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厨全文阅读 第99分节
第九百七十三章 旧事
第九百七十三章旧事
就听苏油接着说道:“所以接下来的第八条罪状,臣同样也不敢认同。”
“这就好像在说,知道一一之和为二的人是一党,不知道一一之和为二的人是另一党。”
“然而这不是党,只是智识上的差别而已。”
“理学无党,只有对知识的尊重,对事实和事实中隐藏的真理的尊重。。”
“如果说尊重知识和真理的人,就得划为一党的话,我希望大宋上到陛下,下到平民,都属于这一党,庶几诚心正意,去伪存真。”
“至于说我凌蔑台谏,欺压同僚。我想问的是,我奉乌台之召,至今没有回过一次家,没有见过一次自己的孩子,虽然明知道不公,还一样奉守制度。”
“而你们不经宣告,就将我当做罪犯审理,巧词诱供,污毁如此。请问,到底是谁凌蔑谁?谁欺压谁?”
“说我插手军方,栽培宿将。难道王韶就该眼睁睁地看着他死?种家就眼睁睁看着它亡?”
“西军精华,没有覆灭在对敌的战场,却毁在大宋自己人的手中?”
“控鹤囤安出身的诸将,还是一日三反的酋首?”
“夔州,泾渭,南海四路的义勇蕃军,还是视大宋如敌国仇寇?”
“这样才能遂了他们的心愿?!”
“建立学院,设计军器,改良诸监,提高效率,建立马场,拣选良种,操练骑军,建造城池,这些难道不是国家大事?怎么还成了罪过?”
“这些事业里,理工之臣过半的原因,是因为要是没有理工背景,他们一张图纸都看不懂,一份记录都不会做,一个工件都造不出来。”
“一日出钢上万斤的高炉如何运作?矿料最佳配比是什么?湿法炼铜是怎么回事儿?三酸两碱工艺原理是什么?要没有理工背景,就不可能懂得这些;不懂得这些,谈何管理军器监,将作监,神泉监?”
“南海冶州,如今一年黄金产量占全国一半,银四分之一,铁三分之一,铜五分之一,锡三分之二。而全部人数加起来,不到全国矿冶人数的十分之一!”
“蜀中的提卤深井;两浙路的盐场溇港;远赴新宋洲天方国的巨舰;变盐碱地为上田的机井,哪一样不是理工的成就?”
“那些人的确都是理工背景,但是不能说具备理工背景的,就都是我的人。”
“不说别的,静海军节度使赵宗佑,他就是大宋顶级的理工人才,他可是陛下至亲,能是我的人?”
“商州胄案的高国舅,那是太后的弟弟,能是我的人?”
“三司用了统计之法,那就是我的人了?”
“司天监用了窥天镜经纬仪,那就是我的人了?”
“将作监军器监神泉监,用了湿法用了车床铣床冲压机,那就统统都是我的人了?”
“笑话!这只能说明,大家都在日新月异的求索,而有些人还因循守旧,故步自封,不思进取!”
“苏油不是什么神圣,入仕以来精力匮乏,理工的造诣,早已经被二十一节度,陈昭明,苏容,卫朴,沈括……无数的能人英杰,远远地甩在了身后,他们都能是我的人?”
“井底之蛙,根本不知道这些人到了什么样的层次,根本理解不到这些人的精神境界,才会捏造出这样的罪过。”
“这不是侮辱我,这是以为天下人都如他们自己那般愚蠢,这是在侮辱我大宋才士精英的智慧水准和道德底线!”
“说我兴利重商,这一点我承认,《金融论》早已阐释得清楚,不用赘述。”
“士农工商,各有其业,全靠农人耕作所出给养全国,这既是浪费,同时又是压榨。”
“所以让每一个人都能加入到生产中来;让每一个人都能脱离贫穷,谋得温饱;每一个人都能为大宋尽自己的能力和责任,而不是要依靠国家抚恤,成为国家的负担包袱,这,将是苏油一辈子的奋斗目标。”
“四通商号,皇宋银行,从来不是苏油的私库。两个机构的经过多次分拆重组,资本充入,苏油的股权早已经被稀释了很多,最大的股东,早就不再是苏油。”
“国家赋税所耗,百官俸禄所给,皆仰其出入。这句说得也没错。”
“但是赋税运转效率,是变高了还是变低了?百官百姓的生活,是方便了还是麻烦了?河渠,城墙,道路,是变坏了还是便好了?加在百姓身上的负担,是变多了还是变少了?”
“这不是与民争利,而是扶持民生。”
“没有四通商号皇宋银行,太湖的圩田,开封三县的建设,厢军的裁减,连通四京的干道,横行七海的舰队,还没影儿呢!”
“西军的整体换装,新军的编练,郓州,郑州,商州,嶲州,杭州,冶州的工业基地,也还没影儿呢!”
“甚至可以说,南海路,新宋洲,更没影儿呢!”
“所以三位御史,这十条罪状,请恕苏油原数奉还,一条都没法认领。”
“你!”李定气急得都快要晕倒过去了,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如何反驳。
朝臣们也算第一次见识了苏油的词锋,想想也是,大宋第二嘴炮苏老泉调教出来的人,王安石所谓的“纵横家学”的传承者,没有几分嘴炮风采,那也说不过去。
跟苏家人打嘴仗,怕不是失了智哟……
舒亶决意反击:“苏油之诗,反意昭然若揭,这还不治,臣恐今日之后,反诗谤言,流布天下。”
“纵然有苏张之舌,萧韩之智,也难掩其罪!”
苏油正要提出反驳,就见殿外走来一个小黄门:“太皇太后有话,要我带给陛下。”
赵顼大惊而起:“太皇太后身体可还舒适?”
小黄门不接这话:“太皇太后说,请同修起居注王安礼,为陛下诵读《仁宗实录》嘉佑元年赵师民致仕廷谢一段。”
所有人都莫名其妙,连赵顼也莫名其妙。
不过赵顼至孝,从来没有违背过太皇太后的意思:“那就宣王安礼。”
很快,王安礼双手捧着一本书册进来。
赵顼说道:“念一念,嘉佑元年赵师民致仕,与仁宗廷谢时,君臣都说了什么。”
王安礼将书册翻开:“嘉佑元年三月,润、冀二王宫教授,崇文院检讨,崇政殿说书,刑部郎中,宗正赵师民致仕廷谢,上慰誉有加,题诗相赠,并论及神童。”
“以眉山苏油《题兰石》《告祖表》示之,有进试之意。”
“师民谏曰:‘木秀于林,期成翰栋,当厚培深植,静待后成。揠苗助长,损伤根本,非良法也。’”
“上意乃寝。”
念完合上了书册。
“完了?太皇太后到底什么意思?”赵顼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小黄门垂着眼帘:“太皇太后说,苏油六岁所作《题兰石》,全诗乃是:‘凤叶镌寒石,龙根透碧苔。性成香自蕴,非待解人来。’”
“其中也有龙字,未闻仁宗皇帝有不悦之意。后油取进士,仁宗皇帝还化用此诗,说自己要‘强作解人’,点了苏明润探花。”
“老婆子它事不知,也不敢指使朝政。然卧龙诗可入罪,此诗自比龙凤,是否也当入罪?大宋岂有罪六岁孩童干犯文字之理?”
“事在二十六年前,或他人不知,苏油不言,然老婆子恐伤陛下之明,先帝之德,须得以实相告,唯陛下熟思之。”
靠!绝杀!
太皇太后将两朝之前的旧事翻了出来,一招将死了御史们以文字构陷苏油的企图。
朝臣们知道太皇太后病体沉重,陛下正在考虑大赦天下,为太皇太后祈福。
现在对苏油的弹劾惊动了她老人家,万一病情有个反复,赵顼迁怒,三个御史的下场可想而知。
苏油对此次对局早有安排,但是他也完全没有想到,太皇太后竟然会为了他,顶着干涉朝政的非议,亲自出手!
第九百七十四章 禽兽不如
第九百七十四章禽兽不如
这一刻,苏油真的被感动到了,对代表太皇太后的小黄门鞠躬一礼:“臣的这点小事,还要蒙太皇太后挂念,实在是……臣之罪也。”
说完又对赵顼一拱手:“陛下,人心狡险,深不可测。御史台之职,非道德深厚者未可当之。”
“设若为小人把控,为了营造出‘骨鲠’、‘铁面’的名声,不惜断续文字,歪曲事实,打听闺阁深隐,刺探群臣阴私。”
“开局一‘风闻’,后续全靠编,深求细罪,打击异己。”
“置国家大事于不顾,以弹去大员为荣显;不对事,只对人;只知道说这不好那不好,让他拿出办法,却只有一句话回复——请问相关部门。”
“这样的台谏,于国于民,又有何大用?”
“不通国政,不明实务,不分轻重。一个个只知道站在岸上,却指责将溺之人,问曰:‘何不预修泅泳之术?’于事又何补焉?”
“这是以纯粹的外行去指点内行,而内行们肩上各自担负着自己的职责,每日里忙碌操劳,还要打起精神来应付他们的胡说八道,无端指责!”
“所以臣以为,弹劾,必须有实证或者实名举报;谏议,不能只提问题,毫无建言。”
“所以臣请厘清官制,自台谏始!”
李定拱手道:“陛下,苏油今日敢废台谏,明日就敢行大不忍言之事!台谏之责,乃纠正君上,制衡百官。台谏若去,何人可当此责?!”
舒亶拱手道:“群臣失去制衡监督,天下必将大乱!此古有明证,苏油大言乱法,臣请立诛之,以谢天下!”
“舒御史说得好!”苏油立刻接口:“群臣失去制衡监督,天下必将大乱。苏油深以为然,那敢问台谏,如今却又由何人监督你们?”
舒亶顿时哑然。
苏油对赵顼拱手:“诏狱大兴,颠覆强汉;酷吏进用,始衰盛唐。这同样史有明证。”
“不管哪个台司,一旦失去监督,就会变成一头吃人的猛兽!”
“唐初太宗惩前朝之祸,用台谏而不予刑讯之权,大谏皆忠诚君子,可谓得人。”
“至武周用酷吏,兴诏狱,虽凤子龙孙,亦束手就戮,群臣战栗不敢言,盛唐由是大衰。”
“我朝台谏,欧阳学士,赵学士,司马学士,皆隆德君子。百官信服,士林交赞,秉直奉公,不构私仇。”
“故而台谏尚能正常运转,然依旧制度缺失,所赖者,靠的是掌司的高尚人品。”
“一旦为小人把控,局势大坏!”
“李定,亡匿母丧,世薄其行;”
“舒亶,为县尉坐手杀人,停废累年。张商英为御史,言其才可用,乃得改官。”
“其后将商英与他的私信宣扬天下,以事涉干请弹劾,致商英落馆阁,监江陵县税。”
“张璪,轻薄为人,当年在凤翔得诏入京,喜动颜色,行止癫狂。”
“子瞻为其同僚,作文以士大夫修身之要,厚积之行婉劝之。小人不以君子为德,反而衔恨刻骨,伺机报复!”
“此三人把控台谏,台谏还有何公正可言?”
“天下公誉道德之士,刚正之臣,朝中自有不少,因何一定要用此三人?!”
刚说到这里,却被赵顼抬手打断了他,眼睛望向殿外:“钱藻,有事?”
苏油回头,却是权知开封府钱藻。
只见钱藻在殿外躬身:“臣,权知开封府钱藻,有事请奏陛下。开封府刚刚破获了一起案子,其中物事,因事涉小苏学士,乌台御史,不敢不急报。”
靠!今天的瓜真是一个接一个,朝臣们感觉脑子都快要转不过来了。
“呈上来。”
一个内侍将钱藻拿出来的一封信件递上,赵顼取过看了,不由得脸色一下变得铁青:“这封信,从何而来?”
钱藻躬身道:“鸡西儿巷有一个私娼叫刘巧奴,这女子有个姘头叫李狗儿。”
“李狗儿平日里素好偷鸡摸狗,刘巧奴贪图钱财,也侍奉得殷勤。”
“三日之前,刘巧奴告到开封府,说李狗儿盗窃了她的钱财。”
“开封府派人缉拿,在李狗儿家中,搜出了刘巧奴告失的包裹。”
“里边的钱财自然是没了,李狗儿也服罪。然臣见那包裹乃是文士常用的招文袋,不似刘巧奴之物,便留心搜检了一下,发现了刚刚那封书信。”
说完一招手,一名衙役将招文袋送了过来。
钱藻冷笑道:“里边还有几样东西,与殿中一位人物有些干连,请陛下过目。”
招文袋打开,里边有文具盒,硬壳书夹,还有一柄精致的折刀。
钱藻躬身道:“这柄折刀乃四通商号所出的精品,夜光螺做的贴片,刘巧奴和李狗儿不识名贵,因此没有销赃。”
“臣将刘巧奴加以拷问,乃知是一名客人留下的,事后那名客人还找寻刘巧奴要回来着。”
“刘巧奴粗识文字,知道了他是官员,开了个大口,索价五贯。”
“那官员也同意了,双方说好了取回日期。却不料被李狗儿偷了。”
“臣见到那封信,又惊又怒,想到四通商号的精品文士折刀,都有编号和客户登记,可以终生保养,于是上门查检。”
“结果这柄折刀登记的主人,乃是御史台文吏贾鹏。之后传唤贾鹏,贾鹏说这柄折刀的确是他购入的,不过已经作为礼物,送给了自己的顶头上司!”
说完伸手一指三位御史那边:“监察御史台里行——舒亶!”
朝臣们不知道那封信上写的是什么,但是却见到舒亶脸色惨白,摇摇欲坠,一副快要昏倒的样子,就知道关系重大。
“真是朕的好御史,好正言!”赵顼摇着牙,冷冰冰的说道:“蔡京!”
蔡京从幕后出来:“臣在。”
赵顼冷冰冰地说道:“你要找的那首诗,看来就是它了。当着所有朝臣的面,给朕念出来!”
蔡京小心从赵顼手里接过,转身对着朝臣们,朗声念了出来。
“去雁云声疏藕淀,
寒池花影寂梨床。
匣中砚墨泥清韵,
槛外藤鸦滞晚霜。
难料轻身捐李广,
偏乖蹙运老冯唐。
相如有赋才终起,
莫与长门——怨汉皇!”
见众臣尚有些困惑,蔡京冷笑道:“陛下早疑御史台有私,命臣检点三案卷牍,臣经搜检之后,发现之前御史台献上的章奏中,曾言共收集苏油诗歌二十六首,正在审定。”
“而之后送上的诗歌抄录,臣反复查找,只得二十五,还有一首,无论如何都找不到。”
“这张信笺上,诗歌下方还有一行小字,‘此诗所传未广,岂可使上得闻,去休!’下面还有一个押字,应该是个‘定’字吧?!”
赵顼对苏油问道:“苏油,这首诗,是你作的吗?”
苏油躬身:“子瞻文字不谨,仕途未达,臣虑其忧沉积怨,写诗以宽之。”
“这首诗,的确是微臣在子瞻赴任徐州前寄给他的。”
朝臣顿时“哄”的一声就闹了,一个个变得义愤填膺。
御史台这是隐藏证据,谋陷忠良!
殿上的都是读书人,这首诗的诗意很浅显,一听就能够明白。
前两联,写的是秋日里清寂凄凉的景色,这种景象,容易使人产生悲伤的联想。
而后两联,却充满了关心和劝慰,希望苏轼不要触景伤情。
即便如李广,冯唐,都有不遇。而你的才华,可以与司马相如媲美,终将会被陛下怜才起复的。
可千万不能向他那样,为阿娇写什么《长门赋》,表达对汉武帝的幽怨之意。
苏油对赵顼的忠诚与敬重,在这首诗里表露无疑。
而御史台为了让苏油获罪,刻意将这首诗藏了起来,不让皇帝知晓!
舒亶立即跪下:“陛下,此事与臣无关啊……臣当日收集好诗词,是李定将这一首抽取了出来,还给微臣。微臣担心事后被人陷害追究,上面又有中丞的判词,这才带出乌台藏了起来。”
李定也赶紧跪下:“陛下,这主意是张璪给臣出的,他说要是这首诗送到陛前,陛下必然宽释苏油,弹劾不成,故而让臣指示舒亶!”
张璪也跪下声辩:“不是这样的!是李定给我们施加压力,说已经跑了一个苏颂,必须赶快将苏油苏轼入罪!”
“否则就要以御史三月无弹章的规矩,将我们的考绩录成中下,我们逼不得已才有此举。”
知道这样脱不了干系,张璪立即反咬一口:“臣举报!李定之所以这么急迫,是因为听闻朝廷即将大赦!他要钉死苏家人,因而邀约我们不断给陛下施压,务必要在大赦之前定案!要求陛下遇赦不赦章奏,现在就在他的袖子里!”
啪!赵顼狂怒地将几案上的白玉如意摔得粉碎。
他是至孝之人,忍不住浑身颤抖,指着下面跪着的三人怒斥:“太皇太后不豫,都能被你们拿来巧做利用?!你们……你们这等丧心之辈,简直是禽兽不如!”
第九百七十五章 老江湖
第九百七十五章老江湖
吴充趁机发作:“陛下,台谏乃天子耳目,而丧狂如此,臣请严治!”
王珪出列:“陛下,台谏风闻奏事,位卑权重,本是为了鼓励言官不顾惜官位,敢于开声。”
“可如今李定,舒亶,张璪三人,操权枉法,营结谋私,陷害忠良,钓沽名誉,理当严惩!”
“然祖宗对台谏一贯优容,这也是自仁宗朝以来久被纵容,现在突施重惩,怕于陛下声名有损,有不教而诛之讥。”
“望陛下稍摄雷霆之怒,当如何处置,自有法司量罪。不要因此等小人,伤了陛下之明,坏了朝廷之制。”
猪队友!不是这个搞法!
蔡确赶紧出列,从容言道:“陛下,臣却以为,御史台论事不公在前,诬陷重臣在后;罗致构求事小,欺君妄上罪大!”
“剪灭证据欺隐陛下,乃干法国法;以太皇太后病情为计,乃悖灭人情!”
“天怒而人怨,罪大莫容!臣请诛之于阙下,以正上下尊卑,国礼纲常!”
这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三人真要是被杀了,今后史书上一个“上因苏油诛三谏官”的记录就跑不掉。
而吃瓜群臣们纷纷出列指责,不少人赞同蔡确,一时间愤怒声讨的声音,几乎掀翻殿顶。
赵顼见苏油一直在那里站着没有说话,问道:“苏油,你怎么说?”
苏油对赵顼拱手:“陛下,臣倒是觉得,刚刚王相公所言甚是。”
妈的,滑如油,稳如狗!蔡确心里不禁有些失望。
就听苏油缓缓说道:“国家自有国家的制度法司,人主不应以喜怒定人之罪。”
“三人企图隐瞒证据,污蔑为臣,这些已经是事实,且铁证如山,供认不讳,这就可以立案。”
“至于说还没有其他的罪行,也得让法司立案详查之后,才可以断定。”
“不过这些都是次要,陛下将之交付大理寺即可,不当一怒。”
“臣想说的,是更重要的东西。”
“制度就是制度,人人皆需遵守。”
“之前臣蒙御史台之召,乃是依从制度,故不敢以不公怨怼。”
“而今三人伏法,臣也只能以其已供之罪断之,亦不敢加以一丝报复。”
“臣也希望陛下能循法典、遵制度。不严量,不轻赦。奖掖惩罚,允公允正,不及好恶。”
“这其实就是三人所犯错误的根源,现在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是乃咎由自取,自不待言。”
“可这么深刻教训,陛下难道能不吸取吗?”
赵顼心气渐平,轻轻点头。
苏油继续说道:“所以刚刚蔡参政所言立诛,臣认为过急了;而王相公所谓严惩,也不在根本。”
“此事之所以发生,乃台谏失去了监督制衡之道,诏狱权力过重所致。制度不变,就算今日处置了三人,今后一样还会出现四人,五人。”
“台谏为耳目,法司为爪牙,责权分明,制衡有道,方是理政之机。”
“臣请陛下考制六典,效法汉唐兴盛之初:厘官制,清弊政,明职责,精效能。”
“考绩之法既备,进退之则即成。”
“百官奖有所凭,罚有所据。庶几上下通达,怨怼难生,一心政务,风气清明。”
“纵一时有小人得厕其间,亦不成大患;而制度所防者,不是君子,恰恰是这些小人。”
“如此臣之恶遇,差几亦不可复见与同僚之身。”
除了吴充,王珪,蔡确等少数人,群臣都是面面相觑。
相比惩处三个乱法的御史,这道建言,才是一步真正的大棋。
对御史们的恶意诋毁,对自己名声得以昭雪,苏油都好像风过山岗一般不以为意。
反而一心担忧这件事情所反映出来的制度隐患,提出的建言,也完全光明磊落,着眼大局,不及私人。
这是真正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群臣也不由得感慨,仁性天生苏明润,果然是名不虚传。
忠直的大臣在想,这样高尚的政治情操,范仲淹,欧阳修也不过了!
而心计深沉的也在暗赞:年岁不大,稳如老狗,的确有宰执风范。
赵顼心中却是暗喜,苏明润这是已经将梯子送到了自己的脚下。
缓缓坐了下来,叹了一口气:“国朝优容台谏,乃祖宗制度。”
“太祖纳弹雀落齿之谏;太宗纳三执未谅之谏;仁宗逐劝其拒谏的妃嫔,包容包拯,私绘唐介;真宗纳寇准直谏,亲临兵阵。”
“先君历政日短,山陵早立,然台谏之臣,朝野尽称得人。”
“朕禀祖宗之志,监前代所覆。不敢不维持议论,广开言路,询考贤才,讲求法度。”
“天下皆以朕重名、畏议,其实优纳谏议之故也。”
“但是朕没有料到,朕托之以腹心,视其如耳目。然而让朕看不见的,恰恰是自己的眼睛,让朕听不明的,恰恰是朕的耳朵!”
群臣听得暗暗心惊,这是将三人定性为欺君罔上,蒙蔽圣聪了。
赵顼冷冰冰地说道:“朕的三位御史放心,纵然没有你们,台谏也不会消失。”
“不过以前矫枉过正,如今到了使其回返中正之时。”
“经此一事,朕决心已下,复唐初之制,台官与谏官分立。”
“侍御史、殿中侍御史与监察御史掌纠弹;谏议大夫、拾遗、补阙、正言掌规谏。”
“乌台刑讯之权,交于法司。”
“然台谏诸职,如今已经沦为寄禄,而多了里行,知院为其差遣。”
“名不正,言不顺,不光是乌台,国朝诸台司,莫不如此!”
“今天是台谏出了问题,焉知他日它司,不会出相同的问题?!”
“因此台谏分立,只是一个开始。王珪。”
王珪赶紧躬身:“臣在。”
“立详定官制局,由你拟定我朝《六朝会要》,另命贤才编撰《唐六典》,考证官制以闻,务必使名实得正,升降得序,裁撤闲散虚耗,凝聚干渥之才,励精而治,以图后来。”
王珪躬身:“臣,领旨。”
“御史中丞李定,监察御史里行舒亶,张璪,落职,追夺一切文字出身,下大理寺录罪。”
说完又阴恻恻地补充道:“既然御史台对苏油没有行使朝廷制度,那就不是弹劾,而是诬告。”
“既然是诬告,双方都是官身,那就可以以诬告之罪反坐。”
“刚刚这三位说什么来着?立斩于阙门之下?放心,朕还要点名声,要点脸面。”
“不过流放新宋?遇赦不还?呵呵呵……刚刚苏油说得对,还得等定案之后,按照法度行事,朕就不干预了……”
群臣一起翻起白眼,你都说得这么明白了,法司还敢不按你的来?
不过话说回来,大不敬,辱慢太皇太后,相比这两条罪状,什么渎职,构陷,反倒是成了毛毛雨了。
这已经是封建王朝到顶了的罪名,怎么判都不是重判。
而苏油苟了这么久,如今以这样的方式宣布回归,以光明正大的方式,扫除一切潜藏阻碍,鬼蜮伎俩,让人不得不刮目相看。
很多人到如今才认识到,这个看似温煦平和,行止彬彬的年轻人,不是那种刚刚得中进士,跻身朝堂的小白;也不是那种靠溜须拍马,骤得幸进的新人。
这是在大宋宦海里纵横了十八年,一步一个脚印,靠着自己的功绩,坚实无比地慢慢走入中枢,眼光独到,谋划深远的老江湖!
第九百七十六章 始皇帝的问题
第九百七十六章始皇帝的问题
风波之后,散朝了,没人再关心三个御史的命运。
而苏油,被赵顼留了下来,君臣单独奏对。
密奏,在赵顼的寝宫外的偏殿,这是一个从来没有外臣到过的地方。
赵顼的居所其实相当简朴,但是胜在方便,这些都是苏油开内装设计先河的功劳。
有一个旧被褥都舍不得换的仁宗在前,赵顼简朴的居所,也让苏油惊讶不起来。
赵顼看了苏油半晌:“其实我还是喜欢外路密折里边的那个苏明润。”
苏油笑了:“刚刚那是在朝堂之上,其实臣自己,也喜欢外路密折里边的那个自己。”
赵顼哈哈一乐,被苏油这个古怪的说法给逗笑了:“听你这话,倒还真是原来那个苏明润。”
苏油答道:“臣其实一直就是自己,不过公是公,私是私,即便在外路,章奏里也是刚刚在朝堂上那样,而在给陛下的密折里,才是一些琐碎和私事。”
赵顼又乐了,笑完之后才正容说道:“日子还是过得快啊,明润,这些年,辛苦你了。”
苏油也正容说道:“陛下万几宸函,其实自王相公去后,陛下才是真的辛苦。”
赵顼抿了抿嘴唇,似乎有些触动,群臣里边,每一个都认为,皇帝为天子,为江山社稷操劳,本就是理所应当,不操劳的那种,那是无可置疑的昏君。
“你才辛苦”这种话,也不可能从别的任何一个臣子的嘴里说出来,他们只会进谏君王勤政,做到他们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
可就这简单的一句话,让赵顼心里感到一阵温暖。
以他他倔强的性格是不可能承认的,传统的人,认为那样会让自己显得有些软弱。
赶紧切入正题:“你的条陈我每天都在细读,越读越是心惊,原来大宋还有这么多的问题。”
苏油说道:“陛下,那些固然是问题,但既然看到了,我们就想办法解决就是。”
“以陛下之英睿,也不劳臣来提醒。或乾纲独断,或托付臣僚,总能办理得周祥。”
“现在臣要说的,才是对陛下真正的建言。”
条陈里的问题都不是问题,还有能比那些更严重的?
赵顼肃然改向:“明润你尽管说。”
苏油看着赵顼,认真地说道:“事关臣的身家性命,臣本来不想说的,因为不说出来,朝政一样能做。”
“但今日太皇太后回护如此,让苏油感愧莫名,因而,苏油还是想要说出来。”
赵顼突然想到了当年曹太后对自己说过的话,苏油这样的臣子,实在是多智多能,他只需要随便动动心思,都能比别人卖十分力气都过得好。
这就导致别人辛苦才能得到的东西,对他来说轻而易举,反倒是养成了无欲无求的性格。
如此散淡的人,不缺钱财,对官位爵禄也从来都不稀罕,那他凭什么还要全力辅佐君王?
幸好他重情,也只有通过感情来笼络,君臣投契,才能得其死力。
赵顼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做得很好了,但是太皇太后还记得苏油六岁时写过的诗歌,让赵顼不由得暗自感慨,自己还是不如她老人家。
赶紧说道:“明润言重了,就算历代贤臣,成就也难有能与你相匹的,朕又不是昏君,岂能不知?”
“你这个少保,是朕早就定下的,可惜诸子福薄,未得教诲。”
“我看扁罐机智灵动,明润你教育之功,莫非也是娘胎里带出来的?以后朕的孩子,也要交给你看顾,你可不能推辞。”
“如今建言,我只有受教之心,岂有怪罪之理?”
苏油赶紧躬身,还不敢推辞,只好说道:“臣多谢陛下看重。臣要说的,其实很简单——陛下,亲政十年,还记得即位之初,是怎样的心情吗?”
赵顼一下子愣住了。
即位十年来,自己每一天自问都在进步,努力学习处理政事,努力学习典章制度,努力学习圣人经典。
对老臣如司马光,王安石,吕公著,无不是礼敬有加,就是希望得到他们的认同和教诲。
渐渐的,在学习当中,在群臣的理念分歧当中,赵顼建立起了自己的三观。
王安石去后,赵顼开始实际全面掌控朝政,在和宰执们的斗争当中,渐渐表现出能力和魄力。
可以说现在的臣僚,都是他刻意提拔的,他们能够成为宰执的最大原因,只有两个字——听话。
现在这场变法,已经从王安石的意志,赵顼支持;变成了赵顼的意志,底下只有执行,没有支持。
支持他的那些人,多是如蔡确李定这种人,这些人根本就没有高远的政治理想,支持赵顼也只有一个原因——固位,幸进。
有理想的那一代,已经凋零殆尽。
所以当赵顼读到苏轼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里边“高处不胜寒”那一句的时候,会发出那样的感慨:“苏轼终是忠君。”
一句问话,让赵顼生起感慨:“我薄德寡能,先君早归山陵。即位之初,仓廪十不存一,人民生活艰难,外敌嚣张跋扈,朝臣狐疑不安。”
“军甲不练,赋税耗竭,三冗之患,如沉疴难起。”
“我战战兢兢,生怕一步行差踏错,让国家万劫不复。我需要贤臣辅佐。”
“当吕公著告诉我,安石相公终于同意出山的时候,知道我多高兴吗?原来朕没有被上天抛弃,大宋没有被上天抛弃,上天终于给大宋送来了一个可以挽回局势的人。”
“我将国政托付给他,跟在他的身后虚心学习。王相公的变法之议,让我大感振奋。”
“民不加赋而国用足。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承诺?”
“然而我没有想到的是,我心目中的君子们,彼此之间的政见分歧,竟然大到这样的程度。”
“包括你,对王相公的主张,也存在那么多的发对意见。”
“到底谁才是对的?没有人能够帮我解答,我只能自己寻找答案。”
“我摸索了十年,大宋如今的局面,让我觉得,我们终于找到了一条正确的道路。”
“循着这条大路走下去,国家将变得强盛,人民将变得安乐,内政将被我们理顺,外敌将被我们消灭。大宋,终将复现汉唐盛世气象,你我君臣,终将以丰功伟绩,被永载史册!”
“明润,我说的对不对?”
苏油拱手道:“陛下都说得对,你在朝堂,我在外路,经历十年之后,大家都成长了。”
“但是陛下,你因为成长而变得自信,却忘记了即位当初的心情。”
“理学认为,矛盾永远存在,它不会消失,只会转化。”
“即便是你的理想全部实现,矛盾一样会存在,会转化成新的矛盾。”
“到时候的矛盾,将会转化为大宋境内各族之间的矛盾;中央政令和地方施政之间的矛盾;人口激增带来的土地矛盾;贫富悬殊带来的阶级矛盾;新兴富有阶层,与传统勋贵之间的矛盾;工业大利,与农业薄利之间的矛盾;官员懒政与人民急需之间的矛盾;各地区发展不平衡,百姓间收入差异巨大的矛盾……”
“所以陛下,解决了老问题,又会冒出许许多多的新问题,面对这些从来没有遇到过的新情况,新问题,在解决老问题时锻炼出来的技能和方法,就一定能适用吗?”
“始皇奋六世之余烈,解决了祖宗没有解决的巨大矛盾,实现了国家的大一统。”
“然而新的矛盾接踵而至,始皇帝却还继续沿用之前的国策,结果不但没有解决,反而导致矛盾的加剧,最后秦朝二世而亡。”
“始皇帝的问题,在面对大一统国家的新问题的时候,认为以前的经验,一定靠得住。”
“但是事实是——靠不住。”
第九百七十七章 思想问题才是大问题
第九百七十七章思想问题才是大问题
“当然这些也不可怕,知道了这是一个常态,我们便可以用对待常态的办法去对待。”
“分析,解构,发现症结,不断尝试,纠正,最后予以解决,然后以战战兢兢的心态,迎接下一轮矛盾的到来。”
“但是,这中间,最重要的,就是保持初心。”
“陛下,就是你登极之初,那种如临薄冰,如临深渊,谦虚谨慎,不懈学习摸索的初心。还在吗?”
赵顼悚然动容:“无怪王相公言事折子里曾经说过,‘窃观自古人主,享国日久,无至诚恻怛忧天下之心,虽无暴政虐刑加于百姓,而天下未尝不乱。’”
“但是他也没有给出会发生变乱的根本原因,只说‘趋过目前,而不为久远之计,自以祸灾可以无及其身,往往身遇祸灾,而悔无所及。’”
苏油说道:“安石相公和臣所治之学不同,但是他是从历代历史教训里边总结出了经验。其实我们要说的事情,和要达到的目标,都是一样的。”
“我记得他在奏章里提到了有晋武帝、梁武帝、唐明皇。说这三个帝王,皆聪明智略有功之主。因为不计长远,因而祸不旋踵。”
“而臣得相公提点,翻阅史书,认真研究其症结,发现原因其实很简单——矛盾已然悄然转化,而上位者,尚以为安乐,毫无察觉。”
赵顼松了一口气:“好在可算是找着根了。如今想来,历代朝末大变,莫不由此。”
说完又有了新的困惑:“那照此说来,竟是永远没有一个歇止的时候?”
苏油拱手道:“所以圣人有教:君子朝乾夕惕,庄敬自强,本就是理所应当。”
说完又道:“或者,等下一代培养起来,等他们超过了我们,便是他们代替我们,而我们可以休息的时候了。”
赵顼想了想,又摇了摇脑袋,将这句话抛出了脑海。
苏油再次拱手:“臣之所以说这个谏言关乎身家性命,是因为一般的君主,会认为是深受冒犯。”
“这是在说,国家永远不会安宁,天下永远会是多事之秋,所谓的太平盛世,只是矛盾和缓时期的表现而已。”
“而能不能永远和缓下去,取决于上位者,能不能用智慧去发现矛盾,用决心去处理矛盾,用行动去解决矛盾。”
“取决于上位者能不能压抑住自己内心的贪婪,让权力成为为国家最大多数阶层服务的工具,让自己成为国家最大多数阶层的代表。”
“可能只有这样,才能国祚永续,长盛不衰。”
赵顼站起身来,在殿内来回踱步。
苏油这话,对他的刺激太大了。
这话古人不是没有说过,历史上也有过无数次的反复。
苏油在协助自己分拆相权,巩固君权之后,却说出了这样的谏言,让他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说这个话的孟子,和孔子的区别是很大的。
从平民政治家走上“亚圣”的地位,整整花了一千八百多年。
熙宁四年,在王安石的推动下,《孟子》,才第一次列入科举考试的内容。
而苏油的话,刺激性看似没有孟子那一句那么强,但是意思却更加深刻。
上位者,要代表和团结最大比例的国人,权力,不是用来为自己服务的,而是用来为他们服务的!
而天子,应该是为所有人服务的!
这话要是从别人的嘴里说出来,赵顼肯定会勃然大怒,认为是在冒犯君权。
可苏油真不是那样的人,从他嘴里说出来,赵顼只有一个服气。
因为苏油自己就是一个成功的案例,他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做的!为最大多数阶层服务!
但是要答应这一条,赵顼需要很大的决心。
因为他很贪婪。
有理想的人,都是贪婪的。
赵顼的理想,就是克复西夏,收回幽云,恢复汉唐故土,同时在经济民生上甩出汉唐十万八千里。
将牧场化作良田,将胡人逐出汉土,天下独尊,万国来朝,让大宋成为华夏历史上新的荣耀!
现在苏油告诉他,这些都可以做到,前提是,你得放弃一部分自尊,放弃舒适与安逸,名义上是万人之上,实际上是万人之下。
赵顼当然可以像对付一般的臣子那样,好言随口应允,然后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但是面对苏油,赵顼真不敢轻易许诺,他在苏油的诚恳之前,做不到心口不一。
苏油今日表现出来的理论水平,比王安石还要高;而谏议之切,比司马光还要深。
他找到了王安石都没有发现的治政症结,说出了司马光都不一定敢说的话,提出了对自己对君主的要求。
赵顼知道,自己只要答应,苏油必然会倾尽全力辅佐自己,但是,他真的害怕自己做不到,而让苏油感到失望。
多么简单的四个字,不痛不痒的四个字,却是多么艰难的四个字。
来回走了几趟,赵顼终于来到几案之前,提笔写下“勿忘初心”四个大字。
招手叫苏油上前:“明润,你也来写一幅。”
苏油也提笔写了相同的四个字,对比了一下:“臣的字体做贴还行,上不得碑,大字更是没法和陛下相比。”
赵顼将苏油那幅字取过来看了,苦笑道:“我想答应你,但是实在不敢信口说自己一定能办得到。”
“但是我一定努力,你写的这幅,我就挂在这里,时时刻刻提醒自己。”
苏油郑重说道:“不信口承诺,恰恰说明了陛下的重视。那陛下的这幅,臣也厚颜相求,挂在臣的书房,也好时时刻刻提醒自己。”
赵顼笑了:“正是这个意思,君臣之约,不可相负。”
苏油躬身:“臣必竭尽肝胆,报效赤诚。”
奏对到此,算是告一段落,和一般入相之前的君臣奏对完全不相同,两人之间,更像是在谈心。
而那些历任宰相们入对之时的时政,在苏油这里,反倒成了细务。
思想问题,才是大问题。
问题全是勉强解决,话题才转到了南海四路上,渐渐轻松了起来。
赵顼桌上有一套功夫茶具,这玩意儿也是苏油搞出来的,两人干脆开始用松果碳和银霜碳烹起茶来。
所谓两人烹茶,就是一个做,一个看。
赵顼的茶自然是上品,苏油在一排精美的锡盒里边挑出一盒,打开来看了看:“洞庭山上碧螺春?”
赵顼笑道:“饮食之道上,明润从来都是行家,这茶才发现没多久,曾布用蜀中炒茶之法制得后贡上来的。说是你的主意。”
那就不用客气了,苏油都还没喝过,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这次三苏被调查,赵顼还有些不好意思:“明润,廷对的时候没有说,你宗兄苏颂,我准备让他编纂《唐六典》,为改革官制做准备。”
苏油说道:“宗兄对前朝典章制度知之甚祥,陛下这个任命可谓得人。”
赵顼看着苏油熟练地用酒精喷枪在银霜碳上喷扫引火:“苏轼那里,当如何安排?”
苏油有些无语,所谓宠臣,估计就是这样被皇帝惯出来的,说道:“陛下,子瞻文字的确有失检点,御史污他辱慢君上,讥讪朝政,这些是胡乱攀引。”
“但是他外任太守,不是没有上奏之权,却不守制度,通过诗词发泄。”
“这一点上,他的确是也有瑕疵的,才给自己招来这一场祸殃。”
“讽刺朝臣,皮里阳秋,理当驳斥,不能因为文名盖世,便完全放过。”
“还是那句话,制度就是制度。”
“经此一事之后,朝堂应该整肃一些了吧?这些事情,自然有中书吏部处理,陛下不当问微臣。”
“其实从我内心来说,子瞻不如子由,如今张公,赵公致仕,文公也有些精力不济,子由之前一直跟随他们学习,被征辟是学官,掌书记,著作左郎。”
将一只精美的铸铁壶放到炉子上将水烧起来,苏油叹了一口气:“子瞻说过,子由之文实胜仆,而世俗不知,乃以为不如。”
“其为人深不愿人知之,故其文如其为人,汪洋淡泊,有一唱三叹之声。”
“而其秀杰之气,终不可没。”
“要不,陛下将之调到我身边来帮我?”
赵顼气笑了:“什么话?真要是人才,给你用还不如我自己用。”
第九百七十八章 军事
第九百七十八章军事
苏油立刻说道:“陛下如果要用,一定要先试小州边郡,再按政绩擢升转序。”
“如吕惠卿,李定那样的路子,我苏家人不走。”
赵顼觉得奇怪:“你不是常说天理人情吗?刻意打压亲人的仕途,可也失了人情。”
苏油笑道:“陛下误会我了,子由虽然跟着三位长者学了一肚子的本事,但是毕竟没有亲自锤炼过实务,重要有一个熟悉的过程。”
“那既是对国家负责,对陛下负责,也是对自己,对家人负责。”
“同样的,大臣给陛下举荐合适的人才,也需要将他们放到恰当的位置上,陛下仔细考察其能否之后,再决定是不是放到更关键的位置上,同样都是对国家负责。”
赵顼也不是笨蛋:“明润这是话中有话?”
苏油将茶冲上,看着干绿的茶叶在玻璃盖碗中逐渐展开:“就跟泡茶一样,做官也需要火候。”
“即便是人才,也要一步步来。陛下,接下来臣要上的条陈是军事,其中一条就是择帅,选将。”
“关于徐禧的任命,臣实在是不太赞同,他关于西夏易与的话,臣更不赞同。”
“如果他在臣的面前,那臣要问他,如何得出的这个结论?”
“关于西夏的国情,民情,他知道多少?西夏一年产马,产粮,产牛羊,产钢铁,各有多少?人口如何构成?平日里常备军人有多少?装备如何?极端情况下能动员出多少?装备有如何?”
“西夏人的机动能力有多大,知道吗?最近有多少能力突出的将领?那些军队强悍,那些军队弱小?将领的性格如何?将领之间的关系如何?”
“如果要和西夏进行战争,我们的预设目的是什么?要达到这个目的,需要做哪些准备?粮草要多少?军备要多少?要动员多少战士才能达到目标?”
“进行过军事预演了吗?我军的战斗力,机动性,后勤能力,得到确认了吗?”
“我们能维持多长时间的战争?能对付多少人?西夏有哪些可以被我们拉拢的力量?”
“天时地理如何?人心向背如何?战区附近,水源,河流,草木,都是什么情况?”
“会不会被设伏,水攻,火攻?”
“还有最重要的,占领西夏之后,后续的计划是什么?选择什么样的治理方式,那些官员可以派去任职,对他们有什么要求?这些东西,讨论过吗?”
“交趾之战,变起仓促,故而臣只有应急面对。”
“但是即便如此,也是谋定而后动,寻找战局当中可能会出现的问题,以备预防。”
“郭逵在陛下的任命之下,从陕西前往交趾征讨,先是士兵水土不服,其后忽略了李常杰的军事谋略,最关键的,是完全错估了交趾水军的能力。”
“我水师要是没有宁海军这支新式水师,战局将演变成福建广东水师被交趾人歼灭,郭逵不得过江,甚至会被截断归路!”
“故而那一战,其实大宋赢得非常侥幸,获得胜利的原因,仅仅是因为敌人犯了比我们更大的错误,他们完全不知道我大宋新式水师的巨大威力。”
“所以那一仗,不是我们胜了,而是他们败了。”
这话说得非常古怪,但是赵顼理解了,那一仗要不是苏油用重建的宁海军千里增援,能打成什么样子,实在是难讲。
“后来收占城就好多了。”就听苏油继续说道:“在臣心里,那是一场无声的战役;而臣认为,才勉强算得上真正的胜仗。”
赵顼也不得不服气,占城收得实在是太漂亮了,也正是因为占城收得太“轻易”,才让他又雄心勃勃了起来,感觉三五年拿下西夏不是事儿。
高遵裕为什么在河湟呆着?道理很简单,他是赵顼的舅舅。
赵顼要舅舅成为自己的臂助,与舅公曹佾相制衡,就得让高遵裕立功。
赵顼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好,舅舅先在河湟初步建立战功,这样差不多升到节度使,然后在平灭西夏中作为主力再立大功,成为舅公那样的节度使平中书门下平章事,就是民间称呼的“使相”。
然后赵顼就可以给母亲的家族大加恩赏,同时效仿祖宗杯酒释兵权的惯例,让舅舅“回家享福”,荣居幕后,削弱太后家族在朝堂的控制力,同时又可以让高家的勋戚地位再次得到加强,起码再过一百年不褪色。
算盘倒是打得很漂亮,就只有一个问题——没有问问西夏人答不答应。
而苏油最担心的,恰恰就是这个。
高遵裕也是武将勋贵之后,善言词,晓武略。先是真宗时以父任累迁供备库副使。英宗时,曾任镇戎军驻泊督监。赵顼即位,以其与夏人交涉得体擢知保安军。
其后任秦凤路沿边安抚副使,知通远军军事。熙宁二年,擢升引进副使、带御器械。当年,破西夏军于野人关,据武胜城。因功诏知镇洮军军事、进西上阖门使、荣州刺史,充总管。
其后在王韶攻略河湟的时候,复知通远军,加岷军刺史。
从履历上看,毫无瑕疵,而且在岷州以数千之军,笼络住了瞎毡以下三十万蕃部,有力保障了王韶的后方。
可以说大宋收河湟,高遵裕的功劳起码占了一半。
不费一兵一卒得岷州西北几百里地几十万蕃人,虽然主要还是王韶的强势和战胜吓出来的,算是搭了个顺风车,但是仅仅从战果来说,还真不比王韶取得的蕃部少。
而且瞎毡相当的忠心,大宋在岷州的统治相当的稳固。
那必须的,因为羊毛生意的利润,让以前的一头羊,变成了三头羊的价值,相当于岷州蕃人在归宋之后,人均收入莫名其妙地突然多出来两倍,用欢声载野来形容一点不过分。
虽然这个其实主要是苏油的发明创造带来的,但是架不住人家高国舅是天选之人,运气就是这么好,可以一路搭顺风车!
可不就是天选之人,天子选中的人。
苏油的功劳多得送不出去,有人来替自己来分功,那是求之不得。
想到这里,苏油觉得给赵顼加上一码:“臣在南海,不知道西边的情形,也不知道汴京新军操练得如何了。”
说到这个赵顼就不由得非常得意:“如今上四军已然整备完毕,人数达到满员的五万,京师已然固若金汤,厢军的负担也去了大半。”
“这样一件大事,竟然办得悄无声息,明润你说苏子由是深不愿人知之者,我看你才是!国家冗军负担的消减,你是首功!”
苏油拱手:“陛下这就言重了,火器的产生,是理工发展的必然成果;而其产生之后,自然就会出现与之相适应的配套军制;这些都是自然而然应该发生的事情,功劳怎么算也算不到臣的身上。”
“不过既然京师已安,那边军是不是也该装备起来了?”
赵顼有些窃喜:“不用再对西夏和辽人隐瞒了?”
苏油的做事风格,让好名的赵顼有些难堪,苏油最喜欢干的就是狗狗祟祟搞事情,最好事情干成了,别人都还不知道是谁干的,似乎这样才是最爽,简直是一个变态。
而赵顼喜欢的就是显摆,觉得能让所有国家哭着喊着叫我要我要,然后自己心情好就给心情不好就不给,才是大国风范。
同样的,苏油觉得这样就叫“狗肚子里边藏不住二两香油”,这才是变态。当年他在辽国使臣面前展示鹤胫弩的威力,可是在私下里研发出转轮铳之后的事情,要不然,他连鹤胫弩都还要藏着。
因此在火器这件事情上,赵顼忍耐了实在太久了。
第九百七十九章 后勤
第九百七十九章后勤
然而祖宗制度守内虚外,加上稳重,或者不如说奸诈的大臣如苏油文彦博等,坚决不同意泄露机密,然后苏油已经开始操作将西夏人往重建铁鹞子上面引的大计,所以赵顼虽然一万个不愿意,也只能捏着鼻子配合。
苏油笑道:“不行,该瞒一样还得瞒。不过臣建议,将高国舅调离蕃人众多的地区,在渭州,不行渭州都太靠近前线,在西京,让高国舅在西京编练出一支新军来。”
“对,就是洛阳,洛阳可以依托郑州,商州,蜀中三地,有足够的工业力量可供支持。”
“而且这支队伍,应该是全骑兵部队,全部使用改良之后的马种。重装备也得靠驮骡,厢车。”
“它的任务,是战略级的,走大路,隳名城,灭强军!”
“我们现在已经具备足够的力量,完全可以打造出一支如同西夏铁鹞子,辽国皮室军那样的王牌部队来!”
高遵裕其实是有问题的,历史上五路伐夏他那一路的失败,和个人的军事素养和人品气度有莫大的关系。
但是话又得说回来,除了他的那一路,其余哪一路都有问题,而且更大的问题在前三排,在汴京。
在苏油的心里,历史上真实发生的那一次大宋动用举国之力的军事行动,根本不像是一场以伐灭西夏为目的的战争,更像是一场军事大游行外加送人头行动。
感觉是前三排的敌人觉得大宋冗军负担过重,故意送一波人头过去,让西夏收割,为大宋减轻负担一般,操作骚得叫人匪夷所思。
比如被高遵裕压制的刘昌祚,其实在后期也消极怠工了一阵子,导致阻击西夏援军的行动失败,阵型被夏人击穿,加上上游放水,城池坚固,攻具不备,才让伐夏行动失败。
但是在苏油看来,这些都不是重点,就算打下夏州,又能如何?
强弩之末。
粮草禁绝后,西夏人就算放弃夏州,宋军即便拿下,一样只能乖乖撤退。
在西夏人坚壁清野的三光政策下,这就成了走得越远,占地越多,死得越惨。
而大败之后的西夏反攻,徐禧指挥的永乐城之战,以及种谔沈括的救援行动,更是如同儿戏一般。
只能说雪崩之下,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高遵裕绝对不是最佳选择,苏油心目中,王韶,种诂,都能甩出他几条大街去。
但是和运气一样,命好,同样可以视作一种能力,人家是皇帝舅舅,这就是天选。
所以他就是唯一的选择。
苏油和别人最大的不同,就是能够正视这种尴尬,上天让他穿越到大宋,本来就不是可以轻轻松松一路借势成功的。
而且现在的局面也不一样了,大宋进入了国势的蓬勃上升期,说句不好听的话,就算是遭遇到历史上那样的惨败,也最多如同后世遭遇珍珠港偷袭的老美那样,可以很快恢复起来。
这就叫手中有粮,心头不慌。
不过虽然高遵裕可以用,但是历史上那种混账仗,苏油是不准备打的。
只能自己辛苦一点了。
果然,赵顼对苏油第一支边防新军从高遵裕开始的建议,非常满意。
苏油还适时给赵顼再加上一码:“臣还有几个建议。”
“第一,臣再推荐一人,曹南。”
“曹安民乃皇家理工学院第一届军官速成班毕业,学业优良,带领五百新军血战南海,灭敌万余,具有非常宝贵的军事经验,尤其是带领新军作战的经验。”
“这支部队,以高遵裕为正,曹南为辅,从有实战经验的宁海军陆战队里抽调人员,加上王中正,李宪麾下的一些新军充任骨干,整编集训,最多半年就可以成军。”
“半年之后,第一批良种马和驮骡便能够投入使用,加上厢车,马拉炮车,压缩干粮,我们将拥有一支火力强劲,机动性强悍,能够依靠后勤,独立完成两到三个月军事行动的决定性力量!”
曹安民对赵顼来说也是亲人,提拔重用没问题,对苏油来说,也算是对太皇太后的关爱投桃报李。
赵顼点头表示同意。
“第二条建议,戎机转瞬即逝,乃非常之机,不得不行非常之事。”
“所以臣建议设立军机处,直接对陛下负责军事!”
“其下包括战略,机宜,后勤,训练,联络诸班。”
“战略班负责调研大宋周边国家态势,军力,国力,负责制定国家战略,保障国家安全。”
“比如对西夏,对辽国,当前应该采取什么态势,攻怎么攻,守怎么守,关键地区如何占领,军队如何部署,进军季节,方向,战略目标如何等等。”
“机宜就是情报和用间,占城的收复,宁海军情报分司,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占城从国王到大臣将领的一举一动,无不在王经略和臣的眼皮子底下。”
“有强大的情报体系为依托,我们才能做出最佳的选择,最后才做到了兵不血刃的效果。”
“后勤,是我大宋长期忽略的一个军事体系,当然相比西夏和辽国,我大宋的后勤体系几乎是最完备的了,但是仍然远远不够。”
“新军是一支全新的军队,要保证他们的战力,后勤保障是重中之重。”
“所谓后勤,是筹划和运用人、财、物,工,从物料钱粮、医疗救护、交通转运、战具维修、关寨营房等方面,保障军方驻防和作战事务的统称。”
“大体上,臣将之称为战略后勤、战役后勤、战术后勤。”
“战略后勤如同树干,是不动的;比如我们的工业基地,依托基地而产生的各种兵工厂,军器制造,车辆厂,被服厂,帐篷厂,罐头厂,压缩干粮工坊;各地的马场;军事物资仓储,军营等等。”
“战役后勤,则是保障一场大战,一个战区后勤管理的局部性分支体系,由经略使及其幕府统一指挥,以战略后勤为后盾,发动和运用战区的整体力量,从物资、经费、卫生、技术、运输等方面,为军团驻泊作战提供保障。”
“其基本任务,包括统一规划和组织建设战区后勤基地,增强保障能力、防卫能力和指挥能力;为战区和诸军的日常运转和作战,提供及时有效的各类后勤支持。”
“其职责还应该包括对战区和诸军所需经费和物资的统一筹措和分配,负责战役物资的储备和管理,还有满足驻军需要的同时,必须对各部队使用物资经费的行为进行监督。”
“这个体系,其实大宋也有,不过现在归于民政,属于转运使的职责,大战之前,双方协调不当,容易耽误大事。”
“因此对于战区来说,非战时保障,可以由转运司负责日常运行,从源头对其经费和物资进行控制,并且监督军队。而到了战前,经略使手里必须有足够支配的后勤资源,然后才说得到战役的进行。”
“后勤没有保障之前,坚决杜绝盲目的军事行动,那是白白浪费大宋的军事资源。”
“比如针对西夏,我们现在就应当动起来,制定出一个后勤体系工期进度表,加快保障建设。”
第九百八十章 大宋该打的仗
第九百八十章大宋该打的仗
“不同阶段的建设情况,决定我们能承担什么烈度的战役。而不是盲目出击,用豪赌的姿态说什么因粮于敌日进百里,那是将自己的生死寄托在敌人的愚蠢之上,那是找死。”
“宁不进取,不可失地;宁不胜利,不可丧师;宁饱食而防,不饥疲而争。宁不放弃如今的有利局面,以待后来,不冒着失去优势的风险,去赌什么一举而定!”
“即便是出击,后方也要留足预备的部队,物资,以防万一。”
“取交趾的时候,我军后勤,在医药上差点就犯了一个大错。”
“据天师府随军医士的统计,如果到了昆仑关还没有得到药物补充,郭经略的大军,将直接减员三成,战斗力损失一半!”
“要是那样的话,大宋哪里还能拓地万里,扼控南海?”
赵顼听得连连点头,苏油一生唯谨慎,绝不行险侥幸,大有诸葛之风。
见赵顼听得进去,苏油说道:“那我们接着说教育。”
“教育包括军士训练和军官培养,我大宋对练兵一直非常重视,但是并不得法。”
“而对军官尤其是校尉一级的培养,更是落后。”
“王相公虽然兴举武学,但是明显不能满足新军的需要,经过皇家理工学院军官速成班的多年探索,臣建议,将军官速成班独立出来,成立皇家军事学院!”
“学院大体可以分为训练司,专门负责学员训练,锻炼和保持体魄;”
“政治司,负责传授忠君爱国,刚毅不回,勇克强敌,爱护百姓,遵守纪律,勇于奉献等军人修养;”
“研究司,负责研究传授历代历次战役得失,研究诸多作战科目和课题,研究军队战略,机宜,后勤,战术、训练各方面的新思想新课题;”
“战略司,负责传授高级军官的大局观念,全局观念,锻炼他们谋划和实现全局目标的能力;”
“战役司,传授如何部署一系列战斗,在战争的一个区域或方向,按照一个总的作战战略和计划,实现局部胜利,为战略目标的实现打下基础;”
“战术司,传授指挥和实施战斗的方法。主要包括基本原则、战斗部署、协同动作、战斗指挥、战斗行动、战斗保障、后勤保障和技术保障等科目。”
“此外,还应当有各兵种的专司,比如炮兵,步兵,骑兵,车兵,辎重,工兵,战地医疗,战时维修等专业体系,以及外军研究、理工必修,文字必修等科目内容。”
“管理皇家军事学院,也是军机处教育班的重要差事。”
“接下来,军机处最后一个,也是最关键的一个班直,就是联络班。”
“要实现战略目标,国家必须动用全部的力量。但是管理部门之间相互独立,因此这个联络班至关重要。”
“战争关系到国家财政预算,是三司的职能;关系到各地资储民夫的调用,地方官员的配合,这又归中书管理;至于军事任务,又离不开枢密院的筹划。”
“三个部门互不统属,中书不知道国家一年的收入盈余,不知道枢密一年增裁多少军队,需要多少军费,战事如果起来,需要多少州府配合。”
“三司不知道军方一年需要满足多少人的需要,有什么战略战役计划,需要额外准备多少物资,动用几个州府的仓储。”
“枢密不知道中书能够让多少地方州府配合,不知道三司能够拨备多少物资,是否能够满足战役的需要。”
“在地方上的时候,蒙陛下恩宠信任,专令臣一路行政后勤之权,所遣军事主官得人,配合得当,知无不言,臣相当于完全掌握财政,民政,军政的通盘情况,因此才侥幸获得这么多的功劳。”
“但是臣不知道,于臣之外的其余诸路转运使和经略使,常平仓使之间,是不是也能正常交流;更不知道枢密院,三司,中书之间,是不是相互知晓彼此的情形。”
“如果不是,那这个军机处联络班,就至关重要,它将负责协调三个部门之间的沟通,大家一起齐心合力,共同努力达成国家战略目标。”
“臣目前想到的,军事方面的建议,大致就这么多,下去后将分门别类细致条陈,供陛下御览。”
赵顼对苏油的本事是早有领教,说白了,这还是精细纯老三样,但是被苏油整成这样,也不得不刮目相看。
苏油完全没有提人选问题,赵顼却不打算放过他:“按照明润这么高的要求,能运转这个军机处的人才,我大宋能找得出来?”
苏油说道:“要找一个人,能够统筹完成这么多事务,纵然是姜尚,白起,韩信复生,都不可能。”
“不过一人计短,众人计长,人才,臣觉得可以从四个方面寻找。”
“其一,军中宿将。如种家种诂,折家折继世,以及郭逵等人。”
“这些人战功卓著,熟知边事军情,然年事已高,且久在边镇。”
“陛下收在身边,备位咨询,勋位爵禄不妨定得高一些。一来得用其才,二来以示荣宠,三来也给了边将一条新的晋升通道,能打消藩镇的忧患。”
“其二,枢密人才。”
“这是文官序列,但是精通谋略,善于筹划,能部署全局。如王韶,薛向,章惇,章楶,熊本等,如果在京为官的,完全可以专职或者兼任一些职务。”
“第三,勋贵,如高士林,赵宗佑。高小国舅的军功企业管理经验,赵宗佑的军事装备技术理论水平,都是陛下不可多得的财富,他们的作用,应当充分利用起来。”
“第四,理工人才。”
“新军的军器,战马,车辆,战术,侦查,沙盘,到后勤,会计,统筹等等,都离不开理工的学问。而这其中,不少宗室也是理工学院毕业的,学有所用,才符合陛下和两宫栽培的苦心,大可以选拔干才充实到军机处来。”
“这是一套全新的,高效的国防体系,其目的是保证战略思路清晰,战役目标明确,战区后勤高效,战斗方式有力。从战争几个大的方面,保证其前瞻性,计划性,合理性,有效性,容错性。”
“安石相公一个置将法,解决‘将不知兵,兵不知将’的情形,这是一个进步。”
“但是这还远远不够,这还只是‘挨打能扛’的阶段。要进取西夏幽云,大宋必须先置于战胜之地,再认真观察,做足准备,不断用间,营造时机,等待敌国大变局的到来,然后出而争胜。”
“这样的仗,才是我大宋应该打的战。”
“对于西夏,我的建议是采取攻势,以消灭敌有生力量为主,不要计较大城疆域的得失。”
“因为他们游牧成性,如果西夏王室决意放弃名城,千里远遁,然后引诱我军深入,在前出过多,补给困难的时候,截断我军粮道,到时候想退,可就难了。”
“要歼灭,就需要实施大迂回大包围,布置周密,用一次次的围点打援,利用局部性的大优势将其有生军力吃掉,最后夺取胜利。”
第九百八十一章 宜秋门
第九百八十一章宜秋门
“对于辽国,臣认为当采取守势。在黄河未稳,河北河东两路民生厚度没有恢复起来之前,不要轻举妄动。”
“但是要减轻边境压力,就必须注意消耗辽国的实力。”
“可以培养辽国的上层勋贵,利用名马宝器腐蚀其性。”
“可以培养大宋在辽国的代言人,扶持其登上高位,为宋辽和平提供保障。”
“对其周边反叛的部落,小国,给予经济,军事上的充分支持,让辽国不断讨伐,顾此失彼。”
“于此同时,加强对辽国的情报工作,军机处要开始着手战略计划,最好能拟定多个方案,最低目标,就是收复燕云!”
“等到西夏平灭,河北安定之后,再腾出手来施行大计,到时候,诸多准备也差不多做好了。”
“陛下,灭国之战,切忌鲸吞,西夏坐拥六州之地,西边可入西域,北边可入草原,东面可依辽国,我进彼退,我退彼退,永无宁日不说,我军进军的成本,与西夏辽国进军的成本,可是大不相同,我们耗不起的。”
“如果敌情发生重大变化,那我们就必当如河湟这般,得一地,巩固一地,梯次推进,直到将其比如绝境。”
“要尽量用战争所得弥补亏耗,这样的战争才是值得的,否则就是得不偿失。”
“这也是制定战略时,应该考虑的根本,如果仅仅为了宣示武力,暴露意图和实力,那样的战争,不如不要。”
“这就好比烹小鲜,着急不得,乱动不得。”
赵顼长叹了一口气:“见了你的官制条陈,想放你在中书;见了你的军事条陈,又想放你在枢密院;财计条陈还没写,我估计看了之后,肯定又想放你在三司了。还真是难啊……”
苏油说道:“臣去哪里,都是一样的报效皇宋。”
赵顼说道:“容我在想想,这样,给你一个月的假,不过你不能偷懒,将十件大事的条陈先写完给我看了,差事先不用急。”
苏油拱手:“臣遵旨。”
从宫中出来,苏油才发现天都黑了,这才想起赵顼都没留自己吃饭。
甩了甩脑袋,今晚是来不及出城回尉氏冬庄了。
张散牵马过来:“少爷,我们去哪儿?”
苏油翻身上马:“去宜秋门苏宅。”
宜秋门一带最近很安静,几个老头连提着茶杯笼子下棋的心思都没有了。
老太太们早上出来涮马桶,都相互用眼色说话,一副“道路以目”的样子。
其实完全没有必要,但是宜秋门的百姓们习惯了以那个小小的宅院为荣,如今听说大苏和小苏都被捉进了御史台,听说是干犯了天大的罪过,一坊的邻居们都觉得委屈,都觉得抬不起头来。
不过小消息不断,李寡妇家小子在伺候小苏探花蹲牢房,每日里都会送出来消息,说什么小苏学士稳如老狗,天天在给官家递密折条陈,还有,腊味煲饭,回锅肉,味道真是好的不得了。
然后被李寡妇叫骂着用擀面杖撵了一条胡同。
小苏学士都这样了你还惦记着吃!塞回娘胎是不可能了,今天老娘就打死你这个丧心背德的东西,然后上吊见你那短命鬼的爹去!
几个德高望重的老人赶紧出来制止,但是心里也不禁有些担忧。
说得这么好听,你有本事做饭你倒是赶紧出来啊。
不过很快事情似乎就有了些转机,老苏学士先出来了。
陈家那可真是惨啊,从家主到奴仆整整十九口人啊,菜市口那里简直是血流成河,跟上次处决悖逆的李常杰和交趾阉党后党那情形也差不到哪里去了。
今日里小李子散班得那叫一个早,一路跑着回来的,等到得宜秋门都上气不接下气了。
周大家的正在摊晒萝卜缨子,这也是一道美味有嚼头的好腌菜,可不能浪费了。
见到小李子这情形,周大家的端着大簸箕,簸箕沿放在肚皮上,那叫一个稳当:“小李子干啥呢?你娘给你聘媒说媳妇了?跟个春兔似的!”
小李子喘着气:“大娘子……官家……官家遣大理寺……抄……抄了御史台……”
“狗咬狗一嘴子的毛。”周大家的给出了完美定性,她的政治素养也就这样了。
小李子摆着手:“小苏……小苏探花……”
周大家的着急了:“哎哟你好歹说句整话啊……当家的!当家的?周大!!!”
周大赶紧跑出来:“来了来了怎么了……”
周大家的说道:“赶紧给小李子取碗茶汤过来。”
小李子摆着手,勉强调匀了气息:“不用……不用了,今日官家宣小苏学士入宫,没过多久,就遣人来抄了御史台,说是要严查几位大博诬陷小苏学士,欺君的天大罪状!”
“啊?!”簸箕翻了,萝卜缨子掉了一地:“咱们官家到底圣明!”
周大家的再次完美定性:“我就说小苏学士这么好的人,这么大的功劳,御史台一定是诬陷!杀!几个狗御史,呸呸呸!这么说狗都不乐意的!”
小李子拱了拱手:“不帮大娘子收拾萝卜缨子了,我还得赶紧去苏家报信。”
“去赶紧去!”周大家的笑得满脸花,美滋滋地说道:“一会儿出来到家里提块五花腊味孝敬你娘去!大娘送你的!这消息可值当!”
“多谢大娘子!那我就进去了!”
周大家的知道了,那不一会儿宜秋门的乡亲们就都知道了。
不过小苏学士还没见着,大家心里终是不落地。
按理说都应该散朝了啊?
莫不是出城了?毕竟苏家的长辈不是在冬庄上吗?
那不能,苏九三还在呢,苏迈也在,这段时间四处托请那叫一个凄惶,小苏探花是情厚的,不可能不回来打个照面。
那是官家看重,回衙署事了?
哪里那么快,再说就算坐衙,派个人回来报信总不是事儿吧?
莫不是……事情还有……反复?
此话一出,几个老头不由得面面相觑,赶紧招呼大家各自回家,关好门户,不要乱走乱串,这时节里,不要给苏家人添麻烦。
很快,一日里操劳的家里人回来了,只说城中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三个御史丧心病狂,诬陷小苏探花,这时节还让太皇太后他老人家生气,官家至孝,当时就发作了。
可是小苏探花还是没回来。
接着,家家的炊烟冒起,晚饭的时间到了。
小苏探花还是没回来。
临街的店铺开始上门板,当家掌柜的还不忘朝街口看一眼,最后还是叹了口气,摇摇头,终于安上最后一块门板。
掌灯了,要敲梆子了。
就在这时,安静的街口传来了滴滴答答的马蹄声。
周大家的一直留这个门缝,却见当先的高骏马匹上,骑着一个古怪的武士,文不文武不武,手里拿着一直明晃晃的细杆子长枪,长枪的刃部长达两尺半,吞口的下方挂着一枚古怪的铜钱。
在再往后的一位,还是文不文武不武,不勒缰绳,只靠两腿控马,那马偏偏还很听话,双臂交叉合抱着一柄长剑,一脸的傲然。
第三位终于认识了,虽然留起了短髯,但是这短髯不是夫子那种遮住脸的大胡子,素净的穿着,散淡的态度,和蔼的眼神,周大家的眼眶就有些湿了,低声喊道:“探花郎!探花郎!”
一行人真是平正盛,程岳,苏油,后边还跟着一个张散。
苏油一看到探头探脑的周大娘子,一张大饼脸在门缝那里夹着,要多滑稽有多滑稽,拱了手,同样用周大家的那种语气低声道:“年关还没到,这么早就供上了?”
这是在取笑周大家的这样子像供桌上的猪头,周大家的啐了一口,继续低声打听:“还是油腔滑调!说得出浑话,这就是没事儿了?”
苏油再次拱手微笑,鬼鬼祟祟地说道:“陛下圣明,没事儿,本来就没事儿。”
第九百八十二章 一家子
第九百八十二章一家子
周大家的长松了一口气:“没事儿就好!老天爷可开了眼了!诶,既然没事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子讲话?”
苏油自己也觉得好笑:“这不都是被你给带的,你还问我?”
“哈哈哈……”周大家的笑得眼泪真的下来了,大声喊道:“没事儿就好!探花郎,才制好的大风萝卜,从皇庄上进的沙土大萝卜炮制的,赶明早我给你送去啊——”
苏油非常感动,也配合着喊道:“不——用,明早我遣人来取!离开汴京城这么些年啊,就惦记你家这一口!”
周大家的这是一片好意,意思是告诉街坊们,宜秋门南北巷又可以挺胸抬头大声说话了!
虽然这种做法很可笑,但是也是弥足珍贵的可笑,这是街坊们将苏家人当做了自己人,才做得出来的事情。
在苏油眼里,这是说不出的可爱。
又对周大家的行了个礼:“那我就先进去了?”
周大家的点头:“去去,赶紧也让子由他们也高兴高兴。”
一行人下得马来,还没等苏油用门上的铁环叩门,门就开了,一个年轻人在门口躬身:“小幺公。”
苏油站在那里端详着他:“维康做了父亲的人,当真气度都不一样了。后年的科举参加吗?”
这年轻人正是苏迈,苏油一共就见过两次。
一次是在凤翔,那时候苏迈还是个小孩子,闹着黄河不好看;还有一次是在苏轼赴任密州,苏油赴任两浙的时候,在半道上相遇。
说起来,都是好多年以前的事情了。
熙宁十年三月,苏轼向殿中侍御史吕陶替自家长子求婚,次年八月生一子箪。
而其弟弟苏迨,和同乡游师雄一起投奔嵩阳书院张载门下求学,对关蜀学派理论体系研究颇深,而且小小年纪似乎就醉心于理学学术,一直是让张横渠倍感骄傲的高足子弟。
张载去世后,嵩阳书院的山长变成了二程,苏迨觉得二程的学术不足,便离开了书院,回家服侍父母。
苏轼获罪,苏迈陪同父亲入京,并多方求救。
而苏迨留在湖州和母亲一起慢慢前行,同时还要照顾年纪尚幼的弟弟苏过。
苏迈从小就对这神奇的小幺公崇拜异常,恭恭敬敬地说道:“父亲说我的火候差不多了。”
苏油说道:“那就不要到处跑了,这两年就留在京师里边,好好揣摩文章,准备进士考。”
苏迈也不敢说不,躬身道:“还得问过父亲的意思。快进来吧,堂叔身体不适,未能来迎,小幺公莫怪。”
苏油闻言大惊,赶紧进门:“我去看看。”
进入院中,一大家子都在,加上仆人,小院子显得都拥挤了。
二十七娘见到苏油眼圈就红了:“明润……”
苏油也不禁感慨:“二十七娘,我们这都多少年没见了啊……”
二十七娘就厉害了,嫁给了苏辙之后,连生了三个儿子,苏迟,苏适,苏逊,还有了两个女儿。
长子苏迟已经十五岁,二十七娘早早就给他看好了人家,明年就会迎娶老状元梁颢的曾孙女过门。
二十七娘问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还没开饭呢。”
苏油说道:“这怎么行,饿着孩子们怎么办?赶紧开饭吧,我先去看看子由,不要等我。”
二十七娘说道:“那不好……”
苏油摆摆手:“就按我说得做,我苏家的礼数,从来不在这些地方。”
说完转身入内室去了。
两个妞妞牵着二十七娘的衣角:“娘,我饿……”
二十七娘咬了咬牙:“那就听你小幺公的,我们先吃。”
苏油来到内室,苏辙一脸病色半躺在床上,对着苏油拱手:“小幺叔。”
苏油自己拖了个凳子坐下来:“今天廷对,李定,舒亶,张璪三人,操权枉法,欺君罔上,已经下狱了。”
“之后陛下留我说话,所以回来晚了。”
“子由放心,子瞻不是大过,很快就会出来了。”
苏辙惭愧地说道:“长兄入狱,追迫又那么急,是我失了分寸。还是得劳累小幺叔出手,果然如水银泄地一般干净利落。”
苏油说道:“陛下本意也不是要深责,这事情说起来很复杂,待日后再与你细说。不过你得赶紧好起来。”
“我本来求陛下留你在身边帮我,但是陛下的意思,是要提拔你。”
见苏辙摇头,苏油说道:“我跟陛下说了,先放你到艰苦的地方锻炼政务,我们不走幸进的路子。”
“其实你知道的,我们理工之学,越是艰苦的地方,越容易出成绩。”
苏辙得知苏轼无恙,放下了心中一块大石头,病情就已经好了一半:“那兄长他……”
苏油说道:“大苏他的确有一些过错,应承之罪,我们认。估计会有薄惩,但是不至于太过。”
“陛下给了我一个月的假期,除了完成诸事条陈之外,意思很明显,就是在大朝会后宣布任命。”
“到时候子瞻是什么情况,现在担心也没用,我估计吧,大约在下州知州和上州通判之间,不会再严重了。”
苏辙也是跟着张方平赵抃文彦博多得锻炼的人,这些政治上的风向一眼都能够看得出来,点头道:“的确如此。”
苏油说道:“那明日大家就一起去尉氏,先避避风头。我估计还得花点时间,要见见宗兄,还有程公,史公,石家也得去拜访,安排完一些事情,我估计得再晚一两天。”
苏辙点头:“都听小幺叔的。”
苏油说道:“你这都是累的,这段时间提心吊胆的确辛苦。”
“尉氏庄子上有汤泉,你安心休养,如果有精力,到时候便帮我看看条陈。肚子好饿了,我先出去吃饭去。”
苏辙终于笑了一下:“小幺叔从来都是饿不得的。”
来到外间,见孩子们都开动了起来,苏油自己添了一碗饭坐下来:“都认识了吧?”
刚开始苏迈和二十七娘还以为那两位是苏油的跟班,却原来一个是日本友人,张散的妻弟;一个是徐泗大侠程杲的弟弟。
苏迈一直跟在父亲的身边,对大苏启用的程杲很熟悉,就忍不住往程岳脸上看。
苏油知道他的困惑:“这就叫洗心革面,你小幺奶奶用药膏替程兄洗去了金印,现在他也是南海功臣,朝廷命官,功劳不比兄长程杲稍弱。”
说起这个程岳就不自在:“少保,我想向你告假。”
苏油点头:“回徐州看看你老父亲和兄长,年后再回来吧,不急。”
“明天跟我去四通,让他们给你置一车年货,你老父亲见着指定高兴,相信你押镖也不会失道的对吧?”
程岳一脸的羞惭:“也不知道那些三山五岳的弟兄还在不在。”
苏油想起一件事:“你老家徐州到郓州水路不过五百里,郓州有个梁山泊,现在成了盗匪的渊薮,那里的头领你熟悉不熟悉?”
程岳说道:“这个得打听之后才知道。”
苏油点头:“那就打听一下。郓州是河北保障,朝廷是不可能容忍盗匪在那里自立山头的,听说现在上头都在种地开荒?这不就还是背着个土匪名声老百姓吗?”
“大宋的军队打自己家老百姓,我不认为是什么光荣,如果与你相识,劝他接受招安吧。”
“不管认不认识,告诉他,机会只有一次,不然,我会亲自去擒他。”
程岳拱手:“不劳少保出手,就算我不行,还有兄长呢。”
“那就好。”苏油交代完,才对苏迈点头:“吃饭,维康你放心,你父亲没事儿。”
苏迈也点头:“小幺公回京,我们自然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