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芳全文阅读 第10分节
091章 各怀心思
池妤一回去,二夫人便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你和俞二公子相处得如何?”
“还可以。”想到白天,池妤忍不住嘴角上扬。
她就知道,二公子对她还是不同的。
今天出去玩,他就没跟那小贱人说过一句话,全程都跟她聊天!
二夫人细细听她说了情形,笑得合不拢嘴:“这就对了!咱们还要在灵山留几日的,你好好跟二公子相处。”
“知道了,母亲!”
另一边,俞大夫人问:“老二那边没出事吧?”
老嬷嬷回道:“没事,奴婢叫人远远跟着。虽然池二小姐一直找二公子聊天,但二公子没怎么理会。”
俞大夫人点点头,想想又笑:“这婚事上,反倒老二让我比较放心,真是想不到。”
老嬷嬷笑道:“大公子便是个孙猴儿,不也没逃过夫人的手掌心?叫他来他就真来了,夫人算得准准的!”
俞大夫人哼了声,得意地摇着扇子:“他还装!找借口都要来,可见真动了心思。装就装吧,旁的事,我这当母亲的来成全好了。”
老嬷嬷含笑:“夫人疼大公子。”
“谁叫我是他娘呢?”俞大夫人想想又皱眉,“我倒是拿不准池大小姐的态度,看她的样子,对谁都是不冷不热的。”
老嬷嬷道:“奴婢倒不这么觉得,她那丫头分明在讨好夫人,想必还是有一两分心思的,只是知道分寸。”
俞大夫人回想了一下,点点头。
“倒也是。”她舒了口气,“那我就放心撮合了。”
第二日,楼晏一大早就去县衙了。
俞慎之想跟,却被母亲叫住。
“又不是你的差事,跟着忙活什么?既然来了,就帮母亲招待客人吧。”
俞慎之只能留下。
池妤不放过一切机会,想跟俞慕之培养感情。
俞大夫人想叫俞慎之跟池韫相处,看能不能培养点苗头出来。
一群年轻男女,各怀心思,结伴出游。
……
楼晏到了县衙,小厮寒灯已经等在那里了。
“公子,这是您要的卷宗,小的找来了。”
楼晏点点头,一卷卷翻看起来。
“总计十四个人,失踪间隔短则月余,长则两三年。失踪的情况一致,都是到灵山游玩,就此失去踪迹……”
楼晏问:“这么多人失踪,为何之前没有查证?”
县尉答得小心翼翼:“大人不知,灵山游客极多,一年四季不绝。人不见了说不准是回乡了,不一定就是失踪。至于您的这份名录,是京城那边报的案,并没有交给我们处理。”
楼晏翻看了一下,确实如此。
要说京城每年失踪的人口,那就不止这个数了。
要不是他总结出这个特征,很难一个个去查证。
罢了,现在追究没有意义,先确认遇害再说。
“高灿呢?”
“高先生一大早就去搜查了。”
“走。”
“是。”
……
俞慎之向来不耐烦诗会。
他来往的人,都是有真才实学的才子,哪里受得了这些人半桶水晃荡。
俞慕之便提议:“那我们去留声壁?”
留声壁,取雁过留声,人过留名之意。
它是一整面光滑平整的石壁,十分适合提字。
来灵山游玩的文人,没有不去看的。久而久之,上面留了不少诗词,既有前代大儒,也有当代才子。
“行吧。”他无可无不可。
于是一群少年男女,说笑着去了留声壁。
池妤自然缠紧了俞慕之,俞慕之吃了昨天的教训,死抓着俞敏不放。
俞慎之看了好笑,说道:“看不出来,老二还挺受欢迎的。”
池韫道:“那是,我回京的时候,听说俞二公子风度翩翩,是京中有名的贵公子。”
“是吗?”俞慎之还真没注意过,好奇地问,“那我呢?”
池韫瞅了他一眼,慢吞吞道:“俞大公子,自然也是一表人才,器宇不凡了……”
等俞慎之露出笑容,她接下去:“……就是一大把年纪,既不成婚,也不订亲,可能有什么毛病。”
俞慎之的笑容僵住了。
好一会儿,他尴尬地摸摸鼻子:“我也没那么老吧?至于吗?”
池韫笑道:“俞大公子当然不老,可谁叫你少年得志呢?十九岁就高中探花,竟然完全没有趁着年少多风流的意思,不合情理啊!”
俞慎之道:“什么叫年少风流?沉醉温柔乡吗?那也不见得有意思吧?”
“看,问题来了吧?”池韫笑眯眯,“别人就都觉得可有意思了,你觉得没意思,可见不正常的人是你。”
“……”逻辑严密,无法反驳!
俞慎之只能强辩:“那楼四更不正常!他还比我大一岁!”
池韫奇道:“俞大公子,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
“什么?”
“你特别在乎楼大人,什么都想扯上他。难道……”
俞慎之立刻想到俞大夫人先前说的话,马上反驳:“我不可能对楼四有非分之想!我很正常,不喜欢男人!”
池韫哈哈笑了起来,神情耐人寻味:“其实我想说,你对他是不是有点瑜亮情结,怎么你就想到这方面去了?莫非心里一直惦记着?”
“……”俞慎之觉得自己摔进了一个大坑,一脸的血。
两人一边看壁上题字,一边胡说八道,时间过得飞快。
正说着,前边忽然传来俞敏慌乱的喊声:“大哥,大哥!”
俞慎之快步走过去:“怎么了?”
“二哥不见了。”俞敏急得眼睛都红了。
俞慎之怔了一下。
刚才他们在亭子里歇息,这会儿只看到池妤和俞敏,不见俞慕之。
“怎么回事?”
“是、是我……”池妤期期艾艾,“我的帕子掉下去了,俞二公子说要帮我去捡,一直没回来,刚才我们喊了,也没人应。”
下面是一条山谷,但并不陡峭,有小路可以下去。
俞慎之冷静地说:“别急,先叫人下去看看。”
他转头四顾,然后朝一对中年夫妇招手。
那对中年夫妇露出犹豫的神情。
俞慎之喝道:“还装呢!快点下去找人!”
听他这么说,两人才过来听命:“是,大公子。”
俞敏呆了下,说道:“这是我们家的?”
俞慎之懒得回答。
这边叫他出来游玩,那边安排人跟着监视,不知道母亲大人脑子里都装些什么。
092章 倒霉蛋
高灿满头大汗,过来禀报:“大人,我们找遍了,还是没发现。”
陪着过来的县令小心说道:“大人,既然找不到埋尸处,是不是有可能没死?”
先前那案子就是他断的,不但发了回来,还惊动了刑部,假如证实是他断错了案子,明年的考核定然泡汤。如果再加上这桩旧案,得了,今年都熬不过去,怕是直接就给捋下来。
楼晏却不为所动,吩咐:“再查。”
县令见他如此,心里不免嘀咕。
这位楼郎中,果然如传闻一般我行我素,单凭一把扇子,就认定近年的失踪者也是被杀了。灵山每年来玩的人那么多,谁没丢过东西?指不定那把扇子,只是那位失踪者不小心丢了呢?
楼晏站在山坡上,默默地思索。
如今正是游玩的季节,灵山游客极多,凶手拖着尸体,不可能走很远。
所以,埋尸地点应该很近……
他抬起头,看到漫山遍野的桃树,心中一动。
“高灿!”
“属下在。”
“附近都是栽桃的农户?”
“是。”
“最近有没有新栽的桃树?”
“这……”高灿明白过来了,“属下马上去找!”
有了目标,很快高灿过来回禀:“南坡的桃树是新栽的。”
“走。”
南坡的桃树打理得很好。
桃花开得灿烂,朵朵怒放。
只是站在桃林里,总觉得鼻端有一股说不清的味道。
楼晏转头问:“这片桃林,是什么时候栽的?”
县令忙命人去找里长。
不多时,里长过来禀报:“回大人,这片桃林陆续栽了好几年了,最早的大概七八年前,这几棵是今年才种的。”
楼晏点点头,吩咐高灿:“挖!这些桃树,挖到树根的位置。”
高灿大声应是。
县令干笑:“大人莫不是觉得,往年的失踪者,都被埋尸于此吧?这怎么可能呢?”
楼晏道:“这里有一股味道。”
县令愣了下:“大人说的是……花香?”
楼晏摇头。
“是臭味,就藏在这些花香里。”
县令根本不信。
花开得这么茂盛,除了花香,根本闻不到别的啊!
这位楼大人,也太刚愎自用了吧?找不到埋尸处,就编出什么臭味来。哪里有?他怎么闻不到。
第一棵桃树被挖开,下面空空如也。
然后是第二棵,第三棵……
县令脸上的表情逐渐转为不屑。
毛头小子办事就是不可靠。说他没有证据胡乱定案,自己不也是仅凭猜想,劳师动众?
这好好一片桃林,打理起来多不容易,被他这么了一挖,又得多折腾个把月了。
行,挖就挖吧!以为他只是个县令,可以随便欺负吗?他官位虽然不高,可也有座师同年的好不好?
没有结果,就去京城告上一状……
连续挖了五六棵,都没有任何发现,高灿抹着汗过来请示:“大人,都要挖吗?”
这片桃林太大了,十几个差役,三个一组,得挖到什么时候?
楼晏看了看卷宗,而后问里长:“哪些树是前年种的?”
里长回想了一下,再依据树的大小判断,圈定大致的范围。
楼晏命人从这些树上,各折了一根枝条,一根根闻过去。
县令看得想笑。
他这是干什么?花香已经这么浓郁,难道还能闻出尸臭味来?
真是莫名所以。
那边楼晏反复确认,找出三根:“挖这三棵树。”
“是!”
高灿坚信不疑,带着差役们干活。
第一棵,仍然没有。
第二棵……
“有东西!”差役一铲子下去,撞上了硬物,扒开一瞧,喊了起来,“好像是骨头!”
县令脸色一僵。
不会吧?真有尸体?
众人围了过去,高灿亲自扒开浮土,果然是一只已经露出白骨的手!
县令抬头,三棵桃树挨得近,找到尸体的这棵,正好位于中间。
所以,他真的从花香里辨出了尸臭味?
这什么鼻子!
然而,找到白骨只是开始。
差役们挖出第一具尸骨,发现下面还有,只得把三棵树都刨出来,一点点往下挖。
随着桃树下的世界,逐渐展露出可怖真容,众人脸色越来越青。
三具尸体,头脚重叠,深埋于树下。
高灿蹲下身,仔细察看特征:“骨骼粗壮、厚重,初步确定是男子,而且年龄不会很大,极可能是青年。”
读书人,青年男子,失踪于灵山。
这桩惊世骇俗的大案,果然是存在的。
楼晏沉声:“继续挖!”
……
初时,俞慎之没把事情想得太严重。
十八岁的少年郎,身强体健的,就算一时没找到,能出什么事?
或许是一时贪玩,在山谷里耽搁了。
等俞家仆从下去找过,也没发现踪迹,他终于急了。
“他会不会到别处玩去了?”池韫问。
俞慎之摇头:“老二虽然有点缺心眼,但不会这么不知轻重。我们都在这里,他走开也会说一声。”
池韫安慰:“说不定只是迷路了,毕竟这里不熟。”
俞慎之点点头,吩咐小厮:“去叫人,尽可能多叫些,找到二公子再说。”
“是。”
池妤已经慌了,颠三倒四地解释:“我没想到会这样,我想自己去捡的,可是二公子他……”
“行了。”池韫淡淡喝止,“现在说这个没用,先找人吧。”
她拿出帕子,扎紧袖口,准备一起找。
池妤生怕账算到自己头上,忙道:“我、我也去!”
池韫定睛看了她两眼,没有反对。
事情是池妤惹出来的,叫她吃点苦头也好。
别看池妤说得好听,这事八成是她暗示,俞慕之才下去捡的。
俞敏劝道:“两位姐姐还是在这里等消息吧?下面都是灌木,不好走路。”
池韫说:“多个人,多一分力。这事因舍妹而起,我们理应尽尽心。”
“可是……”
池韫截断她的话:“俞四小姐在这里等,过会儿帮手到了,好指一指路。”
“哎……”
池韫转头问俞慎之:“可以吧?”
俞慎之没有拒绝:“你们俩跟好我。”
“嗯。”
从小路下去,池韫想起楼晏说的话。灵山最近有人遇害,该不会俞慕之这么倒霉吧?
093章 花农与名士
此时的俞慕之,正喘着粗气,背着个人在林子里瞎转。
“老丈,你家到底在哪啊!”
背上的人哑着声音说:“就在前面,走走很快到了。”
俞慕之有点崩溃:“这个话,你已经说了好几遍了。”
那声音道:“公子要是等不及,就把我放下吧,老汉慢慢挪回去。”
“……”俞慕之想了想那情形,认命了,“算了,都走到这了。”
刚才他们在亭子里休息,池妤一直缠着他说话,俞敏又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心烦得很。
恰巧那时,池妤的帕子掉下去了。他本不想管的,可池妤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看着他,又连连暗示。俞二公子向来仗义心软,就妥协了。
仔细想想,下去捡东西能避开池二小姐一会儿,耳朵清净,也挺好的。
于是他就下去捡了。
好不容易找到帕子,才要上去,俞慕之忽然听到有声音。
走过去一看,发现一个老汉坐在树下,抱着腿,似乎受了伤。
他出声:“这位老丈,需要帮忙吗?”
老汉一抬头,还是个见过的人。
“是你啊!”俞慕之有点惊讶。
这老汉,正是昨日见过的花农,不知道为什么在这里。
花农看着他,慢慢说道:“原来是公子,真是巧啊!”
俞慕之笑了:“是啊!灵山这么大,又遇到了。老丈,你这是受伤了?要帮忙吗?”
花农点点头:“刚才不小心从上面摔下来,膝盖动不了了。”
“这样啊!那可要小心了,膝盖受了伤,很容易留下毛病的。老丈你等等,我喊人下来,好送你回去。”
“等等。”
俞慕之停下脚步:“怎么了?”
花农道:“不用麻烦公子,我家就在前面,公子帮我找根粗一点的树枝当拐杖,我慢慢回去就行。”
俞慕之想想,喊人下来挺花时间的,就道:“好。”
他找回粗枝,花农柱着走了两步,差点跌倒。
俞慕之一看不行,就道:“要不我扶你回去吧!就在附近,对吧?”
“是。”
俞慕之想着,就一小会儿,及时回来也不耽误事,便上前扶那花农。
而后发现花农伤得比较想象得重,为了快点回去,他便改扶为背。
年轻力壮的少年郎,背倒是背得动,只是越走越远,却一直没到目的地……
俞慕之是骑虎难下。
都走到一半了,不好把一个老人丢下,可他这么久没回去,又担心大哥他们着急。
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盼着快点到。
“老丈,你家还没到吗?”
“到了。”
终于听到这两个字,俞慕之几乎要喜极而泣。
“在哪里?”
花农指着前面:“前面拐弯。”
林子外面有座山岩,岩下有几间茅屋。
屋子虽然简陋,却打理得很漂亮,门前几株桃树,比先前见过的都长得好。
俞慕之推开篱笆门,放下花农。
“老丈,那我先走啦!”
一不小心离开这么久,大哥他们肯定急了。
“公子等等。”花农柱着树枝,打开房门,“走了这么长的路,公子渴了吧?且吃个瓜,就当谢过公子了。”
俞慕之确实渴了,想想都这么久了,也不耽误吃个瓜。
待他踏进房门,顿时惊呆了。
“老丈,你这……”
这间看起来毫不起眼的茅草屋里,四下挂满了大小不一、字体各异的诗词。
篆、隶、楷、行、草俱全;律诗、绝句、小令、长调尽有。
俞慕之张着嘴,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哪里是一个花农的陋居,分明是个名士的书房!
他刚想问,后颈忽然一痛,整个人软了下去。
……
一直忙到太阳下山,桃林里埋的尸体才起得差不多了。
人数比预估的还要多,这些桃树下,少则一具,多则三四具,足足有二十三具尸体!
灵山县令双腿发软。
之前还以为,是楼晏没事找事,现在倒好,这么多尸体摆在这里,千真万确说明是他失职了。
辖区内这么多人被杀,他这个当县令的却一无所知!
这报上去,别说考核泡汤,怕是要直接摘了乌纱!
万幸的是,看这尸体的年限,少说七八年,他的前任和前前任也得跟着倒霉!
“不对。”
高灿不解:“大人,哪里不对?”
“时间不对。”楼晏拧着眉头,“这片桃林,种了七八年,可我预估,最早的凶杀案,应该发生在十几年前。”
高灿道:“大人,您说的是名单上的失踪时间吧?但这也存在另一种可能,早期失踪的,也许是因为别的事不见的。”
楼晏还是摇头:“受害者的数目,超过我们的预计,另一些极可能是外地来的游客,无人报案。那么早期失踪的,可能也不止名单上这两个。”
“您的意思是,还有埋尸之地?”
楼晏显然是这么想的。
高灿道:“追溯到十几年前,这就难找了。灵山的桃树这么大,您不能一株株去闻吧?”
这确实是个难题。
楼晏想了想,只能先搁下,说道:“先从疑犯入手,把种桃树的人找出来。”
“是!”
灵山的桃林,是由附近的农户集体打理的。
里长慌忙将名单报了上来。
所有可能涉案的农户,都被带到衙门,一个个查问。
……
山谷来回找了好几遍,都没看到俞慕之的踪迹,俞慎之真急了。
他叫来小厮:“你去衙门,叫县尉召集人手,帮我们找人!”
浮舟答应一声,飞快地去了。
正在验尸的楼晏听说,出来问:“你家二公子不见了?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不见的?”
“就中午的时候……”
浮舟把事情一说,楼晏解下隔绝气味的围兜,叫上高灿:“带上人手,一起去找。”
高灿看他面色凝重,不禁问道:“大人,您是怀疑……”
楼晏道:“青年,读书人,俞二公子完全符合特征。”
高灿倒吸一口气:“不至于吧?俞家可不是普通人家。”
楼晏淡淡的:“凶手如此丧心病狂,又怎么会在乎?如果不是最好,可要是的话……”
浮舟听差役说了几句,差点哭了,巴着楼晏的衣袖:“楼大人,快救救我家二公子!”
094章 那句诗
楼晏带着人赶到,俞慎之受宠若惊。
“你亲自来了?楼兄,你果真是个面冷心热的人。”
“……”楼晏掸了掸被他小厮扯过的衣袖,说道,“事关重大,先找到人再说,但愿没有出事。”
俞慎之看他这么郑重,不解:“你怎么比我还急?”
楼晏无声叹了口气,问道:“你不是看过卷宗吗?我来这里,为的是哪桩案子?”
这一提醒,俞慎之的脸色迅速转白,随后又变青。
他是看过卷宗,但那只是楼晏的推测,在没找到尸体之前,这案子存不存在都是问题。何况,俞家不是一般人家,他潜意识里总觉得没人敢来招惹。
小厮浮舟带着哭腔道:“公子,他们在桃林里起出好多尸体,都是被杀的读书人。”
俞慎之抓着楼晏问:“当真?”
楼晏扯回自己的袖子,答道:“不然我为何要来?不过,你也不用这么急。来灵山游玩的人这么多,偏巧凶手在这个时间点犯案,又偏巧找上俞二公子,这个可能性并不高。”
哪怕不高,那也存在!
俞慎之转头喊:“还愣着干什么?去搜啊!”
然后他拱了拱手:“楼兄仗义援手,日后再谢,我先去找人了。”
楼晏点点头,目送他率人下了山谷。
“真的这么严重?”池韫问他。
楼晏简单地把案情说了一下。
“可以确定,灵山藏着一个杀人恶魔。俞二失踪,未必就是出事,但要真的出事,后果就严重了。”
“你们不是把种桃的农户都抓到县衙了吗?如果凶手就在其中,那就不会有事。”
楼晏摇头:“就怕不在其中。凶手做案这么多年都没被人发现,一定是个很谨慎的人。”
这边他们讨论案情,那边池妤已经吓哭了。
刚才跟着俞慎之下山谷找人,下面全是灌木和乱石,她的衣袖裙子已经撕成一条条的了,现下又狼狈又害怕。
要是俞慕之真的出事,俞家会不会找她算账?
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她心里就跟蚂蚁咬似的,坐立难安。
如果俞家迁怒她,别说以后难找好亲事,说不定恨到要她抵命……
那她怎么办?
俞敏不耐烦了,说道:“池二小姐,现在已经够乱的,你别哭了行吗?要是害怕,就先回去。”
池妤哪敢回,她心里清楚,并不是俞慕之主动帮她捡帕子,而是她提出要求他才应的。
“没找到二公子,我不回去。”现下她只能装出担心俞慕之的样子,希望俞家看在她对俞慕之一片真心的份上,不要计较。
俞敏没法子,只能由她去。
那边俞大夫人派人来问情况,俞敏过去回答。
等她答完,回头一看,凉亭里哪还有池妤的身影。
俞敏愣了一下,问丫鬟:“池二小姐呢?”
丫鬟刚才也没留意。
最后还是一个路人看到了:“那位穿粉衫的小姐吗?她刚才下去了。”
俞敏生气:“她怎么回事!净会添乱!”
就算帮忙找人,也不能独自去啊!眼看天快黑了,万一出什么事,不是更乱吗?
池韫过来问了情况,转头问楼晏:“帮我一起找找?”
不管怎样,池妤和她一样姓池,在外人眼中,她这个长姐得负起责任。
楼晏点点头:“好。”
池韫跟俞敏说了一声,便跟着楼晏下了山谷。
……
俞慕之迷迷糊糊,想翻个身。
哪知道使了力却纹丝不动。
手腕上的束缚感传来,一个沙哑苍老的声音唤醒了他的神智。
“醒啦?”
昏迷前的情景浮现出来,俞慕之猛地抬头,却扯到了脖子,疼得呲牙咧嘴。
“老丈,你这是干什么?”
俞慕之莫名其妙。
花农就坐在他面前,中间隔着一张小方桌。
桌上摆着茶水,虽是粗瓷,里面飘的点点花瓣别有一番意境。
“上回的问题,公子想好了吗?”花农慢慢地斟着茶水。
“什么问题?”俞慕之觉得难受,说道,“老丈,你先放开我好吗?有什么事,我们慢慢说。”
他一向善意待人,故而想象不到别人的恶意。虽然被绑着,但没把事情想得多严重。
——毕竟,上回帮了这花农,这次又背他回来,正常人都不会想到,对方会恩将仇报。
“微风舞细柳,淡月隐梅花。”花农慢悠悠地道,“这句诗,公子可有更好的答案?”
没想到对方还惦记着,俞慕之看着满屋的诗词,笑道:“老丈可真是个痴人,想不到灵山竟然隐藏着您这样的隐世高手。诗词我不大在行,觉得这样已经不错了。”
花农握着茶盏,沉声问:“所以,你没有答案,是吗?”
俞慕之干笑。
花农不再说话,只慢慢饮着桃花茶。
俞慕之左顾右盼,忍不住道:“老丈,你到底是什么人?这些字写得真好,诗词也不错,你一定是个很有才华的人,为什么要隐居在灵山,当一个花农呢?”
“我本来就是个花农。”他嘶哑着声音说,抬起的眼睛里闪动着冷意,“怎么,一个花农,不配读书写字,是吗?”
“当然不是。”俞慕之忙道,“圣人都说了,有教无类,不管是谁,有向学之心都可以学。”
花农的神情缓和下来,慢慢道:“你虽然蠢了点,倒比那些废物明理。”
听到这里,俞慕之已经察觉到不对了。
这花农的语气,总觉得阴森森的,让人心里发毛。
他小心翼翼地问:“老丈,我手好疼啊!能不能先放开?”
花农置若罔闻,继续问:“但是一个人蠢,就是罪过。你是太师府的公子,从小名师教导,怎么连这样的诗句,都辨不出好坏来?”
俞慕之急了:“老丈,你这么说就不对了。人都有擅长的东西,我天生不怎么会作诗,有什么办法?何况,这句诗也没什么问题啊!”
“没什么问题?问题大了!”
花农重重搁下茶杯,喝道:“微风舞细柳,淡月隐梅花。你不觉得太过刻意了吗?半点灵性也没有!”
他走到俞慕之面前,目光森寒:“你和那些人一样,蠢得让人讨厌!”
095章 暴殄天物
太阳落山,林子里暗了下来。
池妤越走越害怕,她有点后悔了。
刚才下来找人,凭的是一时冲动。想着要是把俞慕之找回来,就怪不到她身上了。
现在才想到,如果俞慕之遇到坏人,那她也救不了啊!说不定连自己也……
耳边传来沙沙的声音。
池妤后背发毛。
是坏人来了吗?坏人抓了俞二公子,又来抓她了吗?
怎么办?她打不过啊!
脚步声,她听到了脚步声。
情急之下,池妤往灌木丛里一钻,捂着嘴缩成一团,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不要,不要过来!
可老天没听到她心里的呐喊,沙沙的声音越来越近。
池妤满脑袋都是可怖的幻想,总觉得灌木外有个形容可怖的恶人,只要她一露头,就会被抓住吃掉。
不不不,她不要被吃掉!
越是紧张,越是容易出现状况。
她肚子忽然有点涨,然后就很想放屁……
忍住,一定要忍住!
池妤憋得脸都红了,可屁不听话,慢慢的……
“噗……”
池妤在心里狂叫不要,可这样只是把放屁声拖得又长又闷。
脚步声在灌木前停下。
一只手伸了过来。
“啊!”池妤惨叫起来,两只手疯狂地拍打,“不要抓我,不要抓我!”
这人吃了她一拍,有点恼怒,一推一扭,将她按倒在地,喝道:“是我!你鬼叫什么?”
池妤听得一愣,透过泪眼看到池韫含怒的脸庞,呆呆地:“你……”
“回神了?”池韫松开她,拍了拍手上的灰。
武功虽然三脚猫,对付池妤还是够了。
“起来吧。”她说了一句,扭头喊,“找到了,在这里!”
池妤刚受过惊吓,这会儿乖得不行,默默地爬起来。
楼晏走过来,问道:“先送她回去?”
“好。”
三人走出一段路,楼晏忽然停下。
“怎么了?”池韫问。
楼晏走到一棵树下,从杂草里捡出一条帕子,问池妤:“这是你的?”
池妤点点头,随即回过神来,叫道:“俞二公子!俞二公子有经过这里!”
俞慕之下来帮她捡帕子,现在帕子掉在这里,说明他来过。池妤很激动,拉着池韫道:“走,我们去找人!他一定就在附近!”
“你闭嘴!”池韫却毫不客气地呵斥。
池妤被她骂得一愣,怒道:“你骂我干什么?不想救俞二公子?你是不是记恨他退亲……”
“你脑子装的都是屎吗?”池韫不客气地道,“他现在极有可能出了事,说不定落在了坏人的手里。你这样大喊大叫,是在提醒坏人!”
池妤张了张嘴,答不上来。
“人蠢没事,学会闭嘴,懂吗?”池韫冷冷道,“不听话,你就自己回去!”
池妤被她骂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可一想到刚才的情形,只能忍了。
耳边终于安静了,池韫转头问:“怎么样?”
楼晏抬起那条帕子,在鼻端轻嗅。
这情形,看得池妤脸颊一热。
这是她的帕子,让一个男子拿着……
想开口要回来,刚刚被池韫骂完,又不敢说话,只能一个劲地瞄楼晏。
“有泥土的气味。”楼晏慢慢分辨,“还有一股奇怪的花香……”
他看着池韫,眼神说明了担忧。
“有人和俞二在一起?”
楼晏点头:“而且这花香带有一股腐烂的气息。我怀疑这个人,常年接触腐物。”
这句话,让人心惊胆战。
池韫深吸一口气:“先不送她回去了,找人要紧。”
楼晏点点头,将帕子还给池妤。
池韫转头吩咐:“你要回去,就从这里直走。出了林子,便能看到我们的人……”
“不,我、我要跟你们一起!”池妤打断她的话。
附近可能藏着个坏人,她怎么敢独自走?
池韫想想也有点不放心,就道:“那你要保证,不管发生什么,都把嘴巴闭紧了。要是坏了事,我就告诉俞家,是你害了俞二公子。”
池妤连连点头。只要不放她一个人,怎么都行。
时间紧急,三人略一收拾,继续往林子深处找去。
……
天色越来越暗,俞慕之也越来越怕。
他终于弄明白自己的处境了。
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外面却传来有序的磨刀声。
他遇到了一个疯子!
这个疯子因为他答不上一句诗,想要杀他!
什么道理啊!
俞慕之想破头都想不明白。
磨刀声停下,门再次开了。
俞慕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看着一瘸一拐走进来的花农。
他手里提起砍柴刀,刀锋雪亮。
“老丈,老丈你冷静点!”俞慕之喊道,“对你不敬的人不是我啊!之前在诗会上,别人嘲笑你,是我帮你的解的围!我跟那些人不一样的!”
花农听而不闻,走到角落里,不知道从哪里拉出来一张折叠的竹床。
这张竹床擦得很干净,但却隐隐泛着暗色的红光。
俞慕之被他拖了过去,捆在竹床上。
那种淡淡的血腥味,加剧了他的恐惧。
他灵光一闪,明白过来了。
“你不是第一次杀人!”
花农没搭理他,继续擦拭着砍刀。
所以说,这张竹床,曾经绑着别的人,被他一刀刀分尸……
俞慕之差点被自己的想象弄疯了。
他喊道:“这是什么道理?我三番两次地帮你,你为何反要杀我?”
花农终于停下,垂目看着他,老朽的脸上,眼神平静无波。
这种平静,更添增俞慕之的恐惧。
就好像自己在他眼里,根本不是一个人,和那些死物没有区别!
“老丈,”他哀求,“我没有对不起你啊!先前他们笑你,我帮你跟他们吵架。后来你说受了伤,我又背着你回来。无论如何,你不能把这笔账算在我头上啊!”
花农终于开口,声音嘶哑:“什么账?”
他伸出树皮般粗糙的手,抓起俞慕之的手腕,仔细地抚摸。
“看看,多漂亮的手啊!又灵活又有力,写字一定很好看。”
俞慕之被他恶心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奋力抽回。
花农随他扭动,反正接下来,想怎么样都由自己。
“这么好的手,可不能暴殄天物……”他慢慢说着,拿起了砍刀。
096章 一个会审美的人
楼晏突然加快了步伐。
“怎么了?”池韫问了句。
“那股腐烂的香气,似乎就在前面。”
池妤听了害怕,抓紧了池韫的手臂。
池韫看了她一眼,没理会。
三人出了林子,转过山岩,岩下有茅草屋。
整洁的茅草,爬满了野花的篱笆,院中几棵桃树开得茂盛,在黄昏的微风中轻轻摇摆。
“找到了!”楼晏低声。
他准备去叫门的时候,池韫拉了一下,说道:“这人不简单。你看这屋子,篱笆、桃树、花草,每一个安置得恰到好处。就连扫帚、喷壶……这些东西放置的地方,也完全不破坏美感,可以直接入画。他是一个对美有着极致追求的人,一定非常聪明,从而有着疯子的特质……”
楼晏点点头。
他看着院子里那棵桃树,腐烂的气息,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这气息,比先前桃林里的浓厚多了,说明近期翻动过。
可桃树修剪得极好,地上的土压得很平。
此人聪明、冷静、且疯癫,要小心应付。
“我们假装路过,先看看出来的是什么人。”
“嗯。”池韫应着,非常自然地挽住他的手臂。
楼晏低头看了下,最后什么也没说,轻轻推了推篱笆门。
“叮铃铃……”
门上竟挂了一串撞铃,一推便发出清脆的铃声。
楼晏更加谨慎:“有人吗?”
……
俞慕之吓哭了。
雪亮的刀锋,离他不到一尺。
对方还那样抚摸着他的手,他觉得这只手大概要离他而去了。
“不要,不要砍我的手!你要什么都可以给你。钱,我们太师府有得是。或者,你想发挥自己的才学?我们可以荐你去书院……求求你不要砍我的手……”
“叮铃铃……”
花农动作停下,看着窗户。
“有人吗?”男子的声音响起。
俞慕之露出惊喜的表情,张嘴想要喊。
花农粗糙的手及时按住了他。
“唔唔唔……”
他放下刀,从旁边扯来一块布条,绑住俞慕之的嘴。
然而俞慕之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推进了一个黑暗的空间里。
这个老头,果然是惯犯!
这屋子里,竟然还有个极小的暗室!
厚厚的茅草帘盖下来,遮住了仅剩的光线,声音也变得模模糊糊。
俞慕之既期望又绝望。
突来的客人,让他暂时保住了自己的手。可这花农准备如此充足,他手脚被绑,嘴巴也被捂上了,根本没法发出声音。等会儿人走了,他还不是要……
现在只能希望来人机警一点,发现不对劲。
他失踪了这么久,大哥一定会派人来找的,只要有线索漏出去,大哥就会来救他!
外面响起了声音。
“老人家,是你啊!”
略带惊讶的女声,俞慕之激动起来。
是池大小姐!她带人来了吗?
他屏住呼吸,凝神静听。
篱笆门口,花农看着眼前三人。
一男二女,其中两个姑娘,他昨天见过,就是跟屋里那个年轻人在一块的小姐。
他们是来找人的吗?
花农冷静地走过去。
“有事吗?”声音沙哑。
那股腐败的气味更浓了。
楼晏不动声色,扫过挽起袖口的手臂,看向池韫:“你见过?”
池妤抢先道:“就是俞二公子昨天救的老人家,当时……”
听她说了一遍,楼晏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倒是巧了。”
花农站在里头,等他们说完了,又问:“有事吗?”
池韫笑道:“老人家,是这样的。我们刚刚迷路了,我妹妹不小心摔了一跤,现在脚痛得很,想借你的地方歇一歇,喝口水。”
池妤连忙点头:“对对对。”
花农盯着她看。
池妤的样子十分狼狈,裙子刮得一条条的,刚才被池韫按到地上,还沾了泥土,确实像摔过跤的样子。
似乎没有理由拒绝。
何况,这一男二女,男的看起来是个文弱书生,脸色看起来像是带病。还有两个女孩子,瘦瘦弱弱的,根本不经打。
他终于开了篱笆门。
“进来吧。”
“谢谢!”
三人进入院子,花香越发浓郁。
不知道院子里的桃树怎么种的,比外面的长得都好,尤其那些花,大朵大朵地怒放,仿佛生命燃烧般绚烂。
可楼晏却在醉人的芬芳里,闻到了难以言喻的气味。
令人作呕。
池妤走得脚痛,一屁股坐到院子里的石凳上,接过花农递来的碗。
粗瓷的,但很干净,碗底烧制时带的点点瑕疵,在水的映衬下,反倒有一种奇异的美感。
池妤平常很嫌弃这种粗糙的东西,根本不会去用,可此刻却说不出嫌弃的话。再加上她确实很渴,真的一口口喝完了。
“老人家,这屋子真漂亮,是你自己弄的吗?”池韫笑问。
花农递完水,便站在一旁,木木地回道:“是家里的老婆子弄的。”
“这样啊!大娘真是心灵手巧。”
花农没说话。
楼晏站在堂屋门口,问:“能进去看看吗?”
不等花农开口,他便推开了半掩着的门。
“呼啦……”开门时带来一阵风,挂在墙上的字随风而动。
这一幕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楼晏不禁踏步入内。
连池韫和池妤也站起身,往这边走过来。
花农不得不跟着进屋。
三人惊叹地看着屋子里的摆设。
这是哪位名士的草堂吧?虽然简陋,可这些漂亮的字,优美的诗词,就是最高的格调。
“难怪您那天,说那句诗填得不好。”池韫笑了起来,“微风舞细柳,淡月隐梅花。这句诗听起来还不错,但与您的水平相比,可就差远了。”
她转过身:“老人家,敢问高姓大名?”
“乡下人罢了,不值一提。”花农神情平淡。
池韫却道:“您太谦虚了,这样的才华,便是书院里的先生,也有所不及。”
花农目光微动,看着她。
“你真觉得这样吗?”
池韫点头:“那日诗会,他们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凭您的才华,教授他们绰绰有余。”
花农沉默。
她又问:“您说那句诗不大好,那么,您觉得填什么更好?”
097章 想什么好事
花农的目光,慢慢地软化下来。
他沙哑着声音道:“微风舞细柳,淡月隐梅花。这句诗虽然比先前那句活一些,但还是缺乏灵性。莫不如改成,微风扶细柳,淡月失梅花。”
楼晏眼中掠过讶色,仔细品了品:“微风扶细柳,淡月失梅花?这个扶字,果真比舞字更加灵动,既是微风的动作,也写出了细柳的袅娜之姿。同样,隐字重在月色,失字却让月与梅合为一体。一字写两物,果真精妙!”
花农看向他。
他的眼神很复杂。
有一点激动,有一点感慨。
原本木然的神情,带上了淡淡的激动。
“你是第一个,说我写得好的人。”他道。
“是吗?”楼晏向他点了点头,“想必你先前遇到的人,都没什么水平,连好坏都分不出来。”
花农哑着声音道:“他们,不是分不出来,是不给我机会说。一个种花的农户,懂什么诗啊词的,我的手只配和泥土在一起,怎么能握笔呢?高贵的读书人,才有资格品诗论词。”
楼晏摇了摇头:“可惜了。”
“可惜什么?”
楼晏道:“可惜你早年没有去无涯海阁。在那里,只要你才学够高,不管是什么出身,都可以得到正视。我有一个师兄,他原来是打铁的,隔壁住着个老秀才,他每日打铁之余,就站在别人窗外听书。久而久之,他背下了几乎所有典籍。他想去念书,可走了很多地方,都没有人肯收。因为他们觉得,一个二十多岁只会念不会写的铁匠,没有教学的价值。”
“那后来呢?”花农不由自主上前一步,紧盯着他。
“后来,他到了无涯海阁。我的恩师听说了他的故事,亲自见了他,将他收入门下。二十多岁才开始学写字,你知道这有多难,他每天都在沙子上写字,足足三年,终于可以下笔了。又过了八年,他在三十五岁这一年,高中状元。”
楼晏微微一笑:“如果你去京城,可以见到他。他在翰林院,姓吕,名康。”
吕康,翰林学士,景元年间丁卯科状元。
“无涯海阁……”花农喃喃道,“原来有机会的……”
“是啊!你有机会的。”楼晏慢慢靠近他,“你比他强,他当时只会说不会写,你却是会的。这些字写得多好,苦练了很多年吧?”
“……三十年,整整三十年。”
楼晏点点头:“比我写得好。”
“可为什么我没有这样的运气呢?”花农喃喃道,“为什么我碰到的,都是一些蠢货!”
“因为这世上,本来就是蠢货多。”池韫走过去,看着桌上写了半幅的字,赞叹,“笔力遒劲,筋骨有力,好字!”
他们在说的事,池妤听不太懂。
她只是觉得这屋子很好看,明明用的都是些粗糙的东西,可就是摆得很好看。
东看右看,她忽然瞄到了什么东西。
一点点光亮,很锋利……
“啊!”池妤叫了起来,指着角落,喊道,“刀!刀!”
这句喊声,打破了相谈甚欢的氛围。
花农一步冲过去,抓起那把刀,拉出藏在墙体里的俞慕之,喝道:“别动!”
雪亮的刀锋,架在俞慕之的脖子上。
被布条捆着嘴的俞慕之吓得魂飞魄散。
“唔唔,唔唔……”
不要啊!他不想死!救救他!
“啊!”池妤叫得更大声了。
池韫拍了拍额头。早就警告她闭嘴了,居然还是出事了。
“你们,是来找他的,对吧?”花农哑着声音问。
此时否认,没有意义。
楼晏点点头:“不错。”
花农古怪地笑了起来:“出身好就好啊!这么个废物,也有人来找他。”
楼晏皱了皱眉,池妤已喊了起来:“你说什么?俞二公子才华出众,怎么就是废物了?他还很好心,昨天那些人欺负你,是他帮了你!你恩将仇报!”
花农冷笑:“他怎么不是废物?连句诗是好是坏都看不出来。他和那些废物,没什么两样!”
“你……”
池妤还想再说,却被池韫抢先:“说的不错。”
花农顿了一下。
池韫目光轻蔑地扫过:“这俞二公子,就是个绣花枕头。老人家,你可能不知道,他原来是我的未婚夫,可实在是太没用了,我就退婚了。别人都说他才华出众,可他是太师府的公子,我实在不知道出众在哪里。”
花农盯着她,眼中充满怀疑。
“你说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不公平的事?我自忖才学不输这些人,可就因为是女子,连进考场的资格都没有。不仅如此,我甚至不能宣扬自己的才学,因为会让那些男人觉得丢脸。呵,他们不反省自己蠢,只会让别人闭嘴。”
“是啊,只会让别人闭嘴……”花农想起了很多事,从年轻开始,这么多年……
忽然一阵风过,他想抓紧手里的刀,手却一软。
却是楼晏抓起桌上的镇纸,掷了过去。
花农重新抓回砍刀,楼晏已经扑到,手掌扣住他的臂膀,用力一拉。
“啊!”
池韫急步上前,踢走掉在地上的刀。
“你没事吧?”两人同声问。
“没事。”又是同声回答。
“唔唔……”俞慕之泪流满面,提醒他们,他才是有事的人!
池韫笑了起来,伸手去解俞慕之身上的绳索。
一解开他嘴上的布条,俞二公子“哇”一声干呕起来,一边呕一边抹眼泪。
“好可怕,他、他要砍我的手……我要是手断了可怎么办?以后不能写字,连吃饭都要别人喂……”
池韫提醒:“俞二公子,你想什么好事呢?他怎么会只砍你的手?等把你的手砍掉,他还会砍你的脚,还会挖出眼睛,割掉舌头……最后剁成碎块,埋到桃花树下,变成花肥。你还想着吃饭要别人喂?你自己都喂了那些桃花树了。”
俞慕之一愣一愣的。
“你、你……”
“我什么我?快起来吧!赶紧出去喊人。”
俞慕之才经过这么恐怖的事,整个人都是软的,弱弱地道:“我走不动啊……”
“你还真是……”
楼晏淡淡瞥了一眼:“吹哨子。他们应该搜进林子了,能听到。”
098章 一点也不美
哨声响起,那边回以相应的鸟鸣声。
不多时,高灿带着人到了。
“大人!”
他看着五花大绑的花农:“这是……”
“凶手。”楼晏指着院子里的桃树,“树下面有东西,挖出来看看。”
“是。”
俞慎之赶到时,差役们已经挖出了树下埋的东西。
一股腐烂的恶臭传来,他几乎吐出来。
“这是什么东西?”
高灿看了他一眼,让开两步。
一具具全腐、半腐的白骨露出来,俞慎之捂住嘴,忍不住干呕两声。
“怎么这么多尸体?我家老二呢?”可别让人给剁了。
“俞二公子不在那儿,在这里。”里面传来楼晏的声音。
俞慎之冲进屋子,看到楼晏戴了面罩,坐在那里。
“哇,大哥!”俞慕之冲上来,抱住他的手臂,“好可怕,我差点就变成花肥,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俞慎之从上到下看了他一遍,见他完好无损,提溜起来放到一边,继续问:“怎么回事?”
“就这个意思。”池韫拿帕子捂着鼻子,“俞二公子鸿福齐天,在被人剁的前一刻,叫我们找到了。”
“……”差点被人剁了,也叫洪福齐天?
俞慎之花了点时间,终于弄清楚了。
“所以说,你因为好心帮了人一把,惹来杀身之祸?”
俞慕之可怜巴巴地点头。
俞慎之气得整张脸冒火,走到被人看管着的花农面前,踹了他一脚:“是你要杀我弟弟?”
花农神情木然。
自从他被抓起来,就是这个样子。
俞慎之愤怒地拿起那把砍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我核验过这么多案子,第一次见到像你这样的恶人!对你凶的人,你不敢动,对你好的人,反而要杀他。这是什么道理?做好人不对了吗?”
花农动都没动,哪怕俞慎之手上的刀割破了皮,流出血来,他都没动。
俞慎之气得想砍人:“说话啊!不是说精通诗词,腹藏诗书吗?怎么不敢说了?”
花农仿佛什么也没听到。
俞慎之大骂:“真是欺软怕硬!有胆子你就去对付那些亏待你的人,你敢吗?”
花农动都没动。
池韫打了个呵欠,懒懒道:“这个,你真是冤枉他了。”
俞慎之看向她。
她起身走过来,手帕仍然捂着鼻子。
“他不是不敢对付那些人,之所以找上俞二公子,也不是因为他人好。”
“……”这女人怎么回事?能不拆台吗?
池韫抽过他手里的刀,继续道:“在他眼里,区分人的不是善恶,而是懂不懂得欣赏美。那些推搡他的书生也好,俞二公子这样帮助他的好人也罢,对他来说是一样的,都是不懂得欣赏美的蠢蛋。”
她笑吟吟:“是不是,老人家?”
花农终于抬起了头,眼神有了活人的气息,眼睛里似乎还有一丝赞赏。
沙哑的声音响起:“蠢,也不是特别要紧。比如你,虽然也不那么聪明,但你会听人说话,知道什么是好。”
池韫哈哈笑了起来:“从小到大,无数人夸过我,什么冰雪聪明,举一反三……都不如老人家这一句真诚。”
俞慎之:“……”
“不过,有句话,你说对了。”池韫又抬头一笑,“他啊,就是欺软怕硬。”
花农又恢复了冷漠的表情。
对他来说,这世上只有一件事是重要的,需要在意的,别的事都无关紧要。
什么恩将仇报,欺善怕恶,他根本不在意。
池韫蹲下身,看着花农:“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吗?”
花农自然不会回答。
她笑吟吟:“你比很多人强,懂得欣赏美,创造美。可你知道美是什么吗?”
花农望着她。
“美是愉悦的享受,是丰沛的情感,是孤芳自赏的高洁,也是最平淡泛滥的庸俗。看你的样子,好像对最后一句不以为然?”
花农的表情,说明了他的想法。
池韫站起来,走到书案旁,拿起一块他自制的砚台:“昔日我随师父云游,曾经见过一位大儒。他和你一样,喜欢自己折腾摆设。有一回,他在溪边摸到一块石头,觉得上面的花纹极美,便磨成了一块砚石。后来,这种花纹砚流传开来,使得当地的石头价格暴涨,无论哪里的士子,皆以拥有这样一块砚石为傲。”
她一松手,砚台落回桌上。
“世人不是不懂得欣赏美,只是需要一双发现它的眼睛。真正美的东西,进入俗世,慢慢就会成为众人追捧之物,久而久之,便成了庸俗。”
池韫看着他,目光含笑:“而你,就有一双发现它的眼睛,可是没有勇气把它带到人们面前。你盼着别人,透过低贱的身份,看到你纯然的内心,当你被他们否定,不是想办法得到认可,而是让愤怒主宰,杀掉这些自己认为不配感知美的人。”
她的笑收了起来,冷淡而视:“明明期盼着别人的认可,却摆出一副你们没有资格的样子。你说,你是不是欺软怕硬?”
花农的脸颊抽动了一下,目光终于有了迷茫。
“杀人,其实没什么意思。”池韫幽幽道,“消灭肉体,有什么趣味?刀子一划,就变成了一堆死肉。那些粗俗不堪的屠夫,就是个中佼佼者。你不是自认清高吗?活成这个样子,也不过是个人肉屠夫,哪来的美?”
“从精神上消灭一个人,那才有意思。让他以你的喜为喜,以你的哀为哀,为你的遭遇而悲痛,因你的才华而叹息。他所看到的美,是你赋予的,他处世的人格,也是你所建立的。当你喜欢他的时候,可以让他体会世上所有的美好,但你厌恶他的时候,就让他感知最彻骨的绝望。这,才叫主宰。”池韫偏过头,看着呆坐着的池妤,“是不是,二妹?”
池妤傻傻地与她对视,甚至连掩鼻的动作都忘了。
随后,她看到刚才还木然无波的花农开始颤抖,眼皮剧烈抖动,牙齿格格作响,突然张嘴“噗”地吐出一口鲜血,仰面倒了下去。
她……活活把人给说死了!
池妤眼睛大睁,“哇”一声吓哭了。
099章 该认输还得认输
桃树下埋的尸骨一具具起出来,尸臭弥漫。
任谁都难以想象,这间秀美雅致的茅草小院里,竟然藏着这么多的尸首。
高灿初步验过,进来禀报:“大人,与桃林的尸骨堆叠手法一致,应是同一个凶手。”
楼晏点点头,说道:“安排人在这里看守,尸骨带回县衙。”
“是。”
出门之前,他转头问:“俞大公子,此案关系令弟,可要旁听?”
俞慎之忍着臭味,应道:“自然,多谢。”
他想了想,向池韫施礼:“池大小姐,我这弟弟,还请你路上帮忙照看。”
池韫含笑点头:“好。”
刚刚赶到的俞敏莫名其妙:“大哥……”
她明明在呢,为什么要交待给池大小姐?
俞慎之只交待一句:“你们先回去,叫母亲和婶娘们放心。”
“哦……”
于是,一群人出了山谷,分为两路。
俞慎之跟楼晏去县衙,池韫领着俞慕之一群小的回园子。
俞大夫人急得不行,就差自己亲自去找了。
看到他们一行人回来,先是喜极而泣,然后追着俞慕之打:“你说你,这么大个人了,也不让人放心!人走开了,不会说一声吗?还好没出事。”
俞慕之委屈得很,叫道:“母亲,我差点让人砍了,你还骂我!”
俞大夫人愣了下,她只听说找到了,还不知道其中的隐情。
待俞慕之断断续续把事情一说,顿时吓傻了:“怎么有这样的事?你以后可不能随便跟人搭腔了。这叫什么事啊!做好人还做错了?”
池韫上前施礼,笑着安抚:“夫人,这是意外。路上被疯狗咬了一口,与人何干呢?二公子受了一番惊吓,不如先让他去休息,安安神。”
俞大夫人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吩咐:“快去备水,伺候二公子洗沐。”
“是。”
那边俞三夫人早就拉着俞敏嘘寒问暖了。
而二夫人,看到池妤那一身狼狈的样,就扑过来又哭又问。
相比起来,无人问津的池韫便特别可怜。
——虽然她一脸沉着,并没有露出任何委屈。
俞大夫人拉了她的手,说道:“你也是的,裙子都刮了好几处,辛苦了吧?赶紧去歇着,晚饭我叫人送过去。”
“是。”池韫乖乖听话,施礼后退了出去。
……
一通忙乱,园子里安静下来。
俞大夫人忙完了,倚在罗汉榻上养神,顺便等长子回来。
这一等,就等到了半夜。
听得禀报,俞大夫人惊醒,问道:“什么时辰了?”
丫鬟回道:“快四更了。”
俞大夫人揉了揉额头:“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随后命丫鬟提了灯笼,去看俞慎之。
俞慎之刚刚换了衣裳,正坐在那里狼吞虎咽。
俞大夫人看得一阵心疼,说道:“你慢着些,大半夜的,小心吃撑了。”
俞慎之笑了笑,吃掉最后一口面,把碗一推:“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没睡?”
“一想到老二遇到的事,哪里睡得着。”俞大夫人抚着胸口,“这傻小子,怎么运气这么差,要是你们晚到些,岂不是就……”
“不是救回来了?您就不要假设,自己吓自己了。”俞慎之给自己倒了杯茶,揉了揉疲倦的太阳穴。
俞大夫人一个眼色,小厮浮舟立刻过来给他按压。
“那恶人真的杀了那么多人?现下是不是认罪了?”
俞慎之应了声,唏嘘:“要说老二,运气够好的了。这人从十几年前开始杀了,桃林里埋了二十多具尸骨,他住的院子里又挖出了八具,跟填井似的厚厚叠了几层。要是我们晚些找到老二,指不定就……”
俞大夫人连忙阻止:“别说别说,刚才还叫母亲别自己吓自己,你就来吓。”
俞慎之不禁一笑,随后正色道:“这事,我们得好好谢两个人。”
“谁?”
“一个是楼四,他一听说,立刻把手下的差役全派出来了。另一个是池大小姐,幸好有他们,才能及时找到老二。”
先前俞慕之说得语焉不详,俞大夫人只知他被及时找到,还不知道还有这一层。
她道:“原来是这样,是该好好感谢。”
想到小屋里的事,俞慎之不禁笑道:“先前我们真是大错特错,这位池大小姐,是真人不露相啊!不过,婚退得没错,她这样的性子,确实与老二不相匹配。”
“哦?”俞大夫人饶有兴致。
俞慎之便把她说晕了凶手的事,慢慢讲了一遍。
他摇头笑道:“我自认才学不输他人,可单凭言辞就让人吐血,可真没这个本事。”
俞大夫人见他眼睛亮晶晶,也跟着笑:“能让你佩服的人,这世上可不多。”
俞慎之一时没察觉,点头附和:“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以前我总自鸣得意,以为世上比自己强的人不多了。后来见到个楼四,便耿耿于怀。现在又见到了这位池大小姐……想想是自己胸怀太小了。天底下人那么多,哪里就能肯定自己比别人都强?一山更比一山高,自在处之便是。”
“不过,到目前为止,能叫你佩服的姑娘,只有池大小姐了吧?”
“是。她……”俞慎之突然警觉起来,扭头一看,母亲大人一脸笑意,慈祥得不得了。
“母亲!”他叫起来,“你可别做多余的事,我只是佩服,没有别的想法!”
俞大夫人笑意更浓:“我又没说你有别的想法,你这么急着撇清做什么?知道什么叫欲盖弥彰吗?”
俞慎之无言以对,只能哀嚎:“真的真的,算我求您了!咱家才跟她退了亲,这会儿您要是跑去说这种事……叫她怎么看我们家,怎么看我嘛!好不容易有个说得来的人,您不要搅和行不行?”
“哦!”俞大夫人明白了,“你是怕太突然了,破坏自己的形象?”
“……母亲!”
俞大夫人一副通情达理的样子:“这样说,母亲就明白了。咱们不急,她还要给师父守孝呢,等一年过后,咱们再……”
俞慎之哭着认输:“我错了还不行吗?以后不跟您玩心眼了,求求您别玩我了……”
100章 吓破胆
俞家母子如何斗法,池韫并不清楚。
发生这样的事,大家也没心思游玩了。
尤其两天后,案子上报,传得沸沸扬扬。
俞家施了力,外人不知险些遇害的是俞二公子。然而,县衙里摆着几十具尸骨,是瞒不了人的。
池韫收拾了行李,随众人上车。
俞大夫人拉着她的手道:“真是对不住,请你来玩,不想发生了这样的事。”
池韫笑道:“夫人不必挂心,我倒觉得,这是一次难得的经历。”
俞大夫人含笑看着她:“你不怕吗?”
池韫想了想:“倘若是我自己躺在那里,应该会害怕吧。但我是救人的那个,就一点也不怕了,甚至有一些……爽快。”
俞大夫人失笑:“你可真实诚。”
池韫语带歉意:“二公子受了惊吓,我这么说轻狂了。”
“无妨,我们家喜欢说真话。”
俞大夫人笑得意味深长,又问她今后有什么打算。
池韫回道:“且回去好好修行吧。”
“待孝期结束呢?”
池韫摇了摇头:“还没想那么多。”
俞大夫人便道:“若是别家有议亲的意思,不妨来问一句,我们家还有些人脉,可以帮你打听。”
池韫笑着道谢:“多谢夫人。”
俞大夫人推心置腹:“我家老二不争气,配你不起。不过家里还有别的儿郎,若是你看得上眼,愿意再与我们结亲,求之不得。”
池韫道:“俞二公子心地纯善,为人仗义,实是难得的君子,只是我们没有缘分罢了。”
却避开了后半句话。
俞大夫人心里失望,便笑着谈起别的事:“袁家少夫人,好像和你挺谈得来?她性子不错,你也该交些朋友了。”
……
好不容易跟俞家亲近一回,却没捞着机会,二夫人失望极了。
她透过帘子,看着俞大夫人携池韫上马车,很是忿忿:“这丫头到底哪里入了俞大夫人的眼?怎么就这么亲热。”
池妤低着头,没说话。
二夫人不悦:“不是叫你跟二公子好好亲近吗?那天救二公子你也有份的对吧?为什么俞家没有一点表示?是不是你的功劳全让她占了?你怎么这么老实?”
池妤摇头。
“摇头什么意思?”二夫人忍不住数落,“昨天问你发生了什么事,你就是不说。我瞧你也没受伤,怎么给吓成这样?你们不是在一起吗?那死丫头谈笑风生,一点影响也没有,倒是你……”
人就是不能比。以前二夫人没觉得女儿有什么不好,小姑娘家本来就该娇惯一些,可自从池韫回来,渐渐就发现不足了。
比如这回,那死丫头不但好好的,还得了俞家的感谢。反观池妤,回来就精神恍惚,一副吓呆了的样子,连话都说不清。
“你倒是说句话呀!”二夫人又气又恼,伸手去推,“不就是些白骨吗?人也抓起来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她这一碰,池妤终于到了极限,一下子跳起来,喊道:“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什么?以后不要招惹她了!她是个魔鬼!好可怕的!”
二夫人呆住了,莫名其妙:“你这孩子……”
池妤虽然娇惯任性,可对着父母,还是知道礼数的。
她喊完,又缩了回去。
二夫人怔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什么事,问包嬷嬷:“她是不是魇着了?这得驱邪啊!去朝芳宫,赶紧去朝芳宫!”
一听朝芳宫三个字,池妤又跳起来。
“不!不要去朝芳宫!她在那里!母亲,求求你了,我不要跟她较劲了,也不想嫁进俞家了,咱们回家好不好?回家吧!”
看女儿哭得一把涕泗横流,二夫人连忙安抚:“好好好,先回家,咱们先回家。”
俞三夫人的马车,就在她们前头,听得哭闹声,跟女儿说:“这池家二房真是无状,你啊,以后少跟她们来往。”
俞敏一边剥着干核桃,一边道:“母亲你放心,我又不是傻子。”
她把核桃抛到嘴里,咬得咯吱咯吱响,想着从二哥那里打听过来的事情经历,可以编一个什么故事呢?
……
回到朝芳宫,青玉涵玉连忙放下司芳殿的事,过来问候。
池韫跟她们说了几句话,就让她们自己忙去了。
收完行李,她道:“吃馄饨吧?有虾子吗?”
和露笑着回答:“有有有,知道小姐今天回来,奴婢一早就叫人去买了,有鱼有虾有肉,还有新鲜的蘑菇。可以包个五味馄饨,再来个羊肉汤,小姐,您说呢?”
“好。”
丫头们开开心心,拿着调好的馅料,到堂屋一边包馄饨,一边闲聊。
池韫看着书,听倚云绘声绘色说着灵山发生的事,引起阵阵惊呼。
和露好奇:“真的杀了几十个人?”
倚云回道:“可不是吗?县衙里尸骨都摆不下了。你是没瞧见,到处都是白骨,可吓人了。”
絮儿拆台:“说得好像你看见了似的。县衙你又没去过,桃树下挖出尸骨,也是后来听说的。”
倚云干笑:“我这是想象!”
和露扭头问:“俞二公子是小姐救回来了,那小姐看到了?”
池韫嗯了一声。
“吓人吗?”
池韫想了想:“不吓人,就是有点臭。”
丫头们嘻嘻哈哈笑起来。
倚云说:“俞大夫人现在对小姐可好了!走的时候依依不舍,什么东西都往咱们车上塞。”
和露心满意足地笑:“小姐是俞二公子的救命恩人嘛!这下好了,有俞家在,小姐要是有个什么事,也不至于没人依靠。”
池韫若有所思:“原来这就是你们讨好俞大夫人的理由啊!”
“是啊!”倚云还没反应过来,嘴快说了两个字,猛然被絮儿拉了下,怔住了。
屋子瞬间沉静下来,三个丫头战战兢兢地看着她。
池韫放下书,坐直身躯:“在灵山,我就觉得奇怪,你们对俞大夫人未免太殷勤了,看来你们早有这个想法了。”
“小姐。”絮儿连忙放下手里的馄饨,过来请罪,“奴婢错了,奴婢不该……”
“不是你想的吧?”池韫的目光在三个丫头身上溜了一圈,“絮儿老实,倚云又是一根筋,和露,是你的主意吗?”
和露顾不得满手面粉,走过去两步,跪了下来:“奴婢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