀相向,因为——他们只是在捍卫自己的利益。”

    在儒家思想里边,天子施行德化,泽被四方,引得诸夷来投,方为是君王的正道。

    但是即便如古板如司马光,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苏油的做法,既与之相似,又与之不同,这娃完全可以用那套说辞为外衣,把自己包装得冠冕堂皇。

    可是他偏偏不,非要在二人面前说得如此功利和赤裸。

    甚至血腥。

    司马光摇了摇头,感觉有些认知上的困难,作为历史学家,他不能不想到一件事情——难道,这才是三代之世的真相?

    赶紧将这个念头甩开,对苏油说道:“我们还是谈谈军事吧。”

    苏油问道:“不知学士和先生,有没有听闻保甲之法?”

    说起这个司马光就来气:“于民争利不说,如今还要骚扰地方,行商鞅之恶,当真是不畏大人之言!”

    保甲制度,其实一直施行到后世解放前,不能说没有它存在的意义。

    王安石将五户设为一保,二十五户为一大保,二百五十户为一都保的编制,推行于各路乡村。

    规定主户保丁轮流在各地巡检司上番,“十日一更,疾故者次番代之”,“每五十人轮大保长二,都、副保正一统领之”。

    上番之日,“每人日支口食米三升,盐菜钱一十文。”

    而都、副保正可另外得钱七千文,大保长三千文。

    在上番期间,“保正、长、保丁殴骂所辖巡检,依本属刺史、县令法。保丁殴骂保长、保正,加凡斗二等”,明确建立严格的上下属关系。

    除了奖励,还有惩罚措施,保丁“私逃亡,杖六十,计逃日补填。酉点不到,不赴教阅,许小杖科决,不得过七十。”

    同时,裁汰县一级巡检司和县尉司下大量的军士和弓手,其实就是让民兵代替警察,节约大量的开支。

    王安石实行保甲法的目的主要是三个。

    第一是“除盗”。

    诸户连坐,事情就变得和自己有关,人多就嘴杂,不敢在欺隐官府,这样就减少了犯罪的预防和及时处理。

    第二是“与募兵相参”。

    建立类似预备役制度,国家平日里不给这些人军费,让他们自己养自己,到打战时,这些人就是第一批征召入伍的部队。

    所以第三条,“省养兵财费。”就很明确了。

    但是和青苗法一样,改革派将事情想象得过于美好,而反对派又分析不清楚其中的利弊,为反对而反对,拿不出实实在在的改良意见。

    上番,教阅,给保丁们带来的,非常深重的苦难,不仅严重影响家庭的农业生产,还受尽保正、保长、巡检、巡检部属的指使,提举保甲司的指使、勾当公事等等的欺凌和勒索。

    有些保丁自毁肢体,以求免于教阅,逃亡的事件更是层出不穷。

    “保甲一司,上下官吏,无毫发爱百姓意,故百姓视其官司,不啻虎狼,积愤衔怨,人人所同。”

    遂起而反抗,“执指使,逐巡检,攻提举司勾当官。”

    到最后“诸路盗贼蜂起,皆保甲为之,本欲御寇,乃自为寇。”

    事势的发展,恰好走向了统治者意愿的反面。

    后世无数专家学者给这法洗白,从变法派的奏章书信里边摘录他们的话,说明这个法是怎样怎样的好,怎样的强军弥盗,但是只需要看到一点,就知道这法到底是好还是坏。

    有宋一代,直到保甲法彻底败坏,这些预备兵,或者在地方治安上有些用处,但是没有一个将领,敢把他们带去战场。

    怎么说都行,跟什么都可以过不去,但是跟自己的性命过不去就不行。

    带他们出去,就是连自己的人头一起送给敌人。

    保甲法的效果,可想而知。

第五百八十六章 新政

    第五百八十六章新政

    王安石命京畿,陕西,河北率先施行。

    不过苏油却认为这个法要不是王安石上来就要先保底一个亿,而是把小目标再定低一点,让理想照进现实的话,其实还是大可以操作一把的。

    因为中国自古皇权不下乡,保甲法,是唯一的尝试。

    苏油笑道:“学士,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如今介甫公严命陕西施行,无论如何,也得想出办法来应付过去才行。”

    “此法虽然说是只在农闲时调用民力,但是真的农家,一年到头,哪里得闲?”

    “别忘了农闲还有差役!”

    “汉唐府兵是什么?那是良家子,有经济实力自备铠甲刀枪的家庭!”

    “因此陕西保甲之法,无论如何得改,首先就是将四五等户,剔除出保甲之列。”

    “还有,大量裁汰巡检司,县尉司的士卒和弓手,我也认为不妥。”

    “现在我们陕西,不差钱,不差地,我的想法是,先从军中汰裁久战之兵,提高军队素质。然后退伍下来的军士得有地方可去,正好使之充实到县两司里边去。而两司以前的士卒和弓手,则汰裁回乡间去,由他们来充当地方保甲。”

    这其实就是后世军人转业充实地方公安警察队伍那一套,如今县级警察部门能力太差,就让退役军人来干。

    然后新生势力和旧有势力相互制衡,双方都不敢做得太出格。

    司马光沉吟到:“这只解决了一部分问题,诸户联保……”

    苏油说道:“诸户联保,只是一个组织,他们的职责不是要作为预备役参加操练,而是相互劝业,相互周济,防止有作奸犯科之苗头。这个正好可以结合乡约的推行,培厚民风民德。”

    这就是把诸护联保,变成后世小区大妈的工作职责。

    “相应的,从县衙退下去的保甲,我准备给他们保持县衙的俸禄,同时还要加强训练,如此便不用劳动地方了。”

    “每个村,配备治安室,这些保甲,只负责自己村中治安,至于校阅什么的,让县令巡检司下到各村巡检,不许无故集中保甲校阅,以免劳民伤财。”

    “当然,上三等户的子弟,愿意参军的,我大大欢迎,这个走州县举荐的路子,许他们到各州参加武事选拔,考核条例很快会颁布下去。”

    “穷学文,富学武,这些子弟走走远路没问题。”

    “学士,先生,你看我们这样施行,能把上头应付过去不?”

    司马光说道:“好是好,但是你这不但没有节约开销,反而增加了开销,而且……人也多了啊……”

    苏油笑道:“地方弓手军卒,难道真靠县里发给的俸禄?还不是搜刮?现在我同意他们拿着俸禄回乡,其一乡下生活,费用比城中低得多;其二自己乡里,事情不能做得过分;三来还有退役军人巡检监督,总好过集中在县里成为县上负担吧?”

    “巡检司,县尉司换成职业军人,军士素养比以前高得多,相应的人手便可以精简一些,一进一出,县上负担其实也并没有增加太多。”

    “这部分负担,陕西路转运司拨出专款予以补贴即可,反正现在我们不差钱。”

    司马光和邵雍,怕是从出生起就没见过陕西人民过上好日子,这几年变化算是天翻地覆,对苏油的能力还是相信的,最终表示同意。

    司马光说道:“明润,那保马法……”

    苏油立刻拱手:“这方法坚决不行,我会明确上章反对。”

    这是和保守派达成妥协,以反对保马法,换取司马光同意对保甲法实施改良。

    司马光对苏明润的态度表示满意,觉得这孩子还是可以拯救一下的:“还有什么?一起说出来吧,我不信你要弄这个似是而非的‘保甲法’,只有这点目的,这不是你苏明润的风格。”

    苏油笑了:“保甲法要施行,就得摸查人户,丁口,田产。”

    “这是好事,如今陕西南边地少人多,北边地多人少,南边负担沉重,北边却无人耕种。”

    “我准备用大量可耕之地,招募南边各州四五等户,按照当年渭州救济扶持之策,让他们去北边,和西夏过来的汉户杂处,种地,放牧,通婚。”

    “同时,发布政策,明春视察各州县,如果发现非耕熟地,政府有权力干预督责,国家有义务根据市价,将那些土地从大户手里赎回。”

    司马光大惊:“这是触犯了上等户的利益。”

    苏油手一摊:“学士放心,我当然还有其他辅助手段,不会让大户损失。”

    “关键是大义在我手中,会得到大量下等户的拥护。”

    “难道他们无人耕作了,在陕西粮食吃紧的情况下,国家能让那些地空着吗?”

    “他们要挽留客户,难道不能降低租息吗?当土地不再是稀缺资源,人力反过来成为稀缺资源的时候,地价本来就会下降,出售土地,难道不是减轻上等户的负担吗?”

    “这是经济规律决定的。每个人,都有选择更好生活的权力,即便是四五等户,无地客户,都是如此。”

    “上等户,本来就没有强留客户的法律特权。”

    “学士,两位先生,我想问,让耕者有其田,不是我们这些当政者梦寐以求的目标吗?现在在陕西,有实现这个梦想的可能,我们该怎么选择?我们该不该去做?”

    张载立即说道:“此事我去发动工作队,我关洛有志之士,当仁不让!”

    邵雍也抚掌:“好大事业,哈哈哈耕者有其田,好大事业!”

    司马光还是有些犹疑:“此事必须万全,明润,耕牛,种子,农具,必须备好,沿途流转,安置,一点岔子出不得,否则必然会招来攻击。”

    苏油说道:“事情已经准备妥当了,这事情,我会求得太皇太后,太后,陛下,商州高相爷的大力支持。”

    “三位是陕西士林的领袖,我担心的是,得不到你们的支持。”

    “如果你们不愿意,之前一切就当我没说;如果你们能够支持我,陕西士,农,工,商,就算是走到了一条路上,我们同心同力,将陕西搞好。”

    今天怕是司马光回到陕西后最高兴的一天:“陕西是对夏前线,新法诸多掣肘,难以施行。明润你只管放手去做,老夫全力支持你!”

    “我们要让陛下看到,除了那些操切的新法,原来大宋,原来陕西,还有另外的选择!”

    苏油站起身来:“这件事,是国家大利所在,受到阻挠,也是肯定的,所以此事的重点,不在施政,而在舆论。”

    “士林风议必须配合工作队,走出去,沉下去,宣传到位,宣传扎实。让百姓完全明白政策,不至于被别有用心的人误导。”

    “弄扎实一地,我们才改造一地,舆论没有占据上风之前,我们宁肯不动。”

    “此事,苏油力不能担,就拜托学士和二位先生了。”

    司马光笑道:“这个军令,老夫敢领!”

    仁政,是儒家施政的最高纲领,也是保守派和改革派的理论分野。

    虽然两派都高举仁政的大旗,但是保守派光知道喊口号,却拿不出实际举措。

    改革派看清了国家急需改革,也大喊口号,但是实际操作中,还是商鞅桑弘羊那一套,被保守派捏着痛脚不放。

    商鞅变法,让秦国从奴隶制变成封建制,其进步意义是不容置疑的。

    而王安石的变法,仔细研究下来,不能与商鞅变法相比。

    但是真的没有第三种选择吗?至少在渭州,在陕西,苏油给出了另外的答案。

    当然这是在完全控制石门峡,陕西北部军事态势得到根本性扭转之后带来的红利,于其它地区,不一定就适用。

    经济增长,的确能掩盖和弥补很多问题。

    苏油的做法,是让这红利惠及到陕西所有人,而不是回到被少数人瓜分吞吃掉的老路上去。

    这就让保守派很满意了,陕西是他们的大本营,陕西搞好了,他们就有了与改革派对抗的坚实证据。

    这,才是司马光支持苏油的根本原因。

第五百八十七章 梦想

    第五百八十七章梦想

    而苏油要在陕西展布,必须获得本地实力派别的大力支持,双方算是为了共同利益走到一起。

    保甲法,在苏油手里,从为军事服务,变成了为经济服务。

    借编排保甲之机会,拉大旗做虎皮,将保甲法变成进行人口与田地的普查,对境内隐瞒人户、逃役漏税等问题进行清算的手段。

    获取保守派的支持,只是苏油采取的一项措施,此外还有诸多的举措。

    种家的传统势力范围——离渭州最近的德顺军,镇戎军,泾州,原州,苏油优先划拨了军费,拨给军需,为将领们请功,获得了他们的支持。

    后方的秦州,商州,是高相爷的势力范围,苏油用军器农器采购大订单,让高相爷出手打压反对声音。

    凤翔府,那是大苏的朋友圈。

    岷州,凤州,与蜀中接壤,大量的过境贸易,早让当地士绅开始了新型工商业尝试,得到的好处足以让他们转换思路,已经看不起土地的收益。

    剩下的几处,是王韶和青唐董毡的势力范围,那些地方让苏油改革苏油还嫌麻烦,投入产出不成正比,保持现状好了。

    然后,就基本上没了。

    经济和战争的红利输入皇宋银行,然后皇宋银行又给商州胄案和陕西军方大量订单,收购农器耕牛。

    胄案有了生产需求,高相爷的政绩就出来了。

    军方得到大量资金,赏赐的钱也有了,军器更新的需求又让高相爷痛并快乐着。

    陕西经济刺激计划,在苏油的调剂下搞得风声水起。

    宣传来自无数的口径——退伍老兵,返乡士子,西京官员圈子,关洛学派,工作队……

    苏油对舆论的把控,比王安石重视了太多,他甚至让人编排了几处小剧和评书,于乡间集会的时候进行宣讲。

    另一边,转运司勘测队伍和统计队伍,开始进行人口和土地普查,陕西全境,推行计司新法,效率比以往高出很多。

    大事差不多搞定,苏油开始沿路巡查,第一站就是陕西的动力核心,工业重镇商州。

    ……

    “我想骑马!”

    石薇在大车里伸了个懒腰,觉得全身骨头都快要僵了,抬起脚放在苏油的肩膀上压筋。

    苏油埋着头在画图纸:“可省省吧,没怀上的时候天天闹,现在怀上了又不重视,没听说过哪家女子怀孕还敢骑马的。”

    “阿弥姐姐就是!”

    “她就是个反动派,大宋人民对女子要求什么她就反对什么!你是勋贵世家,可不能跟她学。”

    “夫君——”

    “好好好,一会儿到了商州,挑一匹马给你骑,我牵着走,行了不?”

    “那有什么意思……”

    “我不是给你找了花草,金鱼吗,你这段时间就养养鱼,养养花草,挺好的……”

    “夫君,要不你把木客给我吧。”

    “那不行,胎教,胎教知道不?你想我们的孩子像猿猴?”

    “那长得像金鱼就很好看?”

    “呃……好吧你赢了,要不你把你和木客之间用的那套哑语传授给囤安军夜隼小队?我觉得他们应该用得上。”

    “我怕他们没有木客聪明。”

    “……”

    夫妻俩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聊着毫无营养的话题,一路朝商州驶去。

    商州到渭州如今的路况非常良好,高使相已经做到了人臣巅峰,现在在考虑将自己变成传说。

    曹使相已经变成传说了,死了好几年,去年突然有山东客商说看见他在海上骑鲸鱼。

    高使相玩理工玩多了,觉得不大可能,但是就算做一个大宋老百姓嘴巴上的神仙,那感觉,应该也挺牛掰的哈……

    如今高相爷已经脱离了大冬天里摇扇子装逼的低级趣味,带着幕僚们在城门处迎接苏油一行。

    苏油扶着石薇下车,高相爷乐呵呵的笑道:“恭喜明润,恭喜弟妹了。”

    陕西地方官两三年一换,不少新来的听到这个弟妹的称呼就咋舌,高相爷和苏探花的交情那不是一般。

    苏油笑道:“相爷是越来越仙风道骨了。”

    石薇跟着施礼:“见过相爷。”

    这娃都敢不穿朝服,披着一件鹤氅,随性洒脱得很。

    到他这一步,就该大错不犯小错不断,勋贵家的家主,不是省油的灯。

    商州城三面环丹水,风景是十分漂亮的。

    这条河因为鱼而得名,丹鱼,是一个美丽的传说。

    相传这种鱼长居渊中,在夏至前十日夜浮水侧,赤光如火焰上照。

    用网捕捉之后,割其血抹在脚上,人就可以在水面上行走。

    老百姓口口相传,相互告诫这种貌似会发光的鱼的是神灵,不能抓。

    苏油觉得大宋百姓就是这么可爱,认为其实就算想抓也不见得就能抓得到——因为压根没有。

    但是此地出产的鱼类的确味道鲜美,是大受过往客商欢迎的土产。

    三人上了一艘小艇,苏油也不用旁人,亲自摇橹,向丹江一处风景绝佳的崖边驶去。

    那里停着一艘画舫,是苏油让高使相安排的。

    高相爷笑道:“你那大侄儿刚到杭州,就传出了一件事情你知道不?”

    苏油当然知道,苏轼到了杭州,与僧友参寥一起游玩寿星寺,来到山前,对参寥说道:“平生没有到过这里,但是这里的所见都似乎亲历过一般,如果没错的话,从这里到忏堂,当有九十二级台阶。”

    两人一路数着石阶上山,果真如此。

    苏油笑道:“他倒是开心了,天天游山玩水。”

    高相爷一副好奇宝宝的样子:“大苏出京,众人以诗相送,有一首是这样写的。”

    “王母瑶台下雪衣,

    只因巧舌忤天仪。

    三生早在西湖畔,

    啄饮前缘自有期。”

    苏油笑道:“都解释八百回了,那是我随便应付诗债而已。”

    “之前有一朋友,从钱塘给我送来一只海外的白鹦鹉,当时就写了一首诗。后来大苏出京,我因为诗里有西湖二字,便挑出来拿去交差了。”

    高相爷大为不满:“你少来!现在士林都在传说——大苏前世宿慧此乃一奇;苏探花早知大苏前世在杭州又是一奇;而这后者之奇,犹胜前者之奇。说说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苏油笑道:“真的就是个巧合,士林中一向牵强附会,这个你让我怎么解释?我都奇了怪了,给大苏送行的诗那么多,比如文与可‘北客南来休问讯,西湖虽好莫吟诗。’怎么就单单把我的挑出来了?”

    高相爷问道:“听说你从小就老成,是不是也是前生宿慧,带着上辈子的记忆?否则解释不了你为什么这么聪明,一定是这样的对不对?”

    苏油哈哈大笑:“你问问薇儿,小时候我在可龙里干了多少调皮捣蛋事儿?当年还惊动了宫中,要张县令拘我读书,这个你又不是不知道,哪里如你说得这么灵异?”

    船到了,三人上了画舫,高相公很不满意:“没意思,你肯定瞒着我不肯吐露真相。”

    苏油死猪不怕开水烫:“懒得跟你说,告诉你你又不信,那你自己去编故事好了。我去取鱼。”

    给石薇泡了果茶,给高相爷泡了三泡台,苏油来到后舱,从鱼舱里捞出几条鱼。

    抚摸着案板和精美的成套厨刀,苏油叹了口气,抬起头对高相爷说道:“相爷,要是我说我最大的梦想,就是天天给薇儿换着花样做饭,吃饱就瘫在躺椅上晒太阳,养金鱼,养花弄草,你信不信?”

第五百八十八章 大饼

    第五百八十八章大饼

    高相爷瘫在躺椅上:“国朝七十才请致仕,你还有四十几年翻腾,少废话,赶紧,早起就空着肚子呢。”

    说完又起身:“等等,我看你怎么弄。”

    苏油将粥熬上,然后麻利地给草鱼剔骨,一半划片,一半切丁,笑道:“食材越好,做法就简单。”

    看着苏油手里剔鱼尖刀来回翻转,高相爷叹为观止:“你这肚子里也真是个杂货铺,啥都难不倒。”

    苏油笑道:“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君子多乎哉?不多也。”

    这话出自《论语》,孔子说自己小时候生活艰难,所以会干杂活。贵族老爷会这些吗,他们当然不会。

    高相爷翻起白眼:“所以你跟夫子一样得意是吧?”

    苏油说道:“对呀,以前艰辛的生活,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财富。”

    高相爷立刻怼了回去:“你可得了吧,你艰辛到了几岁?五岁?六岁?啊你暴露了!你就是生下来就是明白人,不然为什么这么说?我就不记得五岁前的事情!”

    两人就这样笑闹着,混没有一点高官的模样。

    高相爷翻出个碟子,倒了酱油,加了些芥末,一边取过苏油切好的鱼肉片蘸着吃,一边说道:“朝中的事儿,看不明白了。”

    苏油将鱼片码味,将鱼丁上浆,裹粉,饭后将冬笋,水发香菇切丁。

    切冬笋的时候,苏油停了一下,叹息道:“监察御史里行张戬的事情你听说没?”

    高相爷点头:“又一个你说的那啥……铁头。”

    这是才发生的事情,张戬一封奏章,弹劾所有宰执,不论是变法派还是保守派。

    韩绛徇从安石,曾公亮、陈升之、赵拚依违不能救正恶法,吕惠卿刻薄辩给,李定邪谄,就差没有大骂赵顼是昏君。

    曾公亮俛首不答,王安石以扇掩面而笑,戬怒曰:“戬之狂直,宜为公笑,然天下之笑公者不少矣!”

    陈升之从旁劝解,张戬掉头:“公亦不得为无罪!”让陈升之面有愧色。

    苏油继续切笋丁:“铁头救不了时政,张戬已经被贬监司竹监了,就在凤翔。听说自打到了司竹监后,就举家不再食笋了。”

    高相爷就笑得吭哧吭哧的:“看看人家这人品,再看看你们蜀人。”

    妈蛋这也能地域黑,苏油怒了:“邓文约好歹也是状元及第,为了当官脸都不要了。不过他是双流人!跟我眉山一文钱关系没有!”

    邓绾,字文约,成都双流人。举进士,为礼部第一。

    就在前两个月,这娃在庆州任上上书:“陛下得伊吕之佐,作青苗等法,民莫不歌舞圣泽。以臣所见宁州观之,知一路皆然;以一路观之,知天下皆然。诚不世之良法,愿勿移于浮议而坚行之。”

    又贻王安石以书颂,极其佞谀。

    于是王安石推荐神宗召见。

    庆州本来就是边州,结果正逢西夏入寇,宋神宗主要询问边境问题,事后陈升之、冯京以绾练边事,想让他回去。

    邓绾听到很不高兴:“急急忙忙召我来,却又让我回去?”

    这娃在汴京就住在眉山会所,于是有老乡逗他:“那你觉得朝廷该给你个什么官儿?”

    邓绾说道:“怎么都该是馆阁吧?”

    乡人鄙薄其为人,继续逗他:“难道做不得谏官吗?”

    邓绾点头:“这个职务也还行,恰如其分。”

    第二天,敕命送到,果然除集贤校理、检正中书孔目房。接着王安石让他同知谏院。

    在汴京的老乡,皆笑且骂,邓绾不以为耻:“笑骂随你们笑骂,最后这好官还不是给我做了?”

    这种人,苏油是绝对不敢有牵扯的,直接给四通商号带信,邓文约住在眉山会所,给钱了吗?没给让他结账,也不用赶人,就照普通商贾办理,七日一结。

    老子不敢与他有怨,可更不敢于他有恩!

    但是老邓这次操作可以说异常精准,知谏院这个位置,王安石急需有自己人来填充,推荐李定失败后,王安石面临无人可用的尴尬局面,邓绾的及时出现让他大喜过望。

    苏油开始下熟猪油,只烧至五成热,下鱼丁过油至色白散籽,倒入漏勺沥油。

    再下少许猪油,然后下姜末、葱末、冬笋丁、冬菇丁略炒,加入鸡肉松和食盐烧沸,下料酒,水淀粉勾成白汁。

    高相爷抽着鼻子说道:“幸好吕惠卿丁忧,不然你军器监一番努力,还不是拱手送人?诶我说你运气怎么就这么好?”

    “打住!”苏油白了他一眼,接着倒入鱼丁,轻轻颠动炒锅,使白汁包住鱼丁:“这话要传出去,吕吉甫岂不恨我刻骨?人家死了父亲,成了我运气好?相爷你可给我留条命吧……”

    高相爷嘿嘿笑道:“这就是你此番前来的意思吧?靠真香!”

    苏油再加了少许明油,起锅装盘,在粥锅中放入香菇片,再放入鱼片、姜丝,搅散,煮至粥沸,倒入香芹末,最后加少许盐搅拌均匀:“好了,薇儿等半天了,去那边边吃边说。”

    吃苏油做的饭,规矩高士林明白得很,那就是饭桌上头无身份。

    堂堂使相摆碗布筷,还给石薇添粥。

    苏油给石薇舀了一勺鱼丁,自己挑了一筷子,然后说道:“相爷……”

    高士林筷子一横:“停!吃饭就专心吃饭!等吃过半饱再说,鲜滑爽嫩,弟妹还真是有福气……”

    石薇浅浅一笑:“夫君太忙了,我都许久没有吃到他做的东西了。”

    高士林更加开心:“那这回可是沾了弟妹的光。”

    吃到一半,苏油才道:“军器监是在陛下从内库拨给六十万贯,加上四通商号卖出解盐股份得到的六十万贯基础上建立起来的,不能掌握在外人手里。”

    “小妹如今在给宗室培育人才,军器监里的管事,也大多来自内廷,高家,和石家。”

    “王相公新法变革第一刀就砍向了宗室。我的意思,得给他们某条出路。军器监,就是最好的选择。”

    “今后的军器监,核心军工产业,如铳,炮,弹药,归于宗室;其外围军品产业,如冶金,铸锻,化工,归于勋贵;再外围如军粮,衣被,帐篷,以及一些可以转为民品的项目,对外公开,大家公开竞争即可。相爷觉得如何?”

    高士林立刻意识到关键问题:“谁给钱?”

    苏油笑道:“采购权,当然是枢密院的,不然文官们不会安静的。内廷也有部分采购,但毕竟是少数。至于今后嘛……今后的事情今后再说了……现在才刚刚开始,订单几十年后都还很充裕。”

    高士林知道苏油的意思了,这个饼超级大,而且接下来几十年可能都会处于供不应求的局面。

    就目前的宗室,宗亲,勋贵来讲,属于内行的,只有他自己。

    当然他也不懂技术,但是是体系中的人,至少知道怎么用懂技术的人。

    这是个绝对的好差事,高士林不由得有些患得患失:“这是,陛下的意思?”

    苏油说道:“现在还不是,不过陛下万几宸函,自己职务上的这些事情,我们做臣子的,要替陛下想到,不然用我们干嘛?”

第五百八十九章 民夫

    第五百八十九章民夫

    高士林点头:“要是真的回京,老洪我能带走不?”

    苏油说道:“老洪你得留在陕西,不过你放心,回去你就会看到,军器监里,集中了如今全国最顶尖的精英。”

    “其实军器监,就是一个特殊的工坊,靠赚钱自负盈亏,军器监事务说白了就是四个字:产,学,研,销。”

    “四个字里面,学与研,是重中之重。学,即培养专业性人才,研,即突破专业性方向。”

    “每一个小小的突破,带来的是一大批产业的升级,相爷只要抓好这两点,军器监就立于不败之地。”

    高士林有些犹疑:“这么夸张?”

    苏油笑道:“举个例子吧,军器监刚刚突破了油密隔片技术,就是这种隔片具备良好的密封性,解决了液压介质的密封问题,简单说就是防止漏油。”

    高士林有些懵逼:“然后呢?”

    苏油说道:“然后物理学中的压强原理就可以得到大规模的运用。这项技术,最初只在解决火炮身管复位的问题,但是这一点突破之后,带来的是一门全新的学科——液压传动技术。”

    “这项技术几乎可以运用到所有工坊,可以升级压力机械,辊轧机械,冲压机械,提升机械,减摇设备,操控设备……”

    “现在军器监已经开发出了利用此项技术的冲压设备,利用该设备,我们得到的冲击力,比以往锻锤成量级增长。”

    “有了这个基础型设备,又可以演生出冲压,锻造,冷轧成型等多种专用型设备,对了……”

    说完从包里取出一枚精美的勋章:“这枚勋章,就是用冲压设备压出来的,这是为了表彰你为军器监前期基础准备工作做出的贡献。”

    高士林翻看着勋章:“说得这么厉害,结果就是搞这玩意儿用?”

    苏油哈哈一笑:“既然这玩意儿都搞得出来,那么金银铜币,还有难度吗……有了压币机,就可以大大降低铸币的成本。能给朝廷节省多少开支?”

    高士林坚持挑刺:“我大宋铜币,里边是中空的,可以拿绳子串起来,方便得很。”

    “锻炼身体方便得很!”苏油翻着白眼:“一枚铜钱就算五克,一贯也是十来斤!相爷一月俸禄,得用两辆太平车才拉得动!”

    “以后使用纸钞会成为常态,铜币主要用于日常生活补充找零之需,会分成一文,五文,十文。小面额货币需求量大,使用频繁,用纸钞损耗太快,回收重印成本过高不划算。”

    “所以铜币还是有用,不过一人随身携带也就是几枚,打不打孔无所谓,最多留个痕迹,表示尊重天圆地方之意就行了。”

    “我的个乖乖!”高士林笑成了一个一百五十斤的胖子:“那这个军器监必须我来!谁特么敢抢我跟谁急!”

    高相爷出马,这事情就稳了,军器监势力组成,按照苏油的划分,由高相爷,陈昭明,沈括分领。

    一个代表皇室宗亲,一个代表改良派,一个代表改革派。

    一个抓管理,一个抓技术,一个抓生产。

    责权明晰,都有进取之道,正好又是各自的强项。

    这么大的饼,吃独食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给高士林讲解清楚了军器监的运作模式,鱼片粥和滑爽鱼丁吃舒坦了,几人才摇着小艇回到码头。

    有了两道菜的点缀,加上苏油一首赞美丹鱼美味,丹水美景的诗歌,和高士林瓜分军器监的会面,这就变成了一次风雅之会。

    商州和秦州,土地兼并和隐户问题其实不大,因为这两处有大矿和大工厂。

    陕西全境的地图绘制,其实一直没有停过,如今被苏油加入了土地丈量和人口统计的内容进去。

    陕西是边境,隐瞒人户、逃役漏税,其实不好查。

    因为要是查的严了,蕃人熟户汉人客户会跑去西夏,青唐,给外国人种地去。

    军役,输劳,赋税,本来就相当繁重了,历任官员也只有听之任之。

    然而苏油一战奠定了陕西的胜局,理所当然就要享受胜利带来的红利。

    只有他能给兴役的民夫足够的补偿,让输劳变成有利可图的事情,小苏探花把劳役当成生意来做,工钱不是从到达工地开始算,而是从离开家那天起就算,五天一结雷打不动,敢无故拖延民工工钱者,军法从事!

    但是对民工也有要求,有了地图,可以方便地知道里程,按照里程折算出离家到达工地的时间,晚到一天,扣一天的工钱,早到一天,却依旧按里程折算的天数结帐。

    兴工的工钱,又比路途高出三分之一。

    此令一出,路上全是狂奔的民工,不时就听到工头们的怒骂:“李二狗!你特娘又在磨蹭!赶紧跑起来!早到一日,就多赚一日路费!拖累了大家,以后就没你出来的份了!”

    路上经过村子,就能看到郊社,路口,泥房的墙上,到处刷着标语,贴着图文并茂的传单。

    “在家忙活不得粮,不如陕北闯一场。”

    “半顷地,一头牛,鬼都知道选哪头。”

    “当兵不刺青,全靠爱国心。”

    “以往工役不挣钱,这回工役赛过年。”

    “除了婆娘自己找,剩下朝廷替你搞。”

    ……

    粗鄙无文,但是的确句句打动人心,流传极快极广。

    村口有村妇专门负责烧水,歇脚的时候,大家开始取水啃干粮。

    李二狗看着对面墙上的宣传传单,觉得画上那个赶牛耕地的年轻人就是自己,对头发花白的工头说道:“三爷,一路过来,那什么娃子们都说,到了渭北,修完寨堡,愿意留下的,朝廷按人丁给一头牛,半顷地,还有相应的农器,草麦种子,连泥屋都有呢。”

    三爷说道:“狗日的净惦记好事儿!没听娃子们说,先出力,后享福!不参加工役,偷奸耍滑的没资格!”

    李二狗羡慕地看着三爷左胸上一枚有些暗淡的勋章:“你是随仙卿救过探花郎的老兵,看他烧灭几万夏狗的功臣,凭这枚勋章,可以直接见探花郎的,只要你去跟他说说,一准儿能成!”

    三爷骂道:“瞎扯你个蛋!探花郎如今是经略学士,陕西多少大事儿还忙不过来!就你这点鬼心肠,还敢去打扰他老人家?”

    李二狗赧笑:“探花郎年岁又不大,怎么能叫老人家?”

    三爷笑道:“没听路上商人们说吗?西夏那边,如今都管探花郎叫‘小苏老子’,止小儿夜哭那一等一的!蕃人们里头也有个稀奇古怪的名号,叫什么一起威慑,吓不死他们!哈哈哈哈……”

    李二狗有些纳闷:“听村里老辈儿说,范大老子当年在陕西修寨堡可不是如今这场面。”

    三爷哈哈大笑:“你是不是傻?范大老子那会儿,那是陕西吃了大败仗,探花郎哪次不是干得夏狗们嗷嗷叫唤?这回更是端了他们几十年积蓄!”

    “县太爷说了,这次修寨,所给从厚,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出门就给钱,千年来没有的规矩!”

    李二狗还是纠结发田发地的大好事儿:“三爷,你说这渭北到底留得不?”

第五百九十章 西夏历史文明展

    第五百九十章西夏历史文明展

    三爷见到远远一个车队过来,不少车还空着些地方,站起来说道:“别的官说得天花乱坠我都不信,这回是探花郎亲口,那就真真儿的了!到时候你先报名抢地,你老娘我回头给你接过去。”

    说完眯着眼睛看大路上往来的人群:“如今这陕西,是出来一回就变一回天。等着,我去问问那车队能不能稍带我们一段路,能早到一天,就白捡一天路费!”

    见三爷站到路边上招手,头车的赶车把式看见就嚷嚷:“老东西不怕撞折你胳膊!闪开闪开,干嘛呢这是!”

    后边车上下来一个商贾装束的中年人,赶紧来到三爷身前躬身施礼:“车把式是岳州招来的,不懂渭州礼数,这位老哥莫与他计较。”

    三爷连忙还礼:“官人,小人见车上还有些空位,想请官人捎带一段。不知道成不成?”

    那中年人一挥手:“小事儿一桩,招呼儿郎们上车吧,老哥跟我同车!”

    三爷大喜,赶紧挥手:“李二狗!你狗日的快带人过来!官人答应了!”

    待到上了车,那中年人拱手问道:“不知老哥是随探花守囤安寨的好汉,还是随县君追杀夏主的英雄?”

    三爷得意:“当年我是仙卿手下的骑枪义勇!也赶得夏人放羊的。”

    中年人笑了:“那就好说了!鄙人姓董名非,当年你们出渭州,步军坐的大车,好些就是我家的!我们这是老交情啊。”

    三言两语,两人就亲热起来。

    董非嘿嘿笑道:“我一直在商路上来回跑着,去年听探花郎指点,去了荆湖,如今闻他再来陕西,赶紧过来看看,有何报效之处。”

    三爷扭头看了眼后队,对董非说道:“你们做的泼天大生意,车上头拉的都是农器吧?”

    董非点头:“商贾最重消息,这陕西如今是啥局面,我看小报也不得实情,还得老哥你给我唠唠。”

    三爷笑了:“我都在乡里,就是听来搞量地的秀才娃子们说一嘴。反正如今乡里娃子都动了心思。”

    董非说道:“那乡里大户怎么办?地不是空了?”

    三爷说道:“所以现在村里李大户降了租息,今年两分五!就这样还扛不住人往外走,有传言说如今正忙活着从商州进新犁,添牛,添机械,哦对了,还开鱼塘。”

    “听说拿那犁耕地给力,是探花从书里找出来的,还有水车,能磨面切草。”

    董非笑得就像偷到鸡的狐狸:“如此说来,农器,乡间小工坊小机械,就是最近陕西最热门的生意了是吧?”

    ……

    汴京,王安石府邸。

    王安石终于被加了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成了大宋的宰相。

    而西京洛阳,成了诸位保守派致仕大臣们的集中地。

    苏油给司马光打造的二十亩独乐园,成了洛阳园林的新样板。

    清水,群鱼,绿竹,丛花,草亭,瓦舍……都是本地物产,造价并不高,稍微贵点的东西,是退居于此的朋友们送来的牡丹。

    然而清幽雅静,精巧宜人,一步一景,四季皆有可观。

    尤其是生活非常方便,真正的关键,都在看不见的地方。

    司马光完全没有想到苏油搞出来的庭园会是这样的效果,满意非常,特意为之写了一篇《独乐园记》。

    “投竿取鱼,执衽采药,决渠灌花,操斧剖竹。”充满了生活的乐趣。

    “上师圣人,下友群贤,窥仁义之原,探礼乐之绪。”没事儿可以和朋友们讨论哲学伦理。

    “自未始有形之前,暨四达无穷之外,事物之理,举集目前。”偶尔还可以研究研究理工之学。

    最后的总结是:“叟愚,何得比君子?自乐恐不足,安能及人?况叟所乐者,薄陋鄙野,皆世之所弃也,虽推以与人,人且不取,岂得强之乎?必也有人肯同此乐,则再拜而献之矣,安敢专之乎!”

    言语中好像吃过柠檬,说有人说老夫自得其乐不是君子,其实老夫是德望不足,喜欢都是世人所抛弃的那些东西,就算给人家人家都不要。

    真要是有懂得欣赏的,老夫肯定恭恭敬敬献上,哪里敢真正的自得其乐啊?

    司马光在这里堆放了五千卷书册,独乐园也成了大佬们时常流连的地方。

    西京国子教授王安国第一次来到此处不由大呼:“君实清逸若此,吾辈皆落俗尘也!”

    司马光哈哈笑道:“老夫浑身上下,没有一根雅骨,这是托了苏明润的福了!”

    不管怎么说,四通商号营造司,火了。

    《独乐园记》的广告效应非常巨大,甚至开始形成大宋高级庭院建筑的审美风尚——自然,和谐,风雅,建筑与山水树木完美融合,室内装饰淡雅简洁,陈设装潢抛弃了金彩,朱漆,都用透明清漆,保持建筑材料的原色。

    等到再用出一层包浆,浮躁的色调,干涩的肌理变成积淀,成熟,沉静和温存后,那种气韵就更加完美了。

    ……

    汴京,一场“西夏历史文明展”,正在密阁进行。

    升朝官们,可以说绝大多数,算是第一次真正零距离接触到了西夏这个对手。

    展厅入口,是一副巨大的陕西,青唐,西夏地形图,上面标示出了山川河流走势,部落构成,沙漠范围,西夏的城市,军司。

    走过地图,是西夏的历史渊源的记述,这个最早在松潘高原依附吐蕃的小部落,如何成长为今天占据河西走廊和大部分河套平原的强大的国家,来龙去脉,提纲挈领,是苏油拜托司马光的手笔。

    历史之后,是民生,包括河套平原上的工具,农具,织机,水力设备,甚至还有牛,羊,骆驼,马,各种谷物,棉花,麻,枣,黄河鱼,葡萄,甜瓜等彩铅图绘标本。

    还有祁连山系的铁矿,胭脂,青盐,金银等矿物。

    民生之后,是军事,大多数都是实物。

    强弩,青锋剑,骨朵,弓箭,瘤子甲,连环马具,铁鹞子的装备,步跋子的装备,泼喜军的装备,回回炮,大攻城车,城守装备,营帐,令旗,还有大量图形和文字,描述他们的军制,战法,以及优劣。

    军事之后,是政治结构,用简明的图表,描述出一个西夏社会的统治管理金字塔,还有收集到的衙门牌匾,官员印信,品服,刑具,法律文书。

    之后是文化,包括西夏文字,文学,宗教,礼仪,天文,绘画,雕塑,礼器,乐器,食器,贵人们的服饰,车马,仪仗,妇人们的首饰,花绣,还有大量图文,说明其节日庆典,婚丧嫁娶等风俗习惯。

    展览最后,对西夏的人口,军力,粮食产量,青盐产量,金,银,铜,铁产量,牛马产量,各等人群的收入构成,和大宋的经济交流规模,做了详细的统计,展示了西夏文字的政府告令,档案,民间的书信,契约等诸多内容。

    大宋官员对西夏的看法一直存在偏颇,这次展览,让人们看到了一个相对完整的西夏。

    苏油就是想通过这个展览,提醒大宋官民,他们的对手,是一个体系完善,组织严密,运转高效的王权制国家,不是什么穷乡僻壤粗鄙的头人部落,而是一个真正的文明,一个极度难缠的敌人。

第五百九十一章 倒逼

    第五百九十一章倒逼

    王安石和曾布,章惇,邓绾缓缓走在展厅里,观看来自河套平原的实物。

    站在巨大的西夏劲弩前,王安石问道:“陛下来看过了?”

    曾布替代吕惠卿,成为新任检正中书五房公事,立即说道:“这几天陛下天天来,然后就去御龙弩直的靶场练习神机铳。苏明润这是干什么?明明是打了胜仗,却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王安石叹了一口气:“你见过居功自傲苏明润?他是在告诉陛下,西夏还很强大,不是一两次小胜,就能够平灭的。现在宋夏局势,还是在相持阶段。”

    章惇表示不服气:“此正大丈夫建功立业之时,相公,是不是催促一下韩学士?陕西,青唐都有动作,永兴军路,是不是也该积极一点?”

    王安石摆手:“十数万夏军刚刚才肆虐过环庆,你让他怎么作为?”

    曾布说道:“当初让苏明润任经略,韩参政任转运,结果苏明润为陕西旧部捞足了军功,不是说好的经略河湟,横山左右臂吗?怎么渭州这当脑袋的出头了?”

    “相公,不如让苏明润和韩参政各自负责一方军政,不然韩公不好插手军事,横山攻略,还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

    邓绾心里对投奔王安石感到异常侥幸,他之前是庆州知州,完美地躲过了残酷的战争。

    想了想说道:“相公,苏明润和韩公,在边境实际上也本是这么做的。”

    “不过名不正言不顺,要知道,如今苏明润取了石门峡,封堵了天都山出口,渭州就成了后方,经营得铁桶一般。”

    “西夏人也不傻,接下来的永兴军路,必定是大战之地。”

    章惇说道:“文约所言有理,如果韩公在永兴军毫无作为,只怕……”

    众人都明白章惇的意思。

    韩绛是枢密副使,参知政事外任的都转运使,结果到了延州,财政大权被苏油捞去了一大半,而且陕西军民,官场,士林,还都认为理所当然。

    苏油虽然不是保守派,却在陕西得到了保守派的大力支持。要是改革派这边再没有表现,接下来可能会影响到朝堂风向。

    王安石说道:“苏明润经济之能……保甲法本来是为了解决军事,结果还能被他用来解决经济……”

    说起这个邓绾就气:“相公,苏明润那样的搞法,完全是应付中书,青苗法陕西免行,这个就不说了。免役法,保甲法,都被他拿着我们的壳子,去装了他自己的瓤子!”

    章惇却很务实:“这个我们得看成效,新法的目的,最终不就是为了成效吗?”

    “他苏明润搜刮了西夏一回,如今囊中丰厚,有实力给工役钱,所以不用从各等户上收取。”

    “难道中书还能强令他不成?那不成毁仁施暴了?陛下,公议,都不会答应的。”

    “免役法,就是解决地方公役费不足的问题,这个问题苏明润那里就压根不存在,他还能拨出钱粮救济永兴军!”

    “既然问题都不存在,还需要强行设置方法,这不是成朱泙漫了吗?!”

    朱泙漫是《庄子》里边的典故,这娃学屠龙于支离益,将千金之家都败了,三年后技艺大成,然并卵,“而无所用其巧。”

    王安石抚摸着床弩:“一场胜仗,带来的好处太多了,这就是明润所说的‘战争红利’……”

    邓绾说道:“还有农田水利法,如今各地推行多不得力,情况最好的在荆湖南北路,各地上报的成果喜人,然而……”

    王安石问道:“然而什么?”

    邓绾有些尴尬:“然而,投资兴建堤埽,开圩引水之人,都是……蜀商,要不就是吴商,但是吴商的目的,也是为了与蜀中交换货物。”

    章惇说道:“相公,不能再被动了,如此一来,怨声尽归于我们,而好处尽归于他们,这个……”

    王安石说道:“子厚有何建议?”

    邓绾拱手:“施其长而分其势!荆湖开发既然有这等大利,理应成为朝廷的重点,否则就变成苦活累活全是我们干,便宜都被蜀商捡走了!”

    王安石有些无语,这事情苏油曾经详细禀报过他,却是吕惠卿和王雱等人嫌收效太慢,认为是苏油的拖延之计。

    好在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其实也不晚,毕竟如巢湖那样的大型人工湖,不是国家力量,没人能够拿下来。

    不过这就成了改革派被苏油倒逼着执行他的主张,做了,会不会对改革派造成伤害?

    想到此节,王安石暗叫侥幸,除了少数人知晓,苏油并未大力宣扬过,这娃只是支使四通商号,在荆湖两路,用帮助各地狂刷农田水利条约政绩的名义,捞得盆满钵满。

    现在看来,苏油之前提出的方案的确可行,解决了疟疾问题后,荆湖就成了好地方。

    朝廷如果再不积极一点,那国家被商贾们攫取的利益,就太大了。

    但是要得利,需要先投入,他又不是苏油那样的强盗,发了一把西夏的国难财,这本金何来?

    邓绾建议道:“广惠仓公田无数,如今薛向已经考察清楚田册,反正发运司需要的是稻米而不是稻田,完全可以将其卖与民间,然后将收取的款项作为本金投放到荆湖,来个以少易多!”

    王安石拿指节敲着巨弩的弩臂,沉吟道:“这事情,离不开蜀中的支持,离不开他们的机械,技术,药品……”

    最终下定决心:“子厚,荆湖的局眼在何处?”

    章惇立刻回答:“夔州!”

    “夔州上接峨岷,下瞰荆湖,物资周转,一日不下万千。”

    “要经略荆湖,必须倚赖蜀中,要倚赖蜀中,就必须把控夔峡。”

    王安石说道:“正是,所以此任非你莫属。你知夔州,苏明润那里,当会支持。”

    章惇不禁苦笑:“那……我尽力吧。”

    苏明润不好惹,而且以章惇的心气,都不敢说能在夔州干得比他更好。

    那里还是苏油的基本盘,就好像江陵之于王安石,福建之于吕惠卿,陕西之于司马光,陕西之于种家。

    如果保持夔州的施政惯性还好,要是对夔州施政大事更张,那就又算是捞过界了。

    不知道苏油对自己放心不,要是不放心,必然导致反弹。

    王安石沉吟了一下:“让苏明润和子华分领陕西和永兴军军政。陕西诸军,皆有内官当着监军,陛下那里,应当没有什么异议。”

    这也是利益交换,官职虽然没有提升,但是将两人的事权都放大了。

    上马管军,下马管民,这是汉唐牧守方有的待遇。

    邓绾在心里乐开了了花,让章惇离开朝堂的目的,达到了。

    ……

    来自朝堂的暗示,让韩绛感到了很大的压力。

    军事方面,隔壁苏明润就是例子,于是韩绛召种谔前来询问方略,苏明润怎么赢得很轻松的样子?

    种谔分析道:“苏明润所依赖的,就是蕃人,情报,寨堡,却敌于国门之外这几条。”

    所以,我们应该发起横山攻略,不能再被动了。

    韩绛觉得非常有道理,于是开幕府于延安,军事方面专任种谔,情报方面专任西夏讹庞家逃奴王文谅,选蕃兵为七军,以种谔为鄜延钤辖、知青涧城,命永兴军路诸将皆受其节制。

    永兴军路安抚使郭逵表示不服:“谔,狂生耳,朝廷徒以种氏家世用之,必误大事。”

    于是韩绛上奏,郭逵阻挠军事部署,发表不正当言论,我这里用不着他,请陛下召回。

第五百九十二章 纵横

    第五百九十二章纵横

    种谔表现也相当亮眼,克服了后勤不继,士气不振等诸多困难,带兵于啰兀突袭西夏军,占领了此处要冲,并让燕达率领两万人筑城而守。

    紧跟着建筑永乐川、赏逋岭、抚宁故城、吐浑川、开光岭、葭芦川等寨,各相距四十余里,相互呼应,开始了横山攻略。

    其实这已经是对西夏国土的入侵,第一目标是西夏人的夏州。种谔指挥得干净利落,韩绛向朝廷上报了种谔入夏之功,乞加旌赏,赵顼欣然同意。

    郭逵是大头兵出身,和大儒后人种谔相比,韩绛更信种谔。

    但是苏油压根没有这样的歧视,伸手截胡,送回京城干嘛?郭逵老韩你确定不要?那正好,你不要我要!

    将郭逵要来当自己手下。

    郭逵也不客气,一到陕西,就深入巡查各路军队,每至所部,令人自言所能,暇日阅按之。

    苏油见郭逵如此精通军务,还一副怕累不死的样子,立即将包袱整个丢给他,放鸽子去了。

    真是放鸽子,陕西鸽子很多,当年李元昊坑宋军,就用的鸽子。

    石薇怀孕了,苏油其实也不知道鸽子蛋和鸡蛋营养上有啥区别,不过鸽子蛋是苏油见过少有的煮熟后蛋白还是透明的蛋。

    后世不少家庭都会给孩子,孕妇吃这个,苏油就照猫画虎地弄起来。

    鸽子需要住得高,渭州如今已经成了后方,城头的几处望楼如今已经没啥用了,于是苏油直接让张麒改造成了鸽子楼。

    陕西境内,交通道路如今修整得非常好,比如商州到渭州,已经是沥青马路。

    信鸽通信系统,其实是一个相当复杂的体系,因为鸽子对家乡的磁场记忆,时间并不长,因此需要将渭州的鸽子运往各地释放后,鸽子才会飞回渭州。

    而且如今的交通速度并不快,普通驿递一天六十里而已。

    因此需要每天往三百里外的商州送几只鸽子,然后商州不管是否有信件,都必须释放它们,让它们主动飞回来。

    如果留在商州,过不了多久它们就变成商州鸽子,不再是渭州鸽子了。

    要形成一个快报体系,各个城市寨堡,鸽子的饲养量就非常大。

    种群很大,蛋就不少。

    这个事情其实石通商号一直在做,眉山培养的信鸽,最远甚至可以从杭州飞回老家。

    不过渭州到眉山成功率还很低,不是因为别的,而是秦岭上空的鹰隼太多,路上消耗的时间太长。

    渭州信鸽的颜色都很深,相当丑。

    因为鹰隼害怕乌鸦,深色的信鸽存活率比浅色的高得多。

    鸽子咕咕叫着,对苏油这个不速之客表示不满。

    挑了些鸽子蛋放到孙能拿着的篮子里,苏油见到一只戴着小信囊的鸽子飞了回来。

    孙能放下篮子,轻手轻脚地将鸽子抓到手里,从信囊里取出一个小纸卷。

    城头鸽楼旁边,有一个数十人的小队,专门负责饲养信鸽,还要负责整理各地送回的情报。

    孙能去房间里取来碘酒溶液,涂抹在纸卷上,一排排极小的字迹显示了出来。

    看过纸卷,苏油微微一笑,李文钊,终于接上头了。

    ……

    两川蕃一个小部落里,一身蕃人装束的王厚走进一处门口挂着一张白羊皮,一把骑刀的帐篷。

    进入帐篷,里边有两人,王厚取下头上的皮帽,对帐内正在喝奶茶的那人微微一笑:“是你一定要见我?”

    李文钊非常讶异:“唐四郎!八年前就驰名边蕃的奢遮人物,怎地会如此年轻?!”

    李文钊的心腹芭里捻纳立即抽刀,架在王厚脖子上:“说!你到底是谁?!”

    王厚不以为意:“富平侯就是这样待客的吗?”

    “富平侯?”李文钊如今也不是十年前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了,苦笑道:“这个称呼,怕是西夏宗室里,都无人记得了……”

    挥挥手,让芭里捻纳收起刀:“郎君实在是太年轻了,不能怪我生疑,请坐。”

    王厚坐下:“这个不怪侯爷,我今年才十九而已。”

    说完又道:“但是侯爷再想想,能控制大宋与西夏,青唐边贸的唐四郎,会仅仅是一个人吗?”

    “侯爷大可以将唐四郎想象成一个行会,或者就叫四郎会。里边的行首就被称为唐四郎,唐四郎是职务名称,而不是人名,嗯,差不多就是这样。”

    李文钊抽了抽嘴角:“那你们,怎么敢与西夏贸易?大宋律令里,这可是重罪。”

    王厚不以为意:“可也是大利。这发财之道,不就全写在每个国家的《刑统》里吗?”

    李文钊哑然失笑,这小子说的还真没错。

    王厚说道:“如今四郎会规模已经大了,在青唐,西夏,大宋皆有势力。呵呵呵,说句大话,这次前来,就是受小苏老子之托,前来与侯爷谈合作的。”

    李文钊目光闪烁:“合作?对我有何好处?就是一个空头的富平侯?我可是听说,被苏油俘虏的梁格嵬,如今也是大宋的来远侯了。”

    王厚笑了:“苏探花别的不去说他,在商业信誉这一条上,却是有口皆碑。而且同他做交易,从来都会给你一个无法拒绝的价钱,用他的话说,这叫双赢——天都山怎么样?”

    奇峰突出,纵然以李文钊数十年征战游击的枭雄性子,也不由得心神巨震,打翻了手里的奶茶。

    芭里捻纳心头突突乱跳,小苏老子给的价钱,果然是不容拒绝。

    天都山!这是复国之资!

    王厚说道:“小苏老子取了石门峡,修了天门寨,天都山的地理优势,已经没有了。”

    “它如今就是陷在河湟和陕西夹逼中的突出部,以前大宋弱的时候,天都山自然是吃肉的利齿獠牙。”

    “可现在,当河湟与陕西变成了骨头,天都山就变成了卡在骨头缝里的牙齿,进退两难。”

    “如今宋夏谈判结果越来越明朗,夏人今年日子也难过,为了恢复岁币,大体已经同意陕西保持现状,石门峡,是铁定要不回去了。”

    “天都山是元昊行宫所在,夏人是不会放弃的,但是卡在中间,大家都不舒服,苏探花的意思,是给它换一个西夏主人。”

    李文钊冷笑道:“倒是好算计。”

    王厚说道:“青唐董毡,可是和苏探花说了多次,他认为你们在青唐活动,严重影响了地区稳定,数次准备征剿,都是大宋给压下了。”

    “如今局势有变,大宋攻略河湟,你们的存在,已经成为影响青唐和大宋关系的严重障碍。富平侯,对你们来说,青唐,还能比天都山更好?”

    李文钊说道:“我军力不足以攻伐天都山,武器,医药,粮秣,缺额很大。”

    王厚说道:“最新消息,四通商号在集骨溪的交通站,存放了大批此次收缴的夏人军械,军装,毡棚被服。那里的部落可是富平侯的老部下,只需要将交通站劫下,立刻可以扩充万余精锐。”

    “至于粮秣,天都山所囤,足供十万大军三年之用。这个就看富平侯的智谋了。”

    李文钊说道:“宋朝有何要求?”

    王厚说道:“苏探花说,富平侯就是西夏的伍子胥,如果你愿意投奔大宋,他倒履相迎。”

    李文钊摇头:“文钊生是夏人,死为夏鬼,此事休提。”

    王厚点头:“这点和探花郎所料无差,他说李文钊苦心孤诣二十年,反抗暴政枭臣,百折而不回,此乃国士无双,必难投宋。不过不影响他对你的佩服之情。”

    李文钊微微一笑,并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