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一章:浮生剪影断归途

    阿元说罢,叉着腰,别过脸,一副愤然怒意难平的样子。

    苏漓若有些失措,她顺势扯了一下褥角,抬头注视阿元的身影,不觉濡湿了眼眶。这般嗔怒而关切的责斥,已经许久不曾感受。

    她想起父皇,兮姥姥,还有小唯和孤珠,还有奈落…一瞬间,心事涌动,难以自抑,恍然怔忡。

    “我,我以为好了,所以…阿元,你…别生气?我错了!”过了一会儿,苏漓若抑压心头郁寂的落寞,嘴角牵扯出一抹微微笑意,轻声问道:“族长以灵力救我性命,这灵力…如今是在我的体内吗?我的身体还没恢复?”

    许是见她认错,阿元极快转回身,脸上愤懑已然无存,只是语气仍隐约不悦道:“姐姐以为阿元苛责?这其中的厉害,姐姐哪里知晓!”

    “那你说于我听,可否?”苏漓若温然的笑意自嘴角漾开,染上眉梢。

    阿元一眼触及,忿意已然消弥,故作老成地沉吟片刻,从藤木桌上端过粥碗,道:“姐姐先用早饭,待饱食了,阿元再来说道。”

    苏漓若点点头接过碗,勺了一口粥入嘴,温声问道:“我吃着,你边与我说道?”

    阿元看着她,遂展开纯朴的笑容,似乎回应她的小心翼翼,道:“姐姐有所不知,整个穆云族尚无人超过族长的灵力,如拥有一成至三成的灵力,便可跃峰疾驰,飞檐走壁。若欲得三成以上的灵力,除非入蔻虚观修炼,否则,此生休得!”

    蔻虚观?苏漓若执匙的手一滞,抬眸瞥视。

    “这灵力它是有灵性的,族长修炼多年,淳于深厚沉淀而共鸣。突然到了姐姐体内,自然要抗衡一段时日,才能不斥异。”阿元顿了顿,又道:“姐姐内伤严重,我的一品粥由十几味草药制汁熬成的,这些草药都是阿芷亲自提炼,你食用多日,内伤自然痊愈。但是,你体内的灵力还未完全融和,岂能贸然下地行走?理应静调内力而制衡…”

    苏漓若似懂非懂,心想:阿元所言的灵力,岂不是武林高手护体的真气?她的心潮涌动,想起风玄煜曾将一半真气输入她的体内,还有昆仑神笛白前辈也是如此!她虽然不解何为灵力,但应该与乾坤榜上的高手所蕴含的真气相似无几。

    “若灵力无法共鸣,可有危害?”苏漓若探试般问道:“它要多久才能融和?”

    “倘若姐姐不曾内伤,亦或体格健壮,那么灵力极容易产生共鸣。”阿元皱眉,隐有几分忧虑,道:“只是姐姐体弱气虚,血脉不畅,要不是我的一品粥调养着,只怕灵力斥异的厉害,极有可能聚脉暴毙…”

    聚脉暴毙?苏漓若心头颤了颤,捧碗的手亦攥紧了,同时感叹道:“祸亦端,福亦患,焉知非即,没想到一品粥竟有如此功效!”

    阿元闻言,惊讶她的感叹,笑容隐了几分,道:“是族长闭关修炼时,吩咐阿元以药粥补养姐姐内伤,尤其一品粥的十二味药力可抑制姐姐体内斥异的灵力…”

    原来如此!苏漓若沉思不言,这个族长顾谋远虑,似乎一切尽在他的掌握。思及,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的心又泛起一阵异样浮动,许是阿元诉述,让她愈觉失望,难道满目飘逸的月白衣襟,真的是她幻境所致?

    “穆云族?蔻虚观?族长?灵力…”苏漓若低首看着碗里的药粥,茫然地喃喃自语着。

    “姐姐一定好奇吧!”阿元纯朴的笑容盎然眼底。

    苏漓若惊觉,抬头露出淡然笑意,以掩失态。

    “蔻虚观与天女所居圣殿傍倚相邻而建,只是二十多年前,天女蒙召归庭,长老们屈指樽算,此乃天意,应顺而从。那圣殿便再无人居守,因是圣洁之处,禁止旁人擅闯靠近,自那起也就荒废了…”阿元不等她发问,继续说道:“蔻虚观是历代族长修炼之所,我们穆云族百年族规律令,生育男胎时,星辉异耀天穹,落地即送蔻虚观,由族里的七个大长老养护,五个神纳授艺,三个巫尊助修。”

    呱呱落地,便与父母隔离,自幼承受孤寂,小小年纪历经磨练,想来也是可怜至极!苏漓若暗自叹息,遂一转念,又想着,若不得一番艰苦,何来荣耀成就!

    阿元挪过藤椅,倚坐着,娓娓道来。“族长修炼艺满之日,才可出蔻虚观,接任族长之权位…”

    “那…族长的灵力是自幼修炼而成?还是那些大长老,神纳,巫尊传授的?”苏漓若回神,忍不住问道:“族长的灵力究竟有几成?”

    只因先前听沐芷说,族长以五成灵力保全她,阿元也一直在意这个,甚至冲她发火。所以,苏漓若特别好奇。

    “族长深隐沉稳,从不轻易出手,他的灵力究竟修炼到几成?阿元不得而知!”阿元并不恼她打断,却略作沉思,道:“族长的灵力自然是多年修炼而成,但也是大长老,神纳和巫尊竭尽全力传授的。”

    苏漓若心里愈发疑惑,她想到另一件事,又问道:“天女又是如何拣选出来?”

    “天女也是以天象异耀拣选的,若有女婴出生,而天降七彩云祥,由巫神送其入圣殿,一生守护,祈福终老。”阿元看出她的谨慎,笑颜更欢,道:“姐姐无须顾虑,若想知晓什么,问阿元便是!阿芷说了,以后,姐姐跟我们一起长久居住,族长既出手相救,姐姐身上又有族长施予的五成灵力,这便是缘分。姐姐注定要成了穆云族的人,融合我们的日子,姐姐可是历来第一个加入族里的,往后,咱们穆云族定然长泽居安,福绵万代。”

    苏漓若总算理出一些头绪,穆云族崇尚天意,皆以布罗星象,推算宿辰为准。她跌落万丈深崖,却奇迹生还,即便族长相救,且以五成灵力保全她的性命,以穆云族崇信天机玄妙而言,这也是天意缘定。那么,她坠落时,应是恰巧天象变化之测,刚好她遇上,穆云族这才容纳她的存在,不排斥异方之人。

    但听阿元说的欢实,她不禁敛了脸色:历来第一个?那是以往坠落悬崖的人无一生还,而她,确实幸运,才免去死劫!

    苏漓若心头一触,这与她阅知的巫族颇为相似,这其中究竟有何关联?

    阿元见她怔怔出神,朗声笑问道:“姐姐想什么呢?粥都冷了,赶紧吃吧!”

    苏漓若回神,微微颔首。她心里还有些许疑惑,惟恐探究太多,引起无端猜疑。穆云族的神秘,阿元的坦率,沐芷的温婉,对族长期待,令她揣揣不安,心生忐忑。

    接下来的日子,苏漓若不敢逆意,安然卧榻,一日三顿,皆由阿元熬制药粥侍食。沐芷也时常过来陪伴她,聊了一些穆云族的趣事,其实,无非是打发闲闷罢了。苏漓若心里明白,把她困在这个木屋,不仅仅是补养身体,制衡灵力,应是等待族长月朔出关再定夺,毕竟,她例属穆云族首个侵入者,沐芷和阿元岂能做主?酷

    至于,阿元所说的,她秉持半信半疑,并非质疑阿元,对这个尽心挚诚照顾她的少年,苏漓若自是深信,且心怀感激。只是,阿元纯朴坦荡,净如清泉,难不保是沐芷授意他如此之言。

    即便穆云族无关巫族,但族规律令却与巫族相似无异,惟一不同之处,巫族仇视异方人。若是不慎擅闯,或侵入者,押绑族坛,投以祭炉,供香焚烧,意旨在于平息怒祸,免劫除灾。想当初,她阅读章卷,心惊胆战:朗朗乾坤,竟有如此残暴之族?怎会以焚烧活人祭献?而消灾免祸之谬论!

    穆云族却仁善待视擅闯者,虽说她是历来第一人,准确的,应是以往坠悬者,皆无生还。

    但有一点,却在苏漓若心里生根,巫族隔世穆云山,穆云族也隐居穆云山,毋庸置疑,这个穆云山是同一个地方。

    苓妃曾告诉她,当年,熵帝举兵征战,归途遇袭,跌落悬崖,当时是镇守圣殿的灵曦救了他。那地方是穆云山,隐居着百年隔世的巫族…

    苏漓若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思潮暗涌,低声喃语着:穆云山,巫族,穆云族。

    难道,穆云山广泛的可以容纳两大族毗邻而居?

    苏漓若眸光一闪,这也是极有可能!然,沐芷听闻苏漓若提到巫族时,惊讶之余,又不留痕迹避开。

    夜色渲染,苏漓若心事重重熄灭烛火,倚卧榻上,毫无睡意。

    她惟一的期盼,就是等待穆云族族长月朔出关,原先切盼的心,随着阿元与沐芷言辞之间,逐渐淡漠。这个族长自幼送入蔻虚观修炼,又是阿元,沐芷颇为熟悉,决无半点可能牵扯得了。

    但她不死心,而,那股温暖的感觉时常涌上心头,怎么也挥之不去!

    苏漓若细致地忖度百晓生的每一句话,他直截了断秉明,他没有通灵之术,他不做死人交易。

    他说,物是人非,相见不如怀念…

    苏漓若一夜无眠,天际泛白时,迷迷糊糊睡去,却被梦魇纠缠,她先梦见孩子,冲着她喊娘亲。自腹胎至落地,成长七八个月,她似乎不曾愉悦心情,悲恸的情绪压垮了她的欢颜,她,从未欣然欢喜地陪伴他。

    她见他姗姗步履,踉跄而至,舞动着粉嫩嘟白的双臂,扑向她。她扬起久违的笑颜,叫道:庄儿!

    随后,父皇一儒文雅地出现,执意纠正着道:“你的儿子,你竟不知他叫风轼叡?这般疏忽,岂是为人娘亲…”

    苏漓若心存愧疚,正要解释,倏地,一袭月白飘逸,她的眸光惘然失怔。心口一紧,疾呼:“风玄煜!”

    他不曾回头,恍然未闻,飘然离开,她惊愕之际,拂下冲向她的孩子,狂奔追去。

    她拼尽力气,奈何身影隐隐没去,瞬间无踪,她举目张望,一片空旷虚无,心下慌乱,悲切喊道:“风玄煜,你竟如此狠心,弃我独存于世,那怕回头一眼?我便原谅你就是…”

    “姐姐!”她的袖手被人一扯,站立不稳,趔趄跌落。

    苏漓若触目,阿元一脸诧异。

    “姐姐这是…”阿元递上帕子,毫不掩饰疑虑,问道:“可是梦到什么伤心事?”

    苏漓若接过帕子,惊觉脸上冰冷,抬手一拭,指尖沾满泪水。她低头不语,拿着帕子轻轻擦去泪珠,尽量隐敛眼底的凄苦。

    阿元见她沉郁不言,一时不知如何抚慰,他呆滞片刻,似乎想起什么,猛然一拍后脑勺,道:“姐姐,昨晚月朔,族长出关了。”

    苏漓若心头一震,手里的帕子差点滑落,抬首扬起斑斑泪痕的脸,颤声问道:“我可否见见族长?”

    “姐姐放心,待会族长便会过来,姐姐体内的灵力是否制衡?得由族长切脉定夺!”阿元闪烁着乌亮大眼,浓眉奋盎,似乎他的心情与苏漓若无异,也切望盼见族长。

    苏漓若暗自吁了一口气,缓了缓情绪,整个人倒也镇定许多。

    大约一个时辰左右,她听到沐芷低语的声音,伴着沉稳的脚步,推开木门而入。

    苏漓若端坐榻上,这些日子,她从未出过木屋,自那次下地行走几步,被阿元斥责之后,她再也不曾违背。

    苏漓若感觉一道阴影投下,遮住眼前的光亮,她缓缓抬眸,屏住呼吸。

    一袭黑袍,精致镶金丝边的乌黑外氅披身,伟岸的身躯,别样沉稳。

    苏漓若泛着光芒的眸子,触及他一袭沉稳阴暗的黑袍长裳,刹那,支离破碎,黯然涣散。

    银色面具,嵌合脸上,漠然淡之,他高大轩宇,浑身焕发凛冽之威,惟独一双深邃的眼眸,竟透着些许温度。