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厨全文阅读 第72分节
第七百零三章 流民图
第七百零三章流民图
三年之后,郑侠任职期满,入京述职,来到王安石的丞相府邸,王安石十分热情地接待了他。
朝廷刚刚实行新法,正是用人之际,王安石当然想要留他在京城帮自己。
当时有个政策,就是参加以新法为命题的考试,通过之后就能越级升为京官。王安石想让郑侠走这条路。
然而郑侠拒绝了,反过来劝王安石:“青苗、免役、保甲、市易数事,与边鄙用兵,在侠心不能无区区也。”
这当然让王安石不悦。
之后郑侠不再见王安石,但是仍然数次写信,告诉他新法的弊端。
不久,郑侠得到了新的任命,监安上门吏。
这个职务明显是不公的,王安石应该也只是想挫一下他的锐气而已,依旧认为他是个人才,很快便让王雱去劝告郑侠,让他参加那个新法考试。
不果之后,又命门客黎东美谕意,欲辟他为修三经新义局检讨。
郑侠回信:“我当初以为丞相是我的知己,才向丞相求教,发誓要报答丞相的恩德。可是现在丞相屡次来劝我,都是用给我许官的方法。”
“看来我与丞相,并不是一路人。如果丞相真的想成全我,就请想想我的建议,参考一二,为百姓多做点实事吧。”
苏油知道这个人很危险,但是就和对蔡京一样,不能按照自己已知历史上发生的事情来推断他现在的作为。
比如司马光,种谊,邵伯温,无数人的生命轨迹已经因他的到来发生了变化,苏油不敢说郑侠就不会。
他印象中,郑侠是假称边关急报,将流民图混入马递,最后直接呈送给赵顼的。
可如今马递已经被苏油改造成了邮局,监安上门已经没有了收发马递的职权,苏油觉得这事情存在变数。
因此只是私下里叮嘱张麒注意一下郑侠,并没有动他。
四月,苏油请到了张天师,两人在司天监和精英们一起讨论即将到来的雨情,王中正脸色铁青地到来,命他即刻进宫。
苏油赶紧与他一起出了司天监,上马之后,王中正低声说道:“郑侠昨夜疏奏,上了一副什么劳什子的《流民图》,并《论新法进流民图疏》,官家反复观图,长吁数四,袖以入内,寝不能寐。”
“今日圣慈宣仁二太后得见,对官家哭诉:‘安石乱天下。’王相公,今次麻烦了。”
苏油听见“郑侠”二字,心中就不由得咯噔一下,赶紧说道:“多谢希烈提醒,郑侠名义上是我属下,此事有我的责任。”
王中正叹了口气:“明润少年高位,官家总是倚赖的。人呐,哪能没点挫折,还有点时间,你想想怎么奏对吧。”
苏油默默点头,与王中正一起于宣德门侧门下马,然后进入宫中。
来到迩英阁,赵顼脸色铁青坐在那里,王安石已经先一步到了,还有韩维,正站在赵顼身侧。
见到苏油,赵顼说道:“看看吧,这是郑侠绘制的《流民图》,朕不敢相信,皇城之下,尚有这么多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流民。”
王安石想必已经被斥责过了,现在只是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苏油上前观看,只见画上都是衣不蔽体的人物,身形瘦弱如饿鬼,或携带猕猴松鼠,敲鼓打板地卖艺,或背着破草席,挎着编篓举着破碗流浪,不由得黯然。
后退两步,取下幞头:“臣,权知开封府苏油,德能不称,使治下百姓生计艰难,请陛下降罪。”
这态度就很好,赵顼反倒是怒气稍息:“这是流民,不是开封府百姓。明润你收治不及,固然有错,但尚可挽回。同来的还有一封奏章……韩维,念!”
韩维展开疏奏:“去年大蝗,秋冬亢旱,麦苗焦枯,五种不入,群情惧死。
方春斩伐,竭泽而渔,草木鱼鳖,亦莫生遂。
灾患之来,莫知或御。愿陛下开仓廪,赈贫乏,取有司掊克不道之政,一切罢去,冀下召和气,上应天心,延万姓垂死之命。
今台谏充位,左右辅弼,又皆贪猥近利,使夫抱道怀识之士,皆不欲与之言。
陛下以爵禄名器驾驭天下忠贤,而使人如此,甚非宗庙社稷之福也。
窃闻南征北伐者,皆以其胜捷之势,山川之形,为图来献。料无一人以天下之民质妻鬻子、斩桑坏舍、流离逃散、皇皇不给之状,图以上闻者。
臣谨按安上门逐日所见,绘成一图,百不及一。
但经圣览,亦可流涕,况于千万里之外,有甚于此者哉!
陛下观臣之图,行臣之言,十日不寸……”
苏油突然接口:“十日不寸,请斩安石与阙下!以为来者之鉴!”
王安石突然睁开眼睛,眼神里满是委屈,悲愤,不解:“明润,你……”
苏油躬身:“陛下,疏奏结尾,定是所谓不效则斩之类,文辞加工而已。非此即彼,却毫无意义。”
韩维看了苏油一眼,继续念道:“……行臣之言,十日不寸,即乞斩臣宣德门外,以正欺君之罪。”
疏奏读完,殿上雅雀无声。
过了好一阵,赵顼和苏油同时开口:“相公……”“陛下……”
赵顼深吸了一口气:“你说。”
苏油整顿衣裳:“陛下,天行失常,与人事不修,我们不能简单地判断因果。”
“如果说上苍降灾,那尧舜,商汤,是否不贤?”
“臣也说过,天命足畏。然而是畏在克精克勤,畏在日日以天灾将至。”
“此次大旱,非独大宋如此,去年辽国大蝗,今年青唐西夏,同样大旱。”
“如果纵观三国,大宋,其实是应对得最合适的。”
“至少陕西,开封,旱蝗为祸不烈,但是同样的地区,西夏牛马国人,尽多瘐死,辽国千里赤地,国主北狩。”
“而我大宋受灾区域,至少有一半地区,尚算安定。”
“为什么?因为我们将事情做在了前头。陕西水利,本身就有相当一部分,是抗旱设施,开封汴口大工程,汲得黄河之水,无需待雨而耕。”
“臣出身农家,知道农时五年,一丰,两平,两灾,乃是常态。”
“故先祖仲先公,丰年里以稻易黍,收储芋头,就是因为这两样东西耐存储,可以接济之后的灾年。”
“臣知道饿肚子的滋味,能让治下无一饥寒,固臣之所愿。然犹有无数的下等户,瓜菜半年粮,采荠菜槐叶以度饥时。每思及此,惶愧难以自处。而况一国乎?”
“常言道,水灾闹一路,旱灾闹一国,此次旱情,严重程度不比黄河改道稍差。”
“灾情应对到人事,为何在河北凸显?就是转运使韩绛韩学士,与文彦博文司空不能相谐,导致了救灾措施不能及时执行。”
“二公皆能达之辈,却因相互牵制耗去了太多精力。”
“陛下,异论相搅,固乃祖宗成法,防止权臣坐大,也卓有成效。”
“但是事情必须有个底线,就是不能因之耽误国家大事,国计民生,否则得不偿失。”
“新法的弊端,臣早有论述,这里不用多言,但是也同样有过论述,就是新法并非没有优点,更不是不能改良。”
“陕西和开封,就是例子,同样的法令,只需要稍加修改,仍然不失为良法。”
“制度,需要持续不断地推行和完善,郑侠城门小吏,眼界不开,爱民之心固然可嘉,但所论并不足取。”
第七百零四章 求退
第七百零四章求退
“还是很早以前我给陛下讲解过的加速度的道理,加速度虽然小,但是只要力作用的时间够长,最终还是能达到很快的速度。”
“如果因为速度还没起来,心中焦急就停下来换一辆车重新开始,那大宋这架马车,永远跑不起来。所谓欲速则不达也。”
“以陛下登极之初的大宋国情,法不可不更。然更张之前,不可不慎。相公的问题,在于不容异论,导致诸多新法一出台就存在瑕疵。”
“而后保守的官员抵制,中允的官员怀疑,剩下勇于执行的,多是操切莽勇之辈。”
“操切则易疏,莽勇则忘全。执行上,就容易出现问题。”
“出现问题,不可怕,调整完善就是了。可怕的是改弦更张,尽废前法,政府从此失去公信,地方从此无所适从,而百姓,白白受了这几年的苦。”
“陛下也不要因为某件事就怀疑否定自己,只要将眼光拉长一点,看看登极这七年,就知道国家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变化。”
“平日所见,皆太平无事,国力升腾,虽然只是看到了一部分,但是这一部分,也能说明很多问题。”
“陛下登极之时,国库有多少资储?如今又有多少?这些难道没有宰执计相们的功劳?”
“当然这个国家,这些制度,的确还存在很多的问题,但是既然陛下有变法的决心,难道就没有继续完善它优化它的决心?”
“厥允执中,乃为政之要。而不是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愿陛下熟思之。”
“另外此次事件,是因合门有据纳之权,导致有时候下情难以上达。这个问题既然暴露,就必须加以解决。”
“臣有一策,如今军器监已经制作出精美小巧的锁钥,不如给诸路守臣通判以上官员配发密函,将奏章封于其中,直达宸几!”
“钥匙唯陛下和地方官员可以掌握,如此陛下便可以尽知各地政实民情,而不受阻挠,得兼听之效!”
这其实是皇权的扩张,也是苏油在给自己挖坑,但是宋朝的问题,皇权不张也有部分原因。
且顾眼下吧。
赵顼闻言眼神一亮,这操作可以的呀……
这次事情,与其说他是惊怒于流民的产生,更不如说是惊怒于皇帝被下面人蒙蔽,对国家情形不得而知。
苏油的建议,一下就从根本上解决了问题,大大缓释了他敏感而偏执的神经,表情进一步缓和了下来。
苏油偷瞄了赵顼一眼,继续说道:“郑侠的作为,臣是很佩服的,但是制度所格,接下来他会面临严厉的惩处。”
“臣守开封,出现这么大的纰漏,自当引咎辞职,但是他的行为所体现出来的制度上弊端,必须立刻加以纠正。”
“现在臣想问的是,这封奏报,到底是如何抵达圣前的?”
赵顼说道:“是夹在《时报》的信筒里边送达的。”
王安石痛苦非常:“郑侠才气是有的,监守城门,老臣一直替他可惜,昨日移其为《时报》检讨,却不料……”
苏油拱手:“相公,郑侠的问题,自有法司论罪。但他提到的河北流民问题,也同样必须要解决。”
然后又对赵顼拱手:“陛下,郑侠所言的百不及一,我们就按一百倍来计,与图中人物数量相乘,也不会超过千人。”
“城北封丘斥卤二期,虽然经过冲洗,但因旱墒保水的缘故,三月中已经暂停了。如今麦田灌浆已经基本结束,京畿用水量不再那么大,正好重启工程,雇佣他们开垦,种植一季高粱或者棉花。”
“他们的衣食,可以由京中酒坊或者布商提供,作为棉花和高粱的定金。”
“收获之后,官府监督交割。商家收取高粱棉花,流民得钱,然后再妥善遣送其返乡即可。”
“此亦当年富相公救济河北时的法子,臣稍加改良而已,下去后自会交代通判梁彦明施行。”
赵顼开口:“明润……”
苏油对赵顼施礼:“陛下,臣知你有保全之心,但是制度就是制度。”
“郑侠携私投递,我作为他的上司,必须负责;开封府收养流民不及时,我同样也有责任。”
“相比于维护制度的权威,个人去就问题,理所当然排在其后,陛下,还请成全微臣吧。”
说完这些,苏油规规矩矩给赵顼行了一礼,取过幞头退出偏殿。
临到出殿,苏油又补充道:“对了陛下,司天监仪器数据显示,近期就会降雨,具体多近不知道,可能就在三五日内,臣也请陛下熟思之。”
……
苏油在进宫的路上,已经思考得非常清楚了。
如今的他,已经不再是刚刚穿越到这个世界上时,那个急不可耐的孩童;也不再是那个为了自己的主张得以施展,而战战兢兢谨小慎微的少年。
以前他害怕自己改变不了这个世界,但是现在的他,对改变这个世界越来越有信心。
有些东西一旦启动,便不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人类为了追求更高品质的生活,追求更高的生产效率,追求更多的粮食,更多的丝绸,更安全的生存空间,会锲而不舍地努力下去,发展下去。
苏油如今,已经带了越来越多的人来到这条路上,理工和金融二十年的发展,已经让车轮缓缓启动,渐渐加速。
任何企图阻挡它的人,都会成为阻挡在车轮前的螳螂。
大宋,已经有了自己的基本盘;他,也已经有了自己的基本盘。
这个基本盘不在朝堂之上,因此也无需计较官场的去就。
这个基本盘带来的巨大利益,会让人趋之若鹜,使其日益壮大,而壮大之后的既得利益者,会将他视为导师和领袖,将他再次推入朝堂,推向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他还年轻,完全没有必要在意一时的得失,何况他本就不稀罕做什么官。
要不是害怕几十年后去极北放羊,他最希望的生活,就是每天躺在躺椅上,认真思索中午给薇儿和扁罐做点什么好吃的。
郑侠事件,经过自己的提醒,相信赵顼会去思考,不再那么冲动。
密奏之制,相信赵顼一定会牢牢抓住,很快就会有一个盒子发放到自己手中。
这是为了防止自己成为第二个郑侠,防止自己有一天必须通过触犯法令的方式,才能将自己的话传到皇帝耳朵里。
大宋首相,一届也就是三年,短的甚至一年。
王安石五年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已经是难得的恩遇。
而自己今后,更多的时间里,还是会在地方上打转。
这道保险,值得用一个官位的迟到去换取。
新党为了脱困,肯定会穷究郑侠擅发奏章的罪过,但是如今他不是用的急铺马递,罪行比历史上轻了很多。
那么就需要攀扯上一个更大的背锅者,为这件事情买单,方能压制舆论。
苏油决定将这口锅背起来,将自己打扮成受害者。
看似吃了大亏,然而在保守党,中允派,甚至新党内部,都会得到众多的同情和赞许。
声望,在大宋绝对是好东西。
真实历史上蔡京权倾朝野,四度担任宰相,最后在流放途中,百姓们恨之入骨,不卖东西不卖药与他,让他活活饿病而死。
而反观大苏,贬谪过程中一路士绅迎送,处处得人照顾,甚至不远万里去看望他,等到复出之时,沿途百姓堵在路上迎接,令车马都难以通过。
大苏他到底做了什么?不就是文章写得好吗?他还做了什么?!
自己的施政模式,已经形成了惯性,至少蜀中和陕西,没有人亡政息。
这既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声望。同时本身也是声望给他带来的巨大好处。
苏油出品,必是精品,后人想要改弦易辙,怎么都得掂量再掂量。
况且,如今大宋能让他去的地方,已然不多了。
不管是去哪里,以如今的实力,苏油都有把握刷新自己施政的又一个辉煌。
进一步,将是他和同仇敌忾的新党们你死我活的厮杀,而退一步呢?
新党内部,如今本身就是一个火药桶。退一步,就成了勾心斗角的新党们自己你死我活的厮杀。
然后他轻松自在地隔岸观火,两三年后,再轻松自在摘桃子。
海阔天空。
第七百零五章 小人之心
第七百零五章小人之心
吕惠卿宅邸,邓绾急匆匆的来了。
吕惠卿这几年就是王安石的影子,安静守分,但是其影响力,却不是新党其他人能望其项背的。
军器监的重要性,远大于司农寺和台谏。
因此虽然新党内部斗得不可开交,却都是在争夺第三把交椅。
稍微有能力和资历的韩绛,被文彦博牵制了太多的精力;新锐中的章惇,才刚刚从荆湖回京,出任知制诰一职。
至于曾布和吕嘉问,早已咬得鸡飞狗跳。
还有一个蔡确,蔡确因苏油推荐,留任渭州,而后韩绛任陕西宣抚使时,蔡确设宴款待,作诗称赞韩绛是“儒苑昔推唐吏部,将坛今拜汉淮阴。”
将之比作韩愈和韩信,挠着了韩绛的痒处,推荐给了韩维。
韩维又将他推荐给王安石。
王韶在秦州胡乱上奏屯田,被反对派抓住痛脚,王安石派了好几人去都没有摆平,最后派蔡确调查,方才保住了王韶。回来后加直集贤院,迁侍御史知杂事。但是也才刚刚出头而已。
因此郑侠的事情一出,邓绾作为“机灵人”,立刻就先来拜访新党第二号人物吕惠卿。
吕惠卿出来:“呵呵,文约来了,军器监最近又弄出了新花样,搞出了一种刺刀,苏明润说这东西是古代兵器‘錡’和‘厹’的结合体。”
“你看,还真给找到了。‘錡,矛属,齐刃如凿。’《诗·召南·采蘋》所谓‘既破我斧,又缺我錡。’是也。”
“厹,则是三棱之矛。《国风·秦风·小戎》所谓‘厹矛鋈錞,蒙伐有苑。’孔颖达疏:‘厹矛,三隅矛,刃有三角。’”
“此物可谓大伤天和,苏明润又添加了三道血槽,加工难度大了不少,不过被刺之后伤口古怪,几乎无救……”
邓绾科举名次比吕惠卿高,《诗经》可以说倒背如流,不过如今却阿谀道:“吉甫看重的是国家大事,诗词文章,小道而已。不过如今不是谈论《诗经》的时候,吉甫,相公危矣!”
吕惠卿大惊:“为何?”
邓绾说道:“我在台谏听到的,说郑侠夺台谏饭碗,借检讨时报的机会,往官家的报筒里塞了一幅流民图。官家看后震怒,召相公和苏明润入宫切责,没一会儿,苏明润空着脑袋抱着幞头出来了,相公被留下继续谈话。”
吕惠卿放下手里的《诗经》:“相公定需急召我等,走,去他宅邸。”
邓绾赶紧拉住:“明公,去是一定要去的,不过去之前,是否先商议一下对策?”
“哦?”吕惠卿目光闪烁,缓缓坐了下来。
一声明公,邓绾的心思昭然若揭,这是不看好王安石,准备投靠自己了。
邓绾说道:“明公,相公当政已然五年,在我朝已经是难得的殊遇,之前数次辞职,都是官家恩诏挽留,不过这一次嘛……”
吕惠卿沉吟一阵:“这次事情,你觉得会是谁搞出来的?”
邓绾说道:“如今朝中,王相公一去,明公的最大对手,就是苏明润。明公去位,他也能得到不少的好处。”
“来时的路上我已经想好了,不管事情是不是他闹出来的,有一条他始终绕不过去,那就是郑侠乃是监安上门,名义上是他的手下。郑侠私发疏奏,这就是干法博名!我们台谏大可以以此为攻击点,揪住不放,让苏明润避嫌!”
吕惠卿摇头:“苏明润不是局眼所在,新法才是我们的根基,如果相公去位,最关要处,是要稳住陛下继续推行新法的决心。否则就算上台,也难得安稳。”
邓绾说道:“道理是如此,不过事有缓急,如果朝堂上没有我们的人,任由冯京他们作为,还有我等出头之日吗?首先得把持住位置,方有能力与之相抗啊!”
吕惠卿说道:“冯京王珪之辈,泥塑木雕而已,不足成事。苏明润,名声太好,必然顾惜羽毛,文约所言,倒是有些道理……”
邓绾大喜:“弹章就在我袖中!我这就去联络同道,为明公造势!”
“不!”吕惠卿赶紧制止:“如今情形,你我先要竭力为相公辩诬,表明立场!”
“这样,一会儿先去见公子,发动同志,变化姓名,投匦上书,挽留王相公。”
邓绾说道:“公子?明公别忘了,当年相公与其婿蔡卞论朝中人才,说可为宰执者,除了明公,公子也算一位。”
吕惠卿笑了:“那是,王元泽的才学,本就可观。不过被苏家人打压得太惨,以后怕是没什么机会了……正好借他才力,提出对免行法的改良,免行法乃苏明润首倡,想必王元泽必然愿意亲自捉刀。”
免行法虽然是苏油提出来的,但是除了开封府,都是市易司在执行,吕惠卿此举看似针对苏油,其实还有更深层的心思,就是挑起王雱和吕嘉问的矛盾。
既让王雱打击苏油,又让王雱多一个敌人,一石二鸟。
邓绾说道:“那郑侠如何处理?”
吕惠卿恨道:“此辈宵小,我早就提醒过相公要小心,相公就是不听,既然敢于干法,就别怕被毁去一世前程!”
邓绾拱手:“正当如此!”
吕惠卿心底暗暗得意,真要是自己上台,郑侠就是一步妙着,明里是打击苏油,可实际上,这人到底是王安石的人,而且和王安石的弟弟王安国,交情颇厚。
他的心里,现在最大的对手,不是什么蔡确,韩绛,甚至都不是苏油。
如今机会到来,自己政坛上最大的对手,是之前一直任劳任怨,尽心辅佐那个人!
两人又商议了良久,吕惠卿心里已经盘算出了好大一盘棋,脸上却不动声色:“走吧,去相公宅邸,先见王元泽。”
王府,王雱正在临帖。
公子的形象,关键时刻是不能丢的。
见吕惠卿和邓绾联袂而来,王雱眉头微皱:“你二人为何走到一处?”
看着王雱的做作,吕惠卿心中鄙视,表情却很自然:“路上遇到的,相公已经回来了?今日之事,想必公子已经知道了吧?”
王雱将笔放下:“给脸不要脸的东西,真不知父亲为何如此看重他。干违法纪,越级上奏,连苏明润都不敢,他怎么就敢?!”
邓绾连忙拱手:“公子,明日我就与蔡持正一起弹劾他!”
王雱冷眼看着邓绾:“弹劾一城门小吏?御史台是有多闲?直接下狱法办就是了,该被弹劾的,另有其人吧?”
吕惠卿心下暗爽,给邓绾使了个眼色,邓绾赶紧说道:“那就该是苏油!身为上官,御下不严,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刺配都是轻的!”
“好大喜功,靡费擅举;首鼠两端,希图自进;徒有虚声,动摇君上;搜求异术,陷君诡道;明推新法,暗事阻挠;纵容子弟,怨谤朝堂;结交奸贼,互引奥援;魅惑两宫,贿赂内臣;大兴土木,流失国用;举倡恶法,怨声载道;重遇商贾,滥博贤名……随便列举,都是不尽的罪名!”
“放你邓文约的狗屁!”
就听门外一声怒喝,却是王安石和章惇到了。
章惇须发皆张:“苏明润纵然一万个不是,也不是你邓文约这摇舌小人可以置嘴!”
邓绾转身冷笑:“那就还有一条,勾结模棱之人,以备反复之需!”
章惇是什么脾气,两步上前,揪住邓文约的胸口,就要报以老拳。
别看章家出的都是学霸,那也全是能打的学霸。
“够了!”王安石一声怒喝:“都给我坐下!”
第七百零六章 商议
第七百零六章商议
章惇这才松手,气冲冲地寻了把椅子坐下来。
吕惠卿拱手道:“恩相,陛下相召一事,可有详情?”
王安石叹息了一声:“苏明润入宫之前,陛下已经写好了事宜,命开封体放免行钱;三司察市易务;司农发常平仓;三衙具熙、河所用兵事;诸路上民物流散之故;青苗、免役诸法,权息追呼;方田、保甲并罢……一共整整十八条。”
吕惠卿大急:“如何使得?一旦尽废,多年努力,岂不付之东流?”
王安石说道:“是啊,僵持不下之际,苏明润到了,得亏他一场奏对,方才让陛下意转,改命中书将熙宁以来创立改更法度,具本末编类以进。总算是缓和了一步。”
吕惠卿沉吟片刻:“我有一策,可命诸路监司、郡守,上陈利害,然后我们择其中合意的,呈报上去……”
王安石看了他一眼:“苏明润已然建议陛下,发给诸路监司、郡守,判官密匣。封藏奏章,直达宸几。吉甫,你是不是认为,群臣密奏里的内容,还能和以往必须经过中书审查的一样?”
吕惠卿大惊:“这是侵犯相权!”
王安石点头:“对,但是正因为如此,陛下一定会同意!”
吕惠卿觉得匪夷所思:“他苏明润,难道就不怕有一天成了宰执之后,作茧自缚?”
邓绾说道:“他这是落井下石,居心叵测!”
王安石对两人的思路感觉匪夷所思:“苏明润离宫之时,已经表明态度辞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当然要承担责任,你们当他是恋栈权位之人?说他居心叵测,对他有什么好处?”
见到吕惠卿,邓绾,甚至自己的儿子都是一脸异样的表情,王安石有些隐隐约约的明白了:“或者,你们也都是这样看待老夫的?”
吕惠卿心里咯噔一下,糟糕,失分了。
王安石这话里,透露出对自己的失望,也怪自己过于热切,一不小心就忘了掩饰。
赶紧弥补道:“恩相,明润此举,固然是高风亮节,但是事实上,是将相公你放到了火上烤啊。”
邓绾也赶紧附和:“正是!他这是在逼相公你效法他,自劾去位!”
王雱咬牙切齿,一针见血:“他这是谋博虚名,用父亲的现在,博他自己的未来!”
见到王安石面起怒容,吕惠卿赶紧打岔:“先不说这个,当务之急,是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应对。相公,你是我们的主心骨,无论如何,还得挺下去啊,否则追随之人,只怕都不会有好下场。”
王安石沉吟片刻:“陛下说了,欲与我师傅之职。”
三师!吕惠卿顿时大喜:“这也很好啊。”
王安石摇头:“我辞谢了。”
众人顿时又是大惊,王雱急道:“父亲,又是为何?”
王安石叹息道:“我想明白了,人存而政息,与人去而政留,哪个重要?”
众人面面相觑。
王安石见众人不说话,自己回答道:“当然是人去而政留。老夫履任之初,就曾经说过,虽万千人吾往也,至于那些虚名,有何可恋?”
看了看吕惠卿:“吉甫,子华在河北,与文公不相能,他与我同榜进士,数年前就已是参政……”
吕惠卿秒懂,心中虽然有些失望,但是更多的是自信:“吉甫明白。定当襄助韩学士,便如襄助相公一般。”
王安石点头:“当然,我也会向陛下推荐你。不过提拔太快,其实对个人仕途更为不利……”
吕惠卿犹豫了一阵:“相公,那苏明润……他何去何从?”
王安石说道:“其实明润,我是想让他入三司或者枢密的,可如今出了郑侠一事,我也不好强夺其志。”
吕惠卿问道:“他要坚持外放,何处比较好?”
王雱立即说道:“蜀中,陕西,这两处肯定不行。苏明润在两地声望崇隆,司马光,富弼对他影响甚大,一旦合流,更不可制。”
邓绾说道:“还有王韶,苏明润若是去了陕西,王韶肯定会倒向他,另外置将法完成选将之前,苏油在西军的势力,恐怕还是压制一下的好。”
王安石沉吟一阵:“明润能力卓著,每去一地,就会在一地造成影响,其实安放在河北,看守京畿门户,抚促民生,也是不错。”
章惇到底还是新党一派,小心提醒:“河北有文司空,虽然从来对明润都是呼来喝去,可是苏明润给他的建议,一向是言听计从。两人都师从龙昌期,表面上没什么交情,实际上……”
“忠烈祠鬻拳和介子推得以供奉,便是文公与明润一明一暗促成的,而这春秋二先贤,恰恰是龙昌期最推崇的。”
吕惠卿也说道:“相公,除了眼下,还要计虑到将来,如今苏明润在西军之中,已经颇有影响,要是河北军中再是如此,这个……有些未妥吧?”
这话就说得诛心了,王安石摇头:“我们的置将法和苏明润的军政分离,不就是为了防止这个?吉甫多虑了吧?”
吕惠卿继续锲而不舍:“如果苏油与我一样的年纪,我会认为是多虑,但是考虑到他才刚刚二十七,相公,不是多虑,而是可虑啊……”
章惇打起了自己的算盘:“那让他去荆湖,正好那里地处西南下游,夷人将西南夷律奉为经典,明润对他们来说,就是上师。加上刘济源正在那里开拓,他过去定能料理得妥当。”
荆湖交给苏油,他自是一万个放心,过几年彻底安定后,史书上一个章惇开拓,明润守成的写法就逃不掉。
王雱冷笑:“以蜀中的财力,苏明润三年后政绩斐然,返京后陛下至少得以参政,副相,枢使待之。三十岁的参政,我朝尚无先例吧?”
“我看不如让他去福建,那里他根基薄弱,又是吉甫的家乡。离山猛虎,失水蛟龙,虽蝼蚁可擒之!”
吕惠卿早有自己的计划,福建是自己的基本盘,岂容王雱得逞。
心底讥笑王公子慷他人之慨,嘴里却说道:“福建倒是可以,不过能不能让陛下满意,却也难说。还有,苏明润的去就,到底是国事,也不宜纯以恩怨来考虑。”
王安石点头:“明润直到现在,也谨守与我入京之约,古之君子,不过于此。”
“福建民埠康宁,一介庸员便可料理明白,苏明润去那里,分明是大材小用了。”
“倒是两浙,如今刚刚重新合为一路,需要干员挈理。”
浙江有个让王雱很受刺激的人,时报第一期可是让他被士林讥笑了好久:“大苏在杭州。”
王安石说道:“大苏通判即将任满,上奏自请去胶西,朝廷拟任他知密州,正好了,让苏明润去接任,也算我朝一段佳话。”
吕惠卿目光闪烁:“两浙路转运使,知余杭?级别与京兆尹倒是差相仿佛,不过到底是外任,也算薄惩。杭州风物繁华,陛下那里也说得过去,还是相公高明。”
王安石不同意这个说法:“去岁洪水肆虐,两浙受损不少,沈括奏报里没有一条是好消息。如今那边民情不稳,盗匪猖獗,正需要能臣镇守,哪里是什么好去处?我是想借重他的干才罢了。”
吕惠卿说道:“相公无需颓废,这些只是最后一步,或者再努力一把,也能熬过这道关口。”
王安石看着吕惠卿诚挚的目光:“由得你们吧,吉甫,以后新政,多倚仗你了。”
说完转向章惇:“子厚,诰文遣词,还请高抬贵手。”
……
次日,开封府判官梁彦明,推官沈忱发现,从来没有一天迟到的苏探花,竟然没有上班!
这可是破天荒的头一回,两人商议了一下,决定先去苏油的赐第看一看。
结果大惊失色,苏油直接搬出了赐第,給宅邸管家交待自己避罪待参之后,走了!
顶点
第七百零七章 多少是一点点
第七百零七章多少是一点点
两人连忙赶往可贞堂,可贞堂一切如常,可就是没有苏油。
等到前往宜秋门,见到巷子口棋亭边的影子,两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可算是找着了。
梁彦明看着站在街角给俩老头支棋的苏油,不由得有些气恼:“大尹,还请回衙署料理公务。”
苏油提着水壶:“我已经写了告表,过几日就会有处置下来,老梁,老沈,府衙我就不去了,不过有几个问题还要跟两位交代一下。”
“开封府流民问题,必须要重视起来,十六县尤其是北边的那些,好好察访一下。年纪大的,送居养院检查身体,做点轻省活计,年轻的,送城北进行斥卤二期改造工程。”
梁彦明大惊:“这话怎么说的?!怎么一夜之间变成这样?”
苏油说道:“你们就别管了,将事情做好为原则。”
说完从包里取出笔记本,翻倒最后一页:“我看看啊……十六县路基拓宽改造,汴口水利枢纽管理制度,京中治安条例,下水道改造,清理城中淤潦,厢军安置,嗯,还有三县的别业基建工程,事情还真是多啊……”
最后将本子一合:“算了,这本子直接给你,我的做法你已经清楚,那就接着做下去。”
“每项事务的相关人等,本子上都有记录,你有事尽可以找他们。其它的……等新任府尹到来,再听他安排吧。”
梁彦明眼中含泪:“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苏油继续说道:“京中那些浮浪子弟,要严加管束,要常和他们的父兄上司联系。西军打了几次大战,如今待遇不错,要是有愿意投军报效国家拼个前程的,你抄录下来,去找狄殿使,他会安排。”
“我走之后,开封府市易司可能会发生一些变化,不过如今的行会与以前不一样,也有小商人的代表,要学会利用他们的力量。实在不行,还有皇宋银行撑腰,总不至于被大行首市易司拿本钱欺负了去。”
“总之要多搜集情况,既不能偏听大商贾们的,也不能偏听小商贩们的,尽量要大多数人没有意见,方可施行。关键两个字,公允。”
“实在不行,采用投票制,将锅丢给制度去背。”
想了想:“我要说的就这么多,去吧。”
梁彦明和沈忱对苏油深施一礼:“大尹放心,新任知府到来之前,开封城一切体例,谨遵大尹成法。”
两人去后,下棋的一个老头问道:“小苏探花,这是得罪了权要?”
苏油嬉皮笑脸地蹲了下来:“开封府尹不好当,太累了。”
另一个老头也说道:“是啊,铁打的汴京城,流水的京兆尹。换个轻省地儿也好。要我说,你文曲星下凡,一开始就该去学士院,给官家写写诰文,和郡君多养几个孩子才是,清贵非凡,你看扁罐一人多孤单……”
起先那老头就说:“京中哪户富贵人家不是姬妾成群,还养着戏班,谁跟你一样,穿得还像个普通士子。”
苏油不服了:“我这身素是素了点,可贵!老头你都不识货。”
老头说道:“是是是,不过探花郎啊,宦海浮沉起起伏伏,咱不往心里去。啊?宰执还三年一换呢!如今也算是做过了‘四入头’,就算是慢慢熬,迟早也轮到你头上!”
另一老头点头:“对对对,老儿经过的府尹,没有二十也有十五了,就探花郎给咱开封府干的这些事儿,几个府尹有这样的能耐?”
一老头立即表示赞同:“这个可真不是吹,咱宜秋门的人走内城街上都沾光!”
苏油给俩老头续水:“被你们夸得都不好意思,进去了,一会儿要水使唤一声。”
拎着水壶进了苏家院子,院子里都是清一色的大花盆,八公正在给豆藤扎架子,石薇正在带着扁罐看白龟。
苏油将罐子放下,过去给八公帮忙。
八公看着苏油的动作,笑道:“油娃手生了。”
苏油也笑:“从来就没熟过。这些豆藤是小妹的命,精贵着呢。”
八公点头:“挺好,要不然我一老头子都不知道干点什么。”
扁罐听见了,跑了过来:“翁翁我陪你玩。”
八公蹲下摸他脑袋:“真乖,比爹爹小时候乖多了。”
苏油无语:“我小时怕比他乖吧?”
八公翻着白眼:“你就没有过小时候。从小就跟个大人似的。”
苏油摸了摸鼻子:“呃……这难道不是乖?”
八公对苏油从小就无需自己教导似乎有些不满:“没听说过小孩生下来就会懂事儿的!那不成妖孽了?!”
石薇笑吟吟地过来挽着苏油的胳膊:“就是,从来都没见小油哥哥生气懊恼过,也不像扁罐有时还使使性子。”
扁罐不高兴了:“我没有使性子,木客才使性子。”
石薇刮了一下扁罐的鼻子:“木客才是最没性子的好不好?成天被你支使得团团转,你再不改,我就将木客送天师叔叔那里去。”
扁罐申辩:“他是在和我做游戏,我们是好朋友。”
说到这里苏油想起来一件事情:“好朋友也要讲卫生,勺子要分开用知道吗?”
这熊孩子,喂过木客一勺蛋糕后,又挖一块往自己嘴里填,苏油都见过不是一次了!
扁罐还是比较听苏油的,闻言乖乖点头,苏油一高兴:“走,爹爹给你做爆米花去!”
厨房里小火烀着肥鸡汤,盆里还养着一条大鱼,扁罐很好奇:“爹爹这是什么鱼?”
苏油说道:“这个是鲶鱼,一会儿给你炖个鱼头汤。我们进来干吗来着?怎么一下子就给忘了?”
扁罐喊道:“爆米花!”
苏油恍然大悟:“对对对,该做爆米花来着!”
爆米花其实很简单,用到的原料是阴米。
阴米是现成的,就是将糯米泡水蒸熟后晾干得到的干米饭。
这个东西苏家厨房里常做,不过需要苏油亲自动手的时候太少了。
苏油太忙,所以很珍惜这种和扁罐共处的机会。
扁罐也挺辛苦的,如今每天都要随石薇练习导引,进行体锻。
用石薇的话说,苏油就是太懒不爱动,母子俩将这个当做游戏,扁罐倒是乐此不疲。
不过可能天师道的体锻术的确有些门道,起码八公和扁罐,一老一小的身体都壮实。
夫妻俩与其它家庭似乎有些反了过来,别人家是严父慈母,苏家是慈父严母,扁罐怕妈妈甚过了怕爸爸。
苏家炒爆米花用的粗砂,都已经炒得又黑又亮了。
往里边加点猪油,将沙子炒烫,再将阴米倒进去混合翻炒,很快一粒粒半透明的米粒就噼噼啪啪变成了大白米花,体积几乎扩大了四倍。
等到米粒都变成了米花后,拿筛子筛掉沙子,剩下的就是干干净净的米花了。
支起锅子,加水加白砂糖融化,苏油取出一个小铁皮盒子打开,从里边取出一片纸包。
这是渭州最新的产品黄油。
这东西是从奶里边提取出来的,其实早就有了,不过牧民们没有如此精细的包装而已。
如今州烘焙也是汴京城流行的食品,其中黄油是必不可少的。
将黄油加入糖汁中融化,然后淋入米花翻匀,充满奶香的爆米花就做好了。
扁罐很喜欢这个神奇的加工过程,口水也流了老长,苏油将爆米花做好,给了他一包,然后让他给翁翁和娘送去,告诉他自己只能吃一点点,这东西要吃得先放凉,不然容易上火。
扁罐捧着爆米花:“多少是一点点?”
第七百零八章 老酒
第七百零八章老酒
苏油拈了几颗:“张嘴。”
扁罐张嘴吃了:“爹爹,我可不可以多要几个一点点?三个……啊不五个一点点?”
苏油有些无语:“只准再多一个,张嘴,吃完这个一点点,路上就不能再偷吃了。”
打发走了难缠的扁罐,苏油开始烧自己的拿手菜,大蒜鲶鱼。
蜀中人烧鲶鱼,离不开的就是泡姜,家常味其实很好做。
将鲶鱼剖解,剁下鱼头单用,鱼身子剁成鱼块码味。
烧热油,下泡姜末和大蒜翻炒,炒到大蒜出金边,将锅端离火,下豆瓣酱炒香,加入鸡汤熬煮。
水沸之后,将鱼块划入锅中,很快便煮好了。
将鱼块捞出,汤汁留在锅中,加入葱段,辣米油。
待到葱段变成青绿,刚刚断生之后,倒入糖,醋,盐,绿豆粉调成的芡汁,浇淋到鲶鱼块之上,一道喷香的大蒜鲶鱼便算是完成。
酸甜香辣的滋味飘满小院,章惇进得门来:“好,这还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了。”
苏油笑道:“马上昭明他们也要过来,你自己找事情玩玩,我还得给扁罐做个鱼头汤。”
章惇说道:“得,我还是看看你怎么弄吧,子瞻说我胆大,我说子瞻嘴大,如今看来,谁都没有你明润心大!”
看着苏油熟练的煎鱼头,下高汤,下榨菜豆腐香葱节子,章惇除了佩服还是佩服。
苏油从鱼头上挑了两块肉,舀了一小碗汤出来:“扁罐还不能吃胡椒。”
然后才往大锅里加胡椒面,出锅。
章惇叹了口气,低声道:“今天草了两篇诰文,陛下的意思,你和相公都不是贬官,属于正常调动。”
“对你和相公,陛下还是有保全之心的。所以明润你放心。”
苏油拿着勺子拱手:“多谢子厚兄手下留情。”
章惇扯出个难看的笑容:“其实你我联手,天下不足平。”
苏油翻了个白眼:“想多了,大宋制度,人人不得恣肆!人啊,还是有点约束比较好,犯了错误,就得负责。”
章惇有些无语:“你这是太求全了。开封府流民,到底有多少?郑侠本就是相公的人,府尹一日料理几百件批文,一个城门小吏做点什么都能知道?”
“况且要较真的话,郑侠投递图疏时,利用的是时报检讨的身份,跟监安上门有一文钱的干系?!”
苏油笑了:“子厚你看这就是一人多职的弊端,责任都不好分。算了不说这些了,相公去位,推荐谁来主政?”
章惇说道:“还能是谁?韩子华,吕吉甫呗。”
苏油点头:“那王相公推荐我了吗?”
章惇斟酌了一下措辞:“明润,如果你上去,吕吉甫就得下来,韩子华在陕西与你共事过,能力上……呵呵呵,你若在他之下,恐怕他也难以自安。加之你的政见……”
说完也有些恼怒:“你与那些迂懦之辈不同,为何不能与我们一道?否则能有吕吉甫什么事儿?!”
苏油摊着手一脸无辜:“你们也不听我的呀,怎么还能反过来怪罪我呢?我提出了意见,做出了样板,你们还是不听,我也很无奈啊。”
“说到底,还是门户之见,还是凡事要弄个地位排名,还是王公那脾气,不能容纳所谓‘外人’提出的异见。”
“子厚兄,你的性格也挺刚愎倔强,容易的得罪人。我想问的是,要是以后你有一个与你意见不合的上司,你能不能做到我现在的程度?”
见到章惇无语了,苏油才笑道:“所以你看,川中话说的,‘要得公道,打个颠倒’,设身处地,知道我有多不容易了吧?”
章惇终于服气了,躬身施礼:“明润气度涵养,我一向佩服万分。”
陈昭明和李公麟一起来了,李公麟腋下还夹着一个锦囊。
苏油拍手:“好,六骏图到了。今日里不谈政事,大家品酒赏画吃大鱼!”
李公麟将画囊紧了紧:“永春御露,要二十年陈的!”
几人来到书房,李公麟将画卷展开,图上是苏油搜集的几匹好种马。
乌云烈,拳毛赤,栗子黄,照夜白,飒露紫,祁连骢,比穿越前那个空间中李公麟的《五马图》,个头高出了许多,也强健了不少。
不过老李的画工还是那么出神入化,唯一的差异——和故宫博物院馆藏相比,纸墨太新。
每一匹马边或者马上,有一名骑手,相互间的眼神手势,看得出来是一副整体,就像是比赛出发之前,相互调笑打趣。
种谊骑在拳毛赤上仰着身子,似乎在对牵着祁连骢的孙能取笑。
孙能牵着马缰,好像在与种谊申辩。
张麒牵着栗子黄,抚摸着它的脖子,眼睛却看向二人,似乎在劝解二人,不过表情却好像在调笑。
苏元贞是文士,气质风度配上照夜白就是绝配,堪称浊世佳公子,一副懒得理你们的样子。
张散一身古怪的服装,明显是中华服饰一脉,却又透着古怪,幞头上一颗大大的明珠,腰间还有一柄华丽的日本长刀,座下却是乌云烈,一看就是狗大户。
手搭在苏元贞肩膀上,撑起身子看那边的热闹,一副怕事情不大的样子。
邵伯温年纪最小,小心地牵着两人的马匹缰绳,引来乌云烈昂首嘶鸣,抬起前蹄。
却将该自己骑乘的飒露紫抛在一边,任由他啃食地上的草叶。
飒露紫上挂着一个招文袋,说明咱们邵伯温是个爱学习的好孩子。
全图相互呼应,运用了后世美术的三度空间表现,而且注重了骨骼肌肉的表现,形象非常立体生动,画卷展开,里边的马匹和人物就如同活在眼前一般。
章惇鼓掌:“好,好一副《苏门六骏》!”
李公麟翻着白眼:“可累死我吧,里面好些人物都没见过,靠的看着人物小像想象。”
苏油点头:“神乎其技,尤其三哥如今也是大豪,气度当是如此。”
八公进来:“几个秀才,看画就能饱肚的?”
章惇哈哈大笑:“这就是明润家八公吧?常听子瞻,明润,济源说起,眉山苏家有一位古之君子,今日方才得见,请受章惇一拜。”
八公赶紧扶住:“就一乡里老头,别听他们瞎吹,哟,画上这是元贞和散娃吧?”
李公麟这下乐了:“老人家都说是,这永春御露就妥了!”
李公麟真是狮子大开口,二十年窖藏的永春御露,如今价值五十贯一瓶,还有价无市。
不过苏油还真有,招呼众人入座,取来一个老瓶子:“子瞻这沾酒就醉的家伙,竟然来信让我送五瓶给驸马王诜,说是欠了人家好大的人情,我可就闹不明白了,他欠的人情,凭什么让我去还?”
章惇笑道:“子瞻便是这样的性子,明润可知此次外放何处?”
苏油打开酒给个人斟上,酒色已经有些泛绿,倒入玉瓷杯子,满院子都是酒香,引来众人都是喝彩。
苏油笑道:“现在我是不上不下,能去的地方实在是不多,估计河北,不然就是两浙福建……嗯,多半是两浙。”
章惇讶异道:“可神了啊!说说为何?”
苏油说道:“要是文司空不在河北,那我差不多就该去河北,既然他在,河北我就去不成。剩下的荆湖离蜀中太近,广南过于蛮荒,以我的罪名也不至于发落去那里……剩下的好地儿,就剩下两浙和福建。”
“朝中有福建子,那地方估计也容不得我染指。剩下个两浙,说起来是好地儿,然而去年刚遭了大洪灾,加上百姓负担沉重,要不尽快恢复,京中,河北粮食储备就要出大问题。所以咯……俺就是大宋一补锅匠,哪里有漏就去哪里填呗。”
章惇摇头叹息:“来,明润我敬你。贤者不能,能者不贤,乃朝中通病。能做事能成事还心怀坦诚者,一个巴掌都数得出来。”
苏油端起酒杯:“刚才说了,谁议论朝政,罚酒一杯……”
李公麟一把抢过酒瓶子:“这酒精贵,章子厚就是故意想多喝,罚不得!”
第七百零九章 下雨了
第七百零九章下雨了
鲶鱼在后世生活物资丰富的时候不算好水产,可如今不一样,因为这家伙自己带油,肥厚滋润。
苏油的大蒜烧鲶鱼乃是蜀中菜式,味道又是不同,众人吃得大呼过瘾。
苏油好久不做菜了,现在觉得自己手艺还不见回潮,也是得意。
又敬了众人一杯,苏油对陈昭明说道:“那些蝗虫粉,发往郑州做饲料添加剂,今明两年的鱼粉都不用进了。”
陈昭明点头。
苏油又道:“司天监的仪象台,不一定就非要赶在我离任之前完成,理工的东西,来不得半点掺假。”
陈昭明说道:“是,不过就算按照正常工期,也差不多了。”
苏油说道:“动力呢?宋承火德,叫水运仪象不太好。我的建议,还是效仿钟楼,以重物势能为驱动,将台子修得高一点,还方便观测天体。”
“不要小看这个,今后大宋经济力量增长之后,各处州府大郡,仪象观测台,钟楼,都要修造起来。这是一个国家级的大型系列工程,也是理工改善百姓生活的最好象征。”
“钟表的小型化,要抓紧,就以给陛下那个模型为基础,剩下的难度已经不大了。之后我们就能做成航海钟,配上陀螺仪,装到海船上去,这玩意儿测量经度,可比月相表靠谱。”
章羡慕坏了:“听闻张散张太居有经纬牵星之术,说的其实就是这个吧?还有传闻说他有一艘飞船,能够在海上神出鬼没。别人需要两个月的航程,他只需要十日,只有他能找到海上巨豪唐四郎。有此等宝船,活该发财。”
苏油想了一下:“子厚,如果我对你说我们脚下的大地,其实并不是平的;而我们所有人,是活在一个巨大的球体之上,你信不信?”
章就好像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这怎么可能?亏你想得出来!那活在球下边那些人,不是都掉下……啊不,掉上……啊不,掉天上去了吗?哈哈哈哈……”
苏油双手合什:“阿弥陀佛,施主刚刚错过了一等一的仙缘。经纬牵星,与你再无干了。”
章“嗝”了一声,将笑声梗在了肚子里:“啥意思?”
陈昭明解释道:“月相图,可以判明船只在海上所处的经度,但是如果两条经线之间,拉出一些与赤道平行的纬线,我们就会发现,其长度其实是不同的。”
“纬度越高,经线之间纬线就越短,到北极的时候,就只剩下一个点。”
“只有球体或者锥体,才有这样的特征。”
“司天监地理司按照监判的思路,将如今大宋已知的各地间距离,消除海拔高度的影响之后,用铁丝按比例截断,然后串联起来组成一张铁网,我们发现,这张铁网果然不是平的,而是一个大致的球面。”
“如果再通过数学方法,将之扩展开去,这个球面,会形成一个巨大的球体。”
“结合天文测量,我们如今已经测算出这个球体,用新式度量衡来计量的话,半径为六千三百七十公里,表面积达到了五亿平方公里,从北极走到南极,距离是两万公里。”
章筷子上的鲶鱼都掉到了碗里:“这……这么吓人?”
陈昭明笑道:“这就是经纬牵星术的理论基础。理论上讲,这个球上的任意一个点,都可以化作经纬两个度数,而且我们有方法测量出所在点的经纬度,再翻阅目标地的经纬度,就能知道所要前进的方向。”
“明润说得对,不相信这个,就不可能掌握得了这门技术。真的是错过机缘。”
苏油笑道:“信了,从高丽到杭州,就可以在茫茫大海上走出直线;不信,则只能沿着陆地近岸慢慢绕圈圈。”
“所以爱信不信,不信才好。不信这就是四通商号海运司的独家绝技,别人只能看着四通商号发财。”
章震惊得都结巴了:“理……理工都……走到这么远了……”
苏油点头:“这还是受了我青神名臣陈公的启发,他致仕之后迷上了研究易象……”
章知道这个:“《制器尚象论》!”
“对,就是它!”苏油点头:“‘制器尚象’,这个观点自古就有,但是从来没有得到过重视。其根本原因,是因为古人的思维能力和学术储备,理论工具,还达不到如今的高度。”
“但是现在我们可以了,我们完全可以让理论走在前头,然后或者用实验去证实,或者引领技术和应用跟上。”
“这就是‘制器尚象’的本质,也是这个理论最可贵的地方。是人类在思维上的巨大进步,也是形上之学,发展到一定高度后的必然以前是先有实践,然后提炼出理论,现在可以先有理论,而且理论研究可以远远走在实践的前头!成为实践的指引!”
章喃喃道:“那这个世界,就彻底变了……”
苏油笑了:“世界没变,而是我们看这个世界的眼界,思考这个世界的方式,改造这个世界的方法,开始渐渐改变了。”
章大笑:“妙哉此论,善哉此论!就邓文约那等浮浪小人,见识低下,还敢诋毁明润是奇技淫巧!简直其丑难当!”
苏油笑道:“自己书读得少,反过来怪别人学问太深,世上这种人,可也不少。”
说完将手一摊:“他又不是扁罐,难道我还能督促他学习?”
扁罐在一边刨着鱼头汤饭,闻言抬起头,嘴角上还沾着两点饭粒:“扁罐最听爹爹的话了。”
一众人都哈哈大笑,章乐得狂拍桌子,感觉这个院子里的气氛,比和王安石宅邸里那帮子一起舒服太多太多:“明润你这嘴啊……就平日里闭得紧而已,其实比子瞻好不到哪里去!哈哈哈,这俏皮话足当一大白!”
李公麟严防死守:“又想骗酒!”
就在这时,天空中滚过一道响雷,众人都是一惊,接着面露喜色。
空中已经聚集起了雨云,很快又是几声沉闷的雷声响过,雨点哗啦哗啦地泼洒了下来。
“下雨了!”
章兴奋得美酒和鲶鱼都忘了,跳到雨地里伸着双手大喊:“终于下雨了!”
同样兴奋的可不止章,汴京城中的居民纷纷涌出门户,在门边上挤着,拉着想往与地里跳的娃子们,满脸欢颜:“下雨了!”
赵顼正在试验军器监送来的带有小巧锁匙的匣子,听见雷声便停下来,拎着盒子走出偏殿,来到廊下。
雨水降下,殿前的石阶转眼布满了湿点,跟着连成一片,变成反射着青幽暗光的薄薄水面,无数水珠在上面亮闪闪地跳跃。
琉璃瓦顶开始滴下水滴,很快又汇成了水帘,如同赵顼眼中不由自主流下的眼泪:“下雨了……”
王安石正在写辞表,被突如其来的雷雨声打断。
拈笔凝神倾听了一阵,笑着在自己的告表上添上最后一句话,然后将笔放下,推开了书房的窗牖,任由湿气被穿堂风带进不大的书房。
下雨了。
……
钟楼的钟声隐约响了十下,扁罐已经睡得呼呼的了。
石薇枕在苏油的肩膀上:“小油哥哥,又要出京了?”
苏油说道:“四海宦游,这是必然的事情。”
石薇紧了紧苏油的脖子:“真舍不得你。”
苏油有些发愣:“啥意思?我们当然一起啊,还有八公,扁罐。”
石薇红着脸:“不行,起码现在不行,最少得再等几个月。”
苏油问道:“是慈善那边,还是天师府一时走不开?”
石薇摇头:“都不是,这个月身上没来,我可能有了。”
第七百一十章 为君之道
第七百一十章为君之道
“啊?”苏油一翻身,满脸都是惊喜:“真的?”
石薇露出幸福的笑容:“嗯,应该是真的。”
“哎哟!”苏油亲着石薇的脸颊:“这可真是太好了!”
“你小声点,别把扁罐吵醒了。”
苏油重新躺回去:“这下扁罐不寂寞了。”
石薇笑道:“这次希望能给扁罐添个妹妹,他闹着要妹妹。”
苏油点头:“那你就还是在汴京安养,啊不,等孩子生下来,嗯……还是不行,得等孩子满周岁,再来寻我。”
“汴京城有天师府,有石府,有可贞堂,条件什么的都好,这样我就算外放,也能放心。”
“等胎儿稳定,你可以搬到城外的别业去住……对了别去郑州石家庄子,那边煤气太重。”
“秋天去东明,那里有森林,环境优美。等到天再冷一些就去尉氏,那边有汤泉,我给你们设计有水暖系统,住着舒服。”
石薇抚摸着苏油的胸膛:“要不然,你就跟其他人家那样……”
苏油拍了拍石薇:“想多了,你还怕老公我不能照顾不好自己?那些女孩子也就是做做家务,还能干啥?实在不行请妈子不行?你不能有这种想法。”
石薇叹了口气:“蜀国长公主和我很好,我看她贵为天家女儿,在王驸马面前……还那样的小意。”
苏油皱了皱眉头:“别人家的事情,只有别人家的人才明白,但是你要提醒公主一下,不要太过于卑微。”
“王驸马文采风流是没话说的,就是有些过于放旷了,公主宠他宠到没边,那不是爱他,而是害他。”
“事情都要有个底线,如果驸马做过了,就得让他知道错误,纠转回来,而不是一味的纵容。不然越走越远,不但对王晋卿没有一点好处,对夫妻感情没有一点好处,甚至会害了王家。”
石薇点头:“世间终是难得有小油哥哥这样的男子。”
苏油笑道:“你这就是徐公之美了,司马学士,王相公,不都是一样的?对了说到这里,这次怕是又要与王相公同行……”
次日,两制以上官员入朝贺雨。赵顼出示郑侠图疏示辅臣,且责之,众人才知道这几天京中的变故。
吕惠卿、邓绾相与在赵顼身前声泪俱下:“陛下数年以来,忘寝与食,方得成此美政,天下刚刚才蒙受新法的恩惠,如果以郑侠这狂夫之言,罢废殆尽,岂不让人痛心吗!”
曾布奏报,针对翰林学士承旨韩维竭力攻击免行法的弊端,详定行户利害所经过详细调查,现将情况汇报陛下:经过调查,京中认为免行钱不利商贾的,只有糠行。除了他们愿意依照旧例供应官府衙门外,其余各行各业,均愿意用缴纳免行钱的方式,减轻输役负担。
赵顼都傻了,我皇家什么时候需要糠行提供输役?内宫买米糠干啥?曾布你确定不是在逗我?
曾布继续奏报,至于提瓶售浆之人都要加纳免行钱才能贩卖的说法,经过调查,开封府并无此事,执行免行法过程中,并无违法现象。
不过开封府之外的情形,这个需要问吕嘉问,上次市易务调查,我奏请罢免他,结果不了了之。
如果仍然由我调查开封府外免行法的执行情况,可能别人会认为我是报复,因此请陛下另择贤臣。
吕惠卿趁机上奏,各地方田情形复杂,陛下如果一定要调整新法,要不我们先把方田均税法暂缓执行,其余一切先照旧如何?
这是将赵顼当小白忽悠,执行方田的队伍,是赵氏宗室带队;而隐田大户,则主要是士绅。
吕惠卿这是想拿宗室做阀,收买士绅,为自己接下来更进一步做准备。
可惜苏油的坑早就挖在这里等着了,方田一开始,苏油就提醒过赵顼。
反对这项法令的人,必定是地方上的隐田大户。
要占据隐田,必然得有经济实力和官场人脉。
所以他们的身份,昭然若揭。
他们就是士大夫里边的败类,大宋厚养他们给他们体面,却让他们用来无耻犯法嚣张逃税。
如今大宋士风尚算正直,但是不防微杜渐,形成惯例的话,甚至有可能发展成凡士大夫名下田产尽皆免税,然后百姓投效田土以贪图免除税赋,国库最后一分钱收不上来的情况。
来说是非者,必是是非人,以后必然会有大臣奏请罢免方田均税之议,这个大臣是什么群体的代言人,陛下应当心中有个数才是。
于是赵顼在心里给吕惠卿记了一笔小账,诏令新法一切如故。
仅仅要求开封体放免行钱;司农发常平仓赈灾;青苗法、免役法,暂停追索民间罚息。将这些作为新法的改善条款,其实基本全属于慈善事务。
即便力度很小,但是诏书一下达,民间依然欢叫相贺,只能说大宋的百姓太善良了。
不过王安石和苏油的自劾奏章,被赵顼压了下来。
……
大雨过后,慈寿宫外的池子边,王中正指挥着几个小黄门在打捞被雨水冲入池子里边的草叶。
太皇太后与高滔滔坐在凉亭内围棋,没一会儿,赵顼到了。
入夏的天气开始炎热,赵顼穿着一身丝光棉暗龙纹的素色单衣,走得微微冒汗。
太皇太后赶紧叫人送来帕子与赵顼擦汗:“去取凉糕来,与哥儿消消乏。”
高滔滔说道:“如今天气有些难耐,就免了起居吧,不用日日都到眼前来晃一圈。”
赵顼赔笑道:“哪里就难耐了,母亲体恤仁慈,儿子却也当尽自己本份不是?”
高滔滔往棋盘上布了一子:“哥儿现在是有主见的,朝堂毕竟重要。”
侍从端上三个玻璃小碗,碗里是一块水灵灵的凉糕,赵顼取过来熟练地往上浇淋糖浆,一一送到太皇太后和高滔滔面前:“好叫母亲和奶奶知晓,原来免行钱在京中并无私加和滥收,京中流民人数也不过数百,苏明润的法子挺好,如今已经安置在封丘了。”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听哥儿的意思,是还想要苏油留京?”
赵顼说道:“明润建议的密折制度,让外路路判以上官员,均有密奏之权,这建议挺好,不愧为国家干臣。”
高滔滔放下碗:“哥儿啊,你怎么糊涂了?”
赵顼一愣:“母亲何出此言?”
太皇太后说道:“苏明润此番建议,足说明他是纯臣没错,但这件事情,只对开广圣聪有巨大的好处,对宰执之权却是多了一项制衡。”
高滔滔点头:“正是如此,因此待得新相履任之后,首先要对付的是谁?如果苏油不外放,很快就会有媚君邀上的名声传扬出来你信不信?”
太皇太后继续说道:“此事因郑侠而起,因此与王安石和苏油皆有牵连,要是放一个留一个,苏明润就成了卖相权保官位。或者哥儿还是想两个都留?”
赵顼说道:“都留是不可能的,王相公主政,从参政开始,于今已经七年。朝中反对声音如此之大,我想除了新法的执行上出了些问题,在位太久也是巨大的原因他挡了别人升阶之路。”
高滔滔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神色:“哥儿是越来越精通为君之道了。”
第七百一十一章 离京
第七百一十一章离京
赵顼说道:“可苏明润他其实没有犯什么错啊?”
太皇太后乐了:“那他为何要一再上书坚求外放?还是你认为他会因外放而心生怨怼?”
赵顼摇头:“这个当然不能,不过要说他求外就是为了坚持制度,我觉得,也不大可能吧?”
太皇太后说道:“这是他早就明白了如果留在朝中,必定会成为众矢之的。”
高滔滔说道:“所以说君臣之间,须有默契。当年太祖太宗与石武烈,仁宗与富弼,莫非例外。哥儿啊,有时候,外放反是嘉许,贬谪反是保全;提拔重用,反而会是为了拔取钉子而作的安排。”
太皇太后笑道:“但是这些都不能摆到台面上来说。因此苏油只能说是坚持制度。”
“主动站出来,就让一切变得理所当然顺理成章。”
“既分担了朝臣对王相公的攻讦,又替陛下争取到密奏之权,同时还退一步,让自己不至于饱受非议。如今这琉璃猴子心里,怕是反在抱怨陛下怎么还不明白他的用意呢!”
高滔滔点头:“哥儿可别要再耽误了,不然有人鼓动风潮,逼迫你强留王安石,到时候更麻烦。”
果然,如高滔滔所料,朝中一直用作摆设的铜匦,突然多了好多奏章,都是恳请留下王安石继续履职的。
这个风向,让赵顼终于下定决心。
丙戌,王安石罢,以吏部尚书、观文殿大学士,知江宁府。
同日,苏油罢,以太子少保,龙图阁大学士,两浙路转运安抚使,知杭州。
以郑侠付御史狱,治其携私投递之罪。
一个小小的看门人,并非台谏的身份,凭借堪称神奇的操作,一举扳倒了宰相和开封府尹,郑侠郑介夫的光荣战绩,刷新了赵抃,唐介等人创下的记录。
一夜之间,天下知名。
朝堂不可一日无人,紧跟着,以观文殿大学士、知大名府韩绛复同平章事。
翰林学士吕惠卿为右谏议大夫、参知政事。
知制诰章惇,判军器监。
召沈括回京,判司天监。
吕惠卿的第一步目的,完全达到了。
……
夏夜的小雨来得快去得快,到得天明,雨已经停了下来。
汴京城州桥码头变得湿漉漉的,高丽使节金悌已经登船,正在招呼小心上货。
此次汴京之行是成功的,大宋朝廷同意了金悌和泉州商人傅旋的请求,许高丽采购九经并子,史诸书,最厉害的是得到了一套通天贴奉元历。
下真迹一等的王氏书法贴集,这是无比荣耀的赏赐。
而且宋廷还同意了傅旋转达的高丽国主的请求,京中的匠人,书办,僧道,一共招募得二十多人,这次也将随船前往高丽,帮助高丽人发展中土的宗教,文化和手工业。
傅旋站在一位戴着面纱斗笠的婀娜身影身旁:“女儿啊,河面上风大,要不你还是回舱吧……哟,那不是苏少保吗?”
过去的金乔,现在的傅明铛,看着刚刚抵达码头的一行人:“是啊,邸报上不是说学士明日才启程吗?”
金悌说道:“听大苏先生说,当年少保离开夔州的时候,也是连夜偷偷摸摸离开的,估计是怕百姓们挽留吧……”
就见码头水门外头的巷子里,奔出来一队百姓,嘴里高喊着:“苏少保他在这里……”
码头队伍里的一个年轻官人,刚刚还在嬉皮笑脸,现在大惊失色,赶紧将孩子一把塞到身边美丽少妇怀里,撩起衣袍下摆:“我先上船,薇儿你照顾好扁罐和八公,八公我走了!”
说完蹬蹬蹬跑上跳板跳入船中:“小七哥,赶紧招呼船家开船!先去陈留等后边的队伍!”
张麒应道:“好咧!”举手撤了跳板,取过船篙,先将船只支离码头一定的水面。
城门里奔出来的百姓们越来越多,眼见大船已然离岸,不由得齐齐跪在码头上哭喊:“少保你别走啊,留下来啊……”
就在混乱之际,几匹快马狂奔而至,马上骑手们背上插着两面红旗:“红旗急报,河湟大捷!木征纳降!百姓们让路,让路,让兄弟们进城禀告枢密和官家……”
百姓们连忙让到了东面,好巧不巧,东面的大路上,又是一队红旗急报奔来:“闪开快闪开!红旗加急,南江懿州荡平!荆湖彻底安定!”
码头上顿时轰的一声热闹开了,京中一度传言高遵裕死在了岷州,木征重新夺回了熙河,南江蛮勾结侬贼残余,意图起事,加上北方大旱,蝗灾,王相公被弹劾,苏油待罪,汴京城里早就人心惶惶。
可是这次的好消息,却非但没让老百姓们高兴,反而跳着脚的骂:“你们来晚了!来晚了啊!少保都被赶走了!”
“为啥不早来两日?!早来两日,该多好啊!”
“这是约好了一起来气我们的是吧?!”
众怒滔滔,吓得红旗急递们面如土色,一边告饶一边小心牵马穿过城门,然后继续打马狂奔而去,再没有刚才的威风。
只有扁罐不关心这些,指着悄然远去的纵帆船:“爹爹上船船,他跟扁罐躲猫猫?”
石薇眼里含着眼泪:“嗯,这次爹爹会躲好远,不过他会给扁罐写信的。”
八公看着纷乱的码头,不由得感慨:“小油做官做到这份上,怕是都能让味道公汗颜了!”
金悌在船上,同样也将这番情形看在眼里:“上国贤臣啊,能得百姓拥戴若此,此生都应当无憾了。”
傅明珰默默对着苏油的大船福了一福,金悌问道:“娘子也仰慕少保为人?我手里还求得了他家大侄子苏子瞻的手迹。”
这是脑残粉一刻都不放弃显摆自己手里有偶像的签名。
傅明珰笑道:“不光是明铛,马上全高丽的子民,都会受到少保的恩惠。”
“哦?何意?”
傅明珰说道:“此番爹爹和大使招募民间工巧匠人,读书士子,但是在明铛看来,还有两样东西,对高丽更加重要。”
傅旋皱眉道:“女儿仔细了,其它的东西,大宋可不会允许我们带去高丽的。”
傅明珰摇头:“爹爹多虑了,这个比目双鱼的香囊,一只里边装的是郑州的白菜种子,另一只装的是萝卜种子,这两样东西,都没在违禁名单之内。”
“听爹爹说,高丽冬日严寒,苦无菜蔬。郑州白菜和萝卜,一颗能达两三斤以上,且耐严寒。”
“听闻也是苏少保培育出来的,有了这两样东西,高丽子民可不是尽皆受益?”
“只可惜《西南农书》没法带走,也不适合地处东北的高丽,不过女儿已经记诵了书中关于这两种菜蔬的种植收储之法,按照蜀中腌菜的制式,高丽百姓们就能有可口的菜蔬过冬了。”
金悌大惊,躬身施礼:“娘子此功,更胜金悌百倍,我当告知与大王,颁赏贤父女嘉行。”
傅明珰也对金悌还礼:“此事还得入海之后方才万全,大使且作不知,明铛随身携带香囊,料来无人会注意到。”
金悌和傅旋相视一眼,点头认可。
汴京城的景阳钟,已经敲响,这是赵顼召群臣入朝的信号。看来熙河荆湖大胜的消息,已经传入了宫中。
第七百一十二章 诗人
第七百一十二章诗人
三日之后,王安石才在陈留赶上已经在此等候的苏油。
王安石颓色尽去:“明润,熙河大捷,王韶降了木征!”
苏油微笑道:“苏油为丞相贺。”
王安石摆手:“已经不是了。陛下升了高公绰为岷州团练使;李宪以功加昭宣使、嘉州防御使。王子纯为观文殿学士、礼部侍郎。”
苏油有些讶异:“过赏了吧?非执政者,能授予观文殿学士之职?”
王安石却很开心:“非但如此,陛下还特授给子纯的兄弟及两个儿子官职,前后共赐绢八千匹。下诏其携木征赴阙,另有升赏。”
苏油瞠目结舌:“陛下待王子纯,堪称殊遇啊。”
王安石欣喜莫名:“陛下特旨,明润你以善赞之功,也加一阶散官至光禄大夫。过几天就会有使节宣旨。”
宋承唐制,如今还没有改,这个官职,被用作散官文阶之号。
看似比紫金,银青少了两个字,但是品级更上一阶。光禄大夫为从二品,金紫光禄大夫为正三品,银青光禄大夫为从三品。
这是赵顼在给各路势利眼们提个醒,苏少保即便是外放,依旧是实实在在的副国级干部,不是因罪遭贬。
这就是赵顼给苏油的补偿。
苏油朝着汴京方向拱了拱手:“陛下的恩义……就是有些忘形了,可以想象当时的高兴劲儿,相公你呢?”
王安石说道:“我?陛下想加太师,我坚辞了。要是那样,可就真是滥赏。对了,朝廷在南江成立了沅州,猜猜第一任知州是谁?”
苏油都傻了:“别跟我说是刘济源。”
王安石哈哈大笑:“正是刘嗣!”
说完招手叫上来一人:“因开封府灭蝗的功劳,蔡京现在也是起居郎了,不过他托兄长转告,愿意放弃京中职务,随明润奔走。我以为其志可嘉,便同意了。”
蔡京上前深施一礼:“卑职之前就任钱塘尉,对浙中局面尚算熟悉,特来毛遂自荐,望少保收留。”
苏油还能说什么,之前这娃帮了自己大忙,如今又请出来王安石这尊大神,就算是坨屎,他都只能捧着。
赶紧扶起蔡京:“元长太客气了,早说了你我同岁,但称表字即可,能得君相助,还真是喜出望外啊!”
赵顼给王安石的待遇其实也非常不错,王安石少年之时,就一直随父亲在江宁读书,后来其父在江宁府通判任上去世,临终嘱咐儿子们将他安葬在江宁,从此王安石和兄弟们就在江宁定居。
少年,青年,为父母守制,讲学,都是在江宁府,可以说他就是一个江宁人。
无论是胸中万丈豪情,还是一身落魄失意,故乡,都是一个人最好的归宿。
苏油很羡慕王安石能有这样的待遇,他就不行,指望自己一外放就能回四川享福,用脚趾头想都是不可能的,最多最多只能去自己的第二基本盘陕西。
夏日里的汴河水量充足,船上几人别说王安石,蔡京,就连张麒,绿箬,都是极具个人魅力的人。
大家一起谈天说地,评论风景,探讨时政,酬唱诗词,研究书法,甚至请绿箬和张麒用钢琴和笛子合奏一曲,都让人心旷神怡。
王安石一时兴起,还写了一首《江上》送给张麒:“江水漾西风,江花脱晚红。离情被横笛,吹过乱山东。”
也写了一首给蔡京:“欢乐欲与少年期,人生百年常苦迟。白头富贵何所用,气力但为忧勤衰。愿为五陵轻薄儿,生在贞观开元时。斗鸡走犬过一生,天地安危两不知。”
然后知道苏家人都是臭棋篓子,还写诗调笑苏油:“莫将戏事扰真情,且可随缘道我赢。战罢两奁分白黑,一枰何处有亏成。”
有苏油的美酒佳肴,张麒绿箬的清音雅奏,还有蔡京的巧媚迎和,诗人情绪一旦调动起来,那是逸兴高飞,佳作凭传。
苏油一路藏拙,反正不是罚酒就是罚菜呗,我还怕伺候不了?
直到船至扬州,王安石与众人分手在即,方才有了些失落,写下一首《怀古》:“霸祖孤身取二江,子孙多以百城降。豪华尽出成功后,逸乐安知与祸双。东府旧基留佛刹,后庭余唱落船窗。黍离麦秀从来事,且置兴亡近酒缸。”
苏油在政事上,从来都和王安石玩迂回战术,处处相争,如今却也佩服和同情,终究还是提笔应和了一首。
“割据卑存赖一江,从来难振几多降。时机末等年来后,毁誉何凭世上双。风雨北山佛狸刹,飘摇南路秣陵窗。平生未尽君王事,怎许消沉近酒缸。”
王安石的诗,感慨孙坚为子孙谋取江南,却因后代贪图逸乐,失败投降。《后庭》《黍离》《麦秀》,都是亡国之歌。国家和人一样,兴亡循环未可避免。不如看开一些,将那些故事用来佐酒也是不错。
而苏油的陪和里,则指出偏安图存,最后都难免败亡的命运。大宋如今的局面,便如同刘宋遭遇外族拓跋焘反击时风雨飘摇的情形。这一年来,时机的确对王安石不利,毁誉也双双达到了顶峰,但是即便是如此,国家多事,也容不得有识之士陷于消沉。
王安石看过劝诫的诗文,摇头感慨:“少年锐气,老夫实在是难与比肩,就在江宁,坐看明润大展宏图。”
苏油拱手施礼:“江宁府也在两浙路,以后还要时常向明公请益。为政有不同当朝之处,韩吕二公那里,也要托明公代为还转。”
王安石哈哈大笑:“那我们就此说定,要能再打造出一个天府之国,这个干系,老夫与你担了!”
……
浙江,别看如今遭了洪水,遍地饥民,其实基础特别好。
至道三年,大宋始置两浙路,其下领十四州:苏、常、润、杭、湖、秀、越、明、台、婺、衢、睦、温、处,另外还领江阴、顺安二军。
其后分为浙东和浙西两路。
如今又因为管理需要,重新合为一路。
这里是大宋人口最繁集,经济最发达,开发潜力最大的地区。
除了气候温润,土壤肥沃,还有大量的桑田,湖泊。
此外,整个两浙路,包括钱塘,昌化,盐官,昌国,平阳,瑞安……有无数的盐场,甚至有个县,名字直接就叫海盐县。
除此之外,浙江还是大宋铜,银,金和明矾的主要产区,高亭,永丰,诸暨,有三座银场。
还有明州,杭州两大市舶司。
宋代鼓励海贸,宋太宗初年,就曾直接派八个内侍“各往海南诸蕃国,勾招进奉”,主动招商。
仁宗的诏书更加直白:“令本司与转运司招诱而安之。”
效果也不错,大食商人蒲希密来到广州向朝廷报告说,他之所以来,就是因为接到广州蕃长来信招诱。
对于勾招有功的蕃商,朝廷还会授予他们官职,如大食勿巡国进奉使辛押罗,就是因这方面的贡献,被宋朝廷封为“怀化将军”。
大宋这个黄金般的国度,加上如此开放的对外贸易政策,如此宽松的商业环境,吸引了无数外商屁颠屁颠地跑来淘金。
枉死海上的风险,在巨大的利益之前,真的什么都算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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